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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1)

柯林斯先生和梅森先生在朗博恩暂时住了下来,吉英和基蒂对此十分不满,嘉德纳太太也认为在这个时候邀请他们来做客,十分不妥,但无奈贝内特太太已经悄悄地以女主人的身份向他们发去了邀请,现在再阻拦已经毫无意义。吉英告诉柯林斯先生,由于父亲病重,家里人没有闲余精力招待客人,因此他们的饮食就都由管家抽空安排,同时也不会有什么娱乐活动来帮他们排解无聊的时光,一切尽由两位自便。柯林斯先生和梅森先生看上去也并不介意这种冷淡的待客方式,他们径自待了下来。

柯林斯先生在朗博恩住下来,消息就传到了卢卡斯府上,若不是柯林斯先生及时派人送了一封短信去,卢卡斯爵士就不免要对这位女婿多有责怪,但柯林斯在短信中说,他可能不久之后就能继承朗博恩,所以作为继承人,就要将拜望贝内特府作为首要礼节,并说住下来之后即会抽空去卢卡斯府上拜会。柯林斯先生这么一说,便使卢卡斯爵士消了气,而对于朗博恩的这份家产,他也不便谈及,便回条让柯林斯先生自己拿主意。

第二日早餐后,基蒂去了父亲的房间陪伴他,曼丽去了花园,为母亲剪一些插花。吉英和嘉德纳太太在一起打理家中的收支账务,又要代替父亲接见几位有事来访的佃户,这些家务事和庄园经营事务平日都是由贝内特太太和贝内特先生分工料理的,现在则全都落到了吉英和嘉德纳太太身上,吉英很擅长打理家事,嘉德纳太太因为丈夫是生意人的缘故,对料理账务也很有一手,两人加在一起,便将庄园里里外外的事办得有条有理。

贝内特太太这时也有了精神,不再躺在床上嚷嚷神经痛,而是穿戴得体地来到小客厅里,跟柯林斯先生和梅森先生闲聊。柯林斯先生表示,梅森先生是他的副手,他们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却性情相投,已然是一对好朋友,因而梅森先生想说的话,他都可以不加避讳地在旁一听。梅森先生对此也表示首肯,然后便当着柯林斯先生的面,声音略低地谈起了基蒂。

“贝内特太太,自从我领受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的恩惠,在亨斯福德教区当上一名副牧师之后,我们那位尊敬的女施主就示意我效仿柯林斯先生,早日安定下来。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对我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并没有强求,而对我自己来说,我也不介意家世财产,或是不幸沾染上的不良名声,只求品貌优秀。当柯林斯先生向我推荐了你的女儿凯瑟琳小姐后,我感到非常中意,所以这次就随同他一起来到府上,想亲眼看一看她,等到见过她之后,我就更加满意了。”

“梅森先生,是这样,我得说凯瑟琳小姐……”贝内特太太打算提及基蒂可能另行订婚之事,但她的话被柯林斯先生打断了。

“梅森先生现在有一栋适合副牧师居住的小住宅,那是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特意为他安排的,而以后嘛,贝内特太太,他还可望在我,嗯,继承朗博恩之后,替代我的职位,当然也会住进我现在居住的宅子,这可是相当不错的前景啊。而且,梅森先生的一位拥有田庄的远房舅舅膝下没有儿女,将来那份财产也将由他来继承。”柯林斯先生说。

“的确,很不错,只是,”贝内特太太终于找到空当,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及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她想说的话,“我恐怕凯瑟琳小姐就要订婚了,但是,曼丽小姐目前还名花无主,嗯,她虽然不如妹妹漂亮,却也是,大大方方的,更不要说,她还饱读诗书了,钢琴也弹得好……梅森先生已经见过她了,我敢说,要是曼丽小姐能够得到,嗯,你的这番美意,定然不会说出叫你失望的回答。”

柯林斯先生咳嗽了一声,贝内特太太看到梅森先生似乎有些不悦。然后柯林斯先生摆起腔调说道:

“贝内特太太,我恐怕你并没有明白梅森先生的意思,他提到的是凯瑟琳小姐,不是曼丽小姐,而且他已经说过了,不在乎财产地位,或是家族名声,只要品貌上乘。”

“可是……”贝内特太太想要解释。

“我想要请你注意这一点,贝内特太太,处在你们这样的境况下,凯瑟琳小姐倘若之前没有订婚,那我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没有梅森先生的照应,她怕是永远也不可能跟谁订婚了,也只有梅森先生这样的好人,才会听从我的建议前来帮贵府一点忙,而我,当然也是考虑到亲戚情分,才会向梅森先生极力推荐凯瑟琳小姐的,否则,我大可以举荐其他年轻美貌、家风又好的小姐。你明白吗,贝内特太太?”

