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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江宁霸主

袁世凯听到北洋军攻克金陵非常高兴。因为南京是临时政府的首都,是国民党人的精神支柱。南京一丢,从心理上打击了国民党人。但当袁世凯知道最先入城的不是冯国璋而是张勋时,他的心情沉重起来。张勋至今不肯剪辫子,一心想着恢复旧王朝,怎能把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离心离德的人呢?他立刻把心腹幕僚召集起来研究对策。

袁世凯说:“江苏和湖北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用兵前我已内定冯国璋署理江苏,段芝贵署理湖北。张勋先华甫入城,诸公看如何是好呢?”

杨度笑道:“历来先入者为王,张勋现已入城,不妨先让他过过都督瘾,日后再作定夺。如果现在强他所难,势必闹出乱子。”

其他人同意杨度的意见。袁世凯说:“既然这样,就只作权宜之计吧。但诸公一定要保密。不过任职可以暂缓公布,看看再说。”

辫子军进城后,挨家挨户大肆抢掠。遇到敢于反抗者,不是开枪打死,就是用刺刀戳伤。整个南京城被愁云笼罩,人们怨声载道。南京人想起赫明涵虽然催粮索饷,但军纪尚属严整;想不到,想北洋军,盼北洋军,盼来的却是一场灭顶之灾!

三天里,张勋的辫子军,雷震春、田中玉的匪军,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将整个城市搜刮个遍,匪兵们常因你抢我夺发生冲突,互相动刀动枪。那些抢足了财物的匪兵,纷纷逃走去享福了。张勋可没料到这一手,最后一点名,竟跑掉三分之一!张勋传下将令:“那个赫明涵是湖南人,那些不怕死的兵,也大多是湖南人,是他们害得老子死那么多人,你们要放开手脚,给我杀湖南人!”张勋一声令下,湖南人遭了殃。匪徒们杀红了眼,不仅湖南人,连江西人、湖北人,乃至无辜市民,也遭到杀戮。最惨的是女性,秦淮河水中漂着大批自杀或被杀的女尸。

在遭劫的人中,有三个日本人。他们自恃是洋人,拒不让抢,匪兵们哪管三七二十一,一窝蜂地围上来拳打脚踢,打得他们遍体鳞伤,最后把人剥个精光,扬长而去。日本领事馆闻讯后,急忙向袁政府发电交涉。电报历数北洋军的暴行,要求袁世凯赔偿损失,公开道歉,惩罚肇事凶手。电报转给张勋,张勋骂道:“妈那巴子的,这点小事用得着大惊小怪,不理他!”

日本领事到处发电报,开记者招待会,大造舆论。袁世凯获悉后,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原来,袁世凯巴不得张勋闯下大祸,好借机把他“开销”。袁世凯把这事放在一边,专等张勋“够了刀”再做处理。

抱幸灾乐祸态度的还有一人,这就是冯国璋。他的部队不管武器装备、官兵素质都比张勋的辫子军强;按说指挥艺术冯国璋也比张勋好,为什么他没有先期入城呢?第一,江苏都督迟早是他冯国璋的,用不着去拼自己的老本;第二,要想久坐南京,必须改变在武汉的“屠夫”形象。所以,他一开始就约束军队撒野。现在,他见张勋引起国内外攻击,心里十分开心。

这天,张勋正在跟宠妾饮酒作乐,忽报有个叫马休的外国医生拜访。张勋知道外国人不好惹,不耐烦地说:“请他进来。”

张勋把马休引入另室,宾主坐定。张勋问:“请问,你有什乡事?”

马休说:“敝人是教会医院的医生,特来冒昧拜访大帅,这两天所见所闻,实在使人触目惊心,请大帅下令约束军队……”

张勋故作惊讶:“不会吧?我的兵一向严守纪律,若有,恐怕是土匪叛军所为。”

马休气愤已极,滔滔不绝地痛陈辫子军的种种兽行,并说:“大帅如若不信,请亲自去视察。”

张勋强词夺理,马休愤然而起:“大帅如果充耳不闻,我只好如实电告我们的政府了。告辞了!”

张勋一拍桌子,骂道:“妈那巴子的,洋人也这么混账!”可是,禁不住几个国家领事馆给袁政府提抗议,日本人更闹得不可开交,如果这次再得罪洋人,更是凶多吉少。他害怕了,赶紧派兵弹压。

在大索三日之后,张勋在第四天才带领大批随员浩浩荡荡开进南京城,与冯国璋、雷震春、徐宝珍联名给袁世凯拍发告捷电报。当天晚上,袁世凯就发回专电,对张勋、冯国璋、雷震春、刘冠雄等将领分别授以勋位。对其他有功之臣,分别论功行赏。对伤兵分别优恤,受难商民“妥善安抚”。

不到两个月,袁世凯战胜南方五省的国民党,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地做他的大总统了。不久,袁世凯对五省做了新的任命:倪嗣冲为安徽都督,郑汝成为上海镇守使,龙济光为广东都督,张勋为江苏都督,李纯为江西都督。从此,北洋军的势力达到长江流域和南方诸省。张勋如愿以偿,乐得手舞足蹈。冯国璋虽有袁世凯的“定心丸”,但看到到嘴的肥肉落入他人之口,心里不觉酸溜溜的,脸上更觉无光。他收编了宁军残部后,悄悄率军队离开南京,回直隶上任去了。

张勋是清王朝重臣,半生荣华富贵都是清廷给的,所以他对清朝一直忠贞不贰。他一入城就把清朝的官制、礼仪、排场一股脑儿地恢复起来。他嫌都督府“共和味儿”太浓,便花了上万两银子,按清王府的式样修葺一番,把柱廊、大门,乃至围墙全刷成朱红色。他不挂五色共和旗,别出心裁地在都督府门口,挂起斗大的“张”字大红旗,军中挂红色白边蜈蚣旗。全体官兵一律穿蓝袍朝服,官兵脑后一律拖一条长辫子。招募新兵时,也要留辫子作为入伍的首要条件。文职官员不许穿西装,更不许穿中山服,只能穿清朝官服。他出门不骑马,不坐车,而是坐二品品级的大轿。他禁止在公文、书信或口头上用“前清”二字,只准用“朝廷”。他把过去总督府衙门的吹鼓手和炮手招回来,每天一次放炮,三次吹打。他完全恢复了知府、知州、知县、道台、总办等清朝官制名称。官员参见张勋,先要递手本,行跪拜大礼,口称“卑职”或“奴才”,称他为“大人”。赐座后只许坐半个屁股。他最恨给革命军办过事的警察,把他们全部革职,换上从北方招来的北洋巡警。从他当权后,中华民国的影子不见了,大清帝国的僵尸从坟墓里爬了出来。

这些消息很快报到袁世凯的耳朵里。他绝不能容忍对自己离心离德的人,决心把张勋革除。袁世凯思来想去,还是借洋人的势力达到自己的目的。

辫子军入城时打过三个日本人,日本军国主义分子一直在叫嚣:要不惩办张勋,就要出兵中国。西方帝国主义为了保护其侨民利益,也纷纷提出撤掉张勋。于是袁世凯派张勋的老乡李盛铎去南京做说客。李盛铎凭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把各国的抗议、建议和愤怒,危言耸听地告诉张勋,把袁世凯想“保护”他又实在无能为力说了一遍,最后,要他主动提出辞职。张勋一听跳了起来:“妈那巴子的,俺老张把脑袋掖在裤腰上,拼死拼活为老袁打下天下,怎么,过河就拆桥?外国人算老几,老子不尿他!”

