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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血洗古城

1913年7月中旬的一天,袁世凯叼着雪茄烟,在客厅里焦急地走来走去。他不时掏出怀表看看时间,脸上显出急不可待的神情。他忽然停住了,喊:“来人哪!”

副官应声走进来:“大总统有何吩咐?”

袁世凯问:“直隶的专列开出多久了?”

副官说:“报告大总统,刚才打过电话,专车开出十分钟了。”

袁世凯又问:“还要多久能到?”

副官答道:“还得两个小时。”

袁世凯问:“这么久?你坐我的汽车去接站,都督一到立刻请来见我!”

副官刚走几步,袁世凯又把他叫住:“回来!你把大公子、三小姐、五姨太叫来见我。”

副官走后不久,袁世凯所宠爱的大公子克定、三小姐叔祯和五姨太三人走进来,一见面给袁世凯毕恭毕敬地行鞠躬礼。

在三十来个子女中,只有叔祯最受父亲宠爱。她撒娇地问:“爸,叫我干什么?人家正跟周老师下棋呐。”说着,搂着袁世凯的脖子,摇晃着他的胖身子。

袁世凯笑道:“哈哈,你只陪周老师玩,就不能陪爸爸一会儿吗?”

袁叔祯拽着袁世凯的胡子调皮地说:“啊,啊,是,是,陪——爸——爸——玩儿!干什么呢?掏耳朵?抓痒痒?”

袁世凯说:“等会儿来位贵客,他对我的帮助很大,我能有今天也有他一份功劳,你们要热情招待,亲如家人,听见吗?”

众人唯命是从地说:“是。”

只有袁叔祯问:“哟,什么人物这么金贵,值得您这么重视?”

袁世凯说:“甭问,来了就知道了。下去吧,告诉厨子多加几个菜,哦,别忘了清蒸鸭子。”

叔祯说:“知道了,爸,您就知道清蒸鸭,也吃不腻。”

袁世凯大笑:“鬼丫头,就你贫嘴。”

两小时后,差弁慌忙跑来报告:“报告大总统,都督大人来了。”

袁世凯喜形于色:“啊,好,叫公子、小姐出迎。”

袁世凯带领妻妾子女降阶而迎。冯国璋头戴大壳帽,帽檐缀着金黄色冠缨,上身穿黄呢将军服,胸戴勋功章,肩上缀着板刷式中将肩章,斜披大红镶金绶带,下身穿黄呢马裤,足蹬高筒大马靴,大步流星地走来。在离袁世凯有两米多远的地方,他双脚跟“咔”地一磕,行了个军礼,高声说道:“报告大总统,冯国璋奉命来到,给大总统请安!”

袁世凯伸出双手:“哈哈,华甫啊,一路辛苦了!”他指着妻妾子女们说:“快,见过冯将军。”

众人异口同声:“冯将军好!”

袁世凯指着克定、叔祯说:“哎,你们要叫四叔哦。”

冯国璋赶忙说:“不不,叫四哥。”

袁世凯大笑:“哈哈,四哥就四哥。”说着,握着冯国璋的手进了客厅。袁世凯等跟冯国璋拉起家常,向冯国璋询问天津情况。从去年9月起,冯国璋当上直隶都督兼省长,仍统帅禁卫军。

袁世凯在小女儿耳边耳语了几句,小女儿点头会意走出去,不一会儿,领进一位女子。她身材苗条,皮肤白皙,明眸皓齿,举止文雅,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穿一身浅素旗袍,一双半高跟皮鞋。见到袁、冯二人微微一躬,淡淡一笑,用清脆悦耳的声音问了一声:“大总统好,将军好!”

袁世凯笑着说:“来来,周老师,我来引见,这就是大名鼎鼎、威震中外的名将冯国璋,冯大将军;这位是我府家庭教师周砥周道如女士。”

冯国璋听说过袁世凯家有个博学多闻的家庭教师,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他赶忙站起来,双手一抱拳:“啊,周小姐,久仰,久仰!”

