朱老太君喝着三儿子奉上的六安瓜片,觉得嗓子眼也滋润了,心里边也豁亮了,“我的儿啊,咱们家就属你最会花钱,你尽心给家里的祖宗们去办就是了。”
众人见老祖宗神色好了起来,又听说祠堂里走水并无大碍,各自在心里祷告祈福。
说话的功夫,二姨娘梅真和王全保家的已经进了冬暖阁,她一进门,那一身翠绿色的凤尾裙和白色狐狸毛披风就令人眼前一亮。
在美轮美奂的灯光映照下,炫目不已。
“老祖宗,儿媳妇给您道喜了。”梅真粉面含春,丫环们过来接过了她脱下的狐狸毛披风。
朱老太君伸出手点着,“梅泼子,看你张巧嘴,走水了哪还有什么喜,你到给大伙说说道理。”
梅真没急着回话,见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都在老祖宗身边恭谨的站着,她款步上前给三位老爷道着万福,“见过大老爷、二老爷、当家的。”
这最后一声当家的,喊的亲亲热热,绵绵的情意蕴在其中,害得三老爷朱文通的一张小胖脸立时绯红了起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偷笑的偷笑、羡慕的羡慕、不屑的不屑、吃醋的吃错。
梅真就是梅真。
有时圆滑世故,有时真情流露。
梅真的丹凤眼在三老爷的小红脸上一滞,满脸堆笑的走到朱老太君身边,“这话要说起来,可是有个缘故。甭管那些说书唱戏的,还是小买卖店铺和大生意庄子,或是文人骚客们。谁家的买卖或才华出彩,大家伙私底下都说:火了,火了。可见这火了,是个好词来着。所以,我窃以为这是预示着明年咱们家,准有大喜兴旺之事发生。”
朱老太君叹了口气,“唉,你说你个梅泼子,你是什么托生的,是鹦鹉八哥吧?惯会说人爱听的,你到说说预示着什么喜事,也让我们大家开心开心。”
梅真咬着唇,凤眼流转。
她挨个朝屋子里的众人看去,目光最后落在了大少爷朱翰林的身上,“要我说,这头一件大事儿就是咱们家小祖宗翰林,如今到了年纪,也该娶妻大婚了不是。”
朱翰林脸上一红,羞涩的摆了摆手,跑到了朱老太君身边,“祖母,您看这梅姨娘,吃了一海碗酒,倒拿孙儿开起心了。”
朱老太君拉过孙儿翰林的手,轻轻拍着,“我的傻孙孙,这是人生大事呀,等你爹给你寻上一门好亲事,娶个公侯子爵的小姐进门,早给我添个重孙,这是咱们朱家头一等的大喜事。”
梅真又是一笑,“可不是,就咱们家翰林这模样、这品级、这家室、这才情,得什么样的天仙才能配的起呀。”
“可不是,咱们家翰林真是不输老太爷当年的威风呀。”
“哎呦呦,谁家的千金能有这么好的福气呀。”
“翰林少爷可是咱们家最有出息的。”
“明年定要吃着大少爷的喜酒。”
“咱们家得大办特办。”
“恭喜老祖宗,要讨孙媳啦。”
“贺喜大老爷大夫人,要讨儿媳啦。”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一说,一乐,一打哈哈,走水的事儿了也就没人提了。
乐萱、晴萱、雨萱和一众下人请各位主子们重新落座,继续开席。
冬暖阁紧挨着梧桐栖凤厅,这两处是平日里朱府宴请吃饭的地方,旁边有间小偏房里面有灶火和简单的厨具,丫环们把饭菜拿去蒸锅里热了热,重新端上桌来。
众家人举杯同祝朱老太君福寿双全,又说了许多盼望家宅兴旺的吉利话。
小年夜饭正式开席。
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敬了母亲酒后,请辞退到了梧桐栖凤厅,继续迎客畅谈去了。
朱老太君命乐萱挑了几样自己爱吃的菜,用象牙筷夹到面前的玛瑙味碟中,一样样品尝起来。
“嗯,这爆炒田鸡腿的味道不错,不过,我吃着怎么不太像是老蔡做的,老蔡贯用各种香辛料,这个肉虽然火候适中,炒的滑嫩,只是再放几颗麻椒,味道再重些就好了。”
王全保家的在后面点着头,“老祖宗,我自吩咐她们注意就是了。”
大家皆津津有味的吃着,因老太太总说自己是个没得救的老馋虫,所以每每挑食和提些意见,大家反不好意思和她计较了。
朱老太君又用象牙筷夹了块宫保野兔丁,含在口中咂摸着,“嗯,依然是料给的稍微差了那么一点儿。”
众人知道老祖宗的嘴最是刁滑,对于大家来讲的珍馐美味,她却能挑出许多的不足。
这朱老太君,平生有两大嗜好:一曰美;二曰食。
世间之事皆可随遇而安,唯独吃食,马虎不得。
梅真用汤匙挖了一块莲蓬豆腐在口中,只觉鲜咸、爽滑、细腻,不由赞叹道,“老祖宗,您是金口玉牙,我们这些贫嘴贱舌的,吃上这一块绝世的豆腐,就觉得要飘飘登仙了。”
朱老太君笑着用帕子沾着嘴角,又让乐萱倒了杯宁夏枸杞红,“你们都当我这老婆子吃东西挑剔,却不知我如今年纪也大了,胃口也不大好了,只能捡着几样顺口的吃点,所以越发的鸡蛋里挑骨头了。可谁也不许嫌我呀!”
众人对着这么个老小孩,一时间喜欢的笑了起来。
王全保家的眼瞅着自己打小伺候的主子,如今已经从个十几岁的美貌少女变成了双鬓染雪的老夫人,心下不禁生出了对年华过往的感叹。
朱老太君似是心有感念,她轻轻转过头,拉住王全保家的手,“你年纪也不小了,我自有小的们伺候,去旁边和那些老婆子们一起用饭吧。”
说完又侧身和乐萱说道,“乐萱,把我那一盅龙井竹荪鲍鱼汤赏给她吧,再拨些五彩牛柳、腌水芥皮给她。”
朱老太君说罢,笑着对在座的家人说,“你们可不许笑我偏心,她从我十岁的时候就服侍我,如今我这头发都白了,我只当她是我家里的人一样。”
王全保家的眼圈又红润了起来。
“阿弥陀佛”大夫人杨婉仪双手合十,“老祖宗,您真是菩萨的心肠。”
闻听此言,三夫人陆氏的眼眸不经意间暗淡了下来,她伸出筷子夹了个虾子三鲜水饺在口中,慢慢嚼着,思绪却已经飘出了冬暖阁。
冬夜雪霁,残冰似银,冻湖如墨。
穿堂过室,越过了小静湖,那后院里正有一个饥寒交迫的小小少女,如惊弓之鸟一般到处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