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地火烧得旺盛,她却忽然觉得有些冷。
这边厢,百里越穿好礼服,出门前,伸手抚上左脸不深不浅的伤痕,想起昨夜与别人的约定,终于缓缓将桌上摆放着的面具戴上。
他顶着面具先是拜祭了先祖,然后尾随仪仗队、鼓乐队,在伊云、东狁两国的官员、太监、侍卫们的簇拥下,前往昭和殿迎亲。
紫上公主作为伊云唯一的储君,将来的伊云女皇,他这新任的东狁寥远王自然成了入赘伊云的驸马,未来的皇夫。
即便只能这样娶到她,他也不在乎。
待迎得佳人出闺上轿辇,在漫天礼乐声中,缓缓出了宫门。迎亲的一行人马,在宫门前休停整顿了片刻,随后又缓缓前行。这迎亲队伍色彩缤纷,绵延数里,沿途观看的百姓如潮似海,甚至许多人为窥得公主丽影,尾随始终。
更是惊奇于这驸马爷,自古新娘子出嫁之日头盖红盖头,可没听过历朝历代有哪位新郎官也用面具将脸遮住的!
有百姓戏谑道:“驸马爷好歹是一国王爷,如今却入赘了我们伊云,怕是没面目见我等,才将面具戴上的?”
“是啊是啊!他自小流落在外,好不容易恢复了爵位,却做了我们伊云的上门女婿,肯定会觉得面上挂不住!”
可巧此时新郎官正骑马经过,听见这嘲讽之语,缓缓摘下脸上面具,冲方才议论之人笑道:“今日是我大婚之日,面上除了欣喜笑容,自然什么也挂不住!又为什么没有面目见你们?”
百里越这一摘面具,引起了左边街道一阵不小的骚动,无数妇孺小孩兴奋异常地尖叫着向他跑来,而原本议论他的那几人,傻傻地呆在了原地。
该怎么形容自己看见驸马爷那一刻的惊艳震撼?
他们粗鄙之人,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只觉得他浅笑的那刻,阳光忽然变得耀眼,那马上春风洋溢的少年,教他们不敢直视却又移不开眼。
百里越将面具再次戴上,渐渐远离了身后的骚动。
路旁,一对少男少女静静地看着新娘玉辇行过,也注意到了前方骚动。两人看着百里越将面具揭下,恰好将两人的视线挡住,猜得他似乎同街边百姓说了什么,引起了人群的一阵骚动。
那少女微一皱眉,拨开挡在前面的人山人海,走到骚动中心,听得耳边有人依旧失神落魄地低声诉说着方才绝对震慑灵魂的惊鸿一瞥。
“我们公主当真三生有幸,能嫁给这样天人般的妙人……”
“可爱死了,竟然还有一双酒窝,哎哟,真是迷死人不偿命啊!”
“要是我家中那位能有驸马万分之一风采就好了……”
那人群中的少女忽地身形一震,一旁的少年关切地问:“月珑,你怎么了?”
怎么了……
凌月珑抬头看向端坐在马上越来越远的大红身影,渐渐眼泪夺了框。
云天游吓得手足无措,不知月珑为何会对着百里越的背影哭了起来。
还在担心他离开东狁时受的伤么?
或者是因为她亲生大哥终于成亲,娶了紫夜,所以喜极而涕?
还是伤心,她的亲生大哥抢了君垣植的姻缘?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很欣慰……”在云天游的不解中,她破涕为笑,拉过他的手,带他走离了重重人群,“我看我们的劫亲计划还是放弃吧!改入宫去向他道喜去!紫夜她终于成为我嫂子了!那天我对她说了那般狠话,也不知她还伤不伤心……明天我再去向紫夜请罪!”
云天游看着牵着自己手的手,默默地随她而行。
凌月珑却带着些许的讶异转过头,问道:“你竟然没有问我为什么?”
云天游用另一只手搔了搔脑勺,傻笑:“我相信你自有你的道理!”
凌月珑伸手敲了敲云天游的额头,笑得心满意足:“你这傻人倒没白跟我这么久,越来越聪明了哈!”
也越来越深得本姑娘之意了!
人群之外,一位男子戴着与新郎一样的面具,静静看着缓缓而行的新娘玉辇,看到街边骚动,嘴角微扬,泛起一阵苦涩。许久,他低声张了张嘴,说出的话却瞬间湮没在兴奋沸腾的人声和响彻天际的喜乐中。他略显寂寥地转身离去,留下身后热闹如斯。
衣紫夜闻得街边骚动,不由问道:“青煖,外面发生何事?”
