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连天的红霞,血一样红。一只孤独的乌鸦不知是晨起出门,还是彻夜未归,啊啊怪叫着,一路南飞。
古语有云:“月经布,产妇盆,杀猪刀子,火烧云。”说的是四种不祥之物。一个冬日的大清早竟有这样的天色,绝对是个凶兆。
这是个杀人的天色。
直到正午时分,漫天霞光才渐渐消退,太阳终于从厚重的云层里钻出来,洒下冬日的清辉。
在浩龙帮,湘鄂三帮三门的一把手开了个简短而又重要的小会。会上首先否决了崔彪的意见,制定了依然以劫银为行动重点的方针路线。
扯远一点,从足球的角度来讲,如果说这三帮三门的一把手都是主教练,那么对于“本场比赛”,大部分人的思路是保平争胜,拿一分就能满意,而崔彪却只要三分。换句话说,一个激进的主教练生存在一个中庸足球盛行的时代。
会议不到一柱香工夫便草草结束,各帮各门回去征调部下,即刻开始了行动计划的施行。
王月波的善意提示并没有得到巩大业的理解与接受。在巩大业脑中,永远忘不了那个诱导他步入陷阱的“算命先生”汪统。
于是他决定,再不能优柔寡断,这次要完全按照自己的步骤行事——直走官道,决不绕行!
队伍清晨起程,又踏上路途。依然是巩大业骑一匹通体漆黑的健马当先开道,他身后是中原八骏护卫的三辆镖车,再后面是骑乘枣红马的江西巡抚王有为,还有一队兵卒持枪断后。
王月波远远跟随在队伍后面,以防不测的发生。
走着走着,官道旁出现了一条岔路。巩大业挥手勒马,队伍停下。他冲后面的王月波招手,示意他跟上来。
王月波并辔在他身旁。巩大业问:“公子的意思是让我们走这条岔路?”
王月波口气很坚决:“不!你一定要直行,切莫拐弯!”
巩大业冷笑:“谢谢公子提醒!”一挥手,叫道:“大家跟我来!”拍马踏上这条岔路。
王月波眼中浮映着难以察觉的笑意。也许,走上岔路才是他所希望的结果。
下面,我从王月波的角度来做一番心理分析:
我原本前来报信,是想让镖队不走官道,而遇到琴魂后,我知道三帮三门已洞悉了我的举动。现下我成功地越过了琴魂这一关,想必三帮三门已经知晓,他们定会认为,我既已知晓了他们的知晓,便定会劝镖队不要再走岔路,而是继续走官道,所以他们的精锐部队一定会在官道把守!
事实证明,王月波的选择很正确。下面,我再以三帮三门的角度来做一番心理分析:
王月波去报信,本不想让我们知道,而琴魂的出现让他怀疑到了我们。他原本要让镖队不走官道,但既已知晓了我们的知晓,必会让镖队继续走官道,所以,我们要放重兵在官道!
巩大业见王月波依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眉头一皱道:“公子准备何时动手?莫非在等同党的到来?!”
王月波:“大人多虑了,实不相瞒,由在下断后,可以为大人绝些后患。”
巩大业冷笑一声:“但愿不是前后夹击才好!”
王月波:“大人这是何意?”
巩大业:“你初时反复劝我走岔路,被我拒绝,方才我问你,你却又力主我直行……现在我明白了,这是不是你为了引我走这条岔路而设下的圈套?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王月波再好的涵养,也不禁微微变色,他冷冷一笑:“大人当真小觑王某了,我若真想动手,又何需同党?”
此言一出,八骏中脾气最暴的火龙驹薛迟已禁不住怒道:“听公子的口气,是全然没把咱们弟兄放在眼里啊!”
镖队停下,一阵齐刷刷的兵刃之声,八骏纷纷刀出半鞘,怒视王月波。
王月波脸上又恢复了谦逊的笑意:“几位英雄息怒,生这么大气干吗……”
突然之间,八骏感觉眼前仿佛有人影一闪,每个人的咽喉处都被轻轻拂了一下……
待他们惊觉,凝目去看王月波时,见他依然微笑着稳稳坐在马背上,好象根本不曾动过。
八骏脸上变色,方才若非他手下容情,此时他们怎还有命在?!
事情到了这般田地,再傻的人也该看得出王月波并无恶意,惟独除了巩大业,他根本就没有看见。
所以,当八骏纷纷还刀入鞘,不再言语时,只有巩大业还在喋喋不休:“我这八位兄弟可不是省油的灯,你若想耍什么花招,最好先问问他们……”
王月波不住点头微笑:“是,是……”
中原八骏均面红过耳,宛如酱菜。
王月波依旧远远跟随,他只想护送他们安全地走出湖北。其实他与这支朝廷的镖队并无一丝瓜葛,他只想凭一己之力在他的地盘上保证镖队的平安,因为以他的能力,他理应出头主持一份公道,这是他的责任!
