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双腿发软头皮发麻,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央求道:“能让我再见她一面吗?”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背心受力,警察一掌将自己推上了警车。“有什么好看的?人都死了。”说着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这一声响好像是给廖琼盖上了棺材盖,使他二人永世再难相见了,声响萦绕在天宝耳畔久久不肯散去。
局子里华天宝苦口婆心地交代了事情的原委。天宝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局子里的人就是这点不好,管接不管送。天宝只好自己打的回学校了。回来的路上华天宝一直在想,人世间居然还有这样的女子把爱情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当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旁人也许会以为廖琼真是个傻子,然而自己看来这样的痴情种又是多么值得人敬仰。
到了学校,华天宝本来想去廖琼的宿舍看看的,见还拉着警戒,只好作罢了。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找出了那次写生时廖琼送给自己的画仔细端详,画上面的每一笔依旧清晰如昨,笔法圆润细腻,看着看着画里仿佛能倒映出廖琼的容貌来。华天宝心里突然想起两句《诗经》里的话来,于是工工整整地写在了画的一隅:“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写好以后心里默念了一遍,算是告慰廖琼在天之灵了。看着这两句话忽然又想起了高中时的陆晓琪来,也不知此刻她是否安好。
又不知过了多久,华天宝看着这幅画心里实在难受,索性把它烧了。天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画,仿佛是焚烧自己心肝一样,片刻之间画已成灰烬。天宝把眼睛一闭,那幅画又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了脑海里。
又过了半晌,窗户外的景致变得昏暗了,华天宝迫切地想知道此刻的时间,摸了摸身上没找到手机,翻身上床才看到手机安然地躺在枕边,原来早晨走得急没带手机。他拿过来,开了机,屏幕里刚呈现出了时间,随即就是一阵猛烈的震动,收到了一条廖琼的短信。这让天宝触目惊心,打开短信来看: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华天宝谢谢你,我走了。
天宝一看时间是凌晨发给自己的,心下更加难过了,眼眶里孕育出了泪水颗颗砸在了床上,脑袋发昏,只觉天摇地晃,一头栽到了枕头上,睡着了。睡梦中听到戴涛回来了,打开电脑看上次没看完的电影。片尾一个女主角死了,旁白里读着女孩的墓志铭:“无论自由相爱与否,人人死而平等,希望死亡不是你的终结,憧憬光明,就不会惧怕黑暗。”
朦胧中,华天宝听到这句忽然心头一震,只觉得这句好似说给廖琼听的,又好似廖琼说给自己听的。不知过了多久他胃里如同拧毛巾般的疼痛,回想起来自己一天都未曾进食,这才起床觅食。
路上遇到了闵诗嘉,诗嘉见他面容憔悴,形同枯槁,和自己仅一天没见却好像是好几年没见一样。她柔声问道:“天宝?你这是去哪呢?”
“哦,回家。”天宝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以往每次遇到她脸上都会条件反射似的自动调出了笑容来,然而此刻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诗嘉见状,深感内疚,只道是自己昨天说的话太绝情了,于是柔声安慰:“昨晚我有点……”
华天宝也不等她说完,便说了句“再见”扬长而去,心下又自觉得苦闷起来,干脆回家吧,于是买了些吃的,打了个的直奔火车站,买了张夜里能回家的火车票上了火车。
列车在夜里一路狂奔,如同撕裂夜空一般,车厢里人声鼎沸,嬉笑怒骂。
火车上上来一个民工,把一个硕大的尿素袋子往一个女的座位下塞,女的抬起腿,厉声喝止:“喂喂!往哪塞呢!”
华天宝坐着临过道的位置,常常能领略到婀娜多姿的女人穿梭而过,然而此刻在他的眼里这些都成了白骨。
华天宝的对面坐着一架漂亮且年轻的白骨,惬意地嗑着瓜子,见天宝一个人便殷勤地请他也吃点,善意地与天宝聊了一会天。天宝从她的言语里得到了一些信息:她要去北京,大专学历,喜欢文学,旁边坐着的是她母亲,捧着一本书却总是不能认真地读下去。等她用食指夹在书中合起来的时候,华天宝看到了书名——《沉思录》,忽然想起了廖琼曾经对自己说起过,不由得又神伤起来。
夜深了,车厢里也略微安静了,女孩靠在她母亲的肩上睡着了,华天宝毫无倦意,想自己只身回家,父母问起来自己也不知该怎么说,还是中途下车吧。
这时广播里传来了一个声音:“××站就要到了,有在下一站下车的旅客请您做好下车准备。”
天宝起身要走,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女孩突然醒转了,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华天宝,四目相对,一时间柔情缱绻,女孩殷勤地问:“你要去哪?”
