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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曾巩家族及其亲友门生(6)

事,哲宗怒甚,将加远窜,宰执无敢言者。子宣适与三省同进呈,因奏曰:“敦逸庸人不足惜,以言事一不当而远窜,所可惜者朝廷之体,适使敦逸得重名耳。”宰执亦以为言,哲宗怒稍解,其命遂寝。苏景谟亲得此事于子宣,尝以语予,因曰:人臣不能忌讳犯人主不测之威,傥有惜朝廷之体,以一言救之者,其罪必解。昔退之论佛骨事,宪宗将抵之死,裴度救而获免;刘禹锡出守播州,度亦以其母老为言,遂易连州。古人类多如此。今不独无救之者,因而挤之,又下石焉者多矣。此风不可复见,可为叹息。”不独不救,反而落井下石,古今多有。

徽宗立,拜右仆射。建中靖国初,独当国,渐进绍述新政之说。元符三年六月,曾主调停新旧两党:“元佑之人,愤嫉熙宁、元丰之人,一切屏斥,已失之偏。绍圣用事者,又深忿元佑之人,故窜斥废黜,无不过当,其偏则又甚矣。今日陛下欲以大中至正之道,调一两党,则但当区别邪正是非,处之各得其所,则天下孰敢以为非者?臣累闻圣谕,及皇太后亦曾宣谕,亦谓是者则用,不是者则不用,更不必分别此时彼时。若人臣皆能体此意,则无不当矣。”可见他在处理新旧两党的关系上,与其他新党还是有一定区别的。其《答弟肇书》较准确地概括了自己的政治立场:“布自熙宁立朝至今,时事屡变,惟其不雷同熙、丰,故免元佑之窜斥;惟其不附元佑,故免绍圣之中伤。自处亦有义理,恐未至贻家族之祸也。”

“恐未至贻家族之祸”,说得太早了,他最后仍贬谪以死。崇宁元年,他为蔡京所挤,出知润州。复落职,提举太清宫,太平州居住。责散官,衡州安置,累贬贺州别驾、廉州司户。四年后徙舒州,提举崇福宫。大观元年卒,年七十二,赠观文殿大学士,谥文肃。着有日记《绍圣甲戌日录》一卷、《元符庚辰日录》一卷,记载奏对及朝廷宫禁事;另有《三朝正论》二卷、《熙宁新编常平敕》二卷、《曾布集》三十卷,均已佚。事迹见《名臣碑传琬琰集》下卷二○《曾布传》,《宋史》卷四七一本传。

曾布久在文苑,擅长诗文。陆游《书空青集后》(卷二)云:

“建中靖国元年,景灵西宫成,诏丞相曾公(布)铭于碑,以诏万世。碑成,天下传诵,为宋大典,且叹曾公耆老白首,而笔力不少衰如此。”尤长于四六,所作表启工稳有气而备朝廷之体。其《文彦博司徒判河南制》称文“器资宏伟,智谟靖深。逮事祖宗,早登丞弼。周旋左右,当四海之具瞻;密勿枢机,实万邦之为宪。

肆予缵御,属在倚毗。深惟注意之勤,勉徇均劳之请。眷言耆旧,宜所褒崇,增秩上公,衍封真赋。光华故里,揭全晋之旌旄;偃息名城,壮陪京之屏翰。出入中外,始终显荣。于戏!进而论道经邦,则必告嘉猷于后;退而承流宣化,则必下膏泽于民。惟往钦哉,尚多受祉。”其他如《除范纯仁观文殿大学士知颍昌府制》(同上)、《除章惇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制》等均为文词典雅的制诏。其四六表启,亦屡为王铚《四六话》卷下所称:“四六格,句须衬者相称乃有工,方为造微。盖上四字以唤下六字也,此四六格也。……曾子宣《谢宰相表》曰:“方伤锦败材之初,奚堪于补衮;况覆折足之际,何取于和羹。”此又妙矣,“伤锦败材”四字,《后汉》传全语也。”又云:“曾丞相子宣三直玉堂,作笺表有气而备朝廷体。其《贺章子厚复资政启》曰:“浩若江海,风波莫之动摇;屹如栋梁,蚍蜉无以倾挠。”其自南迁归丹阳,闻之大观元会,作表以贺,略云:“九宾在列,锵剑佩而肃鸳鸾;五辂在庭,明旗常而载日月。”盖虽老而文字不衰,亦久在朝居文字职,习性然也。”