周道如赶忙还礼:“不敢,不敢。久闻将军大名,今日幸得一见,道如向将军问安!”

冯国璋笑道:“多谢,多谢!”

大家坐下后,冯国璋问:“周小姐祖籍何处?”

周道如说:“祖籍江苏宜兴。我三岁定居天津,后来在天津女子师范任教,可以说是大半个直隶人了。”

冯国璋高兴地说:“哦,这么说我们还是老乡呢!”

五姨太说:“道如啊,冯将军是你的父母官,可得巴结着点儿啊。”

大家一听笑起来。

周道如笑道:“那就请冯大人多关照了。”

冯国璋笑道:“哈哈,这好说,不过我是粗人,怕照顾不周。”

袁世凯说:“华甫,你看周老师年长几何?”

冯国璋笑眯眯地说:“顶多二十七八。”

周道如笑道:“哈哈,冯将军真会开玩笑,我已近不惑之年,老了。”

冯国璋连连摇头:“哈哈,不像不像。”

五姨太说:“周老师准是吃唐僧肉了,你也分给我一点儿。”

大家开心地笑了。

袁世凯说:“华甫你看,你来了大家都很高兴,老夫陪你喝几杯。周老师别走,华甫不是外人。”

不一会儿,一场丰盛的家宴开始了。大家说说笑笑,频频举杯,宴会洋溢着温馨、融洽的家庭气氛。餐桌上只有一个人跟大家不一样,这就是袁克定。他一向以“皇太子”自居,对“北洋三杰”从不正眼看待。他常抱怨“老头子”把他们捧得太高了。虽然他们百般迎合他,但他总是把脸扬得很高。今天,只有他闷闷不乐。

家宴结束,袁世凯把冯国璋带入密室。

袁世凯问:“吴夫人过世几载?”

冯国璋说:“三载有余。”

“何不续娶?”

“找不到合适的。”

“你看周砥如何?”

冯国璋立刻想到袁世凯的用心,尤其想到这种用心的背后。不过,对周砥他还是赞佩不已的,便说:“果然名不虚传。”

袁世凯笑眯眯地问:“老夫保媒如何?”

冯国璋笑道:“周老师文韬武略,不一定能看得上我这一介武夫吧?”

袁世凯笑道:“哈哈哈,不妨一试。”

冯国璋知道,袁世凯宴请他,说这些话,都是“药引子”,后面肯定还有名堂。果然,袁世凯唉声叹气地说:“唉,华甫,老夫当选临时大总统的一年多,你知道是怎么过来的?难哪,实在是难!先是在定都问题上大伤脑筋,后来,又在赶走唐绍仪,胁迫参议院,裁减革命军,五国大借款,智杀张振武、宋教仁等方面费尽心机。现在的日子依然不好过呀!”

袁世凯说的这些,冯国璋心里十分清楚。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时,为把袁世凯从封建势力盘根错节的北京调开,提出辞职让位的三个附加条件:一、临时政府设在南京,不得更改;二、新总统到南京受任之日,本总统及各国务员始行解职;三、临时参议院所制定的临时约法,新总统必须率先遵守。南京政府还派出蔡元培、宋教仁等五专使前来劝驾。袁世凯当面满口答应,并商定南行日期、路线,但暗中却鼓动曹锟发动兵变,恐吓五专使,鼓动军阀和外国使节捣乱,终于胁迫南京临时政府让步,同意在北京定都,胁迫参议院选他当了临时大总统。窃取高位后,他继续玩弄权术,攫取更大权力,妄图一统天下。他先组织以唐绍仪为首的“混合内阁”,一看唐绍仪不听话,不到两个月就把他赶走,逼迫同盟会四名阁员辞职。经过一次次密谋策划,又组成以陆征祥为首的“超然内阁”,这个短命内阁因遭到普遍反对,只存在几天,就用暴力迫使参议院“批准”了以军警头子赵秉钧为首的“御用内阁”,赵秉钧因杀害宋教仁露了馅,成了众矢之的,袁世凯不得不把他“免职”,保护起来。紧接着又组织了以段祺瑞为首的“军阀内阁”。因为这样搞太露骨,现在又搞了个熊希龄内阁。就这样,一年多换了四次内阁。而在这一次次阴谋活动中,他冯国璋都起了很大的作用。