李盛铎回到北京,把张勋的话如实告诉袁世凯,袁世凯一向欺软怕硬,他先后派阮忠枢、刘恩源、段芝贵等到南京安慰他,并许给他一个空头衔——长江巡阅使。段芝贵说:“绍帅,袁宫保可是一心保你啊,只是惹不起外国人。外国人要是真的打进来,那乱子可就大了。都督只不过管一个省,这长江巡阅使可管好几个省啊,比都督大多了,够意思了。”

张勋虽是大老粗,但心里很花哨。他一怕惹恼洋人,二怕得罪袁世凯,想来想去不如就坡下驴。不过,他提出三个条件:一、报销都督府六十五万元的开支;二、另拨军队开拔费五十万元;三、长江巡阅使要节制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苏五省的军事。袁世凯同意了这些条件。12月16日发布命令:张勋任长江巡阅使,冯国璋任江苏都督,赵秉钧任直隶都督。张勋只在南京坐了三个月就被冯国璋挤走了。张勋跟冯国璋本来就不和,这一来更加忌恨。本来,两个人要办理一下交接手续,但张勋不等冯国璋到宁,就带着大队人马到徐州上任去了。走前,把都督府和衙门口能带的东西全带走了。冯国璋怕碰见张勋,所以,张勋走了十多天才去赴任。

1913年12月底的一天,浦口内外披红挂彩,下关车站热闹空前。上万名欢迎群众聚集在车站码头,欢迎新都督到任。但是热闹的场面掩不住满目疮痍的破落景象和被战争蹂躏的痛苦痕迹。

“呜——”一声汽笛响,列车到了下关车站。新都督的接收大员、先遣部队的首领和省、市各界代表跑上来,车门打开,冯国璋身着上将服,足蹬高筒马靴,款款地走出来。欢迎队伍上前打躬作揖,鼓掌致意。洋鼓洋号吹吹打打,鞭炮阵阵,口号声声。冯国璋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边走边频频向代表们抱拳招手。他的卫队长担心城市治安不好,一再催他上车,可他却步行半里才上车,到江边乘轮渡过江。上岸后,又频频向群众招手致意,沿途持枪肃立的士兵伫立街道两侧,绵延十余里;欢迎群众站在马路两侧,不时摇动着手里的小红旗。攻打南京时,他的军队跟辫子军形成鲜明对比,给市民留下了较好印象,这次市民见到都督平易近人,心里都很高兴。冯国璋坐在车上想:我要在今后的执政中,多笼络人心,改变“屠夫”形象,方能站住脚跟。

冯国璋到南京的第二天举办了一次各省代表、政府要员参加的晚宴。各阶层代表相继发言,诸多溢美之词。冯国璋作了即兴讲演。无非是“国璋德薄能鲜,有失雅望。今后尚赖各界诸君齐心协力,共建金陵”云云。宴会后,有从上海请来的京剧名角唱堂会。晚会一直到午夜方散。第二天,冯国璋贴出安民告示,号召士农工商安居乐业,政府人员各司其职。拨出一部分经费,扶助贫苦灾民,派出各级官员访贫问苦,派出军队警察维护社会治安。他还召集各界代表开“听政会”,让大家提意见;时常亲自接待国内外来访代表,表现得“礼贤下士”。他还派人贴出“招抚告示”,号召讨袁军旧部“投案自首”,不咎既往,这样一来,赢得不少民心。

袁世凯打垮国民党,形成一统天下,按说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是,他的心事更重了。一天,他把大儿子袁克定叫到跟前,说:“克定,你看段祺瑞最近对我怎样。”

袁克定说:“爸爸,恕儿直言,我看老段越来越不像话了。”

袁世凯轻轻点头:“嗯,有什么表现吗?”

袁克定看看父亲的表情,说:“自从冯国璋外放江苏,王士珍回正定老家隐居,段祺瑞当了陆军总长,主持全国军务,他在北洋军中,大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势。尤其是他趁爸爸把主要精力放在财政、外交上,对军事过问少了,就拼命抓军权,培植自己的势力。我看,对他们三个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袁世凯连连点头:“对对,你还能看出一点事儿来。我也是对他不放心哪!虽然他是我的干女婿,可这人我历来不喜欢,他太傲慢,太蛮横,有时对我都不大礼貌。冯国璋嘛,还比他听话。”

袁克定说:“爸爸,常言说‘吃人的老虎不露齿’,我觉得冯国璋比段祺瑞更可怕。”

袁世凯说:“嗯,你很有眼光。冯国璋独霸江南,拥兵自重,是要随时提防他。不过,现在主要危害不是他,是段祺瑞。”

袁克定说:“最可恨的是徐树铮!他是段祺瑞死心塌地的爪牙!此人不除,定是后患。”

袁世凯说:“确实如此。我几次想把小徐调开,段祺瑞死活不同意。一次我又提这件事,段祺瑞竟敢当面顶撞我,说什么‘好吧,那就请总统先免了我的职吧’。你听,这还了得!”

袁克定说:“有一次,我让阮忠枢试探段对帝制的态度,段听到阮的话沉下脸说:‘荒唐之至!一个皇帝已经闹得鸡犬不宁,如果再来一个,你我都要完蛋!’爸爸您听,这话多么露骨。看来,这小子不除,总叫人不放心。”

袁世凯说:“你们办事就是叫人不放心,谁让你们现在就活动什么帝制?还搞什么试探?听着:第一,你明天去正定,把王士珍请回来,我要授他陆军上将,我要在总统府成立军事统帅处,派他当军统处总办,把军机大权抓到手,让陆军部名存实亡。老段你不听我的,我‘晒’起你来!”

袁克定说:“好,好,就怕王士珍不来呀。”

袁世凯说:“这就看你的了。你多叫几个叔叔,让他看在老关系上帮帮我。总之,不管想什么法儿,也要把他鼓捣来。”

袁克定说:“好,我一定把他弄来。”

袁世凯小声而神秘地说:“还有,咱们来个‘联冯倒段’,我想这样……”

父子二人都笑了。

袁世凯说:“你把三姨太叫来。”

不一会儿,三姨太金氏一摇三晃地走来。

金氏躬身而立:“老爷好。”

袁世凯说:“坐下,有件事跟你说说。是这样,你跟周老师关系最好,可以说无话不谈,周老师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有个依靠了。”

这时,金氏警觉起来,以为袁世凯又要纳妾。袁世凯说:“冯国璋两年前死了正妻,人嘛五十多岁,不算太老,我想把周老师给冯华甫说说,你看怎样?”

金氏一听脸上露出笑容,可很快笑容又消失了,说:“可是,她曾一再表白终身事母,矢志不嫁啊。她说父亲过世早,母亲孤苦伶仃拉扯她不容易,早先家庭寒微,现在生活好了,不能撇下老母嫁人。”

袁世凯笑道:“要不就请三太太出来帮忙吗,别人是无能为力的。上次,华甫来京,我特意安排他们见过面,还在一起吃过饭。我看他们谈笑风生,周老师也对华甫佩服之至,你若出场,定能马到成功。”

金氏想了想:“好吧,我试试看。老爷要没什么吩咐,我去了。”

当即,金氏来到周道如的房间。见金氏进来,周道如推开书稿,笑嘻嘻地站起来,热情地打招呼:“三姨太,请坐。”

金氏满脸堆笑说:“周姐,打搅你了。”

周道如说:“哪里,哪里,你多会儿来我都高兴,快坐下。”说着,两个人你依我靠,坐在一起。

金氏问:“周姐,你是不是写情书呢?”

