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亲,骨子里流淌着的血液,是世代权臣之家的冷酷和算计。他将她嫁给凤烨庭,以巩固增强自己的地位权势。
可于她,着实是身不由己,万般不愿。自从踏进这深宫的第一步起,便是步步荆棘,人心难测。后宫的女人,是天底下最可怜,也是最恶毒的存在。在这里,要么步步为营,向上攀爬。要么身死人手,尸骨无存。
那时候,希晏的死讯突然传来,她心里唯一的期盼轰然倒塌,万念俱灰,唯有强迫自己变得适应环境。
不过半年,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少女。她学会了掩饰和算计,外表柔弱无害,内心却是千疮百孔,每一个疮孔里,都藏着一瓶毒药。
这样的人生,真是恶心。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她早已是满心荒凉,冷意透骨。转头,终是不忍再看那些颓花,快步向前走去。
不远处的偏殿,鸾车已备好。轻撩裙摆,她任由宫人搀扶上车,端坐其中。辘轳声起,车驾稳稳的前进,快速的穿过景秀宫,直直向长乐宫而去。
端直坐于榻上,头颈挺直,姿态雍容倨傲的女子。分明感觉到,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意和疲倦。两边,厚厚的丝绸垂帘隔绝了一切,阳光,甚至冷风,都不曾进来。
“朕命你,为花容诊病!”
下了鸾车,踏进帝宫。迎面而来的,便是男子焦急却又不失威严的命令。
“臣妾领旨。”标准温婉的行着叩拜大礼,被繁琐华丽的袖袍掩住,何剪烛的眼里的光芒挣扎不定。这样焦急无措的帝王,她第一次见,是因为花容吧?真不愧是兄弟呢,和希晏一样。
告诉她,他未死,是因为花容的病症。
传唤她,进寝宫,是因为花容的病症。
花容,这样两个爱你如生命的男人。于你,是幸,还是不幸?
袖袍后,何剪烛眼里闪过一道光芒,恭谨起身。眼角看见了紧接着赶到的众太医,她转头望着凤烨庭,语气坚定,“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说。”
“听传话的传达花大人的病症,臣妾着实好奇,医者的骄傲和挑战心我自是有,所以,臣妾恳请您,叫我一个人为花大人医治。”
一愣,凤烨庭眉色定定的看着何剪烛,半响后,终是答应。他不怕她争风吃醋,毕竟,她喜欢的人是希晏。何况,花容是个……男人。或许,最起码,在何剪烛印象里,是个男人。
“她在内室,你赶紧去。”
“臣妾遵旨。”面无波澜的穿过凤烨庭,却听见他对她的耳语,“我要知道,她是男是女。”
“不负君恩。”
不曾回头,何剪烛抱着药箱一人走向内室,若是花容活下去,凤烨庭一定会娶她吧?毕竟她是女儿身之事,纸包不住火。到那时,一定是封后吧?那么她呢?要么被废,要么入冷宫。其实,就算没花容,她也保不准如此下场。父亲和凤烨庭的不和,总是要殃及池鱼的。
怀里,将唯一的药箱抱得紧。何剪烛将珠帘撩开,走向床榻。榻上,数日不见的女子闭眼沉睡,略有些消瘦的下巴和苍白的面颊,将她的病态尽显。
寒毒攻心,肺部受创,想来定是受了不少苦。而她不知,花容的寒毒拜自己姐姐所赐,肺伤拜哥哥所赐。等到诊脉之时,新发现的八道大穴,更是因哥哥而起,因朋友而终。
坐到花容的床旁,何剪烛细细看着她的脸颊,许久后,终是深深的溢出一声叹息,解脱后的叹息。
罢了,何苦为难自己?从那日为花容“诊病”归来,她时常会想,如果她没有嫁给凤烨庭,如果也没有花容,希晏会不会爱上她?
会不会?
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从第一眼看见花容,从第一股嫉妒生出,她便错了。她用深宫女人的心肠对待了从小一起的朋友,希晏和楚云。花容的病,她都不曾诊治过。却因为那样的肮脏的自私,伪善了朋友的期待。
近十几年的漫长相守,希晏都不曾爱上她。却在半年之内,爱上了花容。也许,这便是命运,由不得操纵,由不得拒绝。
而今,她嫁为人妇,希晏心有所归。在错误的时间,邂逅了错误的人。天意注定,她和他无缘无分。聪慧如她,怎能将自己逼入如此绝境?
