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四兴高采烈地摆宴席吃饭,请来了时雷,边南捷,许南尼,还有几个陌生的朋友和那个收藏家老外。
不知道为什么,边南捷这顿饭中发现时雷有些怪异,但是具体怎么怪异他也说不上来,他只是觉得时雷的精神很恍惚,许南尼也有些恍惚,只有卫四满面春风地谈着他最近入迷的大师收藏买卖。据说他已经成功地将几副画卖到了香港和马来西亚的展览馆里,价格都不菲,那几个陌生的坐上宾都是名画鉴定家,坐着走着谈的都是收藏,边南捷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后来他听那个老外说起自己的家史,当然是意料之中的声名显赫,除了收藏名人的字画,他还有很多的宝物收藏,说得卫四眼冒金光,神采奕奕,卫四打算将收藏生意进行到底,所以请大家来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吃饭途中边南捷看了一下许南尼,觉得她好像一下子变了,差不多有几个月都没有看到她了,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行踪,但是他也感觉到她的变化。但是奇怪的是,整个一顿饭中,她都没有讲一句话,只是默默地抽烟,再抽烟,一直这样抽烟,仿佛一个不问世事没有感情的烟鬼。
散席的时候,时雷走过来悄悄地对边南捷说:"你有没有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北京?"
边南捷没怎么在意地说:"为什么离开北京。我觉得北京挺好的,适合我。"
时雷说:"北京没什么好的。如果有计划的话,离开中国吧。去哪里都好。美国,加拿大,新西兰,甚至日本。哪里都好。"
"语言不通,算了吧。我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
"看卫四的样子,也许很快就发达了,他肯定是会要走的。"
边南捷说:"我的生命并不一定永远跟他绑在一起。"
时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边南捷的肩膀说:"哪天带你女朋友一起出来吃饭,她非常迷人。怪不得你会离开范贝金。"
边南捷看了时雷一眼,觉得心生厌恶,没有接话。
"你的新女朋友,是能引起男人欲望的那种女人。天生的尤物。"时雷喋喋不休地说。边南捷看了看表说:"下次再约吧。"
时雷说:"怎么?不愿意听到我赞美她?"
"事实上,她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南捷笑了一下。
"错。她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款女人都有吸引力。女人的吸引力其实不在于容貌或者身份上,越野性的女人往往有一种天真的魅力,会令男人们为之疯狂……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我很嫉妒你,南南。"
边南捷再也没多说话地走掉了。
发动车前,他拨了电话给许南尼。
好久,电话才接通,许南尼的声音从电话那边飘过来:"谁?"
"你删除了我的电话吗?南捷有些意外。
"哦?是你。南南。"许南尼的声音苍老而疲惫,似乎还有一些沙哑,边南捷无法想象此刻她是在去向谁的床上的途中,应该不是卫四,因为聚会一散开,卫四便跟那些收藏鉴定家们去另外一个场合去喝酒了,现在卫四像是疯了一样地痴迷收藏,他已经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上面,之前的生意什么都不再做了,于是以前所有联系在一起的大家都变成了废人,但是除了卫四外,大家似乎都对这项突如其来的财富没什么兴趣,边南捷甚至感觉到自己跟卫四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最近没看到你?南捷找了些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打电话给许南尼的理由是什么。但是他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事情的发生一样地,需要打一通电话给她。
"没什么。你不是不愿意看到我吗?怎么?想我了?"许南尼无奈地笑笑,然后沉默。
"……"边南捷不知道该说什么。
"跟那小妞相处得怎么样?"许南尼问。
"……没什么特别的。南捷说。
"南南……"许南尼像是欲言又止般地说,"你能陪我吗?我想跟你聊聊天。"
边南捷本能地说:"太晚了,我要睡觉了。"
许南尼说:"只是说说话,你不要误会。"
边南捷顿了顿,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连陪我说句话都不可以吗?"
边南捷说:"你在哪里?"
