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总论
所谓“比”字句,简单地说,就是含有介词“比”的句子,其基本格式为“x比y……”比字句主要用于程度的比较。
“比”字句的出现和发展,是有一个过程的。它的出现和发展,经历了很长的发展阶段。通过下面的统计分析,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本文对《水浒全传》《金瓶梅》《儒林外史》《红楼梦》中的“比”字句进行了统计。经统计发现,这几部作品中所含“比”字句的数量,是依次增加的。统计数字详见下表:
《水浒全传》中“比”字句数量极少,只有几个,《金瓶梅》中,其数量稍有增加,而在《红楼梦》中,“比”字句的数量已大大增加,其使用已相当普遍。
从“比”字句的内部结构看,每部作品中的“比”字句之间是有许多不同之处的,这点充分说明“比”字句是在不断地发展变化的,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比”字句中副词的数量不断增加
《水浒全传》“比”字句中副词只有3个(重复出现的只算作一个,下同)。《金瓶梅》“比”字句含副词11个,而《红楼梦》“比”字句中副词数量已达到41个。而且这几部作品的“比”字句中副词重复使用的频率也是不同的,《水浒全传》“比”字句中副词重复使用的频率最低,《金瓶梅》稍有增加,《红楼梦》最高。上面已谈到,“比”字句主要用于程度的比较,副词在“比”字句中对程度的比较起着重要的作用。副词数量的增加,使“比”字句程度的比较更加具体、明确。
从副词在“比”字句中的位置方面看,《水浒全传》《金瓶梅》中的“比”字句,句中副词的位置,绝大部分在VP前,而《儒林外史》《红楼梦》中的“比”字句,已与其有很大的不同,VP前、“比”前,都有相当数量的副词。副词的位置变化对“比”字句意思的表达起着重要的作用,它使“比”字句的表达形式渐趋多样化。
2.谓语中心词的发展
上述这些作品中的“比”字句,谓语中心词都是由动词和形容词充任。
充任“比”字句谓语中心词的动词,《水浒全传》中的“比”字句全部由一般动词充任,如“加增”等,《金瓶梅》“比”字句除一般动词,能愿动词也可充任谓语中心词,如“会”等,《红楼梦》“比”字句的谓语中心词,除一般动词、能愿动词外,还有关系动词“有”“是”等,表示心理活动的动词“觉”等。
《水浒全传》中的“比”字句,其谓词中心词主要是动词,形容词只有一个。《金瓶梅》中的“比”字句则已较多地使用形容词。《红楼梦》中,“比”字句已大量地使用形容词,这一点同现代汉语“比”字句已基本相同。从词义的褒贬看,《水浒全传》《金瓶梅》“比”字句中的形容词,主要是褒义形容词,如“好”“喜欢”“标致”等,贬义形容词极少。《红楼梦》“比”字句中,作谓词的形容词虽然还是以褒义形容词为主,但贬义形容词的数量较之《金瓶梅》已有所增加,主要有“坏”“歹毒”“放肆”等。
3.“比”字句谓语结构形式的发展
“比”字句初期发展阶段,谓语形式单一,结构简单,经过长时期的不断演变发展,其形式逐渐多样,内部结构也不断由简单而趋向复杂。
《水浒全传》“比”字句的谓语,其结构只有以下几种。
谓语是形容词,例如:
(1)(武松)“我只道送我入土牢里去,却如何来到这般去处,比单身房好生齐整。”(28/343)
谓语是动词,例如:
(2)鲁达看那女子时,另是一般丰韵,比前不同。(4/46)
谓语是述宾结构,例如:
(3)自此施恩的买卖,比往常加增三五分。(30/359)
谓语是述补结构,例如:
(4)……到的门前看时,依旧曲槛雕栏,绿窗朱户,比先时又修的好。(81/1005)
上述这几种结构在《金瓶梅》“比”字句中都已出现,而且数量也较之为多。除此之外,还有主谓结构作谓语的情况。例如:
(5)(李铭)“只是薛爷比刘爷年小,快顽些。”(58/768)。
到了《红楼梦》时代,“比”字句的谓语,其结构发展已日趋完备。现代汉语“比”字句中作谓语的各种结构,在《红楼梦》“比”字句中已基本具备了。