周道如笑道:“你再说我扯你的嘴。”

金氏叹道:“唉,人生苦短,转眼就是百年。我从十六岁来到中国,已有二十二年了,一眨眼儿三十八岁了。我的父母双亲早已不在人世,剩下我孤苦伶仃,有家难回呀。”说着眼圈红了。

周道如说:“看看,好好儿的又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干什么?你现在有二男三女,荣华富贵,要什么有什么,比起我来强多了。”说着,也红了眼圈儿。

金氏笑了:“刚刚劝过人家,你自己倒伤感起来。唉,说真格的,周姐,你的终身大事也该上点心了。等人老珠黄,无依无靠,再上心也来不及了,岂不遗恨终生?”

周道如叹道:“三太太又来取笑我,我都这般年纪,谁还要我?不如死了这条心,走到哪儿说到哪儿。”

金氏说:“瞧你说的,你比我只大一岁,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长得这么标致,又文才武略,广闻博识,何必说这种丧气话?”

周道如闻言,不禁悲从中来,竟悄悄垂下泪来。金氏掏出手绢给她边擦泪,边说:“好姐姐,我们虽不是一奶同胞,却亲如姐妹,你的苦衷就是我的苦衷。只要你愿意,我定帮你挑一个如意郎君。”

周道如笑道:“哎哟,你看你,我怕你白费劲了,没人瞧得上我。”

金氏搂着她的脖子,手指划着她的脸蛋儿:“瞧你说的,像你这样满肚子学问的大美人儿,谁找到你不是修来的福。哎,说真格的,你看冯上将军怎么样?”

周道如忸怩道:“人家堂堂上将军,能看上咱?”

金氏一听有门儿,趁热打铁地说:“实话告诉你,他对姐姐早有好感,跟大总统几次表示过,只是一直说不出口。大总统有成人之美,又怕太唐突,姐姐不好意思。实不相瞒,我就是来探姐姐口气的。冯上将军虽然年过半百,可身体还壮实,你们年龄不过差十多岁,也算般配。大一点好,亲亲热热知道疼人。”

周道如臊得脸似桃花:“哎哟,三太太,快别这么说,臊煞人了!”

金氏杜撰道:“有一次,他对大总统说,听说周女士精通经典,兼识韬略,可谓女中之杰。你听,这不是有意思吗?”

周道如心里美滋滋的,眼睛瞅着别处感兴趣地问:“总统怎么说?”

金氏绘声绘色地说:“总统说:‘我知道你丧偶有年,早有续弦之意,只是没有合适人选。周女士尚未出嫁,你如有意,老夫可以作伐。’”

周道如兴味盎然:“他怎么说?”

金氏继续说:“他说:‘本人正室虽丧,尚有侍妾数人,再说儿女都已长大,本人又年过五旬,让人家做继室,来到后就挑这么重的担子,岂不委屈人家了?’总统笑道:‘你既然有意,一切包在老夫身上。’冯上将军说:‘多谢总统成全,本人不才,如能得此佳偶,也算前生造化。’你听听,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周道如还不放心,试探道:“唉,男人酒后之言,不足为信。”

金氏忙说:“不,不,冯将军不是轻浮之人。”

金氏把与周道如谈话的情况报告了袁世凯,袁世凯听后非常高兴。便利用各省都督来京述职之机,安排了冯国璋与周道如会面,二人一见倾心。袁克定急于想当皇太子,很想尽快跟冯国璋拉上关系,就撺掇段芝贵出面,尽快促成二人。一次,段芝贵跟袁世凯谈完公事,又把话题引到冯、周婚事上。袁世凯当下致函冯国璋,要他择期完婚。冯国璋很快回了信:婚期定在1914年1月19日,在南京举行。段芝贵提出到时让袁克定和三姨太送亲,袁世凯欣然同意。

1月中旬的一天,新娘周砥在袁克定、三姨太、亲朋故旧、陪娘及袁世凯的代表、江苏省民政长孙国钧等人的陪同下,坐专车到南京完婚。

铁路上特为他们准备了专列。车头车身披红挂彩,车厢内笑语盈盈。列车从北京永定门车站出发,沿津浦路南下。新娘、三姨太及陪娘在中间一节车厢内,其他车厢有送亲人坐的,有装嫁妆的,有警卫连士兵坐的。袁世凯为了拉拢冯国璋,像自己聘闺女一样,从新人头顶陪送到脚跟,还陪送了许多箱笼细软、古玩玉器、名人字画等名贵佳品。周砥自从跟了袁世凯,这十几年除高薪及各位姨太太、公子、小姐的馈赠外,袁世凯还在逢年过节时有特别赏赐。周砥除去母亲,已没有直系亲属,而且吃穿用度都在袁府开销,一年年用不着花自己一个小钱,手头积蓄相当可观,光陪送的嫁妆就满满地装了一大车厢。列车所到之站,都有地方官员前来送礼和迎送。其情之盛,礼仪之隆,已达无以复加的程度。

火车到达下关车站,站台内外人山人海,轮渡码头彩灯高悬,荷枪实弹的军人沿途肃立,主要街道口扎了松柏牌楼,牌楼上高悬“大家风范”巨大匾额,两侧楹联上写“天上神仙金相玉质”,下写“女中豪杰说理明诗”。周砥一行弃岸登舟,在鼓乐声、鞭炮声中渡过长江,上岸后早有车轿侍候。新人及迎送队伍浩浩荡荡向交涉局走去,新人拜天地前的下榻处就设在那里。一路之上,沿街站立许多看热闹的人。交涉局的大门口经过精心修葺和粉刷,门前扎着松柏牌楼,上缀纸花彩带,用五色灯泡点缀成“福共天来”四个大字。交涉局四周站了岗哨,连岗哨身上都披红挂花,墙壁上、电线杆上都贴了大红双喜字。

从新人下榻处到都督府洞房,几里长街装点得五彩缤纷。全副武装的北洋兵,躬身肃立在马路两侧,特制的几十个细布篷岗亭,警察站立其中。街道中央每隔一二百米就有一道过街彩幛,上挂红色大宫灯,贴着喜联佳句。马路两旁的梧桐树上点缀着色彩纷呈的小灯泡,十字街头扎有松柏牌楼。几天来,各条马路就禁绝了车马。都督府门内外布置得更是花团锦簇。军警从门前,一层层、一列列站到洞房门口。侍者一律改穿新制军服,在窗前阶下垂首而立。铺陈之华丽,目睹者无不叹为罕遇。

1月18日下午2时,开始过嫁妆,军乐队为前导,红绸彩车引路,彩车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抬嫁妆的队伍,有周道如亲友送的贺词、贺幛、贺联和各种精巧别致、玲珑剔透的装饰品,有袁世凯及冯国璋同僚好友、同乡亲属馈赠的各种礼品。看热闹的人把马路两旁挤得水泄不通。

第二天是新婚的黄道吉日,婚礼排场豪华到了极点。新郎新娘在行了大礼之后入了洞房。冯国璋以前结过六次婚,娶了五个小老婆,没有一次有这样的排场。虽然周砥容貌未必胜过西子、王嫱,但论起学问、阅历、气度,却是她们所望尘莫及的。冯国璋想到自己年过半百,戎马一生,老了老了得此佳丽,真是十分高兴。两个人卿卿我我,亲密无间,兴奋得一夜未曾合眼。

次日,冯国璋盛宴款待袁克定、三姨太等人。席间,冯国璋频频让酒,周砥一再感谢袁氏父子的成人之美。那周砥把三姨太视为娘家人,对她更是感激涕零。三姨太伤感地说:“姐姐如愿以偿,后生有靠,可别忘了孤苦伶仃的妹妹呀!”说着,眼圈儿红了。

周砥说:“三姨太说到哪去了,袁府就是我的家,你们就是我的亲人,我哪能忘了你们?我会常常去看你们的。”