许南尼说:"我一个人走着呢。不想回家,也不知道去哪里……这么大的城市,竟然没有我容身的地方……"
"路边别动,我过去找你。南捷掉转了车头,向许南尼开去。
路灯下,许南尼孤独地东张西望。边南捷将车开过去,停在了她身边,许南尼笑笑说:"有火吗?"
边南捷仿佛感觉到他被一下子拉回到了1996年的郑州,那一个清凉的夜里,第一次见到许南尼的情景,那么遥远有仿佛在眼前,那么奇怪,相同的人,相同的遇见,相同的对话,只是城市这个大背景被时间拉了过去,便是一切都不相同了,2004年的边南捷,36岁,已经不可避免地再变老,心境却从为因此而沉淀下来,有时沉默有时慌张,游移不定,心里存着一个永远不可能找到的名字,却又在红尘中惹下滚滚的祸端,混乱的作息,混乱的价值观,混乱的感情生活……正常的生活已经离得他太远太远,远到他已经忘记了正常的,完整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心似乎特别脆弱,只消稍微一碰触,便会有波澜壮阔的反应席卷而来,他努力地隐藏住了自己的心事,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机,为许南尼点上了烟。
许南尼笑了一下说:"谢谢你能来。我以为你肯定不会来的,放着小美妞不管,来赴我着老太婆的约。"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南捷环顾了一下四周,华灯初上,霓虹闪烁,错落有致。
"开房间?去我家?反正不能去你那里了。"许南尼有点酸得笑着说,"那小妞怎么样?帮你收拾得挺不错的吧?"
"前面有星巴克。"边南捷说。
"听你的好了。"许南尼赖赖得走了过去。
"跟你认识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跟你这么认真地坐着喝咖啡。我们从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床上的。"许南尼要了一杯摩卡,一边搅着一边说,"恍如一梦,六年了。南南。"
边南捷出神得望着被搅拌得旋转着的咖啡,许南尼说:"知道为什么喝摩卡?其实我喜欢的是曼特宁,但是没有办法,是跟你出来喝咖啡。南南,你不知道你多么地像摩卡。"
"摩卡?我?南捷有些觉得好笑。
"是的,摩卡咖啡,忠于原味。那就是你。你太像一杯忠于原味的摩卡咖啡了,南尼说,"即使全世界都是浮躁和虚伪,南南你都是真的。"
边南捷看了一眼沉浸在自己判断里的许南尼,第一次感觉到她的单纯和率真。
"南南,你不知道,有时侯我对你是有幻想的。"许南尼神秘地说,随后她有又了一些奇怪的伤感,"我总以为我们俩是会有故事发生的。我一直这么以为。但是我也知道这不过是无聊的幻想……就是你面临了童话的选择,那个对象又怎么可能是我呢……但是幻想总是有的,只要跟你在一起,我有就一种为你牺牲的冲动,你说,这是不是很好笑呢……"
"我觉得你最近有些变化,你究竟怎么了?"
"……你真聪明,南南。我是有些变化。很快。我就要离开北京了。"
边南捷吃了一惊,说:"去哪里?为什么?"
"……北京不是我的长久居留之地。我打算去新加坡,那里环境好,人也斯文,我想过一种全新的生活,买上一层楼,租出去做写字间养活自己。也许会领养上一两个小孩子,甚至可能会养一只猫。"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离开北京吗?其实没有为什么,早晚是要离开的。我已经厌倦了这一切。厌倦了跟着男人这么东奔西走盲无目标的生活。我要有我自己的生活,南南,我已经33岁,我连青春都没有了。我这33年一直为别人生活,我不知道自己能够活到多少岁,我觉得我至少要为自己生活几年吧。"
"卫四知道这件事吗?"
许南尼摇摇头说,"我打算静悄悄地从他身边消失。反正我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我的离开或者留下,对他根本没有特别大的影响。他总是分得很清的,生意,家庭,哥们,最后才是女人……女人对卫四来说,真的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他现在发了大财了,也许很快就会去其他的地方发展,他总是这样的,这些年来,他走到哪里,我都跟着他到哪里,深圳,郑州,北京……他总是能够招待一些平常的身份,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对于钱,已经没有当年的那些渴望,而且卫四一向对身边人大方,他给了我足够我这辈子花的钱,所以,我不打算再继续跟他发大财,享大福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归宿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已经老了,没有办法再这么流浪下去了。因为卫四终究是属于他的家庭和他的故乡的。"
边南捷喝了口咖啡,许南尼说:"你有什么打算吗?"