通过上面几方面的分析,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比”字句的确经历了一个由简单到复杂的历史发展过程,到《红楼梦》时代,“比”字句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在内部结构上都已日趋完备,已成为社会生活中语言表达的一种重要形式。从汉语史角度看,对《红楼梦》“比”字句进行深入的分析研究,对进一步研究“比”字句的历史发展,进一步深入地探讨现代汉语“比”字句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二、《红楼梦》中的“比”字句
在《红楼梦》中,“比”字句共有260条(只包括前80回中的“比”字句。本文所用的版本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出版的《红楼梦》)。这些“比”字句在分布、作用等方面都有一些特点。
从“比”字句的分布上看,这些“比”字句可以分为叙述语言和人物语言。用于叙述语言的“比”字句共有79条,占“比”字句总数30%;用于人物语言的“比”字句,共有182条,占“比”字句总数的70%。人物语言的“比”字句,不同人物以及在不同场景,其具体分布上也是不平衡的:“比”字句用得最多的是贾宝玉和王熙凤,他们各占20条,其次是贾母,占18条,再次是薛宝钗,占12条。林黛玉、王夫人各占10条。贾氏子弟,如贾赦、贾琏、贾环、贾蓉、贾云等,一般占1~3条不等。在丫鬟中,袭人用的最多,共占7条。其余如晴雯、紫鹃、香菱、麝月、平儿等占1~4条不等。还有一些如王善保家的、周瑞家的、乌进孝、来升、焦大、小厮等只占1~2条。
从“比”字句的回数分布看,第45、56、74、77回所占“比”字句最多,各占9条。其次是第19回,占8条。第49、57、69、78回各占7条。占5~6条的有第6、8、16、17、18、34、40、50、55、60、62、73、76、79回。有些回所占数只有1条。第15、21、33、46、61、63、66回都没有“比”字句出现。从分析中,我们还发现,《红楼梦》后40回的“比”字句要多于前40回。后40回共有“比”字句159条,前40回共有“比”字句102条。
在不同类型的句子中,“比”字句的分布也是不同的。其中陈述句共占243条;疑问句占18条(一般疑问句占6条,反问句占12条)。从肯定和否定方面看,肯定句占230条,否定句只占30条。
从句子成分的分布上看,这些“比”字句主要用作谓语(包括单独成句的“比”字句)。作谓语的“比”字句共有235条,作宾语的有23条,作定语的有两条,作主语的只有一条。
以上就“比”字句的分布情况作了一下简单的统计和说明。我们知道,“比”字句主要用于比较程度,这些“比”字句往往带有一些表程度或表范围等的副词。这些副词在“比”字句中对程度的比较起着重要作用。本文在下面将着重讨论《红楼梦》“比”字句中的副词的分布及其使用情况。
三、副词概说
副词在“比”字句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在261条“比”字句中,共有副词41个(重复出现的只算作一个)。它们主要是表程度的副词,此外还有范围副词、时间副词、否定副词等。
在这些副词中,表程度的副词“还”用的次数最多,共用了55次。其次是“更”共用了43次。否定副词“不”共用了33次,时间副词“又”共用了20次。“也”“倒”“竟”等各用了10次。这些副词,出现的频率都是很高的。使用6次以上(10次以下)的副词有“略”“原”“都”“却”“越发”。使用2次或3次的副词最多,共有14个,它们是“便”“就”“皆”“犹”“反”“只”“另”“再”“已”“难道”“到底”“自然”“原来”“果真”“果然”。此外,还有11个副词,“亦”“稍”“纵”“自”“较”“未免”“分外”“只算”“只怕”“不过”,它们用的次数最少,只用了一次。这些副词一共使用了263次。
从副词的单双音节看,41个副词中,单音节副词共有27个,双音节副词有14个。可见双音节副词所占比例是不大的,绝大多数是单音节副词。
在副词的使用上,同现代汉语所不同的是,它还保留着一些文言副词。如“犹”“便”“皆”“亦”“竞”等。这些副词在现代汉语中是很少使用的。
此外,还有些骈词,即意思基本相同,在使用上可以互相替换的副词,如便—就,皆—都,也—亦,犹—更(还),越发—亦发,略—稍等。
以上就《红楼梦》“比”字句中的副词的一般情况作了些简单的介绍,下面将具体地分析副词在分布及使用上的特点及规律。
四、共现