袁世凯接着说:“华甫啊,现在全国有四大政党:国民党、共和党、民主党和统一党。其他党都被我拉过来了,不在话下;唯独国民党是咱们的心腹大患!今年年初国会大选,在参议院二百七十四席中,国民党独得一百二十三席;在众议院五百九十六席中,国民党独得二百六十九席。这还了得?国民党不除,你想还有咱的好日子过吗?”

的确,在消灭国民党上,袁世凯煞费苦心。他一方面暗中派人打入国民党内部刺探情报,一方面千方百计地拉拢国民党的上层人物。在他的胁诱下,孙毓钧、胡英等人都成了袁世凯安插在国民党内部的奸细。同时,他还拉拢其他党派,挑起与国民党的纠纷,而他自己坐收渔利,妄图置国民党于死地。

冯国璋明知袁世凯包藏祸心,却故意恭维说:“要说大总统对他们够宽大为怀的了。”

袁世凯笑道:“哈哈,有人骂我活曹操,其实我跟曹操正相反:曹公是宁负天下人,我是让天下人负我。”

冯国璋深知他的为人,但口头上仍恭维道:“是啊,是啊,大总统的为人国璋最清楚。”

袁世凯得意地说:“是啊,知我者华甫也!”忽然,他恶狠狠地说,“可他们恩将仇报,回过头来跟我搞什么‘二次革命’,真是岂有此理!”

冯国璋说:“想那国民党内部派系众多,成员复杂,充其量不过是大杂烩,大总统不必多虑。”

袁世凯说:“话虽这么说,可他们还有几十万军队、几十万党徒,任其发展终将为害。我这次把你叫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冯国璋问:“大总统莫非想对南方用兵?”

袁世凯说:“对,华甫,你是常胜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你还得给老夫打好这一仗啊。”

冯国璋说:“大总统,请您吩咐,您指到哪里,我打到哪里!”

袁世凯说:“咱们不妨分析一下军事形势。前不久,我已命参谋部给山东都督周自齐、辫子军统帅张勋、奉天师长张作霖、河南护军使雷震春、毅军翼长赵倜,还有姜桂题、段芝贵等人发密电或面授机宜,让他们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做好一切战斗准备。5月6日,我已指示政府正式发布‘除暴安民’的命令,暴就是指国民党,我要把他们除掉!同时,我还把跟外国记者的谈话记录交给报界发表,主要内容是:‘我活到这把年纪,别无他求,时刻想回彰德隐居。可是,全国人民把国家重担交给我,而现在却有股暴民鼓吹二次革命,企图破坏国家,我能丢开不管吗?我如果现在下台,就有外国来瓜分中国的危险;同时,北方军人也只肯服从我,我如下台,全国秩序也将无法维持……’我说这话的意思,是表示我的决心:一定要讨伐国民党!”

冯国璋说:“大总统这样做上合天意,下顺民心,早该如此。”

袁世凯说:“其实我早有此意,只因对外借款尚未办妥,现在,总算向六国银行借了两千五百万英镑,有了这笔款就有了打仗的资本。你回去后,赶紧联合北洋将领发表联合通电,吁请大总统‘大张挞伐,扫除妖氛’。也可个人发电,发得越多越好,骂得越狠越好……”

冯国璋摩拳擦掌地说:“好,这个没有问题,我能办到。”

袁世凯说:“你们先造舆论,我在适当时候发通缉令,总之,把大战气氛搞得浓浓的。”

冯国璋问:“此次用兵,先拿何人开刀?”

