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奴才看在八福晋的面子上尊称慕灵一声“格格”,但她始终寄人篱下、更无有权势的娘家依仗,相较起流着爱新觉罗血脉的正牌阿哥格格,当真云泥之别。魏清泰更是不用多提,汉军正黄旗出身,能被十福晋选中成为侍读,已是福气。二人如此身份,居然敢明着跟弘暄做对。不但严重气伤了弘暄,更是惊到了在场的每个人。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砚台向魏清泰的脊背飞来,宛秋不顾仪态,俯倒在他背上,紧闭双目,正在等待疼痛来袭之际,一股力量搂住了她的纤腰。“砰”砚台结实地砸在魏清泰胸口,冠玉般的脸颊上溅了不少墨迹,他似乎浑然不知,拿手又抹了几下,连嘴都黑了。
年幼的弘晙拍手嘻笑道:“乌嘴狗……哈哈,好一个乌嘴狗……”冷僵的氛围,被这童趣的笑声打破,众人看着魏清泰窘态,捧腹大笑。
弘旺出来圆场,道:“好了,差不多到散学的时辰了。今日的事,到这里算结了,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大家一起在青藤书屋,也有个伴。”
弘晙轻扯弘暄,说:“五哥,别忘了阿玛的交待!”
弘暄黑着脸,用力地挣开袖子,狠狠道:“告辞!”弘晙、文若忙揖手跟了出去。魏清泰抬起头,冲慕灵浅浅一笑,纵然是个大花脸,却哪有半分滑稽,依旧是个翩翩美少年,慕灵颔首示意,魏清泰又向弘旺、宛秋、刘夫子行礼后,退离书屋。
望着魏清泰背影如痴如醉的宛秋,弘旺戏谑道:“看够了吗?人已走远了!”
宛秋红云飞面,嗔怪地瞪一眼弘旺,挽起慕灵便往外跑。慕灵福身不及,在弘旺意味深长的眼光中,跟着宛秋离去。
碧珑居
宛秋手中蹂躏着一枝黄菊,金灿灿的花瓣落在裙裾上,正如她的心情,乱。
慕灵慢悠悠地品着杯中了胎菊枸杞茶,唇边勾着一丝会意的微笑。她放下茶杯,故作沉思状:“魏公子人品学识都是极好的,用一表人材来形容,确不为过!宛姐姐,对吗?”
宛秋眼中一亮,又立刻黯淡,她胡乱将黄菊往地上一投,别过脸去。
慕灵差点没笑出声来,假做正经道:“不知哪家姑娘有福气,能得魏公子青眼……”
“哪家姑娘都可能,就不可能是郭络罗家的!”宛秋不回头,半赌气地说。
“那是,郭罗络家的姑娘,婚配从来不由自己……”慕灵语气中的落寞,令宛秋心里一酸,所有的气恼一霎那烟消云散,忙回身拉住慕灵的手,欲将安抚。慕灵笑道:“魏公子宁愿自己受伤出丑,也要护着宛姐姐。宛姐姐也是如此,灵儿看在眼里,都十分感动呢!”
宛秋羞赦道:“你也觉得魏大哥对我不同?”
慕灵浅笑说:“他可是为了你变成乌嘴狗了呢!”
宛秋低低说:“可是,依他的出身,不知阿玛和额娘肯不肯成全呢!”
“魏公子才华横溢,若能考上功名,定是前途无量。八爷福晋均不是目光狭隘之辈,只要宛姐姐喜欢的,他们也会喜欢的!”慕灵说。
“对不起……”宛秋红着脸,涩涩地看一眼慕灵,道,“我还误会你喜欢魏大哥呢!”
慕灵幽幽道:“灵儿命途多舛,不敢奢望像宛姐姐这般有阿玛额娘疼爱,可以选择心怡良人。”她幽幽叹息,勉强将语气转得活泼,“魏公子只是同窗学长,或有机会成为灵儿的……表姐夫,对么?”
宛秋不停胳肢慕灵,二人滚笑成团,隔阂尽消。
弘暄心中不快,连带着弘晙、文若、魏清泰七八日都不在八阿哥府露面。刘夫子因受惊过度,“主动”辞掉了授业的差事。宛秋担心弘暄会责罚魏清泰,惶惶不安,弘旺受不了宛秋成日的碎碎念,寻了由头,下了帖子,邀请弘暄兄弟来府中一聚。那弘暄好大的架子,让弘旺连下了三张请帖,方得了复函。
青藤书屋
屋外飞雪寒风,白皑皑,冷清清。屋内银炉热炭,红灿灿,暧融融。文若手指灵活,用滚烫的水将一套细白瓷茶具洗净,落茶后,悬壶高冲,轻转茶叶,刮掉白沫。动作一气呵成,优雅沉稳。弘旺赞道:“文若还有这等好本事,真令人刮目相看!”
文若道:“旺阿哥说哪里话?文若这点伎俩,比不上清泰兄的十分之一。”
“呀,我怎么忘了,清泰是闽南泉州府人氏,冲泡铁观音,自是拿手。”弘旺用手轻拍额头,一旁的宛秋早已忍耐不住,急冲冲地问:“魏清泰呢,他今天怎么没来?”
文若脸色微白,他吱唔着看了看弘暄,提起茶壶,开始倒茶、点茶……
宛秋又急又气,正想发作,手腕被慕灵一紧,又看到了弘旺警示的目光。弘旺笑道:“喝茶喝茶,龙溪进贡的冬片茶。”
弘晙轻啜甘霖,浅斟细饮:“茶香高扬,滋味甘甜,不愧是御茶。”
弘暄酸溜溜地说:“皇兄两年前被获许内廷行走,有机会与皇玛父亲近,好东西自然少不了。”弘旺是胤禩膝下唯一子嗣,较之冲动的十阿哥,康熙对胤禩肯定更为重视。弘暄是嫡出,常将自己所受的待遇与弘旺相比,他不像自己的父亲,十阿哥对八阿哥简直是视若神明般的爱戴与敬佩,相反的,弘暄更自命不凡,看不起父亲在八皇伯面前惟命是从,马首是瞻的模样。
弘旺懒得解释,微微一笑,轻晃茶盏,观赏茶色:“清泰一向爱茶,若他在这,定能说出许多门道,绝不会像在下般言语乏味。龙溪冬茶难得,皇玛父共赏了两斤,已拨出一斤孝敬阿玛……也罢也罢,既然清泰不能来,迟菁,将剩下的冬茶一分为二,取出一份,烦请晙阿哥替我转交。”
弘晙仍庶福晋郭络罗氏所出,年纪虽幼,却不骄纵,站起身来,恭敬作揖道:“弘晙替魏清泰谢过皇兄。”他抿抿嘴,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说:“待清泰腿伤痊愈后,弘晙定与他一同上门,向皇兄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