冯国璋新婚不久,周砥提出回婆家拜亲祭祖。冯国璋对周砥言听计从,哪有反对之理。加上他政务繁忙,已十来年未回家了,也极想回家看看。于是,他马上把秘书长找来,让他做行前准备工作。

经过几天的周密布置和准备,夫妻双双登上北去的专列。他们随身带着一大批听差、丫环、亲信、僚属和一连骑兵卫队,带着若干朱轮双套马车。在沧州车站下车后,受到地方军政长官、社会名流的热情迎送。冯国璋等坐上自己的马车,在卫队前呼后拥下,浩浩荡荡向家乡驶去。下午四点钟,一行人到达河间府。那些地方军政官员早就接到通知,在北关道旁已等候多时了。冯国璋见到父母官不端架子,早早地下车,笑声朗朗,互道问候。这些官员不肯放过献媚取宠之机,有的乘马车,有的骑快马,追随在冯国璋的车队之后,亲送其到家。

冯国璋的车队到达城北三十里的诗经村时,大哥佩璋、二哥蕴璋、三哥琥璋以及侄男侄女、叔伯大爷等上百人早已等在十字路口。冯国璋、周道如赶忙下车,一一拱手参见。当年,冯国璋离家出走时,曾去保定府投奔过二舅,二舅眉不抬,眼不睁,数落冯国璋“废物”,气得冯国璋一跺脚走了,空着肚子投了淮军。今天,二舅的买卖“暴了股”,冯国璋倒发迹起来。二舅今天也来了,见到冯国璋如此气派,站在人群里连头都不敢抬一抬。冯国璋一眼看到他,不计前嫌,大步走过来向二舅拱手问安。二舅呜呜咽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周砥到底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见了长辈彬彬有礼,落落大方;见了晚辈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离家还有一二里地,冯国璋就弃车而行。其他骑马坐车的都无一例外,跟在他的身后步行。在地里干活的乡亲们,哪里见过这么大气派,个个停住手里的活计瞠目而立,有的则远远回避。冯国璋不管远近亲疏,都招手致意。有时拍着小孩的头,夸奖几句。走到村口,他忽然想起老人赵玉山,他小时候家境贫寒,无处栖身,赵老头经常用自己的稀粥剩饭接济他,留他在小屋里存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他得知老人已于几年前冻饿而死,埋在西南方乱葬岗上时,心里十分难过,当即吩咐家兄,拨出一亩地为老人修坟立墓。乡亲们见冯国璋有情有义,无不为他挑大拇指。

冯国璋回来的消息吸引了成百上千人。街头、巷尾、临街的门前站满看热闹的人。一股衣锦荣归的自豪感和优越感涌上冯国璋的心头。他想:我从一个穷困潦倒的青年,戎马倥偬二十余载,今天,终于成了万人瞩目的大将军!这是祖上的荫德,个人的洪福啊。他庆幸自己的路走对了。他越是有这种优越感,越是要装得平易近人,也就越显得自己形象高大。他对乡亲们频频地拱手问好。

冯家大院,上上下下兴高采烈,欣喜异常。第二天,冯国璋的大嫂先领着周道如拜访几家长门父老。之后,冯国璋脱掉军衣,穿起长袍马褂、千层底棉靴,偕夫人周道如,先到冯氏家祠拜祭祖宗,从祠堂出来,冯国璋指点着一大片煊煊赫赫、磨砖对缝的青砖建筑,给道如一一作介绍。

“将军府邸”坐落在西诗经村东北角上,建筑面积占地约二百多亩,有青砖房几百间,分东西两个跨院。西跨院是长工下人们住的,里面有车棚、碾棚、马厩、仓房、粮库、猪羊大圈等;东院为正宅,坐东朝西敞亮大门,大门上钉着一排排茶碗大的镏金铆钉,中间两个虎头大铜环,门两侧有两个汉白玉石狮。进第一进院落,右手是朝房式的建筑,东西两大溜带柱廊的厢房,供警卫连居住;往北,一条石砌甬路,两旁栽着冬青、松柏,往前走是一座二层楼式的过厅,穿过过厅还有三进院落,每座院落建筑风格和布局都自成体系,不落俗套。有的曲径通幽,有的雕梁画栋,有的山重水复,有的小巧别致,每进院落尚有东西跨院。层层套套院落最后,是一座巍峨壮丽的二层楼正堂,开放式走廊,呈放射状向两侧、向南延伸,与两侧厢房连接。院落间,既自成一体,又紧密相连。冯国璋领着爱妻,走马观花地浏览着,粗略地介绍着,就这样前后花去一个多小时,周道如连声道奇,嗟叹不已。

冯国璋爱怜地问:“夫人累了吧?”

周道如兴致勃勃地说:“跟上将军一起,不累。”

冯国璋诚挚地说:“道如,以后不要叫我什么将军,叫我华甫好了。”

周道如娇滴滴地说:“嗯,那怎么好出口?”

冯国璋说:“那就叫我四哥吧。”

周道如脸一红,看看左右无人,悄悄拉着冯国璋的手:“你真那么……喜欢我?”

冯国璋说:“当然!我是个草莽武夫,得到你这样多才多艺的佳偶,真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你以后要在事业上帮助我,我要向更高的目标进军!”

周道如说:“得一知己,虽死无憾。我已近不惑之年,找到您这样的好人,是我前生的造化。我不像您想象的那么好,能在生活上给您一点关照,精神上给您一点慰藉,我就知足了。”

冯国璋:“家里的事我都交给你,首先要把咱们的财产管起来,我要你滴水不漏!”

周道如:“原来的管家不是很好吗?”

冯国璋:“不,我对谁也不放心。你冷吗?”

周道如:“我心里热,再冷也不冷。”

冯国璋:“好。今天难得好天气,咱们再到祖坟看看吧。”

说着,二人手拉手出了后门。

正是早春三月,太阳暖烘烘的,残雪已经消融,阳气正在上升。小草、树木、麦苗孕育着芽苞。他们轻松地走在两旁栽种着杨、柳、榆树的庄稼道上。那一望无际的麦田,那平展展的肥田沃土,都是冯家的,光村北坟地周围就有上千亩,周围的村落,邻近的县份,还有不少佃户庄。冯家有的是钱,简直多到令人瞠目的程度。单说冯国璋担任禁卫军军统一项,每年的收入就十分可观。禁卫军当时有一师二旅。正规军每师每年军饷是一百三十万元,禁卫军是二百万元。他百般克扣,浮报冒领,很快成了北洋军首屈一指的富翁。去年,他调任江苏都督,禁卫军改编为第15、第16两师,人数并未增加多少,可军饷每年则增加六十万,共计三百六十万,仍由冯国璋统帅。此外,他还有北京、天津、南京跟人合股做的许多大买卖,还发放彩票,倒卖烟土,开办盐场,那收入更为可观!

