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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公开反袁

“道如!你的病好些了吗?”

“多谢惦记,好多了。北京之行顺利吗?”

“顺利,太顺利了!卓如在《亚细亚报》上发表的‘谈话纪要’你看到了吗?情况就是这样。一切疑虑都打消了,大总统是值得信赖的。”

“是吗?这就好。”

“大总统待我亲如家人,情同手足,还给你捎来不少珍贵礼物。”

冯国璋一反慵懒散漫的状态,按大总统的面谕,一回到南京就精神抖擞地干起来:整饬纪律,拨乱求治,决心把南京搞成全国样板。

正当他踌躇满志时,刚刚平息不久的帝制之风又刮起来。这天,江西都督李纯派人送来一份密件,那是杨度写的一篇《君宪救国论》,文章明目张胆地鼓吹只有在中国实行帝制,才能拯救中国。袁世凯亲笔题字“旷代逸才”。李纯在信中告诉他,这个密件是由湖北都督段芝贵秘密复印的,各省军政长官都分发了,问冯国璋对这事如何表示。冯国璋好像当头挨了一闷棍,一下子惊呆了。他压根就没有收到这份密件。他马上去找机要秘书潘若海,找遍来文也没找到,又问秘书长胡嗣瑗,他也说没见到这份文件。他一再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是真的?他自我解嘲地想:段芝贵是袁世凯的干儿子,说不定他是背着大总统搞的。

冯国璋正半信半疑的时候,八月上旬,《亚细亚报》又发表了袁世凯的美国顾问古德诺的一篇文章《共和与君主论》。文章露骨地说:“世界政体,君主实较民主为优,而中国则尤不能不用君主政体……”正当冯国璋忧心如焚的时候,另一个霹雳似的消息传来了:报上载了以杨度、孙毓筠、严复、刘师培、李燮和、胡瑛联名组织筹安会的宣言。宣言说辛亥革命时,全国人民基于感情,仓促成立共和政体,没有一个人敢出面反对,以致有识之士虽知隐患方长,也不得不委屈服从,以免一时遭危亡之祸。宣言把美国大政治学家古德诺抬出来作为金字招牌,说什么“古博士以共和国民论共和政体之得失,自为深切明著”。该会还电请各省军政长官及全体选派代表到京,“共同讨论国体问题”,“君主、民主国体何者适合中国,专以学理之是非与事实之利害为讨论范围”……

筹安会宣言一出笼,袁世凯在各省的亲信、爪牙蠢蠢欲动,纷纷志愿申请入筹安会。一些人公开宣称:“拨乱之法,莫如废民主而君主;求志之法,莫如废民主专制而立君主立宪。”

北洋军、北洋附属军的将领们,也看出政治门道,个个不甘落后,纷纷打电报、写信、发表谈话,“伏望大总统服从民意,速定一尊,申数千年天泽定分之大义,慰亿万苍生一心一德之归诚”……

对恢复帝制最卖力气、喊得最响的是段芝贵,他联合了十四省将军,密文呈报袁世凯“速正大位”。北洋将领大多列了名,只有冯国璋、段祺瑞和张勋三个大将军没有列名。

冯国璋忧愤成疾,病倒了。

几天来,周砥形影不离地陪着他,像哄孩子似的哄他,给他捶背、舒胸。冯国璋拉着周砥的手说:“道如啊,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一个亲人啦,北洋派完蛋了!”

周砥陪他流下不少辛酸泪,她怎么劝他也不听,最后急了,厉声说:“冯华甫!”

冯国璋一惊,茫然不解地看着一向温言软语的爱妻。

周砥挖苦说:“你就是这样的上将军?就是这样的人杰?!”

冯国璋自暴自弃地说:“夫人,事到如今,你让我怎么办哪?”

周砥说:“要知道,你在我心中一直是个英雄!”

冯国璋:“我算什么英雄?人家什么事都瞒着我……”

周砥:“我问你,他为什么瞒着你?”

冯国璋“人家不信任我啊!”

周砥:“不,因为他怕你!”

冯国璋:“怕我?”

周砥坐在床沿上,深入地分析说:“当今北洋三杰中,哪一个能跟你比?王士珍胸无大志,无所作为,不足为惧;段褀瑞刚愎自用,傲慢自大,身居北京,不啻为笼中之鸟,已构不成威胁。可你呢?雄踞江南,手握重兵,论威望,你德高望重,举足轻重。你跟江西都督李纯、湖北都督王占元相交甚厚,你们三个人有效地控制着全国最富有、战略地位最重要的长江流域、咽喉要道。你有陈光远、梁启超、张联棻、师景云、冯耿光等一大群知己。天时、地利、人和你都有。你想想,袁氏父子还能睡得着觉吗?”

冯国璋安静下来,洗耳恭听,脸上渐渐露出笑容。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这些我都想过。可是你应该看到徐州、上海都是江苏辖境,老头子把郑汝成摆在上海,张勋放在徐州,还有安徽倪嗣冲、河南赵倜、山东靳云鹏都在虎视眈眈地包围着我,他已把段祺瑞打入冷宫,回过头来还不收拾我吗?”

周砥说:“所以呀,你是束手就擒,还是及早防范?你不要以为他们是铁板一块。老袁我是最清楚的,他谁也不相信。你不是说,有一次跟张勋喝酒,三杯过后张勋口无遮拦,拿出一张密电稿说:‘老头子打来密电,让我监视你。’你当时也拿出一张密电:‘老头子也让我监视你。’你想,这样诡诈之人,众将能诚服吗?”

冯国璋连连点头:“对,对,你的分析有道理。”

周砥趁热打铁:“所以,我劝你振作起来,面对现实,处变不惊,且莫蹉跎岁月,错过良机!”

冯国璋一把抓住周砥的手,激动地说:“道如,你真是我的知己!过去,我一直……”

周砥莞尔一笑:“担心我是一个潘多拉,带着一个装满灾难的‘匣子’,是吧?”

冯国璋大笑起来:“哈哈哈,那倒不是,那倒不是。”

周砥诚心实意地说:“咱们既成夫妻,安危荣辱系于一身,我岂能有他?袁氏父子的为人我了解,当初他给咱们撮合,还不是为了‘联冯倒段’,把咱们作为他棋盘上的两枚棋子?”

冯国璋紧紧抱住周砥:“道如啊,你真好!我太高兴了!”

周砥含情脉脉地望着冯国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小声说:“刚才我言词不周,你不生气吧?”

冯国璋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峰:“你是上帝送给我的女神,我能生你的气吗?”

周砥推开冯国璋,坐在他面前说:“我们好好商量一下今后的行动计划吧。”

冯国璋气愤地说:“对,无论如何,老袁的皇帝梦不能让他实现!要那样,我们更没有出路了。有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去年,我跟段祺瑞给袁世凯拜年。本来我们都不愿去,因为袁世凯的周围早恢复了跪拜大礼,老段最反对这个长人变矮子的礼仪,我害怕把关系搞僵,硬拉他去了。去后,我首先跪下,他也不由自主地跪下去。老袁还有个老面儿,忙站起来哈着腰说:‘快起来,快起来,你我兄弟,何必如此?’等我们给袁克定拜年时,这小子好生无礼,竟身不动,膀不摇,端起皇太子架子来,你说可气不可气?你想,今后要犯在这个畜生手里,那还了得?”

周砥说:“你说得对,这小袁实在混账,我在袁府时,经常听他说你和段芝泉的坏话,说什么‘老头子养活他们,把他们看得太重了,他们有什么了不起?我决不让他们爬在我头上’!现在当务之急是不要跟他们搞坏关系,尤其不能让外人知道你们有隙。胳膊折要折在袖筒里。最近日本报纸一再披露袁、冯分家的消息。甚至说你跟革命党人合作,以十万元接济陈其美在沪举事。这不是好兆头,说不定是个信号啊!”

