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嫂以神的身份留住了母亲李玉芳,接下来就找人去把我父亲叫回家跟我母亲成亲。母亲那时人虽在,心已死,对于找什么样的男人已无所谓,所以任由堂嫂安排。
已经五十开外的父亲本来对自己再成个家已不抱希望,现在忽拉巴从天上掉下个事,自己又要成家了,一时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我的傻叔叔,你还愣什么?你才五十岁,难道就想这样孤孤单单过一辈子?以前找不到也就罢了,现在侄媳妇给你找了个合适人儿,你就听我的,再成个家,新婶子年轻,成了家后给你生几个孩子,就又像家人家了,不比你一个人过好?
堂嫂一番劝说,让父亲高兴起来,其实,父亲何尝不想成家呢,只是好事来得太突然了,超出了他的思想准备。当他弄明白一切都是真的,现在只等他同意,当然是高兴得不得了,立即去找三大娘,告诉她自己要娶亲了,要三大娘帮助张罗张罗。
果然如此,真是怕什么有什么。三大娘倒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才问:要娶的是不是半仙领回的那个女人?
是,我见过她了,挺不错的一个人,比我小好多。说实在的,嫁给我有点可惜了,可吉发媳妇说她愿意,我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想这几天把事办了,你得过去帮帮忙。
父亲一改过去的蔫头耷脑,也不像以前那样笨嘴拙舌了。他光顾高兴,也不看看三大娘是什么脸色。
三大娘一直阴沉着脸,这时说话了:我说老四,你都这个岁数了,自个儿已经过了这么些年,忽拉巴的成什么家,你不成家,这里就是你的家,外边有人找你吹喇叭你就去吹喇叭,没喇叭吹就回老嫂这里吃现成饭,多自在?成了家,你又得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了,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但这次父亲不像以前那么听老嫂的话了:我想还是有自个的家好,正像吉发媳妇说的,这个女人岁数相当,过了门生几个孩子就是一份子人,我有房有地,也养起她们了。
父亲的话像锥子一样刺疼了三大娘,心里狠狠骂道:这个娼妇,我怕什么她就给我来什么,忽拉巴的她给老四找什么女人?明摆着是跟我作对。但三大娘奈何不了堂嫂,三大娘只能企图说服父亲打消这个念头。三大娘尽量装着心平气静的样子,表示她对这事不在乎,只是为父亲着想:
老四,吉发媳妇领来的女人我见了,岁数是不大,可你不看看你自个的岁数多大了?就算你能生几个孩子,到了你腿一伸眼一闭那天,孩子还都小,你不是扔下心事留下麻烦了吗?
就算那样我也要有自个儿的窝,我不想从外边回来看见的是冷灶冷屋,不想老窝在嫂子这里蹭饭。嫂子,我一辈子没有自个儿拿主意做件事,这次我的主意拿定了,你就帮助我成了这个家吧。
父亲说完自己的想法,也不看三大娘的脸色,站起来走了,丢下三大娘一人发愣。三大娘发了一会儿愣,又咬牙切齿地骂:这个死老四,怎么突然变得有主意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哼,他还想生几个孩子,想得美,就他那个熊样,只怕连个豆曲子(一种鼠类)也生不出来。
但三大娘的心愿落空了,一年后,就从父亲屋里传出婴儿落地的大哭声,我的哥哥肩负着堂嫂的使命,亮着他高亢的大嗓门,轰轰烈烈来到了人间。
应该说,哥哥,还有后来我的出世,完全是自私、贪婪、毒辣的产物,是罪孽深重的见证,是以母亲一生的幸福及她与情人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这让我一想起,就觉得不安,尽管那并不是我们的错。
可当时的父亲,完全不知道这些,父亲喜坏了乐坏了,他没想到自己五十开外又有了儿子,周围的邻居也恭喜父亲,说父亲老来得子,是因为一辈子老实,为人没有坏心眼,老天爷这才又送了他个儿子。老天爷是长眼睛的,不会让好人绝后。
母亲呢,虽然她跟父亲没有感情,但有了儿子,又过上自己当家、丰衣足食的日子,一颗灰冷的心也就有了活力,从此,他们都把堂嫂当成恩人,感念她的功德,把她当神一样敬奉着。
当然,几个人中最得意的还是堂嫂,报复三大娘和堂哥吉发的目的达到了,又被不知底细的人奉为做了件功德无量的大事,这不是一石两鸟吗?哥哥出世那天,堂嫂忙前忙后,协同产婆接生、洗孩子、包孩子,亲自给母亲做了产后饭,又自告奋勇要给刚出世的哥哥起名,说老孙家下一辈范“吉”,他哥哥叫吉发,他就叫吉祥吧,吉祥如意。
只有三大娘气得要死,哥哥来到世间那高亢的嗓门,对三大娘来说不啻日本广岛爆炸的那颗原子弹。当堂哥吉发兴冲冲奔进屋告诉她新婶子生了儿子,他又有了弟弟时,被气得已经失态的三大娘一口吐沫啐到了吉发的脸上:
呸,彪乎乎的东西,有你这个傻儿子真叫我寒心。那个天打雷劈的娼妇,想方设法跟我作对,这不,到底打她心眼来了。
吉发明白了三大娘为什么发火,就劝解:娘,你别这样好不好?咱老孙家枝叶不旺,咱家多一份子人,我多一个弟弟这是好事。
呸,你还当好事,以后你硬等着要饭去吧。
吉发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被娘这样啐来啐去自然恼火,但更让他恼火的就是娘的心术不正,但这是娘,他只能强忍着火气劝解:娘,你怎么就是想不开呢,多一份人多一份力量,娘,你以后就别再想那一支两不绝了。
你个彪子,好赖不知。我还不是为了你们父子?我死了还能把东西带到土里?
我不领你这份情,你这样心术不正,你争来的东西我也不敢要。吉发不想再和三大娘争吵,拐起粪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