没有一点私欲,有的只是善良,和一颗公正的心……
如此行了五六里,路两旁的野草渐渐茂盛起来,足足一人多高,风一吹,沙沙地响。
一大片乌云突兀地遮住了冬日暖阳,天地间便只剩下清冷的风和暗藏玄机的沙沙声。
巩大业对醉梦驹胡鹰笑道:“你看,这么隐蔽的草丛,倒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
胡鹰没有答话,因为他猛然看到了一双眼睛,在长草的缝隙中,向外张望。眼里,射出贪婪的阴鸷的光……
“有情况!”胡鹰一喝,镖队立时剑拔弩张,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随着一声凄厉悠长的口哨,路两旁的草丛里开始源源不断地蹿出人来,足有数百人之多,他们把镖队团团围在中间。
变故骤起,巩大业脸色苍白,他不禁叹道:“果然是前后夹击……”仓啷啷拔出大刀:“姓王的,你果然厉害!”
王月波一直默不做声,他早已觉察到草丛中的埋伏。他原本以为,看到了他,他们便不敢现身……他轻叹了一口气。
他一眼就看到了宋延年,宋延年也正看着他,眼神中有几分挑衅,但更多的是惊恐与慌乱。
“宋帮主,昨日一别,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他语气平和,镇定自若。
宋延年却没这么从容了:“小爷,弟兄们也要吃饭,希望你不要插手!”口气挺硬,眼睛却不敢直视他。
王月波微笑道:“可惜,昨夜的凶险未奈我何……既已如此,王某是决计不能坐视了。”
宋延年道:“官道与岔路俱已设伏,三帮三门几乎倾巢出动,目的已很明确……老宋我再劝你一句,给兄弟们一条生路,兄弟们日后自当对你百般孝敬,依然唯命是从……”
王月波道:“我在想,三帮三门如此兴师动众,只是为这区区十万两银子?还是别有所图?”
宋延年终于直视他:“哦?依小爷之见,我们还有什么目的?”
王月波冷笑:“怕是不可告人的目的吧……”话锋一转,道:“三帮三门对此事预谋已久,能事先料到王某必将前去报信,并邀来高手设伏,对此我深感佩服。王某虽不才,但既决意要管这闲事,便要管到底。宋帮主,你我多年之交,情义深深,今日看在王某薄面上,就此打住吧!”
这几句说得字字诚恳。
宋延年只有苦笑:“不是老宋我不念旧情,实在是如果我退去,他们便会杀了我……”
这时,玉泉帮有人不耐烦地叫道:“帮主,跟他废什么话,大不了是个死,倒不如来个鱼死网破!”
巩大业,王有为等人身处数百敌人的包围中,感到一场恶战就在眼前,此刻听着王月波和宋延年的一唱一和,都希望王月波能真正做到反戈一击。
可是,这是不是他们耍的又一个花招呢……经历过汪统的诡诈和洛阳的凶险后,巩大业已是步步敏感,事事成疑。
王月波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缓缓扫过。他面对的,是如狼似虎的玉泉帮数百帮众,一伙干惯了打家劫舍的亡命之徒。
微笑在他脸上慢慢消失,他的神色渐趋凝重,他似乎在暗蓄内力。
一阵兵刃出鞘的清脆声响。宋延年也已准备拔出他的刀——那是一柄镏金鞘柄的鬼头大刀……
这时,令人惊骇的一幕发生了——感觉王月波似乎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甚至骑在马上没有动,宋延年的大刀就已到了他的手里,他用右手拇食二指捏住刀鞘……
众人都听到了“铮”的一声,那是一声清晰的,令人胆寒的声响。
刀又回到了宋延年手中。他拔出刀来,却惊异地发现只有半截——这柄精钢打造的大刀竟已被王月波的两根指头一捏而断。
手指捏断刀身并不算可怕,当世能做到这一点的也许不在少数,比如无性,比如岩魔尊者……真正可怕的是,刀断了,而刀鞘却完好无损!
宋延年直勾勾瞪着手中的半截刀,他有点发蒙,他不知道是该把它扔掉,还是插回鞘中。
然而,好戏还没有结束。
一只乌鸦啊啊哀叫着飞过阴霾的半空,它是否早上漫天红霞中的那一只呢……
王月波仰望着它,它正在他斜上方十丈外的空中,且渐飞渐远。
突然,众人眼前宛如飞起一道惊鸿——王月波足尖一点马鞍,身形如箭,激射上去,顷刻,已掠至那乌鸦近前,轻巧地一抄,将乌鸦抓在手中,几个翻腾,从十丈半空又轻飘飘落回马背。
举目皆惊。
王月波轻抚着手中惊叫的乌鸦,幽幽叹道:“鸟儿虽有凌云之志,却难料身后之事啊……”张手放飞。
乌鸦如逢大赦,短促地叫着,一路飞去了。
众人一片沉寂。目睹他升空抓鸟,神通广大,都被震慑住了。
一阵阴冷的朔风吹来,路旁长草萋萋,竞相垂头,歪向一边。
王月波的眼中忽然射出凄冷的光,只见他双臂伸出,迎风猛地一挥……
两旁前后十米范围内的野草齐齐逆向歪倒,有的竟已齐根折断。
众人都感到一股炽热的大风扑面而来……
一片萧瑟中,只有王月波冷冷的声音:“让路。”
宋延年的冷汗涔涔流下。
玉泉帮数百帮众被他的神功所服,呼啦啦闪开一条通道。巩大业和他的镖队不敢稍有犹豫,惊魂未定地走出重围。
王月波走在最后,经过宋延年的面前时,抱一抱拳,微笑又浮现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