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敌撤退的征候出现了。
南集团陈锡联的电话打到指挥部;“敌人一部正在核心阵地以南构筑工事,有些部队正在调动,慌乱异常……”
邓小平放下电话,对刘伯承说:“敌人要跑,我们要争取主动。”
这时刘伯承已经在地图上圈点好了,歼敌计划也随之而出:“以一纵、三纵主力,黄昏开始隐蔽运动,先敌南移到漳河以北截断敌军退路;以二纵从正面向南压,待敌脱离筑城地带,对敌人来一个向心钳击和猛烈兜击,侧重击其首脑机关,侧重击其部署体系,各个歼灭;以总预备队在漳河北岸构筑据点,以拦阻敌退路,并布置漳河南岸的侧击,以横截敌援军第三十二军。”
“很好。”邓小平的双手放在地图上,用力一夹,“一纵在敌退路东侧运动,三纵在敌退路西侧运动,又是一个钳形攻势!”
陈锡联的电话又打来了,他察觉敌三十军第六十七师进占西玉曹,目的是为了掩护十一战区长官部率主力退却。
“你有什么对策?”邓小平问。
陈锡联回答:“我准备派马忠全率八旅攻歼这股敌人。”
西玉曹村位于磁县以东,漳河以北。村内敌人为第三十军第六十七师师部及第一九九、第二○○两个团,其中第一九九团是蒋介石嫡系陈诚卫队团的老底子,装备和战术都属一流。
这是一个强敌,而马忠全的八旅是新组建的,这是组建后打的第一仗。八旅士气鼓得足足的,盼的就是啃块硬骨头,打它一个开门红。
当晚,八旅逼近西玉曹,一开场就打得轰轰烈烈。
为了夺取村内制高点,马忠全决心以第二十二团出其不意从村西发起攻击;以二十四团从村南策应,打乱敌人阵脚。
命令刚一下达,二十二团一营营长张庆和带着两个突击队就以迅猛的动作攻上了村西沙丘,控制了寨墙。二十四团也突破前沿,迅速向村内发展。黑暗中,敌人东奔西窜,乱作一团。
“敌人来不及反扑,我们正好抓俘虏呀!”三连连长靳小瑞边喊边组织部队冲进敌人营房,逼得敌人无处藏身。
一营副营长吴金栋是个老红军,他端着挺机枪,哪儿危险哪儿就有他。不清楚他知不知道自己身上已经多处负了重伤,看见敌人从哪儿反扑他就往哪儿扫射。直到牺牲前的最后一瞬间,他还搂了一个扳机,突突了一串敌人。
就这样,八旅经过昼夜血战,全歼西玉曹守敌,活捉了敌第六十七师师长李正学。
三十一日下午,李达将一幅最新绘制的战役形势图挂在峰峰指挥部的墙上。平面的地图展现的是立体的战争画卷。敌人已成强弩之末,正在采取逐村掩护的战法,脱离筑城阵地,向南突围。
为了打破敌人南逃计划,我各路大军正在加紧编织一张大网。
杨得志指挥一纵从东面,陈锡联指挥三纵及其他部队从西面,分成多路纵队,向南逃之敌实施扇击;陈再道、秦基伟指挥二纵和冀南军区部队,由北向南跟踪追击;杨勇、张廷发指挥太行、冀鲁豫军区部队,前出至漳河南北兜击。包围圈中的敌人,完全陷入人民战争的火海之中。
截至目前,敌十一战区副司令长官马法五率领的二万人,在我军民的跟踪追击、两面截击、迎头堵击和宽正面扇击之下,窜至前后旗杆章、黄辛庄、马营一带据守顽抗,呼叫求援。
援敌同时出现了!
被我军阻隔在漳河南岸的敌后续部队第三十二军,为解马法五之围,正以主力向我前伸至漳河南岸的张廷发独立支队阵地发起猛攻。
“要迅速打开局面!时间紧迫,绝不能让敌三十二军加上来!”邓小平分析了战况后说,“现在战役已经进入决定性阶段。我们首要的任务,是不能让马法五跑掉!”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刘伯承紧接着说,“五个手指按跳蚤不行,要集中第一和第二两个纵队,先解决马法五的长官部!”