冯国璋心情沉重地说:“嗯,你说得很对。咱们的策略是对西南要暗送秋波,对袁世凯也不能得罪。这样,我们给老头子发一个辟谣电。我说,你写……”

周砥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电报搞:“我写好了,念给你听听,看行不行?”

……国璋自光绪丙午年以候补知县投效新建陆军,我大总统一见,谬加赏识,即奉派为全军督操营务处。由此追随历二十载!推心置腹,肝胆共见……此以私情言之,国璋对于我大总统,受恩深重,而实为当世所共见者也。至于中国近岁以来,内乱外扰,纷乘环逼,当此存亡绝续之交,欲有扶危定倾之才,舍我大总统其谁与归?国璋非且默志于此,即平日与友人私谈,为部下告诫,亦莫不谓……当今之世,惟我大总统为中国一人。以此公谊言之,国璋之对于我大总统,为心悦诚服,而堪为举世所共信者也……

周砥念完,冯国璋捋髯笑道:“好,好,果然女中之杰!赶快让胡嗣瑗发出去。”

周砥笑问:“上将军的病?”

冯国璋一撩被跳下炕来:“拿饭来!”

夫妻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1915年12月初的一个夜晚,一列直快列车停在下关车站。随着人流从三等车厢走出一个头戴旧毡帽,身穿旧棉袍的中年人。他交验车票后,机警地向四周看看,在站下雇了一辆人力车,过轮渡后又雇了一辆马车,向天王府旧址——上将军府驶来。来到大门口,门卫问:“你找谁?”

来人说:“找我表弟杨文恺秘书。”说着,把两枚银元悄悄捅过去。

门卫点头哈腰地说:“好好,请进来稍候,我代先生传达。”

不一会儿,杨文恺来了,愣眼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他是冯国璋的挚友冯耿光。冯耿光见他一愣神,赶忙叫:“表弟……”杨文恺十分机警,他知道冯先生化装来访必有隐情,他也知道袁世凯布置了许多密探,赶忙热情地说:“啊,表哥,您从老家来?快快请进!”

两人肩并肩向里走去,冯耿光说:“快,引我去见上将军!”

冯耿光字幼伟,广东省中山县人。日本士官学校第二期毕业。曾任清政府军咨府邸二厅厅长,现任总统府顾问。冯国璋在任军咨使正使时,他们曾在一起共事多年。一次二冯在浴池洗澡时,无意中发现二人的小趾都有一道小豁口,冯国璋上溯到十三代祖籍是广东人,因此,二人牵强附会认了同宗。二人平时关系不错,这样一来更视为知己。冯国璋一听是冯耿光驾到,赶忙从被窝里爬起来接见。

冯国璋问:“幼伟,你从哪里来?”

冯耿光说:“从天津来。前天,我到天津办事,住在利顺德饭店,遇见王克敏,他拉我去见进步党负责人赛季常。赛季常告诉我,蔡锷将军已经安全到达昆明,正在组织护国军,准备如期讨袁。”

冯国璋惊问:“哦?老袁的密探多如牛毛,又有杨度等人把守,他是怎样一下子到达昆明的?”

冯耿光说:“是啊,松坡(蔡锷)人十分机警,要是换了别人很难逃出袁的罗网。”

冯耿光介绍说,袁世凯的倒行逆施,激起普天同愤,连梁启超这样的妥协派也鼓起勇气发动讨袁事业。梁启超写了一篇《异哉所谓国体问题》的文章,准备在报界发表,袁世凯知道消息后,立即派人拿去二十万元,十万元补祝梁父的七旬大寿,十万元作为他的出国旅费。梁启超知道袁世凯“一手拿官和钱,一手拿刀”的厉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方面宣布跟进步党“脱离”关系,给杨度写绝交信,一方面把文章交报界发表。这无疑是一枚巨型炸弹,把袁世凯炸蒙了。他慌忙派人给严复带去一笔巨款,请他写文章批驳。严复已经上过“卸磨杀驴”的当,婉言拒绝了。结果,袁世凯在全国竟找不到一个与梁启超旗鼓相当的对手。梁启超一鼓作气又写了几篇反帝制的文章,把袁世凯搞得焦头烂额。

筹安会成立前后,杨度几乎天天到北京棉花胡同去“访问”蔡锷,劝他加入筹安会,都被蔡锷巧妙地谢绝。8月25日,云南会馆将校联欢,发起军界请愿改行帝制,蔡锷提笔签了头名,以稳住杨度等人。蔡锷整天在八大胡同“饮酒作乐”,跟云吉班妓女小凤仙“鬼混”。因此,袁世凯的党徒报告,认为蔡锷不过酒色之徒,胸无大志,放松了对蔡锷的警惕。蔡锷以去天津“出游”之机,与梁启超等人秘密布置了反袁大计。梁、蔡会谈后,梁又把蔡送到日租界同仁医院下榻。他知道从国内去昆明会险象环生。11月中旬,蔡锷、张孝淮先后乘轮船去了日本神户。他把预先写好的明信片交给张孝淮,让他每到日本一地,给袁的亲信寄上一张,造成蔡锷在日本游山玩水的假象。其实,他本人早就化装搭船通过上海、香港、河内,机警巧妙地躲过中外密探的监视,于12月中旬到达昆明。这时急需冯国璋的表态,梁启超才派冯耿光到南京说服冯国璋……

冯国璋听完冯耿光的介绍,问:“各地反对帝制的情况如何?”

冯耿光知道冯国璋办事圆滑,不捉着乌鸦腿绝不放枪。于是,振振有词地说:“四哥啊,袁氏的为人你该清楚,他一生对谁以诚相待过?他认为一手可以遮天就可以欺人耳目。其实,最后被欺的是他自己!虽然有几个寡廉鲜耻、阿谀逢迎的小人天天围着他转,就连他们也是互相欺骗,尔虞我诈。比如他们害怕袁世凯了解中外舆论反对帝制的真相,故意编印假《顺天时报》来哄弄他。由此可见彼此了。”

冯国璋睁大眼睛问:“有这种事?”

冯耿光说:“千真万确!袁世凯发现后,狠抽袁克定的嘴巴。其实,儿子还不是从老子那里学来的?当年他不就是印假报哄弄隆裕太后的吗?”

冯国璋点头承认:“老袁是狡猾。”

冯耿光接着说:“再比如,段芝泉对他怎么样?还不是被打入冷宫!徐世昌怎么样?曾几次帮他渡过难关,到头来还不是也被一脚踢开!赵尔巽、王闿运也已辞职不干,教育总长汤化龙、检查总长罗文干、参政熊希龄等等纷纷辞职离京,就连机要局长张一麟也因不热心帝制被明升暗降。最有说服力的怕是老兄你了,你对他可谓忠心耿耿,可他对你又怎么样呢?由此不难看出,他已众叛亲离。连梁任公都说:‘当此普天同愤之时,我若不自树立,恐将有煽而用之,假以张义声者。我为牛后,何以自存?’”

一席话说到冯国璋的伤心处,他哀叹起来:“我冯国璋真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他不该欺骗我啊!不过,他毕竟是我的老上司,曾有恩于我,我若起而反对,岂不落个不义之名?”

冯耿光苦口婆心地说:“四哥,我们反对他,是反对他做皇帝,他如放弃皇帝梦,依然可以保他做大总统啊。因此,反对帝制才可以使他不致陷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国家才不致四分五裂。这才是真正地爱护上司啊。”

冯国璋终于点头:“对!有这一说。”

冯耿光想,还得给他一点压力。他说:“四哥啊,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优柔寡断,会抱恨终生的!”

冯国璋问:“怎么?”

