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再一意孤行,莫说爹没提醒你,到时候或许不光是咱们府上遭殃,恐怕连林府也要被牵连。”父亲原本扶在他肩上以示安慰的手,说到这里,已是不可察觉地抖了一抖。待父亲努力稳了心神,在他肩上似轻又若重地拍了几下,便叹气道:“为父言尽于此,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父亲颇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便背了手,步履沉重地步了出去,只留赵知仪一人呆愣在客房内。
赵知仪分外沮丧。这原本金榜题名,是多么高兴的事,本想着待回乡与父母说开了林姑娘的身份,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原本就是订了亲的,两人好事便也就顺理成章了。却不想,自己竟阴差阳错被皇帝强行招了做女婿。而自己既不愿牺牲她,又不能不顾念家里十几口和林府众人。
现如今,父亲还住在对面,想与她见面也甚是为难。可他,又怎舍得如此辜负她呢?
“这个赵知仪,让他当驸马竟还推三阻四的!”一男子站在窗前,目光朝着窗外,仿佛是自语道。只见他端了一杯茶,手指紧紧捏在杯沿上,却也未喝。正是当朝太子殿下。
“那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一黑衣人,垂手恭敬立在一旁,低声问道。
太子沉吟片刻,沉声吩咐道:“去,好好盯着他,瞧他都与些什么人往来。”那黑衣人一边应着,已低首退了出去。
原来,因了赵知仪在朝堂赐婚时的犹豫,太子分外不悦,总有些疑心他还没死心踏地跟着自己这一派,又怕他果真还和哪个女人纠缠不清,让自己的宝宝妹妹受了委屈,便派了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而赵知仪自朝堂上回来,因了那赐婚之事,心中憋闷不已,却又不便为外人道。只有不声不响,独自溜出来,找了一处地方喝闷酒。
得月楼,是这条街规模中等的酒楼。赵知仪到楼上大堂里找了个靠墙的角落,便要了一壶酒,两个小菜,自顾自喝了起来。
他平素倒也不常喝酒,这稍微喝一点,就有些头昏脑涨,神智也有些不清不楚起来。他半趴在桌上,举了杯,目光迷离,瞧了那酒杯半晌,便随口嚷了句:“古人诚不欺我,果真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若是喝酒能消愁,那世上便无忧愁二字了。”过道对面靠窗的位置,一张桌前,有一灰衣文士模样的人,朗声接口道。
赵知仪瞧了瞧那人面相,觉得前庭宽阔,一张国字脸,倒是英武与儒雅之气皆有之,很是面善,便自嘲似地笑了笑,朝那人道:“这位兄台,既也是独自饮酒,不妨过来一道,如何?”
那人点点头,应道:“这位公子既诚心相邀,肖逸又怎敢不从呢?”
待那自称肖逸之人,大步走了过来,赵知仪瞧着他脚步稳健,身材魁梧,方知,这人也是习武之人。
赵知仪勉强坐直了身体,与那人倒了一杯酒,一边道了请,一面又问道:“知仪饮酒是为消愁,却不知兄台又是为何?”
“这酒虽为浊物,除却消愁,可怡情养性,还可借酒壮胆。”那人微微一笑,从容答道。
“那兄台是借酒壮胆,还是治情养性呢?”赵知仪已稍稍恢复了些清明。
那人突然哈哈爽朗一笑,应道:“不怕公子笑话,我这真是壮胆的。”
“哦,可否告知为何事壮胆?”赵知仪稍稍有了些兴趣,便问道。
“自是为可为之事。”那人有些推脱之意,含糊应道。
“若是不可为之事呢?”赵知仪又问。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自然更需壮胆。既已有决断,就应尽力为之,而不应轻言放弃。”那人正色道。
“倘若事关重大,无法决断,又该如何?”赵知仪已有些口齿不清,却皱了眉,继续追问。
“那你就想一想,倘若明日便是死期,你如今最想要的是什么。”那人微微一笑,悠然答道。
赵知仪若有所思,便闷声不响再饮了几杯。后来两人又随意闲扯了几句,那人便道有事,遂告辞先行离去。待赵知仪用仅存的意识,摇摇晃晃步下楼,准备去结账时,却被告知,账已被人结过。赵知仪困惑之余,心想,莫不是方才那文士结的吧?