天宝撒谎说:“呵,去上厕所,就回来。”嘴角终于挤出了微笑。天宝把头扭回来以前,拼命地铭记女孩的相貌,心念有缘再见吧,想起自己这么一走,女孩要空等自己一路,不免为她心酸。
他含恨下了火车,这站下车的人也不多,稀稀拉拉地往出站口走,都是大包小包地拎着,唯独华天宝是两手空空,着实另类,弄得天宝疑心自己是不是落东西了。
这一站是个小站,出站口检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打了一个哈欠,吆喝道:“后面的快点走。还让不让老娘睡觉了?”
华天宝出得站来,一阵寒风袭来,他赶忙缩了缩衣服,迎面又过来一个中年妇女说:“呦,小帅哥,住宿吧,我们这可干净了,保准你满意。”拉着天宝的衣服就走。
天宝被她带到一个闪烁着粉色灯光的旅店里,扭头一看,中年妇女已经抽身离开,吧台里又一个中年妇女对天宝说:“身份证,小伙子?”
天宝把身份证递了进去,老板娘一看顿时笑逐颜开,说:“呦,长得这么帅了?哈哈。”不一会的工夫老板娘扔出了一把钥匙,说:“明天走的时候算钱,再还你身份证。”又转头踢醒里一旁睡着的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毛蛋,醒醒!把客人带进去。”毛蛋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就对华天宝说:“来,跟我来。”
毛蛋轻车熟路地把华天宝带到了房间门口,顺手打开了门转身走了。
天宝回头打量了一下这条走廊,到处冲着迷离昏暗的粉色灯光,周遭墙体装饰古朴。这时走廊两旁的房间里传出了阵阵莺歌燕语,此起彼伏,相映成趣。天宝看看自己的房门,门楹上悬挂着一副棕色木质的对联,上书:
花径不曾缘客扫
蓬门今始为君开
华天宝看了不禁暗暗好笑,想起当年学习这首古诗时,便觉得这句很适合做妓院的对联,想到这里心下一惊:“糟糕,我该不会是真的到妓院了吧?”
这时,隔壁房间的门突然开了,倚着门站出来一位妙龄少女,眼睛看着华天宝,恰好天宝的眼睛也正看她,羞得天宝赶忙进了自己的房间,转身锁上了门,和衣躺在了床上,本意想好好睡一觉却总是徒劳。天宝眼睁睁地望着天花板,回顾着自己昨天到今天所经历的事,不免又痛彻心扉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华天宝才意识到自己瞪着天花板已经很久了,天花板除了斑驳不堪摇摇欲坠之外实在没什么别的,天宝也确信自己不是弗吉尼亚·伍尔夫,便闭上眼睛准备睡去。
突然之间,有人敲门。华天宝一惊,问:“谁呀?”
门外的人给了一个相当于没给的答案:“我呀。”
还没待天宝再问“干吗的呢”时,门已经吱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个少女,回身把门给锁了。华天宝一看正是刚才站在隔壁门口的那个女孩,兀自纳闷她是怎么打开自己的门进来的。
女孩笑眯眯地说:“呵呵,就知道人家会来的故意不锁门的是不是?”天宝愣了愣神,一头雾水,说不出话来,用眼睛细细地打量着女孩,只见她身上的衣服单薄,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一句古诗:“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又见她站姿妖娆,妩媚动人,脑海里又冒出了一句古词:“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五官清秀,正如花般笑逐颜开。天宝慢慢地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问道:“多少钱呀?”
“一百。”女孩低头羞涩地说道,双颊绯红。
华天宝心里算计,自己钱包里钱的面额是否大于或者等于这个数。还没等天宝置可否时,女孩已经扑在华天宝的身上,一条小蛇钻进了嘴里。华天宝很显然不谙此道,然而女孩却也并不恼怒,柔声安慰:“别急,慢慢来,别气馁。”这样的关怀备至让华天宝很感动。床在一阵颠簸之后归于了平静,地板上安静地躺着一个五厘米见方的塑料包装,上面写着商品的名称——爽无忧,看样子像是国产名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