冯耿光说:“袁世凯已在组织两路大军,一路沿京汉、一路沿津浦南下,表面上是对西南作战,实际上是对老兄的战略包围。你再不当机立断,恐怕……”

冯国璋顿觉一股凉气直透心底,他再也坐不住了,紧皱双眉,踱来踱去。忽然,他在冯耿光面前停住,看看表说:“哟,已经凌晨四点了,这样吧,兄弟你到内室休息,待我考虑后明天答复你。”

冯耿光知道追得太紧,反于事不利,就说:“好吧。”

冯国璋回去后跟周砥商议,他们的意见依然是:对西南巧与周旋,对北京虚意敷衍。他们考虑,可以给袁世凯发一个温和的规劝密电。

第二天上午,冯耿光正在屋内看文件,忽然,“当当”有叩门声。冯耿光把门打开,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前面是冯国璋的秘书长胡嗣瑗,后面是机要秘书潘若海。两个人都是康有为推荐来的,素为冯国璋重用。因为冯国璋从一个勤务兵熬到今天的地位,一切的殊荣都是清朝恩赐的,而康有为、梁启超、胡嗣瑗、潘若海等人,都是一心想复辟清朝,反对袁氏称帝的。所以,在观点上他们是同冯国璋一致的。冯国璋把胡、潘安排在自己身边,所有文件、信函都由胡、潘二人代拆代拟,公私图章、官府大印也都由他们掌管,足见冯国璋对他们的信任。

胡、潘进门后,对冯耿光问寒问暖,热情寒暄。不一会儿,胡嗣瑗向窗外看看,回来后跟冯耿光说:“冯上将军已把冯兄的来意跟我们说了,我们在尽我们所能给上将军做工作。上将军跟随老袁多年,翻然反目,从感情上是有点过不去。此外,上将军办事一向小心谨慎,不到十二分火候,不会有惊人之举。我看是不是这样……”说着,在冯耿光耳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

冯耿光惊问:“这行吗?”

胡嗣瑗自信地说:“没问题。反正他平常不看公文、报纸,事成之后再慢慢说。”

冯耿光说:“这么着,二兄可要冒些风险了。华甫兄会不会怪罪二兄?”

潘若海说:“没事儿,上将军的脾气我们了解,他跟我们交情很深。”

冯耿光高兴地说:“好,就这么办!”

胡嗣瑗当即把一张盖有江苏督军公署大印的电报稿递给冯耿光:“您看,这样写行不?”

冯耿光接过一看,上写:“宁已出兵,望速发。”冯耿光想了想,摇摇头说:“似觉不妥。你想啊,人人都知道上将军世故圆滑,不可能轻易出兵讨袁,这张电报势必引起怀疑,弄巧成拙,此其一;其二,说出兵而未出兵,今后不好收场,应该想个既达目的,又不露声色的电文。”

胡、潘二人颇觉有理,三人冥思苦索。少顷,胡嗣瑗说:“有了,您看是不是这样?”说着,拿笔写出来:“云南都军府唐继尧将军转致蔡锷将军:顷接梁任公密电,云:袁已派周自齐为赴日赠勋特使,拟以卖国条件换取日承认帝制,速按预订计划行事。南京宣武上将军冯。”

冯耿光连连拍案叫绝:“好,太好了,天衣无缝!第一,这说明冯是叛袁的,否则不会代转密电;第二,可以消除唐继尧的反袁疑虑,坚定蔡松坡反袁决心;第三,日后一旦电文泄漏,上将军不会担更大责任。三全其美!”

胡嗣瑗说:“潘秘书,你把电文抄清,马上出发去上海,到租界电报局去发,他们不见盖有大印的稿纸是不给发报的。”

潘秘书说:“好吧,我马上去。”

果然,这个电报帮了蔡锷的大忙。12月中旬,他的护国军成立了,揭开了反袁斗争的新一页。

电报发出不久,袁世凯的密探就把电报内容告诉了他,袁世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冯国璋一口吞掉。他派出政法处严处长,带领一个检查组到南京兴师问罪。冯国璋是个阴险有余,果敢不足的人。一见检查团来势汹汹,吓得慌了手脚,赶忙赔着小心破格接待。严处长几次跟他谈话,让他检查自己的过失,他一味地兜圈子。最后严处长把电报稿往他眼前一放,他傻了眼,惊呆了,连说:“不,不,这个电报我不知道,确实不知道。”

严处长冷冷地问:“上将军不知道,那么此电何人所发?”

冯国璋说:“可把胡秘书长请来一问。”

严处长说:“来人!请胡秘书长。”

不一会儿,胡嗣瑗亲进门来,说:“报告上将军,卑职奉命来到!”

冯国璋把电报稿往桌上一拍:“胡秘书长,这是怎么回事儿?!”

胡嗣瑗煞有介事地说:“上将军,请不要相信,这是一份假电报,绝不是我督军府发的。”

严处长掏出一张纸冷笑着问:“请问胡先生,这张电报又该怎么解释呢?”

冯国璋接过一看,果然盖着江苏省督军公署大印,便厉声问胡嗣瑗:“胡秘书长,这是怎么回事儿?”

胡嗣瑗接过一看,镇定地说:“上将军,这笔体您看不出吗?这是潘若海所为呀。”

冯国璋怒道:“传潘若海!”

差弁去后不久跑回来报告:“报告,潘秘书长留下一张纸条畏罪潜逃了!”

冯国璋拿过纸条一看,上写:“电报系我所发,与他人无干。”

原来,这是胡嗣瑗和潘若海预先设计好的计谋。冯国璋一看,暗自松了一口气,严处长却傻了眼。

冯国璋“痛心疾首”地说:“严处长请转致大总统,因为我平常过于懒散,不看公文,致使潘若海钻了空子,酿成大错。我写一份悔过书你捎着,向大总统请求处分。”

胡嗣瑗说:“不不,这跟上将军无关。我是秘书长,是我对下层管教不严,应该由我负责。我向上将军提出辞呈。”

严处长知道这是一桩“无头案”,说:“好吧,我把这事如实向总统汇报,请大总统定夺好了。兄弟的使命完成了。”

冯国璋把检查组多留了几天,好生款待,最后每人又分赠了不少礼品。严处长高高兴兴到北京交差去了。不几天,袁世凯的公文批下来了:“冯国璋用人不当,汲取教训,免予处分。立即捉拿潘若海归案。准胡嗣瑗辞职。”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

蔡锷在云南组织护国军,举起了讨袁大旗,很快在全国产生广泛影响。北京官场一片混乱和惶恐。许多人像逃避瘟疫一样纷纷辞职出京,一时间出现“树倒猢狲散”的局面。袁世凯下令严禁官吏请假,如非请不可时,必须有三人以上的连环保结。对高级官员,则一律派军警“保护”。25日,云南省宣布独立,袁世凯更慌了手脚。他在公府沣泽园成立了“征滇临时军务处”。这时,他对部下更不放心,既要防敌人,又要防部下,只好亲自督理军务。可是,内政、外交、财政各方面都不景气,又实在忙不过来,只好临时抱佛脚,重新启用旧臣。他想把段祺瑞请来“共济时艰”。段祺瑞不但早就被打入冷宫,还遭袁世凯暗杀,实在伤透了心。他回答得很干脆:“宿疾未愈,实难从命。”袁世凯对冯国璋最不放心,早想把他调出老巢,苦于没有借口,这回正好利用云南战起之机,一厢情愿地委任他当参谋总长兼征滇总司令。冯国璋知是调虎离山计,不听这一套,口头上应下,就是称病不赴任。后来,袁世凯想再借重黎元洪充当他的政治工具,想请他以副元帅名义挂帅南征。黎元洪遭监禁的滋味尝够了,再也不听信他的摆布了。袁世凯碰了几个软钉子,被搞得内忧外患,焦头烂额。

1916年2月的一天,冯国璋正在听周砥读公文。新任秘书长师景云走进来,说:“上将军,蒋雁行来了,请求接见。”

冯国璋正没好气,气急败坏地说:“不见,不见!就说我有病,闭门谢客!”

