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满冠玉又想到了葱儿,她也上过战场,他林子京又是怎样对待她的呢?真是忘恩负义。那天支援团来慰问他们的时候,他还注意地看了看,没有发现葱儿,想她身体不好,可能在城里帮着陈若玉打点,没有顾得上来战场吧。也是,陈若玉是头儿,许多事情是要她帮着操心的,哪来的时间来慰问前沿官兵?他这样推测。
过去想念葱儿时,有亚夕拉给他安慰。现在亚夕拉牺牲了,他形影相吊,更想念葱儿了,感到精神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儿着落。尤其现在空闲的时候,他更是无精打采,心里闹得慌,只想出去找个地方发泄一下。
满冠玉心里难过,正烦躁着,就见许三根提着个茶壶走进来,默默地给他沏了杯茶。满冠玉木然地看着,没有做声。这次他上前线带的是秦池,想许三根手无缚鸡之力,又不会打枪,带他干什么?没想到他自己随后跟着后勤部来了,默默地给他端茶沏水洗袜子,服侍着他。他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
现在见他还没睡,满冠玉皱眉问道:“夜这么深了,你怎么还没睡?”
“不累。”许三根轻轻地说,垂着眼睑,放下茶壶,悄没声息地把桌上的文件纸张和地图铅笔等乱七八糟放着的东西收拾整齐,动作安静而麻利,好像一个温顺乖巧的女孩儿。
想起他的处境和别人的议论,满冠玉皱着眉头问:“枪发了没有?”
“还没有,邢侍卫长说马上发。”许三根低声说。
“马上发?马上发你还没有领到手?”满冠玉有些生气,这些属下也太把他的话不当话了吧?考虑到是在前线,军人没有枪不行,他吩咐邢大个到军需部给许三根领只枪,没想到就这么磨磨蹭蹭的。
他心里生气,想了想,打开抽屉拿出把乌黑发亮的手枪说:“他不发了算了,你把我的这把手枪拿去吧,我还有几把。我明天让军需部给你配发些子弹,下去和祈福虎切磋着把它们弄熟。作为军人,不光步枪,手枪和手榴弹什么的都要会使,这对你将来的发展有好处。”说着把手枪递给许三根。
许三根轻轻地接过手枪,摩挲着,眼光专注地看着他,默默地点点头。
满冠玉抬头迎上他专注的目光,心跳起来,想起手下人的议论,他心下懊恼,连忙收心敛神,挥挥手说:“好了,你去休息吧,这里不需要你了,一会儿天就亮了。”
“你呢?”许三根迟疑了一下,鼓足勇气问。
“我再坐一会儿。”满冠玉淡淡地说,向后一靠,闭目合睛。
“司座……”许三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迟疑着转身叫了一声。
“什么?”满冠玉睁开眼睛,看着许三根灯下的模样,抬头迎上他关切的眼光,他连忙又闭上眼睛,顿了顿,淡淡地问:“什么事?”
“司座……”许三根想了想说:“您的痛苦我们都很理解,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只有咬着牙不去想它,心里关注着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渐渐地……就挺过来了。”
“嗯?”满冠玉睁开眼睛,看着他,心里思忖:他为什么这么说?