1.“比”字句主要用于程度的比较,它有时带上一个程度副词,以加强其程度的比较。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在“比”字句中同时出现两个程度副词,这种现象,我们把它叫作“共现”。
“共现”的“比”字句,句中必须有两个副词,且这两个副词都必须是表程度的,这两点是形成“共现”的必要条件。
2.共现的“比”字句共有15条。这类“比”字句,内部情况较为复杂。有的句子,两个程度副词是相同,有的是不同的。而且它们在句中的位置也是不同的。我们根据它们在句中所处的位置,将这类“比”字句分为A、B、C、D四类。
AX[副I]比Y[副I]VP
这类“比”字句,句中的两个程度副词是相同的,也就是同一个程度副词在句中重复出现。例如:
(1)宝玉自知又把话说造次了,当着许多人,更比才在林黛玉跟前更不好意思,便急回身又同别人搭讪去了。(30/422)
(2)他三人如此一理,更觉比凤姐儿当差时倒更谨慎了些。(55/711)
(3)嫂子的兄弟是我的丈夫,嫂子既怕他绝后,我岂不更比嫂子更怕绝后。(18/971)
例(1)(3),其程度副词“更”的位置都是一个在“比”前,一个在VP前。例(2)同例(1)(3)稍有不同。例(1)(3)其中的一个程度副词“更”是直接处于“比”前,例(2)则不是,而是处于“比”前的动词“觉”前。
BX[副I]比Y[副Ⅱ]VP
这类“比”字句,句中含有两个不同的程度副词,其位置是一个在“比”前,一个在VP前。例如:
(4)(对姥姥)“如今又见了这小屋子,更比大的越发齐整了。”(40/549)
(5)凤姐和尤二姐和美非常,更比亲姊亲妹还胜十倍。(69/948)
(6)(众客)“如今细评起来,方才这一联,竟比‘书成蕉叶’犹觉幽娴活泼。”(17~18/236)
例(4)是“更比……越发……”式,例(5)是“更比……还……”式,例(6)是“竟比……犹……”式。在这类“比”字句中,更多的是“竟比……还……”式。例如:
(7)(贾母)“这还了得!他竟比盖这园子还费工夫了。”(50/699)
(8)(刘姥姥)“谁知我今儿进这园里一瞧,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40/546)
(9)(刘姥姥)“这那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40/547)
(10)林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32/447)
(11)众人听了,都道:“难为他!竟比我们中国人还强。”(52/728)
(12)(香菱)“虽离开了这几年,前儿一到他家,夏奶奶又是没儿子的,一见了你哥哥出落的这样,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见了儿子的还胜。”(70/1145)
CX比Y[副I][副Ⅱ]VP
这类“比”字句,两个程度副词的位置都处于VP前。例如:
(13)(贾宝玉)“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2/31)
(14)(婆子)“你不用揭挑我们,……你那老子娘在那边管家爷们跟前比我们还更会溜呢。”(71/1005)
DX[副I][副Ⅱ]比YVP
与C类相反,D类中的两个程度副词都处于“比”前。例如:
(15)(宝玉)“他两个素日不是这样的好,今看来竟更比他人好十倍。(49/677)
这几类“比”字句中的副词,都是表示程度高的副词,此外,表程度低的副词如“略”“不过”等,它们互相配合也能形成共现。例如:
(16)(王夫人)“如今这几个姊妹,不过比人家的丫头略强些罢了。”(74/1050)
(17)(贾赦)“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
3.这几类共现的“比”字句,所使用的程度副词主要有“更”“还”“竟”等。“更”在A、B、C、D四类“比”字句中都能出现,“还”只出现在B、C两类。
共现的副词,在选择(搭配)上也有一些特点:程度副词在句中重复出现,只限于“更”。不同的两个程度副词其搭配情况是:
更—还,更—越发,竟—还,竟—犹,还更,竟更。
从语气上看,C类比字句句末都带有语气词“呢”,其他三类句末都无“呢”,也无其他语气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