原本赵知仪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对芷君说这件事。却不想偶遇这文士模样的人,开导他既已有决定,就应努力争取,而不应轻言放弃。赵知仪扪心自问,便已知自己心意,若明日便是死期,他也希望与她相守离去。
心意既已明确,那愧疚便淡了几分,而勇气却又涨了几许。他便正了衣冠准备去见她。可真到了她面前,几次开口,却仍旧没敢提赐婚之事。眼瞧着她自见了他就满心欢喜,他又怎忍心将这么烦心的问题抛给她,而破坏了当下两人间的甜蜜温存之意?
盯梢的人将赵知仪与宋予诺偷偷会面的事还有他在酒楼与一男子一道饮酒之事皆报给了太子。太子有些疑心酒楼那人是睿王那一边的什么人物,专程派去与赵知仪接洽的。可盯梢的人却道自己曾吩咐另一个兄弟去盯着那人,但那人仿佛已察觉,一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虽不能由此肯定赵知仪与睿王的人也有来往,但他在已是驸马的身份下,竟还私会其他女子,已是十分不该。本想收拾他一番,念及他已是既定驸马,怕婉妹伤心,便强忍了怒气,只是冷冷吩咐道:“去,把驸马爷请来!”
于是赵知仪星夜之中被半强迫着拉进了一顶小轿,待惊疑不定中再被人扯下轿,便发现,在屋中背手而立的那冷峻男子,便是太子。
太子缓缓转过身,朝一旁使了个眼色,制住他的那人便松开了手,垂手立在一侧。太子上前两步,先向那侍卫模样的人冷冷斜了一眼,便故作亲昵道:“瞧这几个不长眼的奴才,竟这般不知尊重当朝驸马爷。还请驸马不要介怀。”
赵知仪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敢贸然接口,那愤然也不敢表现过甚,只闷声不响立在那里。
太子一边作势帮他将方才因被人钳制而弄皱的衣衫扯了扯,又不轻不重地作势帮他弹了弹身上的灰,便别有意味道:“既是快做一家人了,我也明人不说暗话。奉劝驸马一句,注意自己的身份,别不知进退做些不该做的,免得牵连了旁人!”
从太子府出来,一路上,赵知仪越寻思心中越不安。太子明显是在暗示什么,或者明确说,就是在威胁他。明里暗里,他也曾听说过太子的某些事迹。比如谁谁曾得罪过太子,结果要么不知所踪,要么莫名其妙死于非命。他不禁想,碍于自己的身份,或许太子不会对自己做得太过分,但是对别人,就不一定手下留情。他心惊之余,便想,与其这般任人鱼肉,不若学芷若当初做的那样,偷偷逃走。只要留书信一封,言明父亲不知情,想必皇上也不会拿他怎样。
正待收拾了出去找芷若,却一直不得机会。父亲竟拉着他闲话了半晌,说的仍是那些为官之道,要如何谨慎,如何上下不得罪人等等。赵知仪心中有事,听着父亲的教诲便有些心不在焉,待他竟过分到恍神的地步,父亲这才恼了,又数落了他一番,便拂袖而去。
而与此同时,宋予诺却从客栈中人闲聊中得知,皇上已赐婚探花郎。她震惊之余,心中复杂不已。想当初自己可以名正言顺跟他在一起,却千方百计想要逃脱。如今已两情相悦,却不想造化弄人,横插进来一位公主。她又如何与公主相争呢?哪怕她为了继续跟他在一起,而甘愿做小与公主平分相公,又岂知公主能否容得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