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2)
“说起那个狐仙……”知情的一个凑了过来，轻声问，“你说方才给我们下马威的那个，像不像？”
“这么说着，倒有几分相似。”片刻间有了应和的，正巧见到肖溦步停在面人摊前，用一副求而不得的可怜样子愣愣注视着制作精巧的面人。众公子一合计，拉着雷府八公子走近了些，轻声催问道：“八郎快看，方才那个出言嘲讽我们的术士，可是把你迷得昏头转向的狐仙？”
“金库美人……”雷世仁目光涣散的眼逐渐对了焦，他顺着众人手指的方向狂奔过去，盯着肖溦步仔仔细细看了个遍，他不由得勃然大怒，愤愤说道，“这个争会是我的金库美人，混账！一个不男不女的破术士！”
雷世仁猛一挥袖，满脸忿然站到一旁。众人面面相觑，自己也觉得眼前穿着乌糟宽大袍服的术士跟那日打扮明艳的女子相去甚远，于是大家放弃了原有的念头，上前推攘着只看不买的肖溦步，大声嘲笑道：“穷酸穷酸真穷酸，果食买不起，只在旁边看！”
肖溦步满怀愤恨使劲一瞪，见是混进雷府宴会见过的无聊公子，她先是大惊，而后发现那日屁颠屁颠跟在身后讨好的雷家八公子没有认出术士打扮的她，肖溦步忙抬起沾着红黄线香颜色的手往脸上一抹，换了严肃声音反问：“没钱买不许看啊，多管闲事，无聊！”
“一个街边算命的破术士，叫你看也不得看！”雷世仁冷哼一声，招来随侍家仆，丢下一颗牛眼大小的南珠，一面得意说道。
术士打扮的肖溦步觉得可气又可笑，当下也懒得说话暴露身份。一众人等在面摊前吵闹一番，眼见逐渐无趣，贵公子们撇下肖溦步，径直朝光明寺走去，边走边谈论哪家姑娘美丽可人，自顾筹划见不得人的计策，雷世仁不忘在旁表白一句“我雷八只中意金库美人，其余的都看不上眼”，惹来众人的嘲笑。
肖溦步看着雷世仁等人远走，心里涌出些许失落，嘴上喃喃自嘲道：“原来旁人看中的只是相貌呢。”
“神婆！”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她倏地回首，定定盯视着出声招呼的人，吓得对方倒退一步，嗫嚅道，“呃，术士，得道高人肖术士，你在街边作甚么？”
“芝麻，你认出我了？”肖溦步不答，拿手在脸上用力又抹了抹，她一脸不敢相信，追问道，“像这么面目邋遢，打扮寒酸的样子，你还是认出我了？”
“神婆不是一直都这个样子么？难道因为两日前的女伎打扮，就让人再认不出了？”王振觉得好笑，问道。
“也不是这个意思。”肖溦步被人点破心里所想，倏地红了脸轻声否认，她一面指着前方，转移了话题，“寺院山门那边在演《目连救母》的剧目，你去看吗？”
王振轻笑，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递到对方手中，说道：“神婆你看你的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从鬼门逃出来的游魂呢。”
肖溦步接过，也不道谢，胡乱抹了一阵，她把方帕还给王振，一面大咧咧说道：“咱俩谁跟谁呀，我就不跟你假客气了，手帕我是不会洗的哦。”微服出巡的县令不言，从容将脏帕子收回袖中。
术士转又想到其它，她忙拉着王振钻进七弯八拐的小巷里，皱眉说道：“还好我想起来‘雷死人’在前面，差点就穿帮了，现在我们绕道后面，一样可以看表演。”
“雷府八公子？！”王振大惊，犹疑看了对方一眼，他吞吞吐吐问道，“他……未为难你罢？”
“为难什么啊，‘雷死人’见到我根本都没有认出来。”王振听到这句原本提起的心放下了，顿时觉得一身轻松，穿过昏暗小巷的脚步也有些飘飘然了。