边南捷一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许南尼笑笑说,"不过只要你跟着卫四,他就会永远罩着你,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只要你帮过他一次,他就会一辈子都记得,一直回报你。你是不用担心的。除非你背叛他,做了让他无法忍受的事情……"
"我没帮过卫四什么。南捷有些失望地说,他渐渐地感觉到自己的力不从心,他似乎是感觉到了一种了断的东西,但是他却感觉到自己因为没有帮过卫四什么却一直受他的恩惠有一些遗憾的失落。
"南南。"许南尼突然地严肃下来,她握住了边南捷的手,眼神闪烁地说,"南南,你愿意带我走吗?如果你愿意带我走。只要你肯点一下头,我一定跟着你一辈子。"
边南捷惊骇了,他说:"你不要这么直接……"
"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南南。你说句实话,这么多年,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哪怕是一点点?"
边南捷沉默了,他很想告诉她,他从来没有意外到她是一个有感情的,正常的女人。这么多年了,是的,这么多年里,许南尼在边南捷的心目中,只不过是一个毫无道德观念的疯子,是的,也许还有更难听的话,他不愿意自己再想下去,至少在这最后的时刻,他愿意仁慈一些对待一个一直生活在自己身边的女人,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她从良后的生活,那是一种比俗世女人更为拘谨的生活方式,因为流离,所以对于安逸生活的感恩会弥盖住她的本质,她再也不会是那个从这个男人的床跑上那个男人床的许南尼,她将作为一个全新的女人出现在一个全新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里只有阳光和雨露,她会渐渐地忘记年轻时候发生的一切,当那些都是她走过的一段荆棘路,后来她找到了花园,所以那些荆棘也就不足一提,也许若干年后,当平静生活已经变成住旋律的时候,她也许会在某一天的一个黄昏,在阳台上晒衣服的时候,看着天空的流云,会想些一些残缺的记忆,一座一座交叠的城市,一场一场惊心动魄的人生插曲,一个又一个或者有好感或者无好感的人,但是那些已经完全与她没有关系了,她只是在适当的时刻将自己跳将出来,于是一切只能变成记忆里的点滴,而再也不会对她有任何影响了。
这又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呢?
至少许南尼不必叩首别人屋檐下,去赚那三餐一宿,她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地安排好自己的未来,甚至可以随意指定一个男人陪着她度过那些再也无波澜的后来,那真的已经算是不圆满人生里可期望的圆满了,他甚至突然之间不再鄙视她的职业,或者她的方式,没有人能够指责别人的价值观,只要能够为自己安排好未来,那便是负责任的人。
边南捷的沉默给了许南尼肯定的答案。她笑了笑说:"就知道任何在你身上的幻想,终归还是幻想。但是南南,希望你能够一直记得我。你能答应我吗?"
边南捷非常真诚地点了点头,这样的时刻,他真的发现自己竟然也是很伤感的,这种伤感跟感情无关,只是他似乎是感觉到了生命的流逝,所有的一切都会失去的那种悲凉,失去的当口,他希望能够为这些结束做一些什么,但是他又深切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于是伤感开始蔓延,许南尼站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住了边南捷,她用手指抚摸边南捷的面部轮廓,一边轻声地说:"南南,我真的好喜欢你。你跟卫四完全不同,你让人有拥抱的冲动。有居家的安全感。只可惜你喜欢的不是我。"
边南捷说:"你会遇到一个好男人的。"
许南尼笑着说,"跟你一样好吗?"
"比我要好。我实在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
"你今晚陪我吗?到我家里去?"