冯国璋边走边想:现在是我一生最得意的时期,除去天上的星星、海里的龙眼我摘不来,其他应有尽有。如今,大总统又赐给我贤内助,我怎能不高兴呢?冯国璋情不自禁地说:“好啊,一切都像天造地设般地好。这一切都是大总统赐给的,咱们绝不能忘了大总统的恩德。”冯国璋说这些话,一半是真心,一半是恭维。因为他知道周砥是袁世凯的人,而且有人风传,她是袁世凯派来的“内奸”,对她,冯国璋还不能百分之百地信任。

周砥说:“是啊,我们是不能忘了大总统的好处。”

“咳——哟——,咳——哟——”的喊声,“叮叮当当”的锤声打断他们的谈话。他们穿过一片大松树林,来到一大块空地。那里有上百名工匠正为冯家修坟造墓。汉白玉的石人、石马、石羊、石象、望天猴等石雕,有的已经竣工,有的初具轮廓,有的正在画线。监工看见冯国璋夫妇到来,赶忙上前行礼问候,冯国璋问了问工程进度、人数,又拿过施工图看了看。随便转了转,开始往回走。他看过宅第、家祠和坟茔后,总起来说还不够满意,他心里在酝酿着更大的扩建计划。

在回家路上,不时有人拱手向他请安。有的红着脸,结结巴巴向他求情,要求他给自己的孩子或本人找个差事儿干干,冯国璋大多答应他们的要求。冯国璋很注意笼络人,尤其是家乡人,他在任期间,只要有人说是河间府的,只要是投奔他来的,大多赏碗饭吃;假如是西村的,尤其是姓冯的,那更另眼看待。因此,不少姓马的人,也在旁边添上两点改姓冯。老百姓有“学会河间话,就把洋刀挎”的说法。

冯氏夫妇回到南京不久,一个政治魔影笼罩在他们的心头。

原来,袁世凯想当皇帝的心由来已久。国民党“二次革命”失败后,他以为大局已定,于是,紧锣密鼓加快推行帝制的步伐。袁世凯为做皇帝扫清道路,进行了一系列的政治活动:第一步,用武力胁迫国会,以先选总统后制定宪法的“戏法”变临时总统为正式总统;第二步,用软硬兼施的手法,把立宪机关变成御用工具;第三步,用卸磨杀驴的手段,把失去效用的“名流内阁”赶下台,换上袁氏内阁;第四步,用指鹿为马的手段,把内阁制临时约法,改为总统制独裁约法。他怕北洋派老将不听话,还把老奸巨猾的徐世昌搬出来与他合谋,大搞恢复帝制的活动。

这天,冯国璋躺在藤椅上,听周砥读一份《国风报》。旁边小桌上放着梁启超办的《时报》,江苏办的《常报》,英、美、日办的《申报》、《新闻报》、《东亚时报》、《大公报》等。当她读到袁世凯聘请前清大官僚赵尔巽出任清史馆馆长,大名士王闿运出任国史馆馆长的消息时,冯国璋“霍”地坐起来,戴上老花镜,一把抢过报纸自己读起来:“道如,你听这段儿:‘袁大总统于1914年3月24日发布命令,前川督赵尔丰……洞明大局,赞成共和,确有实证。着国务院从优议恤,并着内务部查明事实,宣付史馆,以彰劳尊……’嗯,事情已经很明确了。”

周砥问:“赵尔丰是什么人?”

冯国璋说:“赵尔丰是赵尔巽的弟弟,清朝末年是四川总督,杀过许多四川人,辛亥作乱时被乱党杀死。赵尔巽天天喊着,要大总统替他弟弟昭雪。这次大总统请他出来当清史馆长,准是以昭雪作交换条件。大总统居然答应他,真是不可理解。你把《东亚时报》给我。”

周砥把报纸递给他,他果然找到相同的内容,而且还找到湖南官僚章忠诩、湖北商人裘平治《劝正皇帝位表》的文章。他把报纸往地下一扔,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半晌无语。

周砥笑道:“我知道您心里在想什么。”

冯国璋忧然自语道:“难道都是真的?不会吧?”

周砥说:“会的,完全有可能。”

冯国璋坐起来:“那我问你,以前大总统是怎么说的?还算不算数?”

周砥如数家珍地说:“大总统是不止一次宣誓效忠共和,否认帝制。如1912年3月9日,发表就职演说时说:‘发扬共和精神,涤荡专制瑕秽。’同年6月25日通电宣言:‘永远不使君主政体再见于中国。’去年4月8日,在致国会开幕词中说:‘共和国家由四万万人民心理所缔造,国家主权当然归之于国民全体。’等等。”

冯国璋说:“你的记性真好,都能记住。”

周砥一笑:“记性还可以,但主要是我很注意这些动向。”

冯国璋说:“那你说说,大总统为什么自食其言?”

周砥哈哈大笑:“我的上将军,你为什么对此如此敏感?去年2月28日《国风报》上不是发表过你跟倪嗣冲的劝进密电吗?其中有这么两句:‘孙、黄失势,已入英雄之彀中;黎、段倾心,可寄将军于阔外。’不是劝大总统趁着大好时机做皇帝吗?”

冯国璋不好意思地说:“我想他不会如此糊涂,只不过逢场作戏让老头子高兴罢了。这是我失策的地方,我已经通电辟谣了。”

周砥笑道:“你以为有人会相信吗?再说,既然是密电,他本人不拿出来发表,别人怎么会知道?这还不是早有此意吗?”

冯国璋叹服道:“嗯,对对,你真是不简单。可为什么那时候他要那样说呢?这不会失信于民吗?”

周砥说:“有人说:政治是个脏东西。常言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时,孙、黄作乱,政局不稳,现在不同了。”

冯国璋连连点头:“对对,是这个意思。可他又为什么把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北洋诸将一个个打入冷宫呢?”

周砥说:“那是怕你们不肯听话呀。”

冯国璋:“那我该怎么办呢?”

周道如:“冷静处之,拭目以待,不可有半点异样。赵汝州的暴殁、段合肥的冷遇,难道还没有擦亮你的眼睛吗?”

冯国璋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一股冷气直透背胸。他仰面朝天,长叹一声,颓坐在太师椅上。恐怕在北洋将领中,最害怕帝制成功的要数冯国璋了。就其地位、威望及实力来说,别人都望尘莫及,他认为袁世凯之后,大总统的位置应该非他莫属。如果一搞帝制,就会世袭,那他的总统梦将成泡影,这是其一。其二,袁世凯一旦做了皇帝,就会像历代帝王一样杀戮功臣,他冯国璋的后果将不堪设想。不过,他的这些想法现在还不能直接端给周砥,他还不知她对袁世凯的倾心程度有多重,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不知她是不是自己的知己,会不会是袁氏的内奸。

少顷,冯国璋摇摇头,似有所悟地说:“道如啊,我是相信咱大总统的。即使他想做皇帝,也是最近的想法,是一群想当开国元勋的弄臣圈弄的。”

周砥问:“何以见得?”

冯国璋说:“有个传闻你可能听说过。大总统有午睡习惯,每天中午要睡上一两个小时,起床后第一件事是喝一杯可口的茶水。他有一个雕刻得十分精致的玉杯,十分喜爱。一天,书童进屋送茶时,忽然眼睛一花,看见床上躺着一只大癞蛤蟆,书童一惊把玉杯打破。幸亏大总统酣睡未醒,书童蹑手蹑脚退出去,慌慌张张找一位老人家搭救。老人想出一条妙计,如此这样告诉书童。大总统醒来要茶喝,看不见玉杯,唤进书童喝问。书童说:‘摔碎了……老爷,真是怪事,我刚才端茶进屋时,看见床上躺着的不是老爷……’‘混账,不是我是谁?’‘小的不敢讲。’‘讲!不讲我宰了你!’书童说:‘是……是一条五爪大金龙!’大总统怒道:‘胡说!’可是,不一会儿气消了,从抽屉里拿出一百元钱赏给书童。大总统可能以为自己是真龙天子,才动了当皇帝的念头。”

周砥听后哈哈大笑,说:“还有一个故事呢。他的家人从老家跑来向他报告,说他家祖坟上,有一条几丈长的蛇,在老祖宗棺木上缠了一圈儿。而且还在农民挖地沟时,挖出龙头,冲着袁家房基。这可能是周围的人编造出来哄他的。”

冯国璋说:“是啊,大总统亲口跟我讲过,他的先代没有一位能活过五十九岁,他今年五十七了,准是想在下世前过过皇帝瘾,我相信他会醒悟过来的。”

周砥说:“但愿如此。”

1915年6月下旬的一天,梁启超来到南京拜见冯国璋。两个老朋友一见面,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冯国璋问:“卓如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梁启超说:“华甫兄,我想你呀!我到广东探望老父亲,回来绕道南京,特来看看你。”

冯国璋道:“难得你惦记我。”

梁启超说:“你这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我能忘记吗?”说罢哈哈大笑。

下人们献上冰镇西瓜、水果。虽然南京夏日奇热无比,但这座建在紫金山上、密林深处的别墅,是相当凉爽的。习习的凉风不时临窗吹来,梁启超刚才坐车出的一身汗很快没有了。

梁启超笑道:“华甫兄,欣闻你喜结伉俪,还不请出来让小弟认识认识吗?”