袁世凯说:“先拿江西都督李烈钧开刀,然后全面开花。李烈钧是国民党的死硬派,又是孙中山三民主义的忠实信徒,我已撤了他的职,命他进京,只要他敢来,就……”袁世凯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冯国璋说:“英明!具体安排如何?”

袁世凯说:“我决定兵分两路:赵倜的毅军、王占元的第2师、李纯的第6师组成西路大军,统帅为段芝贵,由河南出发,经湖南直捣九江。张勋的辫子军、雷震春的淮军和靳云鹏的第5师组成东路大军,你当统帅,由山东出发,经江苏北部,直下金陵。此外,我命徐宝山的第2军从扬州出发,侧击津浦路来帮助你。命倪嗣冲率部从皖北阜阳出发,进攻安庆策应段芝贵。我已经给黎元洪送去一百万元,把他稳住,他来电说,‘元洪唯知服从中央,绝无瞻顾’,他不反目,大事成矣。哈哈哈。”

冯国璋说:“好,天衣无缝!不过,张大炮他……”

袁世凯笑道:“哈哈,我知道你讨厌张勋,老实说我也不喜欢他。”他压低声音说,“不过,你可以用他的一夫之勇,让他打头阵。我告诉他,谁先进南京让谁做江苏都督。不过你放心,不管他进不进南京,江苏都督都是你的。金陵素有虎踞龙盘之称,是长江要冲,南北要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江苏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冯国璋一听兴高采烈,跪地就拜:“多谢大总统恩宠!”

袁世凯说:“哎哎,起来,快起来!你我兄弟还须这个?”

冯国璋立起问:“大总统,禁卫军……”他担心大权旁落。

袁世凯笑道:“哈哈,当然还由你带。”

冯国璋高兴异常,拜别袁世凯匆匆回到直隶都督府,立刻召集部将开紧急会议,做战斗部署,命部队秘密向山东兖州方向集结。

这天,冯国璋正躺在安乐椅上闭目养神,秘书拿来一份文件,说半个月的简报整理出来了,问冯国璋要不要看。

冯国璋非常懒惰,报纸、公文、电报从来不看。他的眼睛睁开又闭上,说了声:“念。”

秘书站在身旁缓慢地念道:“第1件,直、鲁、奉、黑、吉、陕、甘、黔、滇各省都督联名发电,猛攻国民党为‘叛军’。第2件,大总统下令免去李烈钧江西都督之职,由其部将欧阳武继任;免去广东都督胡汉民职,由其部将孙多森继任。第3件,西线北洋军2、6两师,全部抵达武汉,第6师先锋团已达田家镇。东线张勋、靳云鹏正在向兖州方向集结。第4件,江西湖口叛党谋乱,大总统命令第6师火速向九江推进;7月5日,李纯将军克九江,大总统即任李纯为九江镇守使……”

冯国璋说:“好!”

秘书继续念:“第5件,江宁叛首黄兴,上海叛首陈其美,广东叛首胡汉民,湖南叛首蒋翊武,福建叛首许崇智,重庆叛首熊克武,江西叛首李烈钧,安徽叛首柏文蔚,先后宣布叛乱,大总统发布全国通缉令……”

冯国璋一听忽地坐起来:“他妈的,该死的叛党!”他站起来,来回踱着步子说,“老子非给他们点颜色看。还有吗?”

秘书说:“还有两条。”

冯国璋说:“念。”

秘书念道:“第6件,政府已通过外交途径,要求上海领事团协缉黄兴、李烈钧、陈其美、柏文蔚、钮永建、刘福彪、白逾桓、居正等八人归案。领事团欣然签署协缉文件。香港总督下令,永禁黄兴、胡汉民、岑春煊等人入境。第7件,大总统任命赵秉钧为京师步兵统帅兼北京警备司令,陆建章为副司令。连日来,在赵、陆长官主持下,加紧搜捕北京‘乱党’,已捕近五百名。报告,完了。”

冯国璋兴高采烈地说:“好,有气魄!王秘书,通知部队,明天三点出发!”