狭窄的街道没有什么行人，两旁的住户在家门口前摆上案桌，上面素食、花果、香烛一应俱全，又在旁用竹架子支起个三尺来高的“盂兰盆”，悉数将敬献先人的纸钱、纸衣投入其中焚烧。微凉的秋风拂过，卷起的黑色碎末，以及香烛顶端摇曳的白烟，像是通过鬼门的列位祖先前来分享祭品一般，缓缓减少。
微明的烛火照耀下，见到虔诚跪拜祈愿的人们双手合十，口里念念有声，无非是向先人汇报今年的琐碎，以及期盼祖先们泉下有知保佑后人福祉。
王振忽然心有感触，正想要说什么，侧脸见到肖溦步面露哀伤仰望漫天繁星，他看得心里一阵难受，忙轻声问道：“神婆这个样子，是想家了么？”
“嗯。”肖溦步出乎意料没有否认，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暗暗责怪夜色温柔让她变得软弱，沉默良久，她微微笑了笑，说道，“不过我不是伤心难过哦，只要抬头仰望星空，知道想念的人跟我一样注视着这片天空，即使不能见面，又有什么关系？有那么一瞬我们的动作一致，不就足够了？”
“注视……同样的星空……”王振喃喃重复，不知觉与肖溦步一道看向浩瀚银河。
“噗！你怎么也跟我一起看天了？”肖溦步好笑说了一句，重又仰头，她轻轻问，“不过，星空很漂亮，不是吗？”
王振点头，二人停下说话，就这么一直仰着头缓慢前行，小巷里几乎无人在路上走，他们不用担心撞到路人，就这么一直走着走着。在王振心里，几乎要认为长路漫漫，永远没有尽头的时候，倏地眼前一亮，来到了光明寺山门前。
寺门前，以演《目连救母》的大戏台为中心，四周满是贩卖各种时令花果、蜜饯小食的摊子。王振忽然跑开，不一会笑着回到肖溦步身边，突从身后变出两个面人，他笑着说道：“我见你方才一直看着街边贩卖的果食，所以自作主张买了两个……”
“请我吃吗？不还钱的哦！”肖溦步生怕对方反悔，猛地抢过一个紧紧抓到手里，欢喜地看着书生打扮的面人，她呵呵笑了起来，说道，“这个好像芝麻你呢！”
“突然想起！”肖溦步放下面人，定定看着对方，犹豫不决说道，“芝麻，跟你商量个事，那个、那个借你的步摇，能不能过几天再还你？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啦，你就看在我们交情这么好的份上通融通融……”
“那个步摇是送你作谢礼的，无需归还啊。”王振莫名其妙地答道。
肖溦步两眼圆睁，含泪说道：“真的？太好了。芝麻，不枉费我肖溦步拼命救你，我差点就要卖身葬兄了，你居然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太好了，乔桢给我的那个烧坏的琵琶送给你了，我们交换，呵呵，交换。”
“烧槽琵琶？百花娘竟拿那个烧槽琵琶作谢礼？”王振满脸震惊，看得肖溦步不安地问：“怎么？很值钱吗？”
“至宝无价。”肖溦步不以为然地挥挥手，说道：“管它是什么宝呢，在我手上也跟弹棉花一样，你喜欢你拿去，我要步摇，说好了哦。”她不理王振的惊异表情，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对方拿着的另一个面人，另说道，“这个是个漂亮的小女子，不是我雄赳赳气昂昂的算命术士，呵呵……”
王振不说话，视线停留在手中女子模样的面人上，他喃喃自语道：“这个不就像你？扮作术士太久，连自己是女子的事都忘记了么……”
月上柳梢，洒落清辉一地，王振的低语化进溶溶夜色当中，华灯初上，赛过天上繁星，中元的热闹仍在继续谁也没有停歇休息的打算，只是，一路瞎逛的术士怎么也没有听见对方的低语，亦或者，她装作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