其散文亦简洁扼要,重点突出。《宋朝散郎飞骑尉赐绯鱼袋陈君墓志铭》首叙他与陈恺交游四十年,当为他作墓志铭:“治平中,余为海州怀仁令,而永康陈君,实佐余为主簿。余与君皆少且壮,相得甚适。后六年,余以翰林学士判司农寺,荐君为勾当公事。余论事贬番易,君亦以忧去。又二十年,余在政府,而君复官守京师。又七年,君以疾卒。”次叙其生平,而使淮浙两路赈饥,并因此免官一段尤为感人:“岁大旱,民转徙于道,君移文郡县赈恤之。婺为甚,饥殍枕藉,君欲发常平之粟,以纾其急。部使者噤不肯从,君顾而言曰:“吾衔命使一方,民疾苦若是,傥不能尽力于斯,实辱君命;且吾职在廉察,尔终能与我违戾耶?责固在我,尔安无恐。”乃大开仓廪,民赖以活,部使者由是衔之。

君之出使,里人有击鲜酾酒以劳之者,而使者以在所部,乃以君为墨,而置之狱。有司传致,卒坐法免,议者以君为冤。”

曾布亦能诗词,《全宋诗》辑得其诗十首,《全宋词》辑得其词八首。布有《布作高阳台众乐园成,被命与金陵易地。兄弟待罪侍从,对更方面,实为私门之庆。走笔寄子开弟》诗,时曾布守高阳,曾肇守金陵,被命对易。布诗云:“楼台丹碧照天涯,塞北江南未足夸。千里烟波方种柳,万株桃李未开花。一麾同下西清路,两镇高迎上将牙。回首林塘莫留恋,风光还属阿连家。”前四句写高阳,后四句写“对更方面”,阿连指谢惠连,谢灵运之族弟,此喻指曾肇。末二句谓无需留恋高阳林塘,高阳风光仍属弟弟曾肇。纪昀称此诗“格虽未高,而序致特为清稳”。曾肇有次韵诗云:“文物河间信可嘉,风流江左亦堪夸。水南水北千竿竹,山后山前二月花。久愧迂儒怀郡绂,聊须隽老驻军牙。两州耆旧无多怪,鲁卫从来是一家。”前四句称高阳、金陵皆以山水胜,后四自谓他们兄弟均非“迂儒”,而是“隽老”,出自“一家”。方回云:“此事古今希有。曾布子宣守高阳,弟肇子开守金陵,两易,将吏交迎送于途,诚盛事也。后子宣相,子开当制,尤盛事也。

又其后居京口,先后一日卒。惜子宣为小人之相。”

其妻魏夫人,襄阳(今属湖北)人,元佑名士魏泰(道辅)之姐,生卒年名字皆不详,以曾布官至右仆射,受封鲁国夫人。着有《鲁国夫人词》一卷,有周泳先《唐宋金元词钩沉》本。其诗词影响甚至高于曾布。《朱子语类》卷一四○云:“本朝妇人能文,只有李易安(清照)与魏夫人。”《历代诗余》卷一一六引《古今词话》云:“李易安、魏夫人使在衣冠之列,当与秦七(观)、黄九(庭坚)争雄,不徒擅名闺阁也。”

其词风格婉约,多描写闺怨离情,如《武陵春·别情》云:

“小院无人帘半卷,独自倚栏时。宽尽春来金缕衣。憔悴有谁知?玉人近日音书少,应是怨来迟。梦里长安早晚归,和泪立斜晖。”“独自倚栏时”,“和泪立斜晖”,生动刻画出思妇的形象。其他如《江神子·春恨》:“别郎容易见郎难,几何般,懒临鸾(镜),憔悴容仪,陡觉缕衣宽。门外红梅将谢也,谁信道,不曾看。晓妆楼上望长安,怯轻寒,莫凭栏。嫌怕东风,吹恨上眉端。为报归期须及早,休误妾,一春闲。”《好事近·恨别》:“雨后晓寒轻,花外晓莺啼歇。愁听隔溪残漏,正一声凄咽。不堪西望去程,离肠万回结。不似海棠花下,按《凉州》时节。”《菩萨蛮》的“长天音信断,又见南归雁。何处是离愁,长安明月楼”;《江城子》的“为报归期须及早,休误妾、一春闲”;《减字木兰花·春晚》:“落花飞絮,杳杳天涯人甚处。欲寄相思,春尽衡阳雁渐稀。离肠泪眼,肠断泪痕流不断。明月西楼,一曲栏干一倍愁。”《阮郎归·别意》:“夕阳楼外落花飞,晴空碧四垂。去帆回首已天涯,孤烟卷翠微。楼上客,鬓成丝,归期未有期。断魂不忍下危梯,桐阴月影移。”《点绛唇》:“波上清风,画船明月人归后。渐销残酒。

独自凭栏久。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重回首,淡烟疏柳,隐隐芜城漏。”都表现出一种哀怨而又深沉真切的情感。

她也有一些轻快活泼的词章,如《菩萨蛮·春景》:“溪山掩映斜阳里,楼台影动鸳鸯起。隔岸两三家,出墙红杏花。绿杨堤下路,早晚溪边去。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同一词牌的《夏景》写采菱女对少年的爱慕:“红楼斜倚连溪曲,楼前溪水凝寒玉。荡漾木兰船,船中人少年。荷花娇欲语,笑入鸳鸯浦。波上暝烟低,菱歌月下归。”二词均富民歌风味,用细腻的笔墨描绘江南美景与采菱女子的妩媚天真。

《老学庵笔记》卷七云:“曾子宣丞相元丰间帅庆州,未至,召还,至陕府,复还庆州,往来潼关。夫人魏氏作诗戏丞相曰:使君自为君恩厚,不是区区爱华山。”可见她亦能诗,可惜已无完篇存世。

魏夫人之兄魏泰(生卒年不详)字道辅。曾于试院中殴打主考官,因此不许应试。遂隐居,自号临汉隐居。与吕惠卿、王安石、徐禧、黄庭坚等有交往。徽宗崇宁、大观时,章惇为相,欲官之,辞不就。博览群书,善诗文,《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一二引《桐江诗话》云:“尝有《荆门别张天觉》诗云:“秋风十驿望台星,想见冰壶照坐清。零雨已回公旦驾,挽须聊听野王筝。三朝元老心方壮,四海苍生耳已倾。白发故人来一别,却归林下看升平。”诗律峻峭,今人不可到也。”又引《潘子真诗话》云:“道辅少与徐忠愍(禧)及山谷老人(黄庭坚)友善,博极群书,尤能谈朝野可喜事,亹亹终日。作诗自成一家,有集二十卷。号《汉上丈人》。其间有“博山烧沉水,烟烬气不灭。日暮白门前,杨花散成雪”,不减江左诸人语。”《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九五评其《临汉隐居诗话》云:“党熙宁而抑元佑,如论欧阳修则恨其诗少余味,而于“行人仰头飞鸟惊”之句始终不取;论黄庭坚则讥其自以为工,所见实僻,而有“方其拾玑羽,往往失鹏鲸”之题;论石延年则以为无大好处,论苏舜钦则谓其以奔放豪健为主,论梅尧臣则谓其乏高致,惟于王安石则盛推其佳句,盖坚执门户之私,而甘与公议相左者。至“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一联,本王安石诗,而以为其妹长安县君所作,尤传闻失实。然如论梅尧臣赠邻居诗不如徐铉,则亦未尝不确。他若引韩愈诗证《国史补》之不诬,引《汉书》证刘禹锡称卫绾之误,以至评韦应物、白居易、杨亿、刘筠诸诗,考王维诗中颠倒之字,亦颇有可采。略其所短,取其所长,未尝不足备考证也。”着有《临汉隐居集》二十卷,又有《襄阳题咏》二卷,已佚。现存着述有《东轩笔录》十五卷、《临汉隐居诗话》一卷。事迹见《墨庄漫录》卷一、二,《楚纪》卷四七,《宋诗纪事》卷二八。