大战前夕,一位壮年人和一个随从来到南京第8师司令部,卫兵远远地拦住他们:“你们干什么?”

壮汉:“找人。”

卫兵:“黑灯瞎火找什么人?有事儿明天再来!”

壮汉:“有急事,不能等。”

卫兵乙:“你找谁?”

壮汉:“陈之骥。”

两个卫兵互相看了一眼,重新打量这位壮汉:只见他年约三十五六岁,中等身材,虎背熊腰,圆盘大脸上有一双又圆又大、坦诚热情的眼睛;穿一套没打领结的半旧西服,一双杏红色的皮鞋。

卫兵:“你是他什么人?有证件吗?”

壮汉微微一笑:“我叫黄兴,请把电话接到他的办公室,我跟他说话。”

卫兵见他来头不小,把他们让进门卫室,唤醒警卫排长,排长经过盘问后,接通了陈之骥的电话。

过了大约一刻钟,陈之骥带着参谋长、两个旅长和几个卫兵迎出来。一见面,陈之骥“啪”给黄兴敬了个礼:“卑职向黄将军问好!”

黄兴伸出一双大手,握住陈之骥的手笑道:“哈哈,叔良兄,我这个不速之客对你们多有打扰吧?”

陈之骥说:“哪里哪里,我们都还没睡。克强兄,你应当告诉我一声,我好派车去接你。”

黄兴笑道:“我一向不喜欢兴师动众。”

陈之骥恭身礼让:“克强兄请。”

黄兴拉着陈之骥的手:“你我兄弟还客气?走。”

二人手拉手来到会客室,差弁献上茶点。陈之骥把他的参谋长宋浩泉,旅长王孝缜、黄恺元一一作了介绍。黄兴说:“江苏有新军四个师,1、8两师现驻南京,7师外援江西,9师驻扎徐州。1、9两师装备较差,战员不足,只有第8师是主力师,光你们就有五千多人。因此,你们的一举一动直接影响着兄弟师,也决定着江苏的战局。所以,我跟你们打个招呼,回头再做章梓、冷遹的工作。”

陈之骥说:“克强兄有话请讲。”

黄兴说:“言而总之一句话:由你们挑头宣布独立。”几个人有的低头,有的吐烟圈儿,有的掏耳朵,谁都不做声。

黄兴说:“诸兄,袁世凯正把刀架在咱们脖子上,战争不可避免。与其等死,不如奋起一战。”黄兴扫了大家一眼,接着说,“袁世凯狼心狗肺,毫无人性。当年中山先生把大总统让给他,我党上下一体诚服,可他却排除异己,暗杀革命领袖,卖国借款,好话说尽,坏事做绝。今天,又以兵刀相威胁,视我民若草莽,这样的卖国奸相不除,国无宁日,民无幸福!”

王孝缜说:“袁世凯倒行逆施,自有公论。可他毕竟是选出来的大总统,咱们跟他动刀兵,国内外会不会说咱无理,说咱不服从中央呢?”

黄兴说:“王旅长的担心有一定道理,从咱本意来讲是不想动刀兵的,是他派兵打咱们,他要砍咱的脑袋,咱也服从?你是知道的,为了讲团结,中山先生冒着杀头的危险去北京单刀赴会,想以竭诚之心感动袁世凯,一心维护他的领导。一个月跟袁世凯会谈十三次,袁世凯口头上喊出‘孙中山先生万岁’,可转回头就磨刀霍霍,杀革命党。去年五六月间,他唆使黎元洪杀了祝制六、江光国、腾亚光等起义功臣;八月,他与黎元洪合谋,杀了起义领袖张振武、方维;今年三月,他又悍然杀害我党杰出领袖宋教仁。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杀害辛亥革命有功人员好几千人,仅湖北就有两千多名同志,几千名战友的生命断送在这个独夫民贼手里。”说着黄兴潸然泪下。到会的人也动了感情,有的垂泪,有的红了眼圈儿。沉默了一会儿,黄兴又说:“为了表示和平诚意,给官我不做,授勋我不受,我把二分之一的革命军解散了,想起来,后悔呀!你把心掏给他,也喂不活他。”