冯国璋笑道:“当然当然。夫人久慕老兄英名,早想一睹尊颜呢。来人,请夫人!”

不一会儿,周砥款款而来。她上身穿米黄色半袖港绸偏襟小褂,下身着墨绿色杭纺百褶裙,足穿奶白色高筒洋线袜,半高跟皮凉鞋,头发高高地挽在头顶,细白的脖颈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腕上戴着金壳银链小手表。高雅华贵,气度不凡,把个梁启超看得直了眼。

冯国璋说:“道如,快来拜见卓如兄!”

周砥躬身施礼:“久闻先生大名,今日幸得一见,造化造化。”

梁启超说:“彼此彼此。愚兄对周小姐敬慕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周砥落落大方,伸出又长又白的手臂:“先生请坐,请坐。”

梁启超忙说:“周小姐坐,坐。”

冯国璋对夫人这样礼仪俱佳,行止有度十分高兴。他笑着说:“哈哈,都是自家人,何必客气,我跟卓如兄已有二十年的交情了。”

大家坐下来,吃西瓜,剥水果。

周砥面带微笑说:“我从懂事起就读先生的书,那么多,又那么好。我那时就想,有朝一日能有幸见先生一面该多好,想不到今天如愿以偿了。”

梁启超笑道:“哈哈哈,老古董,不看也罢。”

大家笑着,谈着。周砥怕耽误了他们谈正事,说:“先生您坐着,我去给先生备饭,今天我要亲手做几个拿手菜请先生品尝。”

梁启超笑道:“哈哈,那我太幸运了。”

周砥走了。冯国璋知道梁启超此行必有要事,问道:“卓如兄,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梁启超叹道:“唉,国事忧扰,辗转难眠,特来就教老兄。”

冯国璋已猜出他的来意,却故作不知:“老兄为何而忧,又为何难眠呢?”

梁启超一针见血地说:“你不要跟我捉迷藏了,你心里未必好受吧?”

冯国璋问:“老兄难道为帝制而来?”

梁启超愤然道:“这个倒霉的帝制,还不叫人忧心如焚吗?”

冯国璋说:“国璋远离京师,孤陋寡闻,局外之事一向清心寡欲。恢复帝制之事听到一些传言,仁兄可曾听到一些风声?”

梁启超说:“有目共睹,谁能视而不见?据传赵尔巽出来为官曾自编一首解嘲歌:‘我是清朝官,我编清朝史,我做清朝事,我吃清朝饭。’这种不伦不类的态度,大概是从关云长‘降汉不降曹’的故事中学来的吧。还有,老色鬼王闿运曾嬉皮笑脸地对袁项城说,总统府应加一块横匾——‘旁观者清’,或‘清风徐来’。袁项城对这种挑衅性语言,只是一阵干笑。堂堂民国大总统,对这种事视而不见,不是很耐人寻味的吗?”

这些传说冯国璋都听说过,也生过气,可他还不想对梁启超说掏心话,他说:“大总统不是糊涂人,我看这只是谣传而已。”

梁启超以为冯国璋受袁氏厚恩,一下难以转过舵来,于是慷慨陈词:“谣传?华甫兄,你还蒙在鼓里呢。前年11月4日袁世凯解散国民党,12日停止各省议会职权;去年1月10日解散国会,2月3日解散各省自治机关;4月初恢复笞刑和科举制度,7月28日公布了文官官秩令,分什么上卿、中卿、少卿,上大夫、中大夫、少大夫,上士、中士、下士;清朝遗老赵尔巽、李经羲、梁敦彦等都受了封赏。有了卿、大夫和士,上面就只缺一个皇帝佬儿了。不仅如此,还公布了国玺条例:‘中华国玺’用于国家大典和交换国书;‘封策国玺’用于册封、颁爵;‘荣典之玺’用于授勋。如果这一切都不足信,去年10月23日,袁项城在天坛演出一场祀天丑剧,穿戴古代衣冠,行跪拜大礼;连称呼、公文格式都改成帝制那一套!民国改帝国,总统改皇帝的日子为时还远吗?事成之后,你我二人还能坐在这里品茶吃瓜吗?”

冯国璋一听吓出一身冷汗。帝制一成,不仅他继任总统的希望成为泡影,恐怕连脑袋也保不住啊!那么,梁启超是有名的保皇派,君主立宪派的头子,又为什么对恢复帝制如此深恶痛绝呢?原来,戊戌变法失败后,梁启超逃亡日本,一待就是十四年。回国后,他卖身投靠在造成戊戌喋血的罪魁袁世凯门下,想借助袁世凯的力量求得一线生机。但袁世凯对他们这样的乏走狗并不放心,一直白眼相加。梁启超知道自己出路甚少,但只要袁世凯不做皇帝,无论独裁总统也好,终身总统也好,仍愿意委曲求全,为其服务。现在,袁世凯真的要做皇帝了,以后,他的进步党更没有立锥之地了。因此,他才下决心反对帝制。

冯国璋下意识地摇着扇子,来回踱着方步,边走边想,默不做声。其实,他比梁启超更急。梁启超已把政府职务辞掉,又把家眷从北京搬到天津避祸,他现在无官一身轻;可冯国璋却不同,他是北洋元老、上将军、江苏都督,他的眼睛早就盯着总统高位,袁世凯的一举一动都与他的切身利益有关,他能不着急吗?可是,他一向老谋深算,城府很深,不愿意轻易向外人吐露真心,怕引来杀身大祸,所以他说话不多。

梁启超说:“最使我疑心的一次是今年年初,我忽然收到袁克定一份请帖,要我到汤山参加春宴。要知道,袁克定对我这样的人一向是不屑一顾的。我也知道,他为了当太子,对恢复帝制热衷到疯狂程度。他请我有什么事呢?我忐忑不安地准时到达。可是一看在座的只有一个客人,是杨度,我心里不免惊奇。袁克定满面春风地站起来说:‘今天没有邀外客,我们把先生请来随便谈谈。’随后,天上一句、地下一句地谈起来,渐渐地谈到政治上。袁克定似乎有意无意地说:‘近来舆论都说共和制度不适合中国国情,卓如先生对此有何高见?’这一问很突然,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停了半晌才说:‘我平生只研究政体而很少研究国体。’经过这次试探,我已断定,袁氏父子在搞恢复帝制的把戏,因此,我急急忙忙把家眷从北京搬到天津,本人辞官不做,从3月25日离开北京,转了一大圈儿到你这儿来了。”

冯国璋忧心地连连点头:“是让人不安哪!”