师景云说:“蒋雁行是老袁派来的,不见怕不合适。再说上将军正好趁机多了解一些北京情况,也把心里话说一说。”

冯国璋犹豫不语,周砥说:“还是见一见好。”

冯国璋问:“你们考虑他因何而来?”

师景云说:“估计他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看看上将军是不是真有病,二是动员上将军到北京赴任。”

冯国璋说:“北京赴任?没门儿!”

周砥说:“恐怕不那么简单,说不定还有其他来意。我看他居心叵测,怕有‘反间’或‘策反’的目的吧。”

师景云点头:“对呀,还是夫人想得深。”

冯国璋说:“景云,你去叫他。”

师景云走后,冯国璋脱鞋上床,周砥从立柜里抱出被子放到床头,让冯国璋装病号。

不一会儿,蒋雁行在师景云带领下进来。一见面,蒋雁行拱手哈哈大笑:“华甫兄,我奉大总统之命来看你了,你的病好些吗?”说着,想跟冯国璋握手。冯国璋压根就没有把手伸出来,蒋雁行讨了个没趣,又把手缩回去。

冯国璋懒懒地说:“请坐。”说完,闭上眼睛。

蒋雁行仔细端详冯国璋,见他的气色很好,毫无病态,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

师景云道:“雁行兄,你坐着,我去照看一下。”

蒋雁行正在尴尬不安,赶忙说:“请便,请便。”

周砥斟了一杯茶放在蒋雁行的面前说:“请用茶。”

蒋雁行忙说:“谢谢夫人。请问上将军得的什么病?多少日子了?有没有请名医看?吃没吃药?大总统听说上将军身体欠佳,十分惦记,命我把他请中外名医配的各种补药捎来许多,还捎来人参、狗宝、牛黄、鹿茸、灵芝等名贵中药,盼望上将军早日康复。”说着,把一张大红礼单呈上。单子上开列的钱物不下十万元之巨!

周砥“感激”地说:“哎呀,大总统天恩高厚,我们永生难忘!”

蒋雁行说:“大总统还给夫人捎来一封信,请夫人惠览。”说着,双手把信呈上。

周砥笑微微双手把信接过,边读边笑着说:“难为大总统拳拳之心,真叫人感佩莫名!”

在二人说这些话时,冯国璋一直闭目养神,不予理睬。

蒋雁行十分着急,走过来,坐在冯国璋的床沿上,赔着小心说:“华兄,您觉得怎么不好受?”

半晌,冯国璋才说:“唉,哪儿都不好受。”

蒋雁行哭笑不得,小心翼翼地说:“上将军政务繁忙,积劳成疾,今后,务请老兄注意身体才是。”任凭蒋雁行怎样关心、恭维,冯国璋始终冷若冰霜。蒋雁行想,我跟他泡上一天,他也不会热情起来,不如直接端出来吧。他说:“华甫兄,这次大总统派我来有两层意思:一是来看看上将军的病体;二是请上将军出任参谋总长兼征滇总司令。不知上将军尊意如何,我好回去禀报。”

冯国璋微微一笑说:“去年我进京述职,跟大总统谈及帝制一事,总统曾设誓说‘倘国人相逼甚紧,我就挂冠渡海,隐居伦敦’。当今鼓吹帝制者大有人在,总统何不弃职前往,还兴什么大军?授什么司令?”

蒋雁行说:“大总统功德巍巍,无与伦比,中国的事岂能撒手不管?再说那蔡、唐之流,乘乱误国,公然反对中央,岂能听之任之?”

冯国璋说:“云南起事的症结在于恢复帝制,只要大总统明令取消帝制,战争不战自止,岂不更好?”

几句不软不硬的话说得蒋雁行哑口无言,他沉吟许久才说:“想那蔡、唐之流害国之心已久,怕不像上将军想得那么简单吧?”

冯国璋鼓了几鼓肚子想辩驳,可想到夫人的一再嘱咐时,又把话咽回去,懒倦地闭上眼睛,显出一副不屑一驳的神气。蒋雁行暗自骂道:这老滑头,真不好对付!本欲发作,但想到临行前袁世凯“不要弄僵,尽量把他稳住”的密嘱,只好把火压下去。他说:“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吧。上将军与大总统相交甚厚,值此国难维艰之际,为了几十年的交情,也应助总统一臂之力嘛。”

几句话说得冯国璋百感交集,思绪万千。他声泪俱下地说:“还谈什么交情噢,我跟随总统大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总统一向忠贞不贰,总统何苦什么事都瞒着我,不把我当人看待!”

蒋雁行说也不是,劝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料到再谈下去也不会谈出什么新名堂,等冯国璋哭了一阵,瞅了个节骨眼儿,站起来说:“上将军累了,休息吧,我告辞了。”

晚上,夜静更深的时候,蒋雁行悄悄来到江宁镇守使王廷桢的府邸。王廷桢跟蒋雁行在北洋武备学堂是老同学,又共事多年,一见面谈得十分投机。蒋雁行说:“老同学是武备学堂毕业生,资历才能都不浅,怎么今天才混了个小小的镇守使?这太不公平了。”

王廷桢叹道:“唉,我已过不惑之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凑合着干吧。”

蒋雁行说:“哎,仁兄此言差矣。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干事业的好时候,凭你的才华、资历,出任一省都督也是绰绰有余的。”

王廷桢笑道:“雁行兄取笑了,哪有那么多都督让我做?”

蒋雁行向前凑凑,小声说:“老同学如果愿意,马上就有一个好机会……”

王廷桢屏息问:“此话怎讲?”

蒋雁行一听来了精神,赶忙说:“不瞒老同学说,我来前上头曾有过密谕:你如能在南京发动一次政变,把冯四儿搞掉(他做了个杀头动作),江苏都督我保证非公莫属。”

王廷桢面有悦色,沉吟半晌才说:“哎呀,我跟冯国璋多年,来这一手,会不会被人骂做不仁不义啊?还是小心为上。”

蒋雁行极力怂恿道:“常言说,无毒不丈夫。大丈夫做事哪有那么多疑虑?先干了再说!况且,冯国璋做事小肚鸡肠,绝非大仁大义之人,长期屈就在他手下,有什么出息?”

王廷桢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好,我干!不过,空口无凭,老袁出尔反尔,以后不认账怎么办?”

蒋雁行说:“有我保着还能黄了你?这里有一张五万元银票,你先拿着,事成之后另有重赏。”说着,把一张银票塞给王廷桢。

王廷桢高兴异常,赶紧把银票小心翼翼地放在衣袋里。他说:“冯国璋在金陵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爪牙甚多。我只能见机行事,不可操之过急。”

蒋雁行说:“好,静候老同学佳音。”

王廷桢问:“蒋兄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蒋雁行说:“明天再办点闲事,后天回京。”当晚,蒋雁行把与冯国璋谈话的情况用密电报告袁世凯,为慎重起见,关于策反一事待回京后面谈。袁世凯接到密电后非常气愤,一气之下决定发令免去冯国璋江苏都督之职,由于智囊们力劝才未成文,改由政事堂发布命令:“因冯上将军尚在病中,江苏都督暂由王廷桢代理。”

蒋雁行为与王廷桢谈妥一笔大“生意”而洋洋得意。第二天早晨,他正在驿馆洗漱,忽然,“哗啦啦”一声响,十多个荷枪实弹的士兵破门而入。蒋雁行惊呆了:“弟兄们,别误会,鄙人是大总统派来的特使……”

领头的长官说:“抓的就是特使!走,跟兄弟走一趟!”说完,几个士兵把屋里搜了一遍,把好的东西尽情往腰包里塞。蒋雁行哆哆嗦嗦地穿上外衣,被押解到上将军府。蒋雁行一边走一边喊:“你们想造反哪,我是特使,我抗议!”