贝内特太太听了这一席话,心里胆怯起来,想到莉迪娅闯下的祸,脸上不禁红了一大片,她原本听了菲利普斯太太的话,认为基蒂仍然会有一个不错的前程,但眼下被柯林斯先生一说,又觉得除了梅森先生之外,基蒂再也不可能有第二次嫁出去的希望了。于是,她便当即对他们妥了协,对两人的轻慢和随意侮蔑忍气吞声,并答应要帮梅森先生和基蒂从中牵线,哪怕软硬兼施,也要让基蒂同意这门婚事。借由过去的经验,贝内特太太决定先由自己去跟基蒂谈谈这件事,她打定主意要迫使她就范,然后才叫梅森先生去向她求婚,以免他像曾经的柯林斯那样被拒绝,使贝内特家丢失了这难得的嫁女机会。梅森先生得意又傲慢地同意了贝内特太太的方式,他胸有成竹地喝了一口茶,心里料定这件事必成,想到像基蒂这样一个少见的美人儿,很快就能被他揽在怀中,得意之余,他又慷慨地向贝内特太太投去了一个微笑。

然而,基蒂在被母亲单独叫到小客厅里谈话后,却愤然拒绝了这个提议,她怒气冲冲、又急又气地说道:

“妈妈,柯林斯先生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早就知道了,他势利、滑稽、装腔作势,在我眼里,他根本不是什么绅士。而那位梅森先生就更不是了,哦,我真是佩服那位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的眼光,她挑选牧师的标准真是跟别人大不一样,有了一个油滑、无礼的柯林斯还不算,又加上一个好色的梅森!妈妈,假使你注意过他看我的眼神,就不该在这里说服我自动跳进那样一个火坑里去!”

“你胡说些什么呀,梅森先生是副牧师,将来还会继承他舅舅的田庄,他当然是一个绅士了,而且你父亲如果去世了,他就会接替柯林斯先生当上牧师……”

“爸爸还没有去世!”基蒂说道,“等爸爸好一点儿了,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他一定不会同意的!他曾经不同意丽琪嫁给柯林斯,现在也不会同意我嫁给梅森!”

“他那时完全有资本不同意柯林斯娶你姐姐,因为不管怎么说,你姐姐也还会有别的出嫁机会,但现在就不一样了,”贝内特太太说,“你妹妹从威克姆身边私奔,害得我们一家都被人耻笑,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得到别人的求婚吗?如果你不想当一个没人供养的老处女,当梅森先生来向你求婚的时候,你就得立即、而且高高兴兴地答应他!”

“我永远、永远、永远不会答应!”

“哦,你是存心想气死我啊,我这么处心积虑地为你着想,你就是这样来报答我的吗?等你父亲去世,看谁来养活你,我那一点点小钱可供养不了三个人的生活!”贝内特太太气急败坏地说。

“我会去当家庭教师!”基蒂坚定地说。

“当家庭教师?你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有体面人家愿意雇你?”

“哪怕是到乡村小学去教农夫家的小女孩认字,我也不会嫁给梅森!”

“乡村小学?你一年能挣几镑?你真的想整天穿得破破烂烂的,待在一个需要自己生火取暖的破烂棚屋里教那些脏孩子念书吗?”

“是的!如果只能那样,我会去的!只要不嫁给梅森!”基蒂一字一句地说完,抛下被她气得浑身发抖的母亲,打开小客厅的门,径自走了出去。

基蒂一路跑上楼,来到父亲的房间。贝内特先生正睡着,看起来很安详,此时身边也没有仆人看护。基蒂在父亲床前跪下,看着他平静却虚弱的病容,然后握起他的手,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下巴上,跟着,她就落下了一串长长的眼泪。自从父亲病倒,莉迪娅的事被人到处传扬,又兼斯宾赛先生离开,基蒂的心中本来就已经积聚了深深的一层忧虑,而今天,母亲的一席话更令她感到惶恐,似乎摆在她面前的桥都已经断裂,她要么纵身跳下深渊,要么就被身后的恶狼吞噬,而母亲的相逼则更令她伤心,仿佛这世界上她最亲近的人中已经没有一个人能够保护她了。

“爸爸,”基蒂轻轻地说,“你好一点儿了吗,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我多么希望你这时能够站在我身边,支持我啊!”

贝内特先生醒了,他以生病以来少有的好精神转脸看着基蒂,他的手也轻轻地握住了她的。然后,他竟开口说话了,虽然声音仍然虚弱:

“怎么了,我的宝贝?”

听见父亲开口说话,基蒂惊喜交加:

“爸爸,没什么,先不要说话,任何事情都有吉英处理,别太累着你!”