黄恺元说:“和平来之不易,能够多维持一天是一天,多维持一月是一月,能让步尽量让步,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只有如此。”

黄兴说:“同志,我们已经退避三舍、四舍,再也没处退了。宋教仁被杀后,全国一片大哗,去袁、惩袁之声甚高。可是,我们党内议来议去,只能做出十二字决策,‘宋案责成法院,借款提交国会’,实际上这就是避免武装冲突,就是最大的让步。此外,北京国民党议员曾提出,放弃以多数党组阁的权力,让给别的党去组阁。按理说,这样做袁世凯该满足了。可是,我们越是乞求和平,袁世凯越是想以武力消灭我们。后来南方党又想出一个让步办法:推举岑春煊、王芝祥、汪精卫、章士钊为议和代表到北京调停。可袁世凯板着脸说,地方军人谋叛,中央只能讨伐,绝无姑息养奸之余地。就这样,把一切退路都堵了。”

参谋长宋浩泉激动地说:“袁世凯欺人太甚!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黄将军已经把话说到家了,我看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我赞成独立,越快越好。”

王孝缜仍然胆怯,说:“可敌我力量众寡悬殊,岂能孤注一掷?”

黄恺元也说:“是啊,北洋军兵精械足,张勋是个亡命徒,发誓要雪辛亥丢城之耻;冯国璋是个老狐狸……”他忽然想起陈之骥是冯国璋的乘龙快婿,在女婿面前骂丈人,是不太礼貌,改口说,“冯将军足智多谋,阳夏之战确实厉害。”

黄兴来南京之前,上海国民党总部的几位领袖曾为第8师主持独立一事争论很久。大家都知道,不但江苏都督程德全态度暧昧,就是陈之骥、王孝缜、黄恺元等主要将领,也是脚踏两只船。以孙中山之意,派朱卓文携带巨款联络8师中下军官,先把反对独立的上级军官杀掉,然后宣布独立。黄兴以为不妥,才自告奋勇来南京做说服工作。一交谈方知,这几个人确实态度暧昧。他想了解一下陈之骥的态度,便说:“叔良,你想必胸有成竹,你说说吧。”

陈之骥只顾自己想心事,几乎没听清别人的谈话内容,他在考虑袁世凯的淫威,北洋军的强大,老岳父的情面,自己的前途。他知道:打,胜利希望不大;不打,更是没有出路,只好舍命陪君子。在革命的危急关头,在气可鼓不可泄的今天,在党的领袖面前,他这个老同盟会员、老党员只有服从,别无他途。他终于说:“我同意黄将军的发言,我们除去武装讨袁外别无其他选择,我决定带头宣布独立。”

黄兴拍案而起:“好,之骥兄,我代表党总部感谢你!给章梓、冷遹拍电报,让他们马上来开会。”

陈之骥说:“克强兄,你看几点了?”

黄兴掏出怀表一看,笑了:“哎哟,三点了!哎,我说陈老兄,你连饭也不想管吗?”

陈之骥惊讶地问:“怎么,你还没吃饭?”

黄兴放声大笑:“哈哈哈,不瞒你说,我身上除去一支‘勃朗宁’以外分文不名,我已经两顿没吃饭了。”

陈之骥抱歉地说:“咳,我怎么没想到。勤务兵,快,准备饭!”

