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的时候,想女人我都快想疯了。
那是一九九五年,我在牌楼镇二中上二年级。
已经习惯了在学校住五天,周末回去两天。家里空空当当冷冷清清,弟弟常年在外婆家养着,我老感觉不到有个弟弟存在。回去只有我爷爷和一条老黄狗,爷爷总是把菜烧的奇咸无比,连那条狗都吃不下去,经常跑出去猎食邻居家的鸡,由于这条狗的劣根性,我和我爷爷也总是被人家骂,有些话骂得很难听,好像是我们指示狗去偷鸡似的。我爷爷曾是大户人家少爷,念过私塾,认得很多字,一辈子手不离书,马虎上也算是读书之人,这样就非常爱惜羽毛,于是尽管这种“偷鸡”的丑事只是一条狗的所为,但老人家觉得颜面丢尽,当某天那邻居又站在我家门口连狗带人骂了整整两个钟头,我爷爷气不过,回头去找了一把镰刀,在磨刀石上“咣咣咣”磨了几十下,用拇指在刀刃上刮了几下,把狗唤到身边,一镰刀就砍在了脖子上,狗嚯嚯流血“汪汪”呻吟着在地上乱蹦,爷爷咬咬牙,又补了一刀,这条我从水库坝上捡回来养了五六年的老黄狗,终于命归黄泉。
那天我不在家,如果我在,绝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周末我回来,爷爷炖了肉,吃饭时我唤了几声:“老黄,老黄。”没有应,我就知道不好了。因为平时我一到家,老黄就从别处跑回来扑倒我身上又舔又抱,我问爷爷:“老黄呢?”他端起有梅花图案的白瓷小酒杯“吱”地抿了口酒,皱了皱眉说:“我杀了。”我放下筷子,眼泪哗哗流出来。爷爷说:“不杀不安宁。”我拿了盒火柴,起身就要去点邻居家草垛,被我爷爷一巴掌呼在后脑勺上,差点把我打昏过去,愤怒地训斥:“你还要惹出事才好吗?混账东西!”
我骑着那辆破自行车离家出走了两天,周日晚上从同学家返回学校,在镇上电影院门口碰到几个小学同学,他们说不想去上晚自习,要去玩几个小时。都把自行车锁在电影院门口,有人要去游戏厅里玩街霸和双截龙,有人去电影院底下室撞桌球。当时我已经性早熟啦,对这两样都不感兴趣,才不会把钱浪费在那些幼稚的游戏上,而是去躺在弥漫着旧家具霉味录像厅里破沙发上看几个小时武打片,耗到午夜上半场结束,染黄头发的社会青年们哈欠连天的走出昏暗阴冷的录像厅,剩下我们这些常客像嗷嗷待乳地婴儿般等待那种令人紧张时刻,那种时刻往往是从一阵娇喘声开始。这时手臂上纹刀剑青龙的老板叼着快烧到嘴唇的烟屁股,用拴狼狗的铁链子从里面“哗啦哗啦”缠几圈锁住门,从最一排往前挨个再收一遍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人三块钱。
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本该吃晚饭的三块钱给老板,心潮澎湃地等待娇喘连连地叶玉卿或者温碧霞姐姐甩来甩去地奶子、烈焰红唇以及饱满的屁股隔着时空,把我寂寞的青春带到极乐的远方。在那间潮湿、阴暗、发霉的录音厅,在那些乌烟瘴气的物午夜我从未失望过。对我影响较大的还不是黄色录像带,而是那些香港电影。录像厅经常重放些带子,光《英雄本色》、《赌神》、《纵横四海》、《监狱风云》我就看了不下十遍,当然还有《古惑仔》,我都差点去纹身了,但这在学校被体育老师抓到会揍出屁来的。虽然我在学校很坏,但也坏不过体育老师,那家伙是体校毕业的,传说散打很厉害,打我们这些中学生,一人单挑七八个不是问题。我老请他喝酒,他警告我不要可以在外面惹事,但不要在学校闹事,班主任的话我可以不听,校长的话我可以不听,但体育老师和音乐老师的话,我就不能不听了。他们是恋人,一个能打,一个长得漂亮,当时我在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就是他女朋友了,说不定还狠狠地暗恋过。