梁启超说:“你知道‘西山十戾’的传说吗?这是流传在北京城的一段民间神话。说北京西山有十个修炼成精的妖怪投胎人世,做了清朝开国以来的当权人物。这十个妖怪是:熊,托生的人身是多尔衮;獾,托生的洪承畴;鸮鸟,是吴三桂;狼,是和珅;驴,是海兰察;猪,是年羹尧;蟒蛇,是曾国藩;猴子,是张之洞;玉面狐,是西太后;癞蛤蟆,是袁世凯。这些神话,都按照各人的不同体态、性格作了影射。如鸮鸟残忍悖逆;狼狠毒贪婪;曾国藩害皮肤病,经常脱皮像蟒蛇;张之洞每天睡觉很少,经常危坐假寝;袁世凯脖粗腿短,走道像癞蛤蟆,而且寓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意。你看,人民对这些人是深恶痛绝的,对袁世凯称帝是忌恨的。”

冯国璋问:“卓如兄,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

梁启超说:“袁世凯不是要各省督军到北京述职吗?我们俩趁机到北京去一趟,亲身感受一下北京的政治气候。你拜晤袁世凯时,探探他的口风。没有其事当然更好,若有我们早做打算,如何?”

冯国璋早想进京打听政治行情,说:“好,事不宜迟,我们明天就走。”

回到内宅,冯国璋对周砥说:“明天我跟卓如兄进京探望大总统,顺便打听一下帝制消息,你看,给大总统捎点什么好?”

周砥说:“捎别的他都不喜欢。我看他最盼望的是福寿天齐,把那尊玉雕寿星佬请去吧,他一定高兴。”

冯国璋一惊:“够贵的,怕值好几千吧?”冯国璋是有名的老财迷,从来是有进无出。

周砥笑道:“人家多会儿给咱东西都是十万八万的,咱们回点这个还不是九牛一毛吗?”

冯国璋笑道:“好,还是夫人聪明,能摸透老头子的心。我走后,外边的事问师景云、王廷桢,里边的事跟之骥、家祜商量着办,你要多负责任。还有,你的病要抓紧治,不可大意,必要时叫之骥去上海请几位名医治治。”

周砥说:“你放心去吧,我的病不要紧的。好好跟老头子说,别把关系弄僵,早点回来,啊。”

冯国璋说:“放心吧夫人,我见机行事好了。我多则半月,少则十天就回来。”说着,亲切地揽着周砥的膀臂,摸摸她的秀发,“我会经常想着你的。”

周砥把头靠在冯国璋的胸前,情深意切地说:“姑娘做得太久了,感情郁结得太深了,所以一天也不愿离开你……”

冯国璋紧紧把周砥抱在怀里,不住地亲:“我也觉得是第一次结婚……”

周砥悄悄说:“今晚在她们屋里睡吧,太冷落了她们,她们会不高兴的。”冯国璋说:“我偏喜欢你!”

冯国璋的话是真实的。自从周砥嫁过来这一年多来,真成了他的贤内助。家里外头,事无巨细,冯国璋总愿意跟周砥商量,对她的意见十之七八是要采纳的。冯国璋很懒,多年来自己少读书、少看报,有时连来往公文、函件都不想看,多由秘书代拆代读。白从有了周砥,她简直成了自己的耳目。周砥文韬武略,样样在行;古今中外,知之甚多,还会两三门外语。冯国璋有时接见外宾,都让她担任翻译。这样一来,他处理起公文来,颇觉得心应手。

周砥垂泪道:“我的病……怕有一天……会离开你……”

冯国璋一听红了眼圈儿,一边给周砥拭泪,一边安慰说:“不会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们的诚心会感动上苍的!”

周砥说:“但愿如此。”说着,把脸贴在冯国璋胸前欷歔起来。

本来,袁世凯与日本人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之后,打算召集各省将军开会,公布他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的划分军区、省级裁军和废省改督计划,这样一来,他可以削减地方军阀的势力,进一步中央集权。这时,他的狗头军师们提醒他,现在正准备开国大典,应该使将士归心,废省改督应暂缓实行,以防不测;而且,中日争端刚刚结束,如果召开这样大规模的军事会议,势必引起日本误会,带来新的麻烦。袁世凯以为有理,改为各省军人分别来京述职,借以窥视他们对帝制的态度。冯国璋就是在这个时候来京的。

1916年6月27日下午,冯国璋的专列来到北京。下车前,梁启超说:“华甫兄,你听便吧,我还是回避一下好。”

冯国璋办事一向小心谨慎,欣然道:“也好,有事我找你。”

冯国璋刚迈出车厢,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诒和秘书夏寿田微笑着大步流星迎上来,梁士诒伸出手热情地说:“上将军,你好,大总统派我来接你!”

冯国璋心里一震,忙说:“哎呀,有劳秘书长的大驾,真是不好意思。夏秘书您也来了?”忙向夏秘书握手寒暄。

梁士诒说:“上将军,请上车。”

冯国璋一看,车是袁世凯的汽车,卫队是袁世凯的卫队。一股感激之情顿时油然而生。

当时的总统府有两个“左右手组织”,一是秘书厅,一是军事处。秘书长当着袁世凯半个家,掌管着生杀予夺大权。梁士诒有三个机要秘书,三个内侍秘书,夏寿田是朝夕围在袁身边的内侍秘书,两个人权力都很大。由他们两人开着袁世凯的专车来接冯国璋,确实是极高的恩宠。汽车直接开进中南海离居仁堂不远的一座二层小楼前。早有差弁跑过来,打开车门。三个人下了汽车,梁士诒亲自把冯国璋领到楼上休息。差弁献上香茶,三人坐了一会儿,梁士诒笑道:“上将军旅途劳顿,请早些休息吧。大总统有话,明天在居仁堂东花厅接见上将军。”

冯国璋情不自禁地说:“明天?东花厅?”

梁士诒微微一笑:“大总统对上将军可谓恩宠有加呀!”

冯国璋感动地说:“国璋明白,国璋明白。”

一般将军述职,都是住在指定的宾馆等候接见,常常要等上好几天。接见地点是按照客人身份和与袁世凯的关系而定:一般生客只能在居仁堂前院叫“大圆镜”中的房子里接见;各省将军有幸在居仁堂楼下西花厅接见已经不错了;而冯国璋的接见,安排在居仁堂楼下东花厅,袁世凯的办公室里。这真像梁士诒所说的“恩宠有加”了。

第二天上午十时,两顶羽纱小轿停在门前。袁世凯的内侍秘书夏寿田从一乘小轿里走出来说:“上将军,大总统命本人来接你!”

冯国璋早已穿戴整齐,等候多时。赶忙下楼坐进小轿,走了十来分钟,离居仁堂还有三四十米就命停轿。冯国璋下轿,掸衣,正冠,挺胸收腹,跟在夏寿田身后向前走去。离楼门还远,夏寿田高喊:“冯上将军到!”

侍卫官高呼:“敬礼!”

少顷,听到一阵脚步声,袁世凯哈哈大笑着从楼里走出来,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冯国璋加快脚步,脱帽在手恭恭敬敬地跪下去,行叩拜大礼:“给大总统叩安!”

一年来,总统府已恢复了前清礼仪,冯国璋不敢悖逆,只好入乡随俗。袁世凯一见冯国璋也行跪拜大礼心里高兴,嘴上却说:“起来起来,华甫,你怎么也来这个?”

两个人说笑着一前一后步入东花厅——袁世凯的办公室。办公室很大,光线较暗,四壁皆书。一张大写字台,一只大皮面沙发椅,写字台上铺着大玻璃板,放着文房四宝,放射状摆着几部电话。周围散放着一摞文件。窗台上或角落里放着几盆花,靠东北角放着一张铺着凉席的雕花红木龙床。东墙一溜大小沙发。屋里幽静、凉爽。袁世凯说:“天很热,脱掉上衣,摘掉帽子。”冯国璋摘掉将军帽,解开两个上衣铜纽扣。

夏寿田问:“大总统,还有什么吩咐?”