“住口!”忽听一声断喝,蒋雁行抬头一看,原来是王廷桢瞪着大眼珠子,杀气腾腾站在面前。蒋雁行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身子都软了,吓得直哆嗦。连呼:“王将军开恩,王将军开恩!”

原来,蒋雁行跟王廷桢谈后,王廷桢当晚就把情况报告给冯国璋。

这里蒋雁行正在告饶,冯国璋已全副武装,在一大群卫兵拱卫下走进门来。一进屋,他往太师椅上一坐,拉着长声问:“蒋雁行,你可知罪?”

蒋雁行扑通跪伏在地,连连告饶。冯国璋心眼甚多,他明知这一切都是袁世凯所为,却故意不提袁世凯,说:“蒋雁行,我跟大总统并无个人恩怨,只有一点意见分歧,你竟敢假冒大总统之名,施反间计,乱我江宁,该当何罪?”

蒋雁行一想:“完了,我命休矣,冯国璋把事都推在我一人身上,这是想杀我呀!”他苦苦哀求说:“上将军哪,我错了,我糊涂啊,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请你看在我们多年共事的份儿上,饶我一命吧,我今生今世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呀……”

冯国璋对众人说:“都退下!”待人们走后,他说:“蒋先生,你起来,坐下。你跟我一五一十地说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雁行从地上爬起来,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滴溜溜瞅着冯国璋,说:“上将军,我有苦难言哪,这确实不是我的意思,我是迫不得已呀……”

然后,他把袁世凯怎样想调虎离山,怎么撤他的职,怎样鼓动王廷桢政变,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冯国璋喟然叹道:“袁世凯,你好狠毒啊!”

蒋雁行哀求道:“上将军,我错了,无论如何,您得给我一条生路啊,我今生今世忘不了您的好处,我一定在老袁面前为您美言!”

冯国璋哈哈大笑:“雁行兄,你说到哪里去了?你多心了,你我兄弟一场,我岂能无情无义?”

蒋雁行一听,忙不迭地又跪下叩头谢恩。他流着泪说:“上将军以德报怨,深明大义,蒋某一定知恩图报!”

冯国璋上前把他搀起:“起来,起来。来人哪,备酒备饭,我要为蒋先生压惊。蒋兄,你回去告诉大总统,他虽然信不过我冯国璋,可我冯国璋信得过大总统,只要他不称帝,我还是保他……”

蒋雁行说:“上将军的良苦用心我已知道,我一定替仁兄美言。”就这样,冯国璋放了蒋雁行。

政事堂让王廷桢代职的电令一传出,立刻引起一场风波,山东督军靳云鹏、江西将军李纯、湖北将军王占元等立刻给袁世凯发电报,言“冯保证东南,关系大局,不宜无故调动”。

袁世凯仰天长叹:“罢罢罢,错错错!我悔不该养虎遗患,悔不该放虎归山……”

经过这一次次风波,冯国璋看透了袁世凯的狼子野心,对他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开始觉得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已无法填平。他一方面继续虚意与之周旋,一方面暗中加紧勾结西南反袁派和北洋旧将,打算在中国形成“第三势力”,以便时机成熟取而代之。

袁世凯也摸透了冯国璋的底细,他想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把冯国璋撤掉。这时,他的亲信又提醒他:云南战事未平,北洋派矛盾重重,如果再把冯国璋逼上梁山,结果会不堪设想。袁世凯是个色厉内荏的人,动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他接二连三派阮忠枢、荫昌、田中玉等人,穿梭般来往于南京、徐州之间,“安抚”冯国璋和张勋,只要把他们稳住,不造反就好,缓过手来再慢慢收拾他们。

就在这时,冯国璋的侄子冯家祜把一个风尘仆仆的陌生人带进上将军府。冯家祜是冯国璋三哥的长子,也是北洋武备学堂毕业,一直跟冯国璋做事。

冯家祜说:“四叔,南宁来人了,要求见您。”

冯国璋一惊,说:“哦,是陆公派来的?可靠吗?”

冯家祜说:“可靠,是我武备学堂的同学,我们很要好。”

冯国璋说:“请他进来。”

来人三十来岁,面容憔悴,头发蓬乱,胡子很久没刮,穿一身旧便衣。来人一见冯国璋便躬身施礼道:“卑职陈焕然,拜见上将军!”

冯国璋说:“陈先生请坐,请坐,路上辛苦了。”

陈焕然叹息道:“啊,来到南京真不容易啊!卑职从出发,左拐右绕走了七八天。一路上坐探多如牛毛,好不容易甩脱他们。卑职带来陆荣廷都督的一封信,请上将军过目。”说着,从衣缝里掏出一封叠得很小的信呈给冯国璋。

冯国璋展开一看,上写“介绍陈焕然代我拜晤上将军。此系自己人,可以深谈”。冯国璋看完信后,默默地伸出手,跟陈焕然握了一握,表示友好。

陈焕然说:“十天前,陆都督的大公子陆裕勋死了。您可知陆公子是怎么死的吗?”

冯国璋一惊:“不是闹急性胃肠炎死的吗?”

陈焕然愤然一笑:“那是陆都督掩人耳目之举。其实,是七窍流血,中毒而死!”

冯国璋惊讶地说:“怎么,中毒而死,凶手可已查清?”

陈焕然脸色愤然:“现已查清,系袁世凯所为!”

冯国璋身子颓然往后一仰,闭上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又是他?!”

陈焕然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广西跟云南是北洋军唯一没有到达的两个省。虽然陆荣廷被袁世凯命为宁武将军,但袁世凯对他一直不放心,总想找碴儿搞掉他。陆荣廷当然也对袁世凯心怀不满。袁世凯为了有效地控制各省军阀,有个狠毒的办法:就是把每人的一个爱子留在北京,安排在袁世凯的公府当武官,表面上是让他们学习军事和礼仪,以便将来子承父业,实际上是留做人质,防止他们的老子造反。这些日子,陆荣廷见蔡锷在云南举事,又摸到冯国璋、段祺瑞这些北洋大将有反袁迹象,也想宣布独立。于是,他托病给儿子请假来广西“探视”。袁世凯早已摸清陆荣廷的动向,陆裕勋刚刚到汉口,袁世凯就派人把他毒死了。小陆的尸体运到南宁后,陆荣廷悲痛欲绝,牙齿咬得格格响。可是,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而袁世凯也极力装出痛心的样子,又派专使吊丧,又送大批款子。陆荣廷对袁世凯的专使热情接待,表示自己“感激涕零”。两个人唱的都是骗人的假戏。

消息传到南京,冯国璋派亲信潘博为特使前往吊丧,谁知这个人几次向陆荣廷进言,说冯国璋跟袁世凯闹得剑拔弩张,已到兵戎相见的程度,冯国璋正在秣马厉兵,准备在南京举起讨袁大旗。陆荣廷当时未置可否,心里却信以为真,暗中派陈焕然来探听冯国璋的虚实。

冯国璋问:“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陈焕然往冯国璋处凑了凑,小声说:“陆将军说,多年来对袁世凯听其言、观其行,此人已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不管是他个人,还是国人,都对袁世凯失望了。可陆将军对上将军的为人处世、才华韬略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说,他完全听上将军的,只要您点一下头,他那边马上宣布独立,事成之后,他一定拥戴上将军做大总统。”

冯国璋一听喜出望外,但表面上却不露一点声色。他又巧妙地盘问了陆荣廷有多大决心,多大力量,反对派有多大力量;分析了他能否举事,能否成功。他又想,陆荣廷有夺子之恨,想不会出卖朋友或出尔反尔。他说:“陈先生,你告诉荣廷兄,相约举事我暂有困难;但是,他若举事我一定设法支持。”

陈焕然怕不牢靠,说:“上将军,您写几个字吧,我好回去交差。”

冯国璋又犯了思忖:信落到袁世凯手里怎么办?陆荣廷不够朋友怎么办?沉吟良久,说:“不必了吧,我冯国璋说话算数,我一定全力支持他独立。”