侦察情报很快送来了,马法五的长官部设在前旗杆章。
刘邓当即决定,一纵主力从东,二纵主力从北,猛攻前旗杆章。
总攻令下,杨得志、苏振华迅即作出部署:第一旅、第二旅主力分由马营东南和东北攻击马营;第三旅并二纵十九团,向前后旗杆章攻击。
下午四时,战斗发起,担任主攻的七团三营首先突入马营。
绝境中的敌人拼死对峙,战斗异常惨烈艰苦。
八连指导员徐三泰和营部通信班长等,被敌人包围在一个独立家屋的棉花房内,未能突出,弹尽负伤,被敌人捉住活埋。二十团突击部队攻入前旗杆章东部,激战中伤亡惨重,团长王大顺壮烈牺牲。十六团由东南、十九团由西南突入前旗杆章,但遭村内数倍敌人的顽固阻击,经彻底战斗,仅夺取突破口附近的部分院落,十六团参谋长刘翻身壮烈牺牲。十九团二梯队继而增援,被敌密集火力封锁在突破口外。
突入部队不得已于拂晓撤出战斗,而最先攻入前旗杆章的十六团却被敌人包围在村内,与一纵指挥部失去了联系……
十一月一日上午,杨得志、苏振华决心放弃对马营和后旗杆章的攻击,集中主力,采用刘伯承惯用的“猛虎掏心”战术,重点攻击前旗杆章,实现首先击灭敌首脑部的计划。
杨得志把突击的任务又一次交给了杨俊生。他命令杨俊生攻入前旗杆章后,迅速与困在村内的十六团取得联系。自白天以来,已听不到前旗杆章村内的枪炮声。杨得志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如果十六团已经被敌人吃掉了,就由你们单独执行攻击敌首脑部的任务。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全纵队都在看着你们。”
杨俊生刚刚接受命令,一旅那边已经口号震天:“坚决打掉敌人的长官部!”“英勇杀敌,为人民立战功!”……
下午六时,太阳已经坠落,四野笼罩在静谧的黄昏之中。
没有冲天的红绿信号弹,也没有激昂的军号声。刚刚在崔曲前线旗开得胜的三营教导员周涤民,又一次带着七连隐蔽接近前旗杆章,出敌不意地在西南角打开突破口,迅速向村内扩展。
敌人经过昼夜苦战,已十分疲惫,除了警戒分队和值班火器外,其余都在地堡、工事、战壕内东倒西歪地休息。七连和随之拥入的突击部队如同天降神兵,竟使敌人呆滞了片刻,才仓促进行反抗。而那些来不及反抗的竟边撤边放火引燃沿街房屋,企图用大火阻住攻击部队。在熊熊烈火、浓浓烟雾之中,喊杀声伴着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把前旗杆章搅得沸沸扬扬。
三营赴汤蹈火攻到马法五长官部驻扎的黄龙庙西侧,遭到猛烈火力袭击。敌人几乎将所有的轻重武器全部集中在这个依托庙宇围墙修筑的工事里,砸锅卖铁,孤注一掷了。
一次次攻击,一次次受阻。倒下一批勇士,又冲上去一批勇士。
教导员周涤民也负伤了,他把七连指导员石玉昌、九连指导员李赞香喊来,喘息着说:“不管有什么困难,你们都要想办法克服……一句话,拼了命也要拿下马法五的长官部!”
石玉昌和李赞香立了军令状:“放心!打不下马法五长官部,我们不来见你!”
决死的战斗开始了!在强大的火力掩护下,石玉昌带领突击队架起长梯,从庙墙东面攀援而上,与扼守的敌人展开白刃格斗。
敌兵在长官的督战下,成群成群地疯狂反扑,先是用机枪、冲锋枪滥行扫射;继而用手榴弹、手雷野蛮投掷;接着又用石块、枪托、滚木、门板、开水,打砸泼洒登梯攀墙的突击勇士。
七连、九连前仆后继,轮番架梯攀登,终于以血的代价打开黄龙庙突破口,首先冲入敌长官部,打乱了敌人的指挥系统。
顽抗的敌人失去了指挥,顿时乱作一团,忽然又像得到什么召唤似的,一窝蜂地朝西南方向仓皇拥去。
原来是马法五带着贴身卫队向那边突围逃窜了。
“绝不能让马法五跑掉!”杨得志一声令下,一旅、二旅、三旅全部出动,漫田漫野追击溃逃的敌人。
真是兵败如山倒。刚刚还气势汹汹像群恶狼的敌人,转眼间互相践踏,争相逃命,成了一群被打断腿、砸断脊梁的丧家之犬。
旗杆章西南几公里的野外,像个围猎场,追击的、截击的、阻击的部队各显神威,用上了十八般武艺。有的战士跑得快,冲到前面把敌人的退路封锁,敌人只好又往回跑,正撞在追击战士的枪口下;有的连队看到敌人不追,抄近道赶到敌人前面潜伏下来,一等敌人来到,轻重武器一齐扫射,像割麦子一样;还有的机枪手,杀开一条路,闯到敌人中央,抱着机关枪转着圈地突突,好像平地里刮起了旋风……
四连战士孔繁祺是个山西人,脑袋瓜灵活。不知他从哪里弄来辆自行车追击,边蹬车,边用轻机枪点射,弄得像个摩托化部队。光他一个人,就打死打伤和俘虏敌人一百多。
炊事班长汤仁华手中没有武器,抡起了一根大扁担,威风凛凛倒像景阳冈上的武二郎。他左突右闯,少说也捉了十几个敌人。
团政委张向善和团长老贾随同部队追击,早就谈不上什么指挥位置了,除了手里拿的是手枪,别的和战士没什么两样。一次,几十个敌人向他们冲来,他和老贾握紧手枪,心想:敌人冲来,就跟他们拼了。没想到,这伙敌人冲到他们面前,“扑通”一声全部跪倒,把枪举过头顶——原来是来投降的……
十一月二日中午,一纵三旅二团警卫连传来捷报,他们活捉了国民党第十一战区副司令长官马法五。至此,平汉战役胜利结束。