我在学校除了学习不行,别的都行。班主任平时很讨厌我,但一到学校田径运动会就想到了我,笑眯眯地走到我跟前:“准备的怎么样了?有没有信心拿名次?”我当然有信心,长跑、中跑、短跑、跳高、跳远、单杠、双杠是每天练的项目,我是把自己当成电影中特种兵的要求去训练的,冬天的时候,每天早上天还没亮,无论刮风下雨,我都会准时起床,朝煤渣铺成的3000米跑道跑去,向风一样跑一个小时,然后再做50个俯卧撑、50个仰卧起坐,等我做完这些项目,才看到教学楼里有些班的窗户亮了,学霸们开始上早自习。但他们再早,也早不过我,我至少比他们早了一个小时。
田径运动会为班级那名字,那几乎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我闭着眼睛都能拿。当我从跑道上冲到终点,女学生们欢呼时,我是最幸福的,因为那个时刻,你会成为焦点,你的速度让大家惊讶的把舌头都伸出来了,把眼睛都瞪大了。当我去登上领奖台,为班级领奖时,满身烟味的校长总会用巴掌轻轻在我脑袋上拍拍,说:“你这个调皮捣蛋的家伙,可以呀!好好努力,争取参加市里比赛,为学校拿个名次!”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时刻了,为对那位校长也充满好感,特别是他用手掌轻轻拍我脑袋时,就感觉像爸爸的手掌一样温暖。
那些女生恨死运动会了,还有那些专心学习的男生,跑个几百米就喘得不行,跑步姿势也难看死了,屁股夹得紧紧的,有气无力晃动两条手臂,你恨不得一脚踹上去。没有人知道,我真想天天都是运动会,那简直是我的节日。别看体育老师平时对我大呼小叫的,但他对我很好,我脚比较大,他经常把自己穿旧了的耐克运动鞋丢给我,说:“拿去穿,还是好好的。”不过他有个不好的习惯,把运动鞋丢给我之前,喜欢拿到鼻子跟前狠狠地吸两鼻子,就像很多人脱下袜子时拿到鼻子跟前闻两下一样,就想很多人挖了鼻屎在手上捏来捏去,然后拿到眼前看一样,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心理。
体育老师比我大五六岁,快要和音乐老师结婚了,爸爸是镇上的干部,家境不错,所以很讲究穿,他从来不在镇上买衣服,都是周末骑摩托车到市里大商场买回来,所以他的衣服质量都不错,我并不嫌弃穿他的破鞋和旧衣服,但他把旧内裤也送给我,这就让我很介意。但我不能当面拒绝,那样他不会再送东西给我,我都是先装进袋子里,回宿舍途中,丢进垃圾堆。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当然跟我是体育尖子生有关系,但尖子生好几个,为什么单单对我这么好呢?这就不得不说我会套近乎了。我时间很多,又不喜欢上晚自习,经常帮他跑腿去买烟、买啤酒,他们这几个体育老师和美术老师都很年轻,晚上常在宿舍里喝酒打牌抽烟,因为跟他关系不错,美术老师跟我也很熟了,私下教我写毛笔字、练习素描。他们就像两个师傅,而不是老师,除了教我散打、书法,还给我讲他们在武汉上学时的事情,我对那些情景痴迷到做梦都会想。
不久以后,体育老师就回去结婚了,结了大半年还没回来,学校又来了个很结实的体育老师,不是我们本镇的人,这个老师也很凶,连女生都骂,太没人性了。我虽然能跑能跳,但他并不欣赏,不断给我增加很多难度,目的就是为了证明我不过是坨屎。这让我挫败感极强,面子上过不去,见到那些女生,我都不好意思,因为她们都亲眼看见那个新来的怪物骂我是个笨蛋。我很想念以前的体育老师,可是这个****的老师说是出去进修了,要过完年才能回来。因为跟这个体育老师合不来,我没兴趣为学校拿名次了,把很多精力放在美术和书法上,早上练毛笔字,晚上练素描,慢慢地就积攒了一大堆练习本,美术老师对我也很赞赏,说:“你有恒心,这种精神很了不起,要坚持下去。”还送我了本专门练小楷的“米字”本,并且在内页上写下“有志者事竟成”勉励我。
