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1)
刀影横斜，看到艳阳下刺目的一闪，便见鲜血飞溅，热呼呼黏稠稠地滴下，嘀嗒、嘀嗒，她仿佛能够感觉液体滴落地面的轻微声音，“啊”的一声尖叫，肖溦步倏地睁开眼，模糊的景物逐渐清晰，一架暗金线的帐幔率先映入视线里，目光微移，是陌生的室内陈设，华丽而不失雅致。
床沿垂着的铜香球漫溢出好闻的味道，就像寺院佛像旁边永远不见减少的盘香，然而味道更为清新，就连肖溦步这种没常识的人也知道燃着的香料是高级货。想到值钱的东西，肖溦步瞬间来了精神，先前噩梦带来的难受也一并扫除。
“这是甚么地方，贼窝？不像啊……”她在心里咕哝，一面动了动指尖，进而抬起左手，触碰到身上盖着的薄被锦面，微凉滑溜的感觉令算命术士又清醒了几分。
回忆，肖溦步挣扎着坐了起来，头昏目眩袭来，她急忙闭上眼，看见几道白光、金星在眼前晃过。
“被劫到溶洞里……解开绳子趁乱出逃……遇到芝麻……逃出洞外重见天日……然后……”肖溦步双手托着脑袋喃喃自语，虽然此刻喉咙沙哑，但仍不足以阻止她一边嘟囔一边回想昏睡前发生的事情，记忆到达最后关头，嘎然中止，只剩血流的画面凝固。
肖溦步惊慌地左右看了看，除手腕上有些许无伤大雅的瘀伤外，全身上下再不见其它伤痕，可她还记得横肉男大当家一脸凶神恶煞地挥刀，尽管平时跟人吹嘘道行高深，法力无边，但自己是个什么斤两，她肖溦步比谁都清楚。
血……肖溦步清楚记得地上绽开的血滴，不是自己又会是谁？她心里忽的一紧，急急掀开薄被下了床。
缓步出了里间，不见半个人影，算命术士差点以为自己早登天堂作了古，抬眼看到半掩的格窗泄露室外红艳，一树的秋海棠探头过来，摇曳着传来淡香，远处云白天蓝，构成副窗框定格的深秋图景。肖溦步没有过多留意这些景致，更没有兴奋盘算室内外装饰的名贵物件值几个钱，她的注意被海棠树下站着的男子吸引，一时移不开视线。
男子坐在月牙凳上，双眼怔怔望着前方某处，却又不是认真注视什么的样子，仅仅是失神的维持着一个固定的动作，仿佛已经沉入了梦乡之中。对方并没有察觉肖溦步的动静，算命术士不禁有些得意，她蹑手蹑脚，猫着腰摸了过去，等来到男子身边，她抬起双手在对方的耳朵边，大喊：“芝麻！”
在院中枯坐的王振被吓一跳，身子一个踉跄差点跌下圆凳，好容易平复了惊吓，他回首看清来者，一脸不敢相信地愣了须臾，嘴巴边漾出一抹笑，难掩内心的欣喜，然而他忽的皱了皱眉头，强忍苦痛似的咬了咬牙。
肖溦步疑惑不解，视线落在王振左臂上，她这才看见对方臂上缠着纱布，这一瞬间所有记忆都回来了……
横肉男大当家凶狠挥刀劈了过来，王振不顾一切上前阻止，为她挡了那一刀……原来她看见的是王振受伤后流下的血。
“神婆你醒了，有否不适，争么做贼一样也不支一声，都昏睡一整天了，孙医师又讲无事，只是惊吓过度，想不到神婆这样的人也……”王振含笑，语无伦次说道。
肖溦步眼角湿润，拼命忍住夺眶的泪水，因为压抑感动，她说出口的话颇有几分凶恶，听得榕川的县令还以为自己的言语开罪了对方。
“怪不得我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不怕告诉你，我刚才简直就是饿醒的，哈、哈、哈。”肖溦步干笑三声转移话题，只是笑声抽得她胃疼，也不知道是不是饿到极致的缘故。
王振也是笑，这回他不再话唠，他定定看着肖溦步的脸，柔柔笑着听其胡言乱语。肖溦步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渐次沉默下来，隐约又想起王振将要升官外调的事。她低下头酝酿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一面佯装轻松随意的口吻，笑着开口：“喂，王芝麻。”