边南捷摇了摇头说:"还是算了。你哪天走,一定要通知我。"
许南尼说:"好。那就这样。我走了,不要送我。南南。你坐在这里。"
边南捷点了点头,许南尼离开了,她的身影一直离开了很久,他才恍惚地将思绪收了回来。
这一天,他觉得非常非常低落。
回家的时候,边南捷没有看到毕小桃。他将车钥匙扔在茶几上,然后卧在沙发里打开了电视,一个台一个台地调,睡意逐渐侵袭了过来,他在关掉电视去睡觉和继续再看一会的情绪中挣扎百无聊赖的时候,毕小桃突然从窗帘后面走了出来,一脸地不高兴。
"你干吗不找我呢?"毕小桃坐在边南捷旁边,面黑黑地问。
"找你?"边南捷觉得一头雾水。
"我以为你回家,看不到我,会很着急找我的,至少也要打电话找我。但是,你好像根本就无所谓。有我,没我,对你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吧?"
"你想怎么样?"
"我没有想怎么样,我只是想知道一个事实而已。"毕小桃的声音有些颤,"我不想总生活在一厢情愿里!"
边南捷只感觉到一阵厌烦涌了上来,他不想吵架,因为他的心情已经足够沉闷,他转身往卧室里走去,一股无名之火也跟着上来,他不知道毕小桃脑子里在想什么,她永远是这么稀奇古怪,她似乎总在证明什么,又总有一种把平静搅乱的气质,即使是他需要安静和休息的时候,她也一定不会让他得逞。
毕小桃跟着走进了卧室,脸上仍旧带着一种求证的坚持,她说:"你不要老躲着我。我讨厌你这种阴森森的模样!"
边南捷假装已经睡着,不想继续跟毕小桃讲任何话。因为内心的情绪告诉他,如果持续下去不加控制,这必然是一场战斗。但是显然毕小桃不愿意去理解边南捷的沉默和退让,她甚至提高了音调,越来越激动地说:"你究竟拿我当什么?如果是一条宠物,你也不至于这样漠不关心。你到底怎么想?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又向你道歉,你太把自己当神了吧!"
边南捷坐了起来,看着喊叫的毕小桃,声音低沉,态度坚定地说:"咱们俩已经结束了。"
毕小桃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声音明显地低沉了下来地说:"你在说什么?"
边南捷说:"我是说,我们结束了。你走吧。"
"……边南捷,你赶我走?"毕小桃眼睛里泛出了眼泪,她几乎不能接受边南捷的话,刚才的一切嚣张气焰全部都熄灭了,此刻她又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小兔子,她又恢复了边南捷刚认识她时候的楚楚可怜和慌张无助,边南捷不得不重新审视毕小桃,他今天的第二个发现是,毕小桃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单纯,与许南尼正好相反,虽然她们拥有着相似的人生,但是他第一次发现毕小桃像一直变色龙,在不同的时空里变换着不同的皮肤,以来适应环境,她完全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但是她经常要去尝试破坏这个底限,她在不断地探索中,以来证明自己究竟能够拥有的范围,在此范围内,她一定会安安稳稳地,一旦超越了她的范围,她便会一边用奇异的挑衅姿态,一边又随时随地摆出来妥协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当年他所喜欢的她表现出来的那种单纯的气质,完全是她保护色中的一层,在与任何陌生人交往的过程中,毕小桃都会以这样的姿态先铺展出来的,她轻易可以赢得别人的同情和好感,然后她开始慢慢得变色,什么样的场景她会聪明地分辨出来什么样合适的颜色,这么分析毕小桃是不是有些残忍,可是,边南捷真的感觉到了一种欺骗,此刻的他,因为分析而对毕小桃产生的抗拒,令到他绝情的神经逐渐发达了起来,他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几年前,面前的毕小桃也仿佛变成了范贝金,差不多的心情,差不多的烦躁,上一次是对生活的挑战,这一次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他只是觉得她不在是他理想中的女人,甚至不是自己愿意在一起生活的人,他总是喜欢那种简单的,单纯的,纯粹的,有生命力的人,他虽然曾经对毕小桃感觉过失望,但是毕竟她还是能够激发他想象力和潜力的人,但是他对于她的不断试探和规划范围感觉到非常地厌烦,他讨厌麻烦,讨厌繁琐,讨厌解释,讨厌别人来给他制造烦躁情绪,他愿意每个人都像一株安静的植物,可以开放,可以凋零,但是一定要安静,想到这里他感觉到自己有一些歇斯底里,他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毕小桃的身边说:"不要跟我忏悔,不要求我,不要讲任何话,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毕小桃跌坐在床边,眼神绝望地说:"你真的要赶我走?……你太狠心了,边南捷,可是,你要赶我走,我能去向哪里……"
"这我不管。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甚至,你可以重新回到那个男人身边。"
毕小桃听到这句话,像疯了一样地跳起来,抓住了边南捷的衣服,狠狠地说:"你说什么?你要我再回到那个男人身边,你在说什么屁话?我不要你送,我死都不用你管,你是个没有心没有肺的男人!"
