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凡武斗队强占据点,负隅顽抗者,人民解放军要实行军事包围,发动政治攻势,强制缴械。
……
……
九、……
(不张贴、不广播、不登报)
二十七
我离开了办公室。这时雨已经停了,外面到处都湿漉漉的。
我在公社集上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然后在十字路口站住了。我想现在回城做什么呢?白跑了一趟。其实我上公社来本来就没有具体目的。我突然想,云梅她们肯定是在马圩子大队演出的,干脆到马圩子大队看她们演出去。
想到这里,我身上又来了劲。我立刻马不停蹄地往马圩大队赶去。公社的地方很小,几步就走出去了,就到田野里了。
二十八
田野里到处都是庄稼,都水灵灵、鲜青青的。田野广阔无边。我一个劲地往前走。远远地看见路边有个地庵子,走近时,打地庵子里钻出来一个看庄稼的老头,他站在地庵子边上点上了烟袋,叭嗒叭嗒地吸着。我跟他打招呼说:“哪庄的?”他把烟袋打嘴上拿开,说:“小刘家的。”我就走过去了。其实我不认得他,他也不认得我。
我来到了马圩子大队,庄里除了小孩的一点声音外,一点都不显得热闹。我边看边往庄里走。
路边的一间草棚里,有两个男汉子正一起一伏地在铡草。我走过去问道:“请问这两位大哥,公社的宣传队可来了?”那两个男汉子停住手,说:“来了。”我忙又问:“她们在哪里?”那两个男汉子说:“又走了。”我觉得我赶得太慢了,要是再走快点就好了。我说:“啥时候走的?”那两个男汉子说:“来了就走了,走老长时候了。”我说:“可知道往哪去了?”那两个人说:“往庄北去了,恐怕是上小洪大队了。”
小洪大队在我们大队的东南方,离月亮滩庄七里,但离马圩子就有点远了,大概有十八九里路。张晶晶好像就是小洪大队的。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就在棚子里蹲下,掏出香烟盒来,一人递了一根烟给他们。我们把烟点着了吸起来。我说:“你们队今年秋庄稼还行呗。”其中一个男汉子讲:“再下就烂啦。”另一个讲:“不碍大事。”
吸完一根烟,我就走了。
二十九
现在我只好往回走了。天上裂开了一道云缝,太阳光射了下来,照在身上有点发热。我的赤脚踩在泥里,非常舒服,就是有砂礓什么的硬东西,我也不怕,因为我的脚底板早磨出一层厚趼子了。
走到公社的三岔路口时,我站住了。因为从这里到月亮滩庄已经不太远了,我想,也许云梅她们在小洪大队演完了,会到月亮滩呢。再说,我从月亮滩走一趟,也不耽误事,我可以带晚回城。
决定了以后,我兴致勃勃地上路往庄里赶去。一路上空气更加清新了。鸟也开始叫唤了,在树上和庄稼地里都开始叫唤了。我一边走路,一边听鸟叫唤,一边在树上和地里找鸟。在树上叫唤的鸟都是蹲在树梢上,蹲着不动的,在庄稼地里叫唤的鸟却都飞来飞去,闲不住,一边飞一边痛痛快快地叫唤着。庄稼地里的鸟叫唤起来,比树上的好听多了。
三十
进庄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在庄里干活的劳力都收工了。
我一路上跟人打着招呼,直接就回了家。进院时,小冯正脱小褂,看见我进来了,老远就“嗨”了一声。“会开过啦?”我说:“还没开哪。”小冯拿起舀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凉水,然后咂巴咂巴嘴说:“那你咋回来了?”我说:“今个星期天,俺家来拿两本书。给俺也喝几口。”小冯把舀子递给我,大着声说:“你呀,书迷!晚上不走了呗?”我说:“俺得连夜赶回去,明早还得集中学习文件哩。”小冯说:“那晚上咱俩吃啥?”我说:“随便吃呗。”