贝内特先生缓缓地说:

“我今天,忽然觉得好多了,呼吸平顺了许多,似乎也有点力气了。告诉我,你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你知道,假如你不说,我想这并不会使我的病好转多少,反而要使我担心。”

“爸爸,”基蒂想了想,与其让父亲担心,倒不如告诉他实情,于是就将柯林斯先生和梅森先生在家里做客,母亲强迫她嫁给梅森先生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决不会答应这种人的求婚,即使连你也劝我接受,我都不会答应。”

贝内特先生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慈爱地看着这个女儿:

“我的宝贝,你现在已经跟丽琪一样聪明和有见识了,当初我哪怕惹你母亲生气也断然不同意她嫁给柯林斯,现在,我也一样,宁愿让你做一个自由自在的独身小姐,也不愿意你糊里糊涂地把自己出卖给梅森。而且,假如他们在两天内不主动告辞,我就要下逐客令了,尽管这极不符合上流社会的待客礼仪,但为了你,我全都不在乎,况且,有了莉迪娅的事,我们还有什么名声舍不得扔掉呢!”

听了父亲一席话,基蒂感动得不禁落下泪来,心里又为父亲的好转和对自己的支持感到喜悦,她衷心地说:

“谢谢爸爸,我爱你。”

贝内特先生面带微笑,轻轻握住女儿的手:

“我也爱你,宝贝。”

见父亲因说了这许多话而现出疲惫之色,基蒂又说:

“我马上派人去请道森医生来看看。”

说完,她拉铃叫来了管家希尔太太,吩咐她把贝内特先生有所好转的消息告诉吉英,然后再派个人去梅里顿把道森医生请来。

吉英听说父亲今天的精神比平日好得多,连忙叫上嘉德纳太太和曼丽一起上楼看望,只见贝内特先生正拉着基蒂的手,两眼有神地望着她,这与他此前奄奄一息的木然眼光有着极大的差异。吉英高兴极了,赶快上前问候过父亲,为了不打扰他休养,又吩咐不要有太多的人待在房中,只让基蒂守着便可。

一段时间后,道森医生来了,姐妹三人及嘉德纳太太心情忐忑地将他请进父亲的房间探视,又怀着希望和不安在门外等候结果。不久,道森医生出来了,他表情舒展,不似前些时候那样凝重,姐妹们一望便知父亲的病情有了好转,心里顿时高兴起来。果然,道森医生称,贝内特先生的心脏情况已经有所好转,虽然仍很虚弱,但已经不像前些日子那样凶险了,可以说他的生命已经没有威胁,假如悉心加以照料,不再惹气受惊,适当减少食量以及少用肉食,待精神更好些时经常出门散步,进行一些有益身心的小运动,那么,他未来就可能还有较长的岁月可以静享。

管家也将道森医生来了的消息告诉了贝内特太太,这时她便上了楼,后面跟着柯林斯先生和梅森先生。听见三个女儿喜悦的微笑声,以及道森医生对贝内特先生病情好转的叙述,贝内特太太惊喜得顾不得其他,径直冲进丈夫房间,拉住他的手高声说道:

“哎呀我的好老爷,你总算活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就要抛下我们走了呢!”

贝内特先生看见了他的好太太,又看见门口还站着一群人,其中有柯林斯先生,以及基蒂向她形容过的梅森先生,便打起精神向他的好太太做了个轻松的笑容:

“怎么会呢,我的好太太,上帝知道你是这么害怕失去女主人的位置,就怎么也不会让我走在你前面的。”

“你又取笑我了,好老爷,不过今天真的是个好日子,”贝内特太太转头对管家希尔太太说,“告诉仆人们,他们都有酒喝,老爷好转的消息,你们能传多远就传多远,我倒想看看卢卡斯太太的脸色!”

“妈妈!”吉英轻声提醒了一下。

贝内特太太这才意识到,柯林斯先生就站在门口,便连忙住了口。柯林斯先生这时也悻悻地走上前来,对贝内特先生问寒问暖,贝内特先生也不理,只说自己累了,想独自睡一会儿。道森医生跟着说,贝内特先生的病情虽有好转,但仍然不宜多扰,还是要以心平气和地静养为主。吉英听了便连忙将房里房外的人请了出来,关上房门,好让父亲休息。

父亲的病情有了好转,基蒂十分欣慰,而父亲也相当支持她不嫁给梅森先生的决定,这更令她宽心,有了父亲的支持,不管母亲如何劝说,她都不再为此烦恼。而更令她顺意的是,柯林斯先生和梅森先生倒颇有自知之明,不用贝内特先生下逐客令,就借口教区事务繁忙,于第二天早上告辞离开,离开前,柯林斯先生出于礼节,又去岳父卢卡斯爵士府上小坐了一会儿,算是尽了做女婿的礼。

对于柯林斯先生和梅森先生的离开,贝内特府上的人都很高兴,就连仆人们都庆幸不用再侍候这两个不讨人喜欢的客人,唯有贝内特太太,在他们走后,十分忧虑地跑到丈夫房中,将梅森先生看中基帝的事说了一遍,然后伤心地唠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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