边南捷冷冷地盯着疯狂的毕小桃,说:"你有什么对我说的话,可以现在一气都说完。否则,恐怕以后不再会有机会。"
毕小桃说:"你这么肯定?"
边南捷说:"我想是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需要我,但是我已经不需要你。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
"这么简单?像打发一只狗?"毕小桃牙齿咬得紧紧地,恨意无限地看着边南捷。
"你想怎么样。你要什么?钱?你要多少?南捷仍旧无限冷漠地说。
"边南捷,你可以随意地侮辱我,但是你不能随意地扔掉我。我不会离开你的。钱算不了什么,虽然我没有钱,但是,我是不会离开你的。当初你收留了我,你答应过我,你会让我一直留在你身边。现在稍有不如意,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你居然就要赶我走……对不起,边南捷,我没有地方去,我也没有足够的底气甩门就走,我没有钱,也没有地方去。"
"收留你只是当时的一个错误决定而已。你并没有过给我带来任何的快乐。挽救一个人很容易,但是挽救后持续地忍受,是我无法办到的。你已经把我的生活打乱,你还要继续地给我打乱,我忍受不了这些。就像你说过的任何狠话一样,我都配得上,我不为自己开脱。"
毕小桃冷笑了一下说:"边南捷,你又何必这样,其实我们俩的处境是一样的。你拿我当一条呼来喝去的狗。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卫四一只呼来喝去的狗。你跟了他那么多年,他甚至连一个独立的帐户都没有开给你,你不过就是他身边的一只随时为他卖命的走狗,你当然是足够意思,不给他惹麻烦,不招他烦,所以你会心安理得得在他的笼罩下生活,你活得比我还不如,因为不知道哪天,你就要为他去卖命……"
没等毕小桃把话说完,一个耳光迎面而来,因为气力过大,几乎把毕小桃给甩出去很远,她只觉得一阵黑暗,就这么昏了过去,但是很快,她就醒过来,她看到了杀气重重地边南捷站在她的面前,她很得意,因为她的话,已经深深地伤害到了边南捷,是的,从来没有一个人对边南捷说这些话,从来没有一个人敢于去揭穿边南捷的这层面皮,当然,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边南捷的身份,但是谁都对他怀着一份敬意,毕竟,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他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所有的行为,几乎都与自己有关,他影响不到其他人,所以,大家都愿意与他为友,但是毕小桃的这些话,仿佛是一只激烈的锯。将边南捷的保护膜如此无情地撕开了来,毕小桃笑了起来,笑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半边脸都已经裂开般的疼,她用手摸了一下嘴角,发现嘴里流血了,她说:"边南捷,你不敢面对你自己吗?你可以义无反顾地羞辱我,你不敢面对你自己吗?你认为我哪里有说错了吗?你不是卫四的走狗吗?你不是每天受着他的派遣生活吗?我们都一样,我付出的是身体,你付出的是点头哈腰的附和,女人的身体和男人的尊严差不多可以划等号,我们没有什么区别。我得到的比你少多了,至少卫四不会羞辱你,可你却是扭曲的,变形的,你做着羞辱自己的事情,因此你变着法子羞辱我,也许还会羞辱其他的女人,你以这个为快乐。这只能证明你的心内是自卑的,无限自卑。你从来不敢接近高贵的女人,是因为你无法面对你自己的弱小,你只能拿着比你自己更弱小的人来凌辱,而获得一种变形的满足感。其实你什么都不是,你敢不承认吗?"
