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长顺被装在一辆闷罐子车里运到北边一个煤矿,天天和一群破衣烂衫的矿工被拿枪的日本兵逼着下井挖煤。
这里确实是人间地狱,来这里干活的大多数是“犯人”,日本人根本不拿他们当人待。矿井里事故不断,加上饥饿、寒冷、疾病,几乎每天都有死人抬出去。
矿工们晚上睡的是大通铺,紧挨曹长顺睡的是一个老矿工,一脸络腮胡子,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曹长顺就管他叫大叔。
过了几天,两人熟了,一天晚上睡觉时,老矿工悄悄问曹长顺:小伙子,你犯了什么罪被抓来了?
我什么罪也没犯,我是被人诬陷……曹长顺想把自己被抓的经过告诉这位看来心眼不坏的人,向他讨个主意,可外边放哨的直喊不准他们说话,赶紧睡觉,曹长顺只好打住。以后,在井下干活时,曹长顺终于找了个机会,把自己的前前后后都告诉给老矿工,老矿工沉默了一会儿说:原来是为了个情走到这一步,你死了不要紧,可怜那个闺女了。
曹长顺一把抓住老矿工粗糙的手问:大叔,你的意思是我会死对不对,我在被抓时,就听人说凡抓到这里的人,别想活着出去。
应该是这样的吧。老矿工叹了口气。
可我不想死,曹长顺激动起来,她还在等着我,我得活着回去见她,我不能死。
我也希望你能活着出去,你不像我,你年轻,没做坏事,还有牵挂,糊里糊涂死在这里太冤枉了。
老矿工告诉曹长顺,他以前是山林里的土匪,打家劫舍,杀人放火都干过,后来和日本人作对,杀日本人,抢日本人东西。有一次,他和兄弟们去劫日本人的洋行,被日本人抓住了,送到这里来了。他说他很后悔,说密林里的抗日联军曾想收编他们,一起打日本人,可他们嫌抗日联军生活苦、纪律严,没同意。早知有这一天,那时加入抗日联军多好,和联军一起狠狠揍这些日本杂种,就是死了,也落个抗日的美名。
抗日联军。曹长顺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
小伙子,我已奔六十的人了,一辈子好事坏事都做过,现在已没有什么牵挂,死就死了,可你不能在这儿等死,你得活着出去,别让那个闺女眼巴巴地白等你一场。老矿工的态度比曹长顺还坚决。
可我怎么出去呢?这里到处是日本人,把守得连条狗都难通过。
你让我想想办法,想好了我告诉你。监工过来了,咱干活吧。
几天后两人又找了个机会,老矿工把曹长顺拉到一个僻静地方:
小伙子,我想出个办法,不过很危险,你得抱着豁出去的准备,成了,你就逃条命,不成,你的命也就搭上了,你敢冒这个险吗?老矿工问曹长顺。
曹长顺赶紧说:我敢,大叔,你快说说是什么办法。
老矿工说出了办法:日本人最害怕矿工得了伤寒或者虎烈拉这类传染病,发现谁得了类似的病,人还没死就拉出去活埋了,你要是假装得了伤寒病,让他们把你拉出去,或许就能逃条生路。
可他们要是把我活埋了呢?曹长顺担心地问。
要不我怎么说这是冒险呢,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个办法,是因为在天寒地冻的时候,日本人把死人拉出去,常常不埋,往死人坑里一扔就走了,现在正好是天寒地冻时节,地硬得像钢板,估计他们没有那么大的耐心去刨地埋人。你要是现在就装成病人,装成病得就剩一口气,我就去报告日本人说你快死了,让他们把你拉出去,只要出去了,就有一线希望。老矿工说出了他思谋了好几天的计划。
曹长顺想了想说:大叔,我豁出去了,大不了一死,反正在这里早晚也是个死,硬等着死在这里,那还不如死在外边。
咱干活的这个矿在大山里,周围多远没有人家,如果你逃出去了,最好往有森林的地方跑,如果能在密林里找到抗日联军,你就有活路了。老矿工又给曹长顺指了一条路。
第二天,曹长顺就按计划躺倒在挖煤的坑道里,躺了两天,老矿工跑去找日本人,连说带比画,告诉他们曹长顺得了伤寒,快死了。日本人也不详细检查,派两个戴口罩穿白大褂的下井看了看,就把他拖出井外,和另外几个死人一起拉到矿区外的死人坑。那天天气也帮曹长顺的忙,冷得要命,日本人把几个死人连同曹长顺一起掀进死人坑,耐不住刺骨的寒冷,就急忙走了,看他们走远,快冻僵了的曹长顺才慢慢从死人坑里爬出来……
曹长顺是夜晚被送进矿区的,根本不清楚周围的地形,现在他才看清楚了,所在矿区四周都是荒山野岭,多老远也看不见一个人影,这为曹长顺的逃亡提供了有利条件,可如果一直找不到人帮助,像这样毫无目标走下去,他不是饿死,也得冻死。
去森林,能在森林里找到抗日联军就有活路了。他想起老矿工的嘱咐,就往有树的地方走去。蓬头垢面又饥肠辘辘的曹长顺,好不容易走出四下无人的旷野,终于走进一个林区,可林海茫茫,抗日联军在哪儿啊!他在森林里转了几圈,就不知东南西北了。他知道自己再这样走下去,如果找不到抗联,就意味着他要葬身这里了。到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煤矿里的矿工不想法儿逃命,且不说逃命本身是冒险,即便逃出来,在这数九寒天里也是个死,与其都是死,还不如呆在煤矿里,还能多活几天。
森林里并不比外边暖和,衣衫单薄,又累又饿的曹长顺支撑不住了,他绝望地想起我的母亲李玉芳:玉芳,我回不去了,咱俩等下世再做夫妻吧。他又想到姥爷,更想到堂嫂,自己是被他们逼到这步田地,自己做鬼都饶不了他们,当然,更不能饶了那些置他于死地的日本强盗……
曹长顺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木屋里,身边有几个拿枪的人,但穿戴不像日本人,也不像他想象中的抗日联军,都面黄肌瘦,破衣烂衫,有一个正给他喂水。他忽地一下坐起,喂水的人见他醒了,就开始问他:你不要怕,你告诉我们,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来到林区?
我,我……曹长顺不敢一下子说出自己真实的身份。
一个拿枪的人逼问:你说,你是不是奸细,到林区刺探情况?
我……我……曹长顺更不知怎么回答了。
这时另一个拿枪的人说:老吕,看他这副样子不像奸细,看他的衣裳,很可能是从矿区逃出来的矿工。
曹长顺连忙否认:我,我不是……
那个叫老吕的人说:我们是东北抗日联军,专打小日本。你说实话,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抗日联军?曹长顺眼睛一下子亮了。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地上就磕头:可找到你们了,我有活路了。我……我跟你们打小日本……
从此,抗日联军里多了个打仗勇猛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