陈焕然想,话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只在南京住了一天就告辞回南宁了。回去后,他把冯国璋的话一说,陆荣廷吃了“定心丸”,很快宣布广西独立。

广西的特使刚走,四川将军陈宦的特使又来到南京。来人叫胡鄂公,是冯国璋女婿陈之骥的好友。胡鄂公一见冯国璋的面就直截了当地说:“陈先生对时局的态度,完全唯上将军马首是瞻。如果上将军同意四川宣布独立,让我在这里发个密电,他在那儿马上宣布。”

冯国璋知道事关重大,不能轻易表态,只是“唔”了一声,把话岔开。

胡鄂公一连拜访几次,渐渐地跟冯国璋混熟了。冯国璋又一再向陈之骥询问,陈之骥保证此人可靠,不至于泄露机密。最后一次,冯国璋终于说:“老头子好话说尽,坏事做绝。他的手下都是一些狐群狗党。癞蛤蟆难过端午节,老头子没几个月就完蛋了。这是天意,谁也救不了他。”最后,他说,“你的电报呢?拿来我拍发好了。”

不久,四川也宣布独立。

冯国璋看到形势大好,直乐得心花怒放。他变得野心勃勃,跃跃欲试。

袁世凯听到云南、广西先后独立的消息,犹如肝胆俱裂,一下子昏厥过去。过了很久,才苏醒过来,眼泪像断线之珠汩汩而下。他有气无力地喊:“完了,完了!国务卿,六君子,你们都到哪去了?你们不要离开我呀……”忽然,他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大声疾呼:“浑蛋!蔡锷、唐继尧、陆荣廷、梁启超、谭浩明……你们这群兔崽子,我饶不了你们!冯国璋,冯国璋,我要扒你的皮,吃你的肉!去,叫他们来开会……”

当晚,袁世凯把六君子、十三太保等招来,研究当前局势。他问他们谁能出兵,谁能救驾,可是这些人一个个像木头墩子,谁也不吭声。袁世凯拍桌子,发脾气,但又不敢太得罪他们,发完脾气还得哄着他们。他给外省的都督们拍电报,让他们出兵。那些军阀们未曾出兵先要饷械。广西、云南独立之前,也是先索饷索械,拿着袁世凯发的饷械,回过头来对付他。事到如今,袁世凯几乎谁的话也不听了。

他最担心的仍然是南京的冯国璋、徐州的张勋。只要他们不造反,局势就能稳住;他们一公开造反,一切就全完了。于是,他又把阮忠枢叫来,哭声沙哑地说:“斗瞻兄啊,你再代我到南京跑一趟吧。帝制发起初期,外间有人传说北洋派已经解体,当时冯、张二人都已通电辟谣,谣言很快平息下去。现在,你再劝劝他们,看在我北洋政体的分上,发个拥护中央、拥护帝制的电报吧。”

阮忠枢硬着头皮再次来到南京,跟冯国璋死皮赖脸地说:“华甫兄啊,咱北洋派在小站练兵时,兵不过几千,将不过百员。今天,北洋派统一了中国,掌握了大权,闹到这步家业不容易啊!咱们能让辛辛苦苦打来的江山毁于一旦吗?你说,咱们发展到今天,靠的是什么?还不是靠精诚团结,一心一德,靠咱们袁大帅英明吗?为了北洋派的今天和明天,你就再屈就一下吧。”

冯国璋懒洋洋地说:“事到如今,我能做些什么?”

阮忠枢说:“华甫兄啊,你是北洋三杰之一,是北洋派的台柱子,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你,你一帮腔一台戏就救活了;你一撒手,戏就唱砸了。没有别的,你跟张大帅就带个头,联合北洋都督们,发个拥护帝制、拥护项城的通电,给项城解解围吧。”

冯国璋说:“斗瞻兄,民国成立好几年,皇上早已打倒,为什么非要来老一套呢?你没见全国人民反对吗?我冯国璋到多咱也拥护大总统,可拥护帝制实在难以从命啊。”

阮忠枢采用“迂回包抄”的战术,说:“华甫兄,还记得当年你、聘卿、芝泉、华殿投奔项城时的情景吗?你们当时如水上浮萍,连根都没有,是何等可怜?你曾眼泪汪汪地说:‘恩帅的知遇之恩,终生难忘。’怎么时过境迁,你全忘了呢?”

冯国璋似有所感,低头不语。阮忠枢接着说:“华甫兄,你想想,你能有今天,高官厚禄,养尊处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都是靠项城的提拔吗?难道今天他求你这点事儿都不行吗?古人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你为恩人分点忧难就不行吗?”

阮忠枢这一套倒还灵,冯国璋是个软心肠,又比较重义气,经不住阮忠枢一再圈弄,到底有了活话:“斗瞻兄,这样吧,这件事容我仔细考虑考虑,明天答复你。”

阮忠枢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明天你再不答应,我就……就长跪不起,谁叫我跟项城朋友一场呢。”

第二天天刚亮,阮忠枢又来了。死皮赖脸苦苦哀求,你急他不急,你火他不火,用的是“蘑菇”战术,一“泡”就是一天。搞得冯国璋头昏脑涨,焦头烂额。冯国璋一看没办法与他纠缠,只好躲起来,避而不见。

就这样,冯国璋躲了好几天。到第五天上,这位心急如焚的“钦差大臣”实在熬不住了。他灵机一动,干脆代冯、张提笔,写了一份效忠电发了出去。第二天,冯、张上将军“拥护中央、拥护帝制”的电文,在大小报上发表出来。冯国璋可没料到阮忠枢会来这一手。他气得又是跳,又是骂。他越想越不是味,拿起报纸气势汹汹来找阮忠枢质问:“阮忠枢,你不够朋友!”

阮忠枢已不是前几天的阮忠枢,他嬉皮笑脸地问:“冯国璋,我怎么不够朋友?”

冯国璋把报纸往他眼前一摔:“这是怎么回事?!”

阮忠枢一阵奸笑:“电报?怎么,不是按照阁下的意图、口气发的吗?”

冯国璋问:“你为什么不通过我?”

阮忠枢挑衅地说:“你不是一向说拥护中央,拥护大总统吗?”

冯国璋说:“可我不拥护帝制!”

阮忠枢说:“那就行了,那就好了,帝制是中央搞的,是项城搞的,你既然不反对项城,当然也就不反对帝制。”

冯国璋“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只好气呼呼地走了。

回到家,冯国璋唉声叹气,坐卧不安,不停地走来走去。他想:把阮忠枢抓起来?不好,那会激怒袁世凯,因小失大。发声明通电?不好,那会把矛盾公开化,成为众矢之的。实际上,袁世凯还有力量。他越想越窝囊,越想越晦气,西南各省见到电文会怎么想?怎么看?真是烦死了,想不到叫阮忠枢轻而易举拣了个便宜!

“四叔,好消息,好消息!”喊声打断冯国璋的思索。他抬头一看,是冯家祜拿着一份刚收到的电稿跑进来,他高兴地说:“贵州省独立了!老头子完蛋了!”

冯国璋一把抄过电报稿高兴地读起来,读着读着,一个置袁世凯于死地的办法在脑海中油然而生,他自言自语地说:“对,就这么办,他不仁我不义。家祜,你去叫张联棻、王廷桢、师景云、崔继湛、吴新田、熊炳琦、瞿殿林、陈之骥来开会,我要发动一场新攻势!”

