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过英国学者伯克特叙述的古代犹太律法家撒该的故事没有?在圣城耶路撒冷被罗马人围困期间,撒该逃出来,回到雅麦尼亚的村庄,在那儿教授学生。耶路撒冷陷落的消息传到了雅麦尼亚,撒该的学生惊叫道:‘我们有祸了,为以色列赎罪而献祭的地方给毁了!’撒该回答说:‘孩子,不要忧伤,我们已经有了一个跟它相同的赎罪献祭的方法,这种方法除了仁慈待人还会是什么呢?’”
离海边稍远的地方耸立着悬崖峭壁,一道瀑布轰然垂挂挥洒,在峭壁下凿出一汪浅湖,琤琮湖水款款流经草地和沙滩融入大海。当大人们探讨深奥哲学的时候,两个小伙伴坐在湖边石头上,饶有兴味地望着部队的马群聚集一起,由负责照料马匹的兵士看管、在那里吃草饮水。
“你有没有骑过马?”菲比问泽帛。
“没骑过……不对,骑过一次,是在动物园,露天马戏表演完了就可以骑。”
“骑到哪里都行吗?”
“不行,只能在他们的场地里头,50块钱跑一圈。”
“骑马还要给钱?我看你是碰上强盗了。”
“他们定的就是这个规矩。你没看见,想骑马的人可多了,需要排队等待。”
“人人都给钱?”
“人人都给。”
“收钱的应该感到羞愧。”
“排队的人多,收钱的人忙得头也不抬,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
“头回骑马的人容易摔下来,即使速度很慢也会摔下来。”
“我倒没摔下来,”泽帛有点不好意思,“耍马戏的骑手带我一块儿骑,挺有趣的。”
“你是说你们共骑一匹马?”
“是的。”
“我猜缰绳也握在骑手手上。”
泽帛没吭声,他的脸都红了。
“50块是多少钱?”菲比几乎是在质问。
“大约能买2袋面粉。”
“天呀,向神明起誓,这些强盗跟赫卡亚人一样坏。”菲比愤怒地叫着。他狠狠把一枚石头扔进湖水里,站起身,向远处的马匹看护者喊道:“科托,能否把咱们的好马给泽帛骑一骑?你放心,我会照顾他们的。”
“没问题,”科托回应道,“谁不知道你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出色骑手?有你照看拿撒亚人的朋友,我没什么好担心。”
“挑你看中的选一匹吧。”来到马群中间,菲比对泽帛说。
“要这匹,”泽帛指着他最喜欢的栗色小马,“我给它起过名字,叫洛特。”
“这匹恐怕不行。”科托在一旁面露难色,说道。
“为什么?”菲比问。
“你忘了吗,菲比?我们有5个人都被这匹马摔伤过。它的确是匹骏马,也许是我见过的血统最纯正的阿拉伯马,可就是脾气太暴烈。离开赫卡亚以来,还没有一个人能驯服这个风的饮者,给它摔下来的无不是拿撒亚人中第一流的骑士。”
“‘风的饮者’是什么意思?”泽帛问。
“沙漠中的贝都因人相信是他们的真主用四风创造了阿拉伯马,这四风指的是活泼的北风、强力的南风、高速的东风以及智慧的西风。马的形状在狂风中出现,好像要将大地吞下,因此被称作‘风的饮者’。”
“对马我一无所知,可是在洛特还是玩具的时候我第一眼就喜欢上它了。”
“眼光不错,”科托说,“阿拉伯马是世界上最好的马,选它当坐骑的人有奥斯曼帝国的苏莱曼大帝、英国的詹姆斯一世、德国的威廉一世、法国的拿破仑一世、西班牙的伊莎贝拉二世和阿方索十二世,等等。阿拉伯马多数性情温和,不过不包括你看好的这匹。这马没得说,只是无法驯服。”
“另选别的吧,我记起来了,你看上的洛特确实难以操控。”菲比跟泽帛说。
泽帛看着正在吃草的洛特。它的头部像楔子一样简洁,身躯端正明快,高耸的尾巴抖来抖去,一身栗色鬃毛在太阳下闪着琥珀般的柔光。此刻,洛特展现的是北风的活泼,它会具有南风的强力和东风的高速吗?
