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贾府,不同于一般的贵族官宦之家,而是一个有着一妃(元妃)二公(荣国公、宁国公)作背景的不同凡响的大贵族世家。它“赫赫扬扬,已将百载”,其祖上由于出生入死,“勤劳王事,立下功勋”,才得到两个世职,都是一等将军。
在中国封建社会里,皇帝为显示“天恩”,除了赐宠臣以官职外,还下令为其建造住宅,并予赐书。林黛玉初到贾府,看到荣、宁二府正门之上各有一匾,匾上有皇帝书写“敕建”的府名。荣国府正内室堂屋中的赤金九龙大匾上,写着“荣禧堂”三个斗大的字,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落款是皇帝的印章:“万几宸翰之宝”。由于沙场上的赫赫战功,皇帝还对贾氏祠堂表示关切。祠堂抱厦前悬挂的九龙金匾上、两边的对联上、五间正殿前的闹龙填青匾上等处,都是“先皇御笔”。贾府大门、荣府正内室堂屋、贾氏宗祠,都是光宗耀祖的关键之处,皇帝多次赐书,这些赐书的内容,归纳起来无非说,你贾府为我打天下肝脑涂地,功高如山,子子孙孙应当永远享受荣华富贵。
贾府的显赫,还由于有一层与皇室的特殊关系。那就是,荣国府掌门贾政的长女被选入宫作“女史”,封为“凤藻宫尚书”,后加封“贤德妃”。这一来,贾家就不是一般贵族了,而是皇亲。有了这样一条通“天”之线,“靠山”之硬自然不同凡响。别的不说,贾府在生活上就处处喜欢出出自家的皇亲风头,如给姑娘小姐们送的花就是“宫里头作的新样法堆纱”,贾母叫给黛玉换的窗纱是连“上用内造”也比不上的“软烟罗”、“霞影纱”,给贾母看病的是“御医”,王熙凤所穿的襟子,用的也是“上用”的料子,贾琏喝的茶也是“进上”的新茶。皇亲,当然比一般的贵族更气派、更权势。贾母八十寿辰的日子是八月初三,贾府却从七月二十八日至八月初五日,一连大宴八天,来宾有皇亲、驸马、王公、诸王、郡主、王妃、公主、国君、太君、夫人、阁府督镇及诰命等,上层统治集团中有头面的,几乎都在内了。
但是,物极必反,事实证明,一个大家族大体上总是沿着创业、守业、兴盛、衰落、败亡的轨迹向前发展的。冷子兴在演说荣国府时说到贾府败落的原因,除安富尊荣、恣意奢华、不知省俭,造成经济上的拮据和亏空外,提及“更有一件大事”:如今这世家大族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小说特意通过宁、荣二公亡灵嘱咐:“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流传,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故遗之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者。”作者以曲笔点明,《红楼梦》的写作时间,距清朝开国大约一百年左右,书中涉及贾府五代人——“水”字辈贾演、贾源;“代”字辈贾代化、贾代善;“文”字辈贾敬、贾赦、贾政;“玉”字辈贾珍、贾琏、贾宝玉;“草”子辈贾蓉。从第三代开始,由于养尊处优,锦衣玉食,醉生梦死,大多成了一伙“今日会酒,明日观花,聚赌嫖娼,无所不至”的纨绔子孙。他们不只在经济上恣意奢华,与此相适应,是道德上和精神上的堕落。
“文”字辈贾敬,第一代宁国公的孙子,第二代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的儿子,是贾府唯一科甲(进士)出的官,但无心功名,对尘世感到厌倦,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一心想做神仙,整日“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贾赦,第二代荣国公与史太君的长子,荣府第三代长房,也世袭一等将军,是个贪逸而昏庸、霸道而荒淫、刚愎而多欲的人。他妻妾已有好几个,可丫鬟中稍有几分姿色的仍不放过。他还鼓励儿子学他的样子,把自己房中的丫鬟赏给贾琏为妾。他垂涎鸳鸯而未成,最后以威胁的手段把鸳鸯逼上绝路。他看中石呆子二十把古扇,就与贾雨村勾结,讹石呆子“拖欠官银”,把扇子抄来归己,弄得石呆子家破人亡。他教唆贾环,咱们这样人家的子弟,不用用功,“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贾政,荣国公与史太君的次子,贾赦的胞弟,元妃的父亲,被认为是贾氏一门“端方正直”、“谦恭厚道”、“大有祖风”的最正统、最正经的人,任工部员外郎之职。他是侯门腐儒,为官平庸,毫无政绩,处事呆板腐迂。尽管他“朝乾夕惕,忠于厥职”,但直到五十几岁,却始终是个从五品的官。