只见许三根眼睛渐渐浮上泪水,他心里一动,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和其他人一样,他对这个凄楚美艳的孩子也有一种好奇之心,好奇他身上有什么秘密和不为外人道的痛苦,只是不好问出来。
许三根眼睛看着别处,轻轻说:“三个月前,我死了妹妹。”
“是吗?你……怎么回事?”满冠玉惊讶。
许三根点点头,思绪好像已经飘向了远方,轻轻说:“她被人糟蹋了……后来和我一起逃跑,被枪给打中了……子弹穿过了她的脑颅……”他不吭声了,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眼泪汩汩而下,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哽咽。
满冠玉说不出话来,半晌,低声说:“有枪……不是有钱人就是官宦,你们……”
许三根没有回答,只是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好像要把什么掐断似的。半晌,他转过身,轻轻地说:“司座,我走了,你……也该休息了。”说完默默地向门口走去。
“三根。”满冠玉不由地叫了声。
许三根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他不想让满冠玉看见他已经泪流满面。
只听满冠玉低声说:“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你还太小,许多事情还不明白。要记住,做什么事情都要讲究方法,有时手段的运用在处理事情上起关键作用,比如说……报仇,”他提到这个字眼,想看看许三根的表情,可是什么也看不见,不由遗憾,只好继续说:“你现在是军人,军人的一举一动都是有纪律的,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许三根久久地站着,没有吱声,最后轻轻地走了出去。
满冠玉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想着相貌这么惹眼的许三根,他的妹妹一定很不错,可是遭遇却这么悲惨,真是红颜薄命。自己的遭遇比他们好多了,这样想着,他感到身上似乎有了力量。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喃喃地说:“该睡觉了,明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说着向床铺走去。
绵延了一个多月的傲西战争基本结束了,安排好战后的清点工作,又应付了满冠玉的巡查,林子京看看暂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心里记挂着聂寻真的伤势,也想女儿了,就坐上车风尘仆仆地回家了。
坐到车里,他才想起自己走得匆忙,连个澡也没有洗,胡子拉碴的。想来聂寻真也不会嫌弃,她爱他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他自信地想着,脸上不由洋溢着笑容。
回顾起这次战争的前前后后,虽然兵力损失很大,但是最终堵住了日寇想要夺取大江西线天险的企图,保住了陪都荀怀市。想到这一点,他和其他官兵一样,又高兴又有成就感。唯一让他遗憾的是,这次集团军联合作战的过程不是他指挥的,而是满冠玉。虽然当年清零——龙口战役也曾给他的名誉带来光彩,但作为男人,荣誉是无限的,他总觉得遗憾。
在这段时间的战斗中,他把满冠玉的战略战术从头到尾看了个透,虽然找不出毛病,但也并不佩服,并且有些懊恼。不是么,这个满冠玉和他的性格一点儿也不一样。干什么都婆婆妈妈的,太过细致,哪像个男人?有些战略部署在他林子京看来,明明已经很满意了,满冠玉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说他这欠考虑,那思谋不到位,让他非常生气:这是干什么嘛?又不是大姑娘绣花,有必要一针一线地过么?而且在某些方面,满冠玉也太过分了,明明是鸡蛋里挑骨头,低估他林子京的智商嘛,把他当成了三岁小孩?
在战前战后的巡视中,满冠玉的啰嗦林子京皱眉:他什么事情都要亲自过问,不该他操心的他也要管,真让人厌烦。他有这个精力,别人还要有耐心陪着他。气归气,这四十多天来,他总算忍耐下来了。不是他钦服满冠玉,在往常,他早就顶撞上去了。这次这么“驯服”,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战争开始的时候,满冠玉的红颜知己亚夕拉奋不顾身地救了聂寻真的性命,血洒疆场。这不仅仅是感动,简直是悲壮了。他林子京的心也是肉长的,当看到躺在满冠玉怀里奄奄一息的亚夕拉姑娘时,他真的很痛心,就像什么撕裂了似的痛心。
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惊人的美!林子京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美很少见,清灵秀美,就像他家的……葱儿,他感觉是这样的。可是这位绝代红颜就这样香销玉殒了。看着满冠玉怀抱着那女子悲痛的神情,林子京完全理解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他当年抱着伤重的葱儿时,也是这种感觉。
他惊诧于满冠玉怎么能笼络到那么美丽的女子,心里在沉痛的同时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妒忌。这种感觉连他自己都惊奇。在他的下意识中,他一直看不起满冠玉的,觉得他各方面都比不上自己,心里也不屑于和他比较。那天有了那种妒忌的感觉后,他第一次疑惑满冠玉身上是不是也有什么优点存在,否则也不会那么深刻地吸引住那位绝色的亚夕拉的心田了。由此,他暗暗庆幸自己有葱儿那样风华绝代的女子可以和亚夕拉媲美,而且她还活着,没有被满冠玉笼络去。心里庆幸着,脑中猛然意识到自己怎么三番五次地回顾起葱儿来,想起他俩关系的分崩离析,他的心又冷了下来,默默地念叨着:葱儿,我不会爱你了,永远不会。
他下意识地摇摇头,抛开脑中纷繁芜杂的思绪,把眼光转向窗外。眼前的景物一晃而过,车子飞快地向前行驶着,渐渐地离市区近了。进了城,很快在一座小巧玲珑的宅子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