冯家祜兴高采烈地答应着,刚要走,又被冯国璋喊住,小声说:“告诉大家一定要严守机密,袁世凯的暗探无处不在。”

不一会儿,几个人相继到会。他们对几天内有三个省相继独立都高兴不已,互相祝贺。冯国璋吩咐把门窗关好,站好岗,谁也不许进来;并告诉大家,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到会的人都是冯国璋的死党,多年来一直追随着他,政治上都十分可靠。

冯国璋说:“诸位,当前国内形势对南京十分有利,癞蛤蟆过不了端午节,老头子的末日到了,打起精神来干吧,我们的好日子来了!以后,冯某不再退让,我要积极进攻。”

与会者欢喜雀跃,连声说好。冯国璋接着说:“我宣布几点:一、从即日起,我销假视事,不再装病,师秘书长会后立即给北京发电报;二、几位秘书会后立刻草拟一份‘取消帝制,惩办祸首’的电文,通电各省,多争取一些人列名;三、派能言善辩之士,分赴华南诸省去游说,争取同盟军。”

冯国璋一席话说得大家跃跃欲试,信心倍增。

电报发出第二天,江西将军李纯、浙江将军朱瑞、山东将军靳云鹏、湖南将军汤芗铭分别回了电报,同意列名。冯国璋觉得五个将军列名声势还不够大,想扩大一下范围。因此,又以五将联名给各省将军发出一份密电,征求他们列名。

直隶巡按使、将军朱家宝接到密电大喜过望。他不是喜袁世凯末日来临,喜的是升官发财的机会到了。他拿起电报稿来到北京,直接向袁世凯告了密。他想,在袁世凯处于四面楚歌时去尽孤忠,一定会得到袁世凯的特别封赏。不料,袁世凯大病初愈,一见到这道催命符,一下子吐血倒在地上,又昏死过去,哪里还有心思去给告密者封赏?

中外医生救了半天,袁世凯才苏醒过来。这时,袁世凯已有宿疾,但他讳疾忌医,一直拒绝治疗。直到这时,他的心才彻底冷下来,知道大势去矣。使他悲叹的不是西南,而是东南,自己一手培植起来的北洋部属成了敌人。这比外部敌人更可怕,更令人寒心。他双目失神地跟坐在对面的夏寿田说:“寿田哪,完了,一切都完了,好像一场噩梦,一场噩梦啊!昨天晚上,我夜观天象,看见一颗巨星坠落,第一次巨星陨落应在文忠公(李鸿章)身上,这次该轮到我了。”

说得夏寿田脊背直冒寒气,不时劝慰他,大多言不由衷。

过了一会儿,袁世凯又沮丧地说:“我的先代没有一个人能活到五十九岁,今年我已五十有八,我怕我闯不过五十九岁大关呐。这是天意,天命难违呀!”说着,两行浊泪慢慢滚落下来。他又把他的亲信叫来研究对策。最后,研究来研究去,折腾来折腾去,没有别的出路,只有暂时退避三舍:宣布撤销帝制,以图后进。

他想来想去,只有把黎元洪、徐世昌、段祺瑞三个早已被他打入冷宫的人重新抬出来挽救危局。他妄图用这三个人与护国军议和,稳住政局,苟延残喘。他表示政治问题由徐世昌、军事问题由段祺瑞、国务问题由黎元洪管理,自己决不指手画脚。他说,这只是过渡阶段,一旦黎元洪处理国事能力成熟,他就离任下野,再次隐居。其实,这都是彻头彻尾的鬼话。他是想继续利用三个会说话的工具,为自己所用,伺机东山再起。

可是,撤销帝制以后不久,袁世凯就看出黎元洪与他貌合神离,徐世昌对南对北都不起什么作用,只有段祺瑞在北洋派中还有点威信。于是,4月22日,他正式任命段祺瑞为国务卿。段祺瑞一向野心勃勃,唯权是举,哪里甘心当“工具总理”,不久,两个人的关系又闹得剑拔弩张。袁世凯最忧虑的仍是拥兵自重的冯国璋。一天,他把公府秘书长张国淦叫来探风。

袁世凯问:“国淦,你看当前外界舆论的焦点主要在哪里?”

张国淦说:“焦点是关于总统退位问题。”

袁世凯:“依你看是退好还是不退好?”

张国淦:“依卑职看,退与不退应从三个方面考虑:外交、军事和舆论。”

袁世凯悻然道:“舆论?狗屁!中国根本没有这个东西。只要有权,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至于外交,我有把握。我考虑的只有军事,就看胳膊根儿粗细了!”

张国淦想:这家伙真是怪物,碰了这么多钉子,摔了这么多跟头,还不汲取教训,一切都是老样子。看来真的完了,彻底完了。

沉默了一会儿,袁世凯又问:“你估计战局将如何?西南打得过我吗?”

张国淦叹息道:“时局的重心怕是不在西南啊。”

袁世凯急问:“在哪里?”

张国淦说:“在东南。”

袁世凯一听不由一震,这句话重重触动了他的心弦。他急问:“你是说冯华甫?”

张国淦说:“他是总统几十年的老部下,您应该最了解他。那是一个吃人不露相的危险人物。”

袁世凯使劲儿捻着胡须,心烦意乱地来回走动,许久才站在张国淦面前:“你是不是说华甫左袒而左胜,右袒而右胜?”

张国淦淡然一笑:“不怕他左袒,也不怕他右袒,就怕他不左不右啊。”

袁世凯的心凉了半截,站在那里如钢浇铁铸一般,半晌不动一动。好久才有气无力地说:“这样吧,你把左袒右袒的事,跟菊人念叨一下,帮我商量一个万全之策。”

自从五将军密电泄密,迫使袁世凯取消帝制以来,冯国璋觉得自己身价更高了,组织第三势力,摘取总统桂冠的劲头更足了。这时,他接连得到三个消息:帝制派还要再发出鼓吹帝制的叫嚣;袁世凯偷偷地向外国借款,积极扩军备战;刘冠雄奉袁世凯之命率海军舰队南下,大有包围南京之势。他再也坐不住了,认为有必要再给袁世凯施加一点压力。4月16日,他把亲信幕僚找来,共同拟定一个电报:

窃自滇事发生,国璋屡欲有陈,辄以敢冒尊严,惧被谴责。兹者祸迫燃眉,难安缄默,谨为钧座披沥陈之。比年以来,枢府采用集权,无论兵力财力,均归中央遥制。即以军队言,各省自有之兵一律裁减,一旦发生事变,统系不一,调遣为难。将军、巡按使之实权,几至限于一城,不能更及省外……苏省秩序,虽称宁谧,然初闻浙警,全部震惊……倘国事久不解决,星火或竟燎原,国璋即欲尽守土之责,亦恐力不从心……我大总统斡运中枢,统驭全国,而滇黔抗命,桂粤风从,民鲜安居,军无斗志。文告既无从感格,武力尤不易挽回。杞人之忧,又不仅在一隅而在全国矣……国体甫改,劫运忽闻,致乱之由,可思其故……阿谀者取悦,戇直者见猜……如今之计,惟有呼恳大总统念付托之众,以补救为先,已失之威信难返,未来之修名可立。及此尊重名义,推让治权。对于未变各省,不必抽派军队,致启猜疑,前敌战事已停,亦毋庸加增兵卫……国璋抑荷恩知,追随最久,纵丛谤招尤,而素怀不改,钧座在职一日,誓竭一日之孤忠。设事与愿违,则私谊拳拳,亦不忘于毕世。

这个电报虽然措辞委婉,但它是北洋军阀敢于公开劝袁退位的第一份电报,是冯、袁离心倾向于表面化的开始,是冯国璋第一次公开表态。电报发出后,冯国璋天天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密切注意袁世凯和北洋军阀们的反应。他高兴地看到:每天都有北洋军阀对袁世凯的劝退电,其中甚至包括过去叫嚷“速正大位”最凶的帝制派骨干。冯国璋一份一份地数着,笑声越来越响。他知道,这个电报较之护国军的讨袁檄文,对袁的打击更大。他想象着,袁世凯接到电文,看到这些劝退电时的沮丧、暴怒神情,觉得十分开心。他觉得自己一步步的斗争策略都这样得心应手,这样铿锵有力,一种飘然若仙的幸福感、一种权力即将到手的欣快感油然而生。离总统高位只有一步之遥了!