这一战役,蒋介石共损失了一个战区长官部、三个军、七个师外带一个纵队,总计三万余人。蒋介石不得不再一次回到谈判桌上来,签订了《停战协议》。
平汉战役结束后,晋冀鲁豫军区根据中央的指示,对全区部队进行重新编组,共组成六个野战纵队。
第一纵队:司令员杨得志,政治委员苏振华;
第二纵队:司令员陈再道,政治委员宋任穷;
第三纵队:司令员陈锡联,政治委员彭涛;
第四纵队:司令员陈赓,政治委员谢富治;
第六纵队:司令员王宏坤,政治委员段君毅;
第七纵队:司令员杨勇,政治委员张霖之。
至此,整个晋冀鲁豫野战军和地方部队发展到三十一万余人,武器装备也在上党、平汉两大战役中得到改善,基本完成了从游击战到集中运动战的转变。
十二月底,晋冀鲁豫野战军总部在刘伯承、邓小平的率领下,整队出发,离开了太行山这个八年抗战的根据地,离开了赤岸这个小山村,离开了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清漳河。他们以拥有六个纵队的正规野战军的建制,向东迈进,奔向那广袤的华北大平原,去迎接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和新中国的诞生。
三、激战百日
一九四六年六月至八月
邯郸 鲁西南 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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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清脆的枪响过后,靶标处小红旗摇摆着告诉射击的人:“十环!”靶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完成射击的刘伯承正了一下眼镜,以严格的操典动作,收枪,起身,立正,而后将步枪递给身边的警卫战士。
刘伯承神情严肃地摆了摆手,靶场上立时安静下来。
“同志们,我年纪大了,又是一只眼,打的成绩不算理想。但今天打靶既是技术上打靶,也是政治上打靶。我们要打掉的是一些干部——特别是高级干部头脑里的和平麻痹思想,激发的是你们的革命斗志!”刘伯承毫不客气地批评了几名打靶成绩过差的纵队和旅级干部,而后语调深沉地说,“目前,《停战协议》虽然签订半年了,可是在华东、陕西、中原前线,蒋介石一天也没有停止他的进攻和全面内战的准备。我们晋冀鲁豫经过上党、平汉战役,相对平静一些。可我们绝不能因此盲目骄傲,冲昏头脑;更不能因此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只要你往南走一百公里,你就会知道你所看到的平静是水面上的鸭子,而敌人的双脚正在水下紧划哩。如果你到了新乡,你就会知道形势的紧迫、敌人的嚣张;更会知道你那和平麻痹的思想有多么危险!”刘伯承宽厚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要把前不久在新乡的所见所闻告诉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停战协议》公布后,为了参加三人谈判小组的会谈以及移交平汉战役中俘虏的马法五,刘伯承率人亲赴新乡。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建筑物被国民党军队用油漆涂上了“青天白日”的图案,用白漆写成的大幅标语更是历历在目:“戡乱才能救国,华北必须收复”“三个月消灭共产党”“打通平汉线,运兵大东北”“踏平太平,生擒刘邓”……
新乡的空气更为紧张。这个国民党进攻晋冀鲁豫解放区的前哨阵地如同一个装得满满的火药桶,战争的气氛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一辆又一辆满载着国民党士兵的军用卡车,由南向北风驰电掣般开过;南来的军用列车卸下来的都是大炮、坦克。在一个旧飞机场的跑道上,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军正在演习,他们刺杀的靶子,一律戴着“八路”的臂章;他们投弹、炮击的命中线框内,一律用白灰写下“邯郸”“延安”的字样……
在这个几近歇斯底里的战争魔窟中,会谈自然冒着火星,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刘伯承回到邯郸,见到邓小平的头一句话就是:“新乡火药味很浓,要做好大打的准备。”
邓小平说:“我已把全区主要领导干部调到邯郸,目的就是动员打掉和平幻想,准备投入残酷斗争。”
于是,有了今天的打靶,有了这次全区的练兵誓师大会。
大会的地点设在马头镇外,这是邓小平选定的。从这里透过一排排垂柳青杨,便可以看到战国时期赵武灵王修建的丛台。那气势宏伟的丛台掩映在古柏苍松之间,向人们讲述着一段古老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