“玉”字辈贾珍,第三代贾敬的单传儿子,宁国府的家长,贾府的族长。任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之职,但从不好生做官,也不肯读书,一味讲究享乐。他荒淫无耻,肆行无忌,与儿媳妇秦可卿有染,秦可卿死后,他不知羞耻,“哭的泪人一般”。他又趁着国丧家丧,父子一起与小姨子鬼混,“吃杂混汤”。后被革去世职,发往海疆。贾琏,第三代贾赦的儿子,荣国府的掌家,所任正五品同知是买的。他成日偷鸡摸狗,不管脏的臭的,“都拉了房里去”,与家仆鲍二家的通奸,又与多浑虫老婆乱搞,还偷娶尤二姐,连他老子送的丫头也要。他对沉迷的性对象,饥不择食,是个动物式的人物。贾宝玉,贾政的嫡子,是个安富尊荣的富贵闲人。贾政期望他振兴家门,他却“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成为“于国于家无望”的逆子。他厌恶仕途,不喜读书,喜在内帏厮混,丝毫无意于立身扬名,背离传统的理想生活道路,蔑视封建道德伦常规范,成了封建主义的叛逆,最后看破红尘出家。
“草”字辈贾蓉,第四代贾珍的独生子,所任的“龙禁尉”的官是妻子秦可卿死时为了丧仪能风光些买的。他与婶娘王熙凤有暧昧关系,卖身于王熙凤,还与其父贾珍一起,与姨母尤二姐鬼混。他提倡“脏唐臭汉”风流逻辑,认为大户人家,谁都难保没有风流事。按他的推理,因为上辈有“风流事”,下辈也应该有“风流事”;荣府有“风流事”,宁府也应该有“风流事”;汉朝唐朝有“风流事”,清朝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也应该有“风流事”。是个心理上、精神上彻底变态的“风流狂”!
显而易见,从第三代起,贾府子孙都成了一伙聚赌嫖娼、无所不至、作恶多端的纨绔恶少。正所谓堂堂贾府,除了门口两个石狮子,恐怕连猫儿狗儿都是不干净的。老仆人焦大就公然在骂:“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清人二知道人在《〈红楼梦〉说梦》中评道:“贾赦色中之厉鬼,贾珍色中之灵鬼,贾琏色中之饿鬼,贾蓉色中之刁钻鬼。”这样的子孙,如何能承继家业?
贾府的命运大半决定于贾母,因为她辈分最高、权威最大,是一家的家主。贾府子孙不肖,后继无人,身为“老祖宗”的贾母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贾母对待儿孙,可用两个字来概括:“纵容”。书中写贾政因宝玉不走“读书应举”之路下手笞挞宝玉,在贾母庇护下,贾政反而“直挺挺跪着,苦苦叩求认罪”。贾琏与鲍二家的奸情被凤姐撞破,凤姐告到贾母跟前,贾母笑道:“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是人都打这么过的。”贾赦想娶鸳鸯,贾母说:“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去,就是这个丫头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几年,就比他日夜伏侍我尽了孝一般。”这哪里是在教育儿孙,根本是放任不管!如果说,贾母的享乐,使得全家上行下效,铺张靡费;那么,她的纵容,使得父不能训子,兄不能警弟,子子孙孙都在骄奢淫逸中过着任性的、放荡的生活。贾母对子孙的纵容,可用古人的一句话来评价:“不患不慈,患于知爱而不知教也。”直到贾府被抄后,她才意识到“皆由我一人罪孽,不教儿孙,所以至此”。可惜,已为时过晚矣!
家庭教育是人生的启蒙,往往比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有更深远的影响。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直有着重视“家教”的优良传统。《礼记·大学》说:“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将治家教子提高到治国的高度来认识,把家庭教育看作“国之根本”。像《颜氏家训》、司马光的《家范》、朱熹的《朱子家训》、陆游的《放翁家训》、朱柏庐的《治家格言》等,都是我国古人教养子孙的著名读物。“孟母三迁”的故事则更是家喻户晓。曾国藩寒窗十年,从军十数载,备受艰辛,才位至三公,拜相封侯,他深知名誉、地位、家世来之不易,在总结了历史经验后,独创了一套家教理论和方法。他教育子女不谋做官发财,只求读书明理。后来,曾家再没有出领兵打仗的将领,其子孙大多留学英美,学贯中西,成就卓著,成为学术界、科技界、教育界的精英,饮誉世界。
贾府不抓儿孙教育的教训在今天仍有深刻的警世意义,和谐社会,教育为本,千古重业,教育为先。一个家庭乃至一个社会,要打造以人为本的坚强理念,时刻不能忽视或放松对后一代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