袁世凯说:“上午不会客,全部时间陪华甫,别打电话打扰我们,告诉厨房备午饭,我陪华甫吃饭。不叫你们别进来。”

夏寿田答应着出去,关上房门。他们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进入正题。

冯国璋试探着说:“外边传说大总统要改帝制,请予以密示,以便在地方上着手部署。”

袁世凯知道冯国璋要说这个,也知道他对帝制的态度。但他“推心置腹”地说:“华甫啊,你是自己人,难道不了解我的心思吗?我想谣言之由来不外有两个原因:一是许多人都说我国骤行共和,国人程度不够,要我多负点责任;另是,最近颁布了新约法,条文规定总统有颁授爵位之权,有人疑心这是变更国体的前奏。其实这都是猜测和误会。”冯国璋想说几句话,但没机会插嘴。袁世凯滔滔不绝地说:“华甫啊,你跟我共事多年,我的心思不妨对你说明:总统的权力和责任,跟皇帝有什么区别?无非是为儿孙打算,以后让他们去继承。可是你想想,我那些儿子哪一个是成气候的?老大是个拐子,老二自命清高,想做名士,其他的儿子都小,别说当皇帝,我给他们个排长都不放心,能交付给国家重任吗?而且,翻开中国的历史,帝王之家有一个好结果吗?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如果为后代儿孙打算,我也不应该把灾难留给他们呐!当然,皇帝可以传贤不传子,但总统不是同样可以传贤吗?总统跟皇帝不是一样吗?再说,我袁氏先辈没有活过五十九岁的,华甫,我今年五十七岁了,没有心思再想些别的了!”

冯国璋好容易有了说话的机会,插嘴说:“总统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不过,总统一向功德巍巍,到了天与人归的时候,只怕想推也推不掉的。”

袁世凯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坚决地说:“不,我决不干这种傻事,我有个孩子在伦敦读书,我已叫他在那里置办了一点产业,如果有人一定要逼我做皇帝,我就出国到伦敦,从此不问尘事!”

冯国璋看他满腔挚诚,绝无诡诈;听他说话慷慨陈词,披肝沥胆,使他郁结在心里的疑团顿时消了一半。他想:我可能错怪了大总统,他本不是糊涂人。

袁世凯说:“华甫,你是北洋老将,肱股之臣,你要对咱北洋派多担些责任哪!咱北洋这几年有的暮气沉沉,有的恃功骄傲,一旦有事如何得了?希望你在南京好好整顿整顿,给大家做个榜样。我们自家人,应当精诚团结,以社稷为重。回头你跟芝泉、菊人说说,大家都发挥点作用。”

冯国璋由衷地说:“大总统所言极是,华甫一定照办。”他想,话说多了徒劳无益,反惹袁世凯不高兴。他想办完私事就告辞,于是说:“大总统,我来时,道如给您捎来一封信,恭问大总统好,若不是身体欠安,本来她打算跟我一起来的。她还给大总统捎了一件小礼物。”

袁世凯高兴地说:“噢,信?拿来我看。”袁世凯一边看信,一边捋着胡子说:“嗯,好,好,道如还没忘记我。怎么,她身体不好?”

冯国璋说:“是的,已经有两三个月了。”

袁世凯问:“什么病?”

冯国璋说:“肺科病。”

袁世凯说:“好好治,别马虎。我那老七就是肺科病死的,那里治不好,可以到北京来治。”

冯国璋说:“多谢大总统惦记。”

袁世凯感兴趣地问:“她给我捎来什么礼物?”

冯国璋已令差弁带礼物在门外等候,他出去抱了进来。袁世凯一看高兴得笑眯了眼:这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寿星佬玉雕,足有一尺半高,遍体玲珑剔透,熠熠生辉,做工精细娴熟,形象生动逼真。袁世凯连连夸赞,爱不释手。其实,袁世凯能够窃国,什么稀世珍宝没有。但他最担心的是自己能不能闯过五十九岁大关,周砥摸透了他的心理,投其所好,从“福寿”二字上下手,所以正中袁氏下怀。

冯国璋说:“大总统没有其他吩咐,在下告辞了。”

袁世凯一把拉住说:“哎哎,这可不行,不是说好在一起用餐吗?”

冯国璋说:“改日吧,今天大总统太累了。”

袁世凯说:“嗯?不累不累。你来了我高兴。啊,老了,感情重了,你们多日不来,想念你们。你有这样的体会吧?”袁世凯真会逢场作戏,其实,他从骨子里对这些北洋老将看不上眼。

冯国璋也是演戏老手:“是这样,是这样。我跟道如经常惦记大总统,时间一长见不到就想。”

说着二人走进小餐厅。饭菜已经摆好,满桌都是袁世凯和冯国璋爱吃的。冯国璋喝的茅台酒,袁世凯只喝一点绍兴酒。出席作陪的都是自家人,有三姨太、五姨太等。袁世凯吃饭一向是狼吞虎咽,不顾别人,一顿饭最多十五分钟,冯国璋平常吃饭最少一小时。袁世凯三下五除二吃饱了,把饭碗一推:“华甫,你慢慢吃啊。”害得冯国璋不好意思。五姨太赶忙起来,为袁世凯用湿毛巾擦嘴、擦胡子、擦手。三姨太说:“上将军,别管他们,咱吃咱的。”

袁世凯抽着雪茄烟,坐在远处看着冯国璋吃饭。他笑嘻嘻地问冯国璋,道如听话不?两口子打架不?“好吃醋”不?跟儿子、孙子的关系和睦不?并抱怨说:“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女,一嫁出去就把娘家的人忘了。”一家人有说有笑。三姨太、五姨太不时为冯国璋圆场、凑趣,气氛十分融洽。

冯国璋回到住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把袁世凯的话从头至尾滤个过儿。想想袁世凯的慷慨陈词,断定帝制不会发生;看看京城里的种种迹象,又认为袁世凯可能在逢场作戏,就这样一直辗转到天明。

第二天上午,他驱车去政事堂访问张一麟,把袁世凯的谈话,从头到尾叙说一遍,并征求他对这件事的看法。张一麟是苏州人,文采俊逸,才华过人,素有“才子”之称。早在小站练兵时,就是袁世凯的文案,参与袁世凯的机密甚多。他跟冯国璋相交一向深厚。前不久,他才从机要秘书荣升政事堂机要局局长。

冯国璋说完后,张一麟想了想说:“老头子的话信得过,是一些居心叵测的人自己想当开国元勋,极力撺掇老头子做皇帝。大公子克定更是利欲熏心,忘乎所以,但老头子不会那么傻。”

冯国璋由衷地说:“若果真这样可就太好了。你知道,我真怕为这事北洋诸将离心,全国人民离德,大总统辛辛苦苦闯荡的天下岂不毁于一旦?”

冯国璋在北京住了十二天,袁世凯三次接见,三次陪餐。每次接见两个人都是推心置腹,促膝长谈。袁世凯还经常惦记冯国璋的吃住冷暖。一次,袁世凯跟夏寿田进早饭,当发现桌上有牛奶酪时,马上令差弁给冯国璋打电话,问他是否已经起床,然后派人将牛奶酪送去。又一次袁世凯跟徐世昌吃午饭,见有大块红烧猪肉,又令差弁给冯国璋打电话,让他等会儿吃饭,然后派人送去,还拿去四个大馒头。冯国璋离京前,袁世凯又差人送去许多礼品给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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