不值呢。
叹息过后,解脱。女子带着一场错过的自嘲,终是伸手覆上了花容的脉。
五年之久的寒毒,而且已经压迫到了视力,她一定看不见。
皱眉,何剪烛的手微微颤抖,继续诊脉。
半年之久的肺伤。
强行冲开的八道大穴,损心伤肺。
花容,你到底是如何照顾自己的身体的?怪不得那么多的大夫都看不好你的病,就算旧病看好,新病跟加。
一声叹息,何剪烛将花容冰凉的手放回锦被下。转身打开了药箱,从里面取出了银针包,大大小小的银针,她的手迅速掠过,挑出几支,而后慢慢扎进了花容头部的穴位。待全部扎完后,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外厅,而后俯身冲花容轻道:“先保住你的心脉,要不然希晏可就见不到你咯。”
说着,她轻轻捏了捏花容的脸颊,终是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分明有液体从眼眶落下,滴滴掉在了花容的脸上,而后顺着她的脸颊落入发髻,消失不见。
“我的眼泪,你倒是替我落下了。呵,真是讨厌你,可是却没有办法。花容,你记着,你欠我一个很大很大的人情,所以你得活下去,要不然希晏会活不下去的。那样,我岂不是永远都看不见他了?我又不笨,你可不能叫我失望啊……”伸手,何剪烛泪眼模糊的握住花容冰凉的双手,紧紧的,乞求:“一定要活下去,当我求你。”
无尽的冰凉里,花容只觉得有一股温热,透过五指,直直透进了心脏。她分明听见了,活下去。
以及,不知过了多久的。
“我不追究你不来找我的原因。你好起来,我立你为皇后,然后我带你去远游,只带着你。”
睫毛微颤,她终是慢慢睁开了眼睛,依旧的黑暗。被暖暖的锦被盖着,她躺在软绵的床上,全身的疲软无力好似她的骨头曾经散过架。然后,又被人硬生生的组装了起来。五脏六腑,皆是错位。可是,她的身子不复以前的冰凉,居然有了一丝温热。
“花容,你醒了。”蓦地,耳边一声轻唤,带着隐隐的兴奋和紧张。
一惊,花容慌忙转头,却闻见了近在咫尺的气息……有人和她睡在了一起!那人紧紧的环着她的腰,和她一起睡在一张被子里!
心下慌乱,她挣扎着向后仰头退缩。却又被男子一把拉回了身侧,紧紧的揽着她的腰,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不要动,借你的肩膀用用。”嘴角,一抹笑。那样妖冶毒辣的凤烨庭,却笑出了孩子般的笑。微微翘起的唇线,宛若婴儿,孩子气的笑着。“真好,还可以和你睡在一起。大夫说你病的很厉害,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你……”
“靠的这么近,不怕我杀了你?”被锢着腰身,花容不耐烦的打断男子的话,蹙眉低喝。
“不怕。”轻声喃喃,凤烨庭依旧笑着,安稳的吞吐着呼吸,信赖的靠在花容的肩上,闭上了狭长的瞳。
这几日,他总是这样抱着她入眠。她的身子好凉,他想温暖她。虽然从何剪烛口中知道她是女子,但是却没有欲望做出那种事。有的,只是,和她一起安静的睡眠。至于她为何女扮男装,为何又是月下无情的妹妹,他不想知道。他只想这样拥着她,有时候,他甚至希望光阴停滞,就这么一直睡下去,不要醒来,只要她在他身边,触手可及。
伸手摸着自己的衣裳,完好无损。花容稍稍松了口气,想来凤烨庭也不可能对快死的人做出什么恶心的事!侧耳,她屏住呼吸听着他渐进匀称的呼吸,眉头渐渐皱起。
被子下的手,慢慢饶过凤烨庭环着腰的手,从怀里摸出了那只琉璃簪,柳阳。
温润的触感,碧色的簪闪烁着流转的光彩。轻轻抚摸着,花容将之紧握掌内,将尖利的簪头对准了男子,他靠在她的右肩头,心脏离她何其近?
也许冥冥中早已注定,她要用这只簪报仇。
可是却在移动手掌之时,感到了凤烨庭微动的身子,他闭着眼,声音低缓的宛若耳语,他说:“花容,还要来第二次吗?”
被子下,花容的手僵住,任由簪子散发着碧色的光芒。
慢慢张开眼睛,凤烨庭眯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嘴角的笑容不曾谢去,“我告诉你,我没有杀柳阳,也不想去杀他。”
被他的话激得一阵咳,花容终是恼怒的喊道:“说的真好听!若不是你下令张志成,他怎么会死?”
“不管你信不信,事情就是这样。”轻轻挪了挪头,凤烨庭轻轻抚着花容的背,为她捋顺呼吸。然,他不曾说出真相。追杀月下蓉蓉,是因为要为他的爱人报仇。而他的爱人,叫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