边南捷史无前例地被毕小桃扒得满身伤痕地,摇摇欲坠地扶住一片物体的边缘,嘴里嘟囔着:"……不要自作聪明,一切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你不了解以前的我……当然,你更不了解现在的我。你不了解我,你没有权利这么说,你住口……"
毕小桃仰面大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地说:"以前的你?航空公司工程师——你是说这个高贵的修飞机的工人吗?……边南捷,你真是太搞笑了,难道你不知道你真实的地位吗?你什么时候可以从自己的制造的梦境中醒过来?以前的你是一个没有什么发展的小瘪三,现在的你是一个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没有未来的小马仔,哈哈哈哈!边南捷,你不觉得你失败吗?你认为你玩弄身边的女人,以此达到平衡心灵的作用,可是,你不觉得你身边没有一个女人是真心爱你的吗?你以前的那个空姐,不过是看中你的老实巴交,觉得你可以成为一个掩盖她所有风流真相的幌子,你也确实适合这样的角色,反正你也没什么感情,你不懂什么叫做爱,所有的女人都是在欺骗你,从你这里获取一些她们需要的东西,你不过是别人的桥梁而已。人肉桥梁……"
边南捷只觉得身体里全部的鲜血都拥挤到了头脑中,他疯狂跑了过去,抓起喋喋不休的毕小桃,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当初他救她时候的看到的她挨打一模一样的场景,他像是被魔鬼附身般地,发了狂地去暴打她,可是她还在边说边笑,毫不在乎,这个魔鬼!他想打死她,或者至少将她打到苟延残喘,让她无法再张开那可怕的口,讲出那么恶毒的话,她竟然敢这样地蔑视他,为什么他一直都没有发现,边南捷用尽了自己生平的力气,挥着手掌去揍这个惹恼了他的女人,这个他早已经厌倦却这么精明的女人,他恨不得将她就此结束在这间屋里,好让她的话从此就当没有听到过,他仍旧可以麻木的,自欺欺人地生活着,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抹去这场争执给他带来的伤痕了,他真想哭,他一边打一边哭,什么时候,他变成了这么卑贱的角色,他以为他向生命要了一些自主权,他以为他挣脱了体制变成了一个自由自在忠诚于自己的人,他以为他终于可以趾高气扬地生活着,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他竟然这样稀里糊涂地放弃了人人羡慕的体面——当然,这种体面不需要别人的承认,而走上了这种不归路般的生活,他几乎将自己的灵魂逼到了陷阱里,他看着它沉溺,却丝毫没有挽救的意图,他只是这么看着自己被自己折腾到了悬崖的边角。他那高贵而冷漠的灵魂甚至不肯喊一声"救命",他就这么默默地,与自己对抗着,他充满了倦意,可是他却飞不起来,他的脚没有了,他只有翅膀,就像当年他刚认识卫四时候卫四说的话,真奇怪,他像是一个波澜壮阔的导师,将边南捷从一条轨道上带领了出来,将他推向了另外一条轨道上去,丝毫都没有费力气,可是,奇怪的是,边南捷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跟了他而去,义无反顾,推翻了一切,正好是他的理想的一个缺口,这样的吻合,这样地巧合,一触即发,边南捷全身的委屈和愤怒都被毕小桃的这些话给调动了起来,他疯狂地打她,灭口一样地想毁灭她,他的理智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他感觉自己真的疯了,后来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哆哆嗦嗦地摸到了车钥匙,惶惶不安地开了车,将速度开到了120迈,就这么愤怒的,激动的,疯狂地飞了出去,至于要去向哪里,他也不知道。
前面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