说着话,我还一直在想着云梅回来没回来的事,但我又不好意思问小冯,怕他笑话我。做饭的时候,小冯一边下面疙瘩,一边对我说:“俺明个回去看看。”我说:“看啥?”小冯说:“看看回城的事。俺妈也生病,家里又没有人照顾她。”我说:“你走就是了。”我又拐个弯子说:“曲霞哪?又走了呗?”小冯说:“她早两天就回去了。衣服带走了不少,连盆都带走了。”我说:“她不想来了呗?”小冯说:“那谁知道。”
正说着,良元端着碗进来了,一进来就讲:“知青办咋弄的?会到现在都没开,还得去呗?”我说:“还得去。啥时候开还不知道哪。”良元蹲在门口,吃着大蜀黍面饼子,吃得叭嗒叭嗒的,真香。小冯说:“队长,听你一吃,俺们都饿得受不住了。”我说:“俺们也赶快开饭吧。”小冯说:“开。”
三十一
我到院里把小方桌摆好,小冯把面疙瘩、死面饼和炒茄子端上来,三个人围着桌子吃起来。
良元说:“小陈,要是你回来,正好叫你收槐树叶子。公社搁咱这设了个槐叶收购点,又得检查,又得过秤,还得开票,旁人沾亲带故的,还干不了,小冯明个又走了。”我有点不明白,我说:“槐叶收了干啥的?”小冯讲:“出口给小日本的。听讲日本人都拿它一天三顿当饭吃。”我说:“那又不是槐花,蒸了好吃,鲜吃也清鲜。日本人咋穷成这样。”良元讲:“日本人啥都吃,连虫都吃。”吃过饭,良元走了以后,我和小冯一人搬了一个凉床,在泡桐树底下说话。我几次想问云梅可回来了,但都没问出口。小冯说:“俺这趟回家,一定得把回城办好。你先别对旁人讲。”我说:“俺对谁讲?”
院子里除了我俩说话外,没有旁的大声响,泡桐树叶偶尔沙啦沙啦地响一阵子。小冯已经收拾好了两大提包东西,提包就放在屋里的地上。他把他自己的好多东西都带走了,像收音机呀,冬天穿的衣服呀什么的,都塞进包里去了。小冯情绪低沉地说:“俺同学里三分之二都回城了。”我心不在焉地说:“回去都安排的啥工作?”小冯说:“安排啥工作的都有,有进工厂的.有当营业员的,有进澡堂子的,还有进饭店当服务员的,干啥的都有。”
时候不早了,回来也有好几个小时了,但我还是没见到云梅的影子,她跟曲霞的屋子门锁得紧紧的,可能她们还在小洪大队。我下了决心,装成随便的样子说:“哎,咋没见云梅的影子?”小冯说:“云梅还在公社宣传队里,听讲她们一个大队一个大队地跑演出,恐怕得到八月啥时候才得回来。”听了小冯的话,我心里突然觉得很空,跟小冯说话一点精神也没有了。我站起来说:“时候不早了,俺得回城了。”小冯说:“真不早了,你咋过河呢?”我说:“俺从磬西闸绕过去。”小冯说:“那路还不近哪。”我说:“那怕啥,走惯了的。”小冯说:“那你赶紧走吧。”
我回屋找了两本书在手里拿着,就出庄上了河堤。
三十二
第二天一天,我还是干什么事都不安心。
晚上吃过饭,我更加坐不住了。趁张新华他们不留神,我出了饭店,跑到大哥那里借了自行车,几乎没怎么多想,就往月亮滩庄骑去。
一路上,我的心情有点七上八下的,我昨天才回去过,今天又回去,我怕良元他们看出来。骑在路上,我想好了理由,就说知青办叫多带几本书去学,只好又回来拿。天上还是不时地飘着小雨,但很快就停了。快到庄子的时候,天还有点亮,我停下车子,站在堤上的树林边,往庄里看。这时候进庄不太好,见到人就得跟人说话。我上了车,掉转车头往回骑。骑了一小段路,我下来把自行车支在树林里,自己跑到河滩上解了个小手,又跑到水边逛了一会。天慢慢就黑了。我上了堤,骑上自行车再往庄里走。从堤上下去的时候,我心里有点紧张,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见到云梅。
我一声不吭地一直骑进了小院,一个人都没碰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