这六个字的确影响了我后来的人生,每当我遇到困难,快坚持不下去时,想起这几个字,心里又会燃起一团烈火,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不知道信仰为何物,但我相信这几个字的力量,它曾经就是我的信仰。它甚至并不清晰,也没有指引我将来有什么成就,但血脉里有股勇气在,走遍天涯海角都不怕。在我练习过的无数毛笔字当中,“有志者事竟成”几个字是我写过最多的,当然,也是写得最好看的字,从我弟弟算起,光送人就送出去不下三十回,有一回还送给了我以前的老板,建议他裱起来挂在新办公室,他回复了我一个“呵呵”的表情,过了好几年,我才理解那个表情的内涵。
那时候我变得安静许多,过了段时间,班上同学们惊呼:“这家伙居然能写一手好看的毛笔字!”我们那个因为在别的学校当校长贪污被下放到这里当班主任的语文老师也写得一手好字,见到我很能写,偶然也会在班上对我点评几句,说我字是写得不错,但不能在老师讲课的时候练字。还说字写得再好,几门文化课学不好,考不上高中还是等于零。他说得有道理,但我听不进去,数学老师、英语老师对我都很不待见,班主任见我不听他劝告,也渐渐地不搭理我了。他经常在班会上批评我们这些不听他话的人,说这些人是“坏学生”,说那些听他话的人是“好学生”。用他的话讲,“坏学生”长相就不端正,从面相来看这些人以后走上社会都没有好下场。那些“好学生”就不同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人将来的命运是高贵的。我就很不喜欢听他这些屁话,什么“坏学生”要有自知之明,不要自己学习搞不上去,就把别人的学习搞下来。什么“好学生”要洁身自好,不要成天跟“坏学生”鬼混在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更难听的是:“俗话说得好,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我大概就是他嘴里的那颗老鼠屎。
既然老师把我归为了老鼠屎一类的“坏学生”,我要是不做点坏事,好像就名不副实了。有天晚上,大家都在上晚自习,我吃完饭就回宿舍了,用方便面袋子装了一袋子臭屎粑粑,在夜色的掩护下,在车棚悄悄找到班主任的自行车,均匀的涂抹在坐垫上以及把手上。第二天,大家都在上早自习,我在埋头练毛笔字,班主任黑着脸进来,站在讲台上把黑板擦在讲桌上敲了三下,严肃的问:“昨晚谁没来上晚自习?”我们班上老鼠屎是年纪最多的一个班,没上晚自习的人不止我一个,大家都举起手。“站起来。”版主人厉声命令。大家都站了起来。“跟我来。”大家都跟了出去。
我没有承认,其他人当然更不会承认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我继续去录像厅看录像带,把烟带回宿舍抽,有时候会给大家讲讲录像带里的女人,这些书呆子都听得很入迷,每天讲到很晚,大家还舍不得睡。而且还经常拿些还吃的像我进贡,求我带他们去那个荫蔽的录像厅,我带了些学生出去,他们看了一回就上瘾了,这样我们就结成了一个小团体,开始模仿《古惑仔》里的发型和穿衣打扮。在学校里看不顺眼的人,晚上下了晚自习就会收拾,我们收拾最多的人就是班主任的儿子和数学老师的外孙,这俩人一个是我们学校的语文尖子,一个是数学尖子。我们每次把他们打得都不敢哭出来,班主任在课堂上羞辱我们一次,我们就在课堂下对他儿子修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