县令大人微笑与之对视，肖溦步别开脸看向悬挂屋檐下叮当作响的铜铃，说道：“这次你救了我，以前欠的那些一笔勾销啦，今后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哈哈……”
干瘪的笑声消融在秋日的凉风里，惊起枝头乌鸦乱叫，屋檐下溜过一只黑猫，跐溜一下没了踪影。不祥，肖溦步皱起眉头，在心里念叨道，黑乌鸦，黑猫，大凶！
“争能勾销？”王振脱口而出打断骗钱术士的走神，他看着肖溦步的眼，语气认真说道，“以前所欠皆可用金钱计值，我可是拼了性命救你，这次自然是你欠我的多些，一笔勾销？神婆你也太会算计了罢？”
肖溦步不懂白痴县令是讲真还是玩笑，她听着火了起来，呱啦呱啦反驳道：“喂，王振童鞋，你哪只耳朵听见我求你救我了？你那是多此一举知道吗，这个不算工伤，没得报销医药费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二人说着争执起来，突听到一连串震天响的“咕噜咕噜”声，王振、肖溦步愣愣对视一眼，耐不住停下争吵大笑起来。
“用膳再说，用膳再说。”王振好笑，刚想招来仆役送上菜肴，肖溦步突然在身后喊了一声：“王振！”
榕川县令缓缓回首，不解对方的欲言又止。正是这一刹那的犹豫，肖溦步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想问的话。
“肖姐姐！”持盈、妙莲等人闻得肖溦步醒来的消息，全都跑了过来，一伙人反复说着那日惊险情形，一时间不由得热泪盈眶，哽咽了声音。王家小姐欢喜地扑进肖溦步怀里，笑嘻嘻地说了许多亲热话，看样子已经完全接受了算命术士的存在。
王振命了仆役移来屏风、桌案、圆凳等物，众人围坐一桌，谈笑着忘记了曾有的惊惧、苦痛，而别离的步伐却未因此减慢脚步，不过眨眼时间，便到了王家兄妹启程进京的日子，肖溦步等人送到码头，挥手告别之时几乎没有悲苦的泪水，除了心存疑问的算命术士肖溦步，王振是否升迁调任的事她一直没有机会问出。
“肖姐姐！”持盈一蹦一跳来到肖溦步面前，她梳着双髻的发上簪着两只金蝴蝶，随着走动的步子扑腾着，王家小姐大眼睛忽闪，模样神秘左右看了看。
算命术士也跟着她看，不远处，县令王振被一城乡绅围在中间脱身不得，祖饯之宴又是饮酒又是拜神，忙得昏头转向，丝毫没有肖溦步、“麻烦”县丞等人说话的份，于是他们几个送别的对象变成了接受皇太子召见的林妙莲与偷跑过来的王家小姐。
“怎么不是‘臭术士’了？”肖溦步收回视线，笑看着持盈，揶揄道。
“之前是之前，现下是现下么，”王家小姐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嘟囔着辩解道，“此番肖姐姐救了莹儿，莹儿若是作对，岂不是令人笑话？还有莹儿跟振哥哥保证再不作对的，不过……”
小姑娘狡黠地眨眨眼，继续说道：“莹儿只保证再肖姐姐面前不作对，可不是在所有人前，振哥哥定是误会了，哈哈哈……”头顶新制假发的“麻烦大叔”很有危机意识地挪动脚步，躲到了算命术士身后，然而今日王家小姐对“大叔”并不感兴趣，见她掏出个小木盒，缓缓打开。
肖溦步愣了愣，见到一支模样熟悉的金簪出现面前。“这是……”她伸手接过，怔怔注视着，喃喃问道。
“上次食肆里用膳典当的簪子，莹儿央振哥哥赎回来了。”持盈想起自己做过的恶事，愧疚表情不过在脸上一晃而过，她又笑了起来，说道，“来，莹儿为肖姐姐簪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