“回公主,似乎是驸马爷将脸上面具忽然拿开,想是他脸上还未痊愈的伤疤吓着了沿街观看的百姓,所以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衣紫夜闻言,觉得又可气又可笑:“三日前我去看他,他脸上的伤早好得差不多了。想来他是做了什么动作表情故意吓人来着!”
刚说完,却似乎听见青煖小声地咦了一下。
衣紫夜也不在意,只想着那日与阿娘的赌约,赌他在她大婚之日,敢不敢来!阿娘说如果今日看到他身影,无论他做什么出格举动,她都会既往不咎。若他真的宁愿放弃大好江山远赴白乾劫亲,她也会乐见其成的……
如今,迎亲的队伍已在白乾城中游了大半圈,即将入宫,却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他是不是,已顺顺利利地登基为皇,正心安理得地接受百官朝拜?
沿路的风光热闹,她全没放在心上,等到青煖再次唤她的时候,队伍已经入宫。
她尾随百里越,在诰命夫人、女官、宫女或引或抬或扶之下,行到太和殿,在阿娘的主持下,与百里越行大礼。
她心中已接近绝望。
但想起曾答应阿娘的事,又只得压下满心情绪与百里越拜天地之礼。她迷迷糊糊地被人引入了洞房,坐在床边,思绪混乱,心乱如麻。
她坐立难安,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喧嚣渐渐归为寂静,她听见吱呀一声,房门打开的声音。
来人径直走向她,在她面前伫立良久,她听得他呼吸越来越急重。她看着视线里的那双喜鞋,不知李昊在想些什么。
“李昊。”
她才轻唤出声,就听到远远地传来笑闹之声,急急向这边而来。“喂,好不容易得这么一次机会,待会不准给我甩脸色!”
商卿卿的声音!她欣慰地抿了抿嘴,商卿卿昨夜与她辞别,说是今日就离开伊云,如今这时辰却出现在闹洞房的队伍中,是被阿原劝回来了么?
似乎还听到凌月珑欢快的声音:“今晚定要好好闹一闹!我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衣紫夜皱了皱眉,还没来得急深想凌月珑话中之意,百里越终于动了动,拉着她就要出门去。
她不明就里,想要拒绝,却觉得百里越的手心竟熟悉的让她想哭。忽然就失了主意,追随着他的步伐,逃也似的离开了洞房。
待百里越终于停下来,她缓缓挣脱他的手,埋怨道:“我知这桩婚事你觉得憋屈,可你要带着我跑,也至少将盖头掀下来吧!害我差点摔了一跤!”
百里越站着不动,衣紫夜伸手就要自己将盖头掀开,却被他阻止了。
虽说大婚的前三日,她自认为已经和李昊谈妥,可是他掀开盖头的瞬间,心中还是存着一丝丝别扭。
她猛得转过身去,看见太和殿后殿的梅花此刻竟零落地开了花,映衬着宫殿中结彩掌灯,浮红荡漾,入眼迷花,异样地清冷。她心中一痛,提醒李昊:“虽说很对你不住,可是先前和你约定的那些,还是烦请你不要忘记!”许是心中觉得愧疚,她又补充道:“待你复仇之后,拿回了属于你的国家,你纳多少妃子,甚至册立她人为后,我都没关系。”
得不到回应,衣紫夜皱了皱眉,怎么,他反悔了不成?转念一想,李昊不是那样的人,更何况他大仇未报,自然不会为她放弃她所允诺的二十万伊云大军自甘困在这皇宫之中!
“哦,不知你和李昊约定了什么,说来听听?”
这戏谑十足的声音,彷如夏日惊雷,那一刹那闪电般掠过脑海,惊起她内心澎湃似海。
她缓缓转过身来,看见对面之人一身大红喜服,一双星眸在面具之下熠熠生辉。他一手托着端放着酒壶的托盘,一手举着盛满酒的青玉合卺杯向她送来。
“我此生唯一的妻……”
激越悠扬的声音!
刻骨铭心的声音!
魂牵梦绕的声音!
多么地令人心情澎湃!
衣紫夜微颤着伸出手,扯下他的面具,看见面具下容颜清俊绝世,一双酒窝灿若芳华,有如醇酒般馥郁深香,直要将她迷醉在他的笑容里。
她瞬间热泪盈眶。
“竟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