“就要它。”泽帛说。
“太危险了,我帮你找匹乖点儿的。”菲比说。
“无须为我担忧。”泽帛说道,“科托,帮我把洛特牵到沙滩那边。”
泽帛说得没错,他只在动物园骑过一次马。说是骑马,实际情形跟坐旋转木马差不了太多,自始至终慢悠悠的,身后还有个成年人边控制速度和方向、边保护着他不至于跌落。面对连久经沙场的骑士都降伏不了的烈马,为何他毫无畏惧?是他不了解一旦从马背上掉下来有多危险,还是他认为自己喜爱小马、所以小马就会对他客客气气?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站在这个他还不怎么了解的动物跟前,他一丝一毫紧张感也没有,好像那还只是个玩具。他站在马匹前腿一侧,左手拉紧缰绳、握住马鞍前桥,左脚套入马镫,右手握住马鞍后桥翻身上马。
“上得漂亮,”菲比喊道,“记住,收短缰绳,夹紧双腿,上身放松。”
泽帛跨上马背,洛特没有任何反应,驮着骑手静静站着,身上哪有一点儿烈马的影子?泽帛用手轻轻摩挲小马的脖子,说着:“跑呀,洛特。”可是小马纹丝不动。
“用脚后跟磕它的肚子。”菲比边说边做示范。
独自坐到马背上的骑手按示范做了动作,这让他尝到第一次苦头。受到磕碰的洛特猛然抬起前蹄,高高腾空,好似要学人类那样竖直站立,措手不及的小骑手顿时仰面摔落到沙滩上。
菲比惊叫起来:“神明保佑,千万别受伤。”他扶起泽帛头部,急切地上上下下检查骑手的身体。
“我没事。”泽帛咳嗽了几声,说道。
“改天再骑吧。”
好心的劝告没对骑手造成什么影响,他慢慢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子,朝小马走去。他贴近小马,用手指梳理着小马的鬃毛,说道:“别怕,洛特,你不认识我了?我每天睡觉时都把你搁在枕头边上呀。”说完,他再次翻身上马,随后他尝到了更大苦头。这回洛特不止是腾前腿了,而是四蹄一起原地纵跃,使劲地上下颠簸。小骑手拽紧缰绳,好像木偶被人用力拉扯一样浑身剧烈抖动摇晃。
“顺着它的劲儿,身体别倾斜过多。”菲比喊着。他话音刚落,骑手就像农民挑拣出来的种子一样被甩在地上。不用再怀疑了,洛特果然野性难驯。
休息中的士兵们被吸引了,不少人近前围观,议论纷纷。大家形成一致意见,就是劝阻泽帛不要再继续自讨苦吃。
“孩子,你很勇敢,但是你会摔断腿的。”科托说。
“是呀,冒这个风险不值得。”一个步兵说。
将军也停止交谈,从椰子树下走过来。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爸爸,你劝劝他吧,别骑这野马了。”菲比带着哭腔央求父亲。
“先别急,”将军说,“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匹马跟以前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都是把人往死里摔。”
“不,以前它不愿有人骑,动作凶狠,眼神狂暴。可是,现在你仔细观察,它的眼中没有一丝恼怒,似乎倒挺欢喜,它踢腿的时候也不是张牙舞爪的凶相。依我看,它是在跟泽帛嬉戏、闹着玩。”
“再玩泽帛就被伤到了。”
“海滩上的沙子这么柔软,栽倒顶多是轻伤。咱们看看再说。”
说话间,不屈不挠的骑手又坐到马背上,而且带着一副自在随意的派头唱起歌来:
“终究会有一天,
你和我穿过森林,跨过草原,
共同去向远方,
来到一棵大树面前。
在那儿我会想念爸爸妈妈,
不言不语,眼泪涟涟,
但是我自会把泪水擦干,
因为有你在旁日夜相伴。
我要身披铠甲,腰挎宝剑,
骑着你冲锋陷阵,
却决不伤害任何人、
做那凶恶残忍的‘好汉’。
终究会有一天,
你和我穿过森林,跨过草原,
共同去向远方,
把往日的梦想实现。”
“他是在唱给马听吗?”听了歌声,有人问道。
“可怜的孩子,他该去的地方是床上,不是马背上,”一个轻骑兵说,“他累迷糊了。”
“马可不吃这套。”一个重骑兵说。
泽帛似乎没听见周围军人们的评论,他抖了抖缰绳,高喊一声:“跑吧,洛特!”这次,在拿撒亚人充满关切的注目下,小马洛特居然开始奔跑了,先是踏着小碎步,在海水不时冲刷的沙滩上踩下一个个浅浅的脚印。渐渐地,小马加快了步伐,沿海岸线向前纵蹄疾驰,那飞奔的身形极其俊美优雅,引得拿撒亚人不住发出赞叹。远远望去,马上少年仿佛同胯下骏马融合成一体,自由自在,畅快淋漓,在山海间恣意追逐着倏忽不定的日影和微风,让人不能不想起16世纪英国作家莎士比亚的诗歌:
“他是一位骑马能手,人都说
他的马因是他骑才如此神骏,
他的驾驭使它显得高贵、洒脱,
多美啊,那一跃、一立、一个回身!
许多人因而没完没了地争论:
究竟是骑得好才显得马儿好,
还是马好才显得他的骑术高。”
“我的神呀,果真是风的饮者。”看马人科托低声嘟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