几天后,冯家祜送来一份让他哭笑不得的电报稿:

该上将军忧心大局,切实陈词,披览再三,莫名嘉佩。集权之制,来之东邻,法律专家,言之成理。顷以施行不善,利少害多。诚如该上将军所言,琴瑟不调,则改弦更张,自当别订政治保邦之计。该上将军如有办法,尚望详细指陈,自备采用……现在停战期内,亟应早日解决,息事宁人。该上将军谋国真诚,务望会商各省,迅筹调停之法。至于引咎已往,补过将来,予虽不德,敢忘忠告?

冯国璋见到这个电报,竟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笑得东倒西歪,前仰后合,笑得鼻涕眼泪都流出来。站在一旁的冯家祜被笑呆了,笑傻了,他眼睁睁地瞅着叔父,也陪着干笑几声,却不知为何而笑。

过了好一会儿,冯国璋才收住笑。冯家祜谨慎地问:“四叔,为何发笑?”

冯国璋说:“你看这份电报,老头子已方寸大乱,黔驴技穷。退位问题装聋作哑,避而不谈,却大谈什么‘别订政治保邦之计’,还让我‘会商各省,迅筹调停之法’,真是没羞没臊!看来,这个总统他是要赖着当下去了,可笑之至,可笑之至。”

当他说到“会商各省,迅筹调停之法”时,突然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伸出的一只手留在空中,自言自语地说:“嗯,等一等……对……对呀……是这样,就这么办……”

冯家祜又在一旁愣了神,不知道今天四叔为什么这样神魂颠倒,形迹异常。冯国璋说:“家祜,我有话说……”

家祜去后不久,周砥来了。她的慢性病时好时坏,脸比以前黄了,瘦了,身材显得更苗条,甚而单薄了。冯国璋见她进来,拉着她的手说:“夫人,你坐下,我有话说。”

周砥说:“上将军请讲。”

冯国璋把袁世凯的电文递给她。她看后笑着说:“真不害臊。”

冯国璋踌躇满志地说:“夫人,接到电报后,我有个大胆的设想……”

周砥又读了一次电文,笑眯眯地说:“嗯,我好像猜到了……”她指着电报上的一句话问,“你是不是想在这句话上做文章?”

冯国璋哈哈大笑:“哎呀,夫人,你真是神机妙算,完全猜透我的心思。我这样想,既然老头子让我‘会商各省,迅筹调停之法’,我就乘机召集未独立各省代表,在南京开一次联席会……”

周砥莞尔一笑:“上将军是想仿照辛亥年各省代表云集南京,组织临时参议院,选出临时总统,然后召集国会再产生正式总统……”

冯国璋笑道:“夫人一语道破天机。你以为如何?”

周砥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虽有成功希望,但要担一定风险,甚至弄巧成拙。”

冯国璋问:“夫人所言风险指什么?”

周砥说:“会议的火候难掌握:态度太隐晦,代表不理解你的意图,会无形中帮了袁世凯的忙;态度太明朗,露出庐山真面目,会招致老袁和他亲信的夹击,弄不好会成为众矢之的。”

冯国璋说:“夫人担心不无道理,但是也不要把老袁的力量估计过高,我看,现在真正追随他的不一定有几个。”

周砥说:“非也。要知道袁世凯已不是当年的袁世凯,上将军也不是当年的孙中山。当时,孙中山的威信比上将军高,革命党也比现在的军阀心齐。各省督军有几个不是唯利是图,见利忘义的?他们各自揣着自己的小算盘,对自己没利的事他们是不干的。”

冯国璋仍不甘心,说:“夫人所言极是,可是毕竟是一次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周砥见冯国璋主意已坚,不可力劝,说:“上将军如果愿意,不妨一试,但要见机行事,适可而止。”

冯国璋欣然道:“好,就依夫人所言。这几天病好一点吗?”

周砥说:“好多了。您不是说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我是舍不得离开您的。”

冯国璋忧然道:“啊,但愿如此吧!”

就在这时,袁世凯又派阮忠枢来到南京。这次,冯国璋为了探听北方消息,又要与他谈在南京召开督军会议的建议,所以不计前嫌,很快传令接见。

阮忠枢一见冯国璋就拱手说:“前不久阮某做事不周,多有得罪,尚望华甫兄海涵。”

冯国璋拱手道:“哪里哪里,斗瞻兄为国事奔劳,精神可嘉,小弟言语唐突,多有冒犯,还望仁兄鉴谅。”

阮忠枢笑道:“哪里哪里,你我兄弟,风雨同舟几十年,何必客气?”

冯国璋说:“不,您是老前辈。”

说着,饭菜备齐端上,两人边饮酒边谈。

冯国璋问:“斗瞻兄有何吩咐?多蒙赐教。”

阮忠枢开始研究冯国璋:他为什么变化如此之快?到底是何居心?当他看到冯国璋态度依然懒散,对他的接待、谈话都有勉强成分,才放了心。冯国璋也在研究阮忠枢: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我不能卖得太贱。

阮忠枢开始往正题上绕圈子:“前者华甫兄为国尽忧,为民直陈,为此项城十分佩服!项城屈就上将军的宏愿,毅然放弃帝制,这样察舆情、恤民意的英主,实在千古难寻。华甫兄如愿以偿,可以感到欣慰了。”

世上竟有这样寡廉鲜耻之人,使冯国璋啼笑皆非,不知如何作答。

阮忠枢看他不做声,以为他受了感动,接着说:“兄弟此行没有别的意思,皇帝嘛,既然上将军不同意就不做了;项城希望上将军带头发个通电,拥戴项城继续做大总统。我想,这是顺理成章之事,不会犯多大难,上将军一定肯于接受吧?”

冯国璋心里说:叫你的大总统见鬼去吧!总统变皇帝,皇帝变总统,变来变去都是你一家之利。你做总统,我做什么?但是为了开成南京会议,自己不能跟他正面冲突,必须跟他周旋。冯国璋故意说:“斗瞻兄,我是这样想,现在,要求项城退位之声甚盛,我前不久又发了要求他退位的电报,怎好马上改口?此其一;其二,现在正是与西南议和之期,如果发个拥戴项城继续做总统的电报,势必使局势进一步恶化,将来更难收拾这个烂摊子。”

阮忠枢一听颇有道理,问:“那么,华甫兄有何高见呢?”

冯国璋叹道:“唉,也罢,谁叫我追随项城几十年,我也不愿意看他这样为难。我就再成全他一次吧。不过,说清楚,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解甲归田,不再过问尘事。”

阮忠枢说:“上将军请讲。”

冯国璋说:“项城在电报中曾要我会商各省,迅筹调停之法,我想,只有在这上面勉为其难了。”

阮忠枢追问:“上将军打算怎样调停?”

冯国璋说:“我想只有召集一次未独立诸省代表会议,把项城的意图委婉地渗透一下,或许能起点作用。”

阮忠枢脑子一闪:嗯?这小子是不是想借机哗众取宠,另搞一套呢?但他一看冯国璋,一脸勉为其难的样子,又不像有什么个人动机。又想,未独立各省代表并不都拥护你冯国璋,到时候老袁派一些心腹、爪牙,谅你冯国璋也不会跳出多大圈子。于是欣然道:“难为你有如此拳拳报国之心。这样吧,这事关系重大,我难以做主,待我回京与项城商议,回头答复你。”

冯国璋心想:好小子,你到底入我圈套!不过,不能露出马脚让他们多心。他故意说:“斗瞻兄,实话跟你说,我跟项城共事伤心了,现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去后,万万不可勉强,不答应更好。再说,会议结果也不一定尽如所愿。”

阮忠枢说:“我知道,我知道。”

阮忠枢走后,冯国璋发出一连串的自问:南京会议能开成吗?袁世凯会上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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