曾布第四子曾纡亦以文名。纡(1073-1135)字公衮(一作公卷),晚年号空青先生。建中靖国元年,曾布为太后山陵使,辟为从事,除太仆寺主簿。崇宁二年,入元佑党籍,编管永州,会赦,移和州。复承奉郎,监潭州南岳庙。调监南京、河南税,改签书宁国军节度判官。历通判镇江府,知楚、秀二州。召还,提举京畿常平,改江南东路转运副使。罢归,主管南京鸿庆宫,屏居湖州。建炎三年,以首倡平息苗傅、刘正彦反叛有功,除直显谟阁,复为江南东路转运副使,移两浙路,知抚州。四年,为福建路提点刑狱。

五年,进直宝文阁,诏赍曾布《正论》手书赴阙,中道除知信州,移衢州,未之官卒,年六十三。着有《南游记旧》一卷、《空青遗文》十卷。事迹见汪藻《右中大夫直宝文阁知衢州曾公墓志铭》。

曾纡博极书史,善篆隶书法,文章翰墨,风流蕴藉,孙觌《曾公卷文集序》称其文“落笔千言,指事析理,命物托论,证据古今,出入经史,俊壮豪健,如走弹丸,如建瓴水,疏畅条达,无间断,无艰难辛苦之态”,又谓其“学诗以母夫人鲁国魏氏为师,句法清丽,纯去刀尺,有古诗之风”。马廷鸾《曾空青文集序》云:

“文雅如空青公,虽不偶于时,而文彩烂然垂后着世者,不能掩也。……其遗文如鲁殿秦碑,见者珍惜,自可孤行于南丰曾巩、曲阜(曾肇)之后。”陆游《书空青集后》(卷二)云:“建中靖国元年,景灵西宫成,诏丞相曾公(布)铭于碑,以诏万世。碑成,天下传诵,为宋大典,且叹曾公耆老白首,而笔力不少衰如此。建炎后,仇家尽斥,曾公(布)文章始行于世,而独无此文,或谓中更丧乱,不复传矣。淳熙七年,某得曾公子宝文公(曾纡,直宝文阁)遗文于临川,然后知其宝文公代作,盖上距建中八十年矣。呜呼,文章巨丽闳伟至此,使得用于世,代王言,颂成功,施之朝廷,荐之郊庙,孰能先之?而终宝文公之世,士大夫莫知也。汪翰林平生故人,及铭其墓,惟曰“始为家贤子弟,中为时胜流,晚为能吏”,是岂以言公哉?公家世固以文章名天下,又自少时所交皆诸父客、天下伟人,出入试用亦数十年,朋旧满朝,然世犹不尽知之如此,况山林之士老于布衣,所交不出闾巷,其埋没不耀,抱材器以死者,可胜数哉?”本此则知曾布所撰《景灵西宫碑》,实为曾纡代撰。此文现存宋李攸所编《宋朝事实》卷六,末署“宰臣姓名谨记”,文后原按亦云:“建中靖国中,(曾)布在相位,奉诏撰《景灵西宫碑》,纡之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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