黄兴笑道:“怨我自己,一办事把什么都忘了。哎,老兄,越简单越好。”

陈之骥出去催饭。当他们端着饭进来时,黄兴早已和衣倒卧在沙发上鼾声如雷。汗水渍湿他的衬衣,脚上的袜子露着趾头,浑身散发着一股呛人的酸臭味儿。他已经三天没睡觉了。陈之骥见他睡得这样香,不想叫他。让勤务兵把饭放在办公桌上,用报纸盖好,他也在另一只沙发上睡了。

第二天早晨,章梓、冷遹二位师长和几名旅长都来了。黄兴把上海、江西、福建、湖北等地准备相约独立,武装讨袁的事说了一遍,把袁世凯罪迹斑斑,冯国璋咄咄逼人,国民党忍无可忍说了一遍,又把第8师准备挑头起义的事端出来。章、冷等人见黄兴亲临南京,又有8师挑头,只好硬着头皮同意。黄兴十分高兴,立刻带着几位师、旅长和一大批卫兵,乘车来到都督府。程德全是个老官僚,见黄兴来势汹汹,又带来这么多当兵的,早吓得心惊肉跳。

黄兴直截了当地说:“德全兄,今天兄弟来有一事相商,国贼袁世凯已凶相毕露,各地相继宣布独立,军队方面也同意武装讨袁,请老兄带个头儿。”

程德全一听吓得冷汗频出。连日来,他正为南京局势忧心忡忡,已把部分家眷和财物偷偷送出金陵,他哪还有勇气宣布独立呢?

程德全结结巴巴地说:“我……这个……啊……还是……”

黄兴冷冷地问:“怎么,老兄难道还有什么顾虑吗?”

程德全赶忙说:“不,不……没……有……”他想,大势所趋,军人又不好惹,不如干脆应下,以后再说。他说:“袁世凯罪大恶极,既然诸君已经同意,兄弟当然同意,当然同意。”

黄兴说:“好,我们有意推举老兄当讨袁军总司令,不知尊意如何?”

程德全惶恐万端,连说:“啊,不不,本人德薄能鲜,素乏威信,军事方面又非所长,断难号令军队。老兄德高望重,又是中外驰名的军事指挥家,我还当我的都督,总司令一职由老兄担任。克强兄,不必推辞了。”

大家异口同声:“就依程都督吧。黄将军别推辞了。”

陈之骥说:“二公携手,真是珠联璧合,南京有希望了。”

程德全是个立宪党人,封建官僚,一向老奸巨猾,对武力讨袁阳奉阴违,国民党本意也不想让他担任总司令。黄兴说:“就这样吧,从即日起江苏省宣布独立,不再受袁政府约束,江苏讨袁军同时建成。”黄兴当即拟就一则誓师讨袁电文发了出去。

第二天,正当黄兴急于做战斗部署时,副官向他报告,程德全逃走了!黄兴把红蓝铅笔一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怔怔地半晌没说话。本来,他对武装讨袁持反对态度,出于无奈才来南京。现在,心里更矛盾了。

七月中旬的一天,冯国璋带着大批随员亲信、两个小老婆和部分禁卫军,车水马龙,浩浩荡荡来到山东兖州,在这里安上前敌指挥部。来后不久,就派出飞骑,召集张勋等人开军事会议。

在预定的时间内,驻扎在各地的将领相继来到,有辫子军首领、江北镇抚使张勋,师长靳云鹏、雷震春、倪嗣冲,兖州镇总兵田中玉和扬州第2军军长徐宝珍等。靳、雷、倪、田几人过去都是冯国璋的部将,他们深知冯国璋在袁世凯心中的地位,所以,对他言听计从,毕恭毕敬。徐宝珍的哥哥叫徐宝山,本是土匪出身,趁辛亥革命混乱之机,拉起几千人的队伍,自封军长投靠了革命军,后被袁世凯收买倒戈。袁世凯为笼络他,仍稀里糊涂叫他军长。虽然号称一军,其实连一旅都不到,武器装备也不好。这次南北开战,袁世凯派他来打南京。一天,徐宝山接到革命党送来的邮包,刚一打开,就“轰隆”一声,被当场炸死。他弟弟徐宝珍为兄报仇,代替了哥哥的职务,他当然不敢跟冯国璋分庭抗礼。最难对付的是张勋,这次让冯国璋当统帅,张勋老大不服气,总想闹点小别扭。但冯国璋有冯国璋的对策。

听说张勋来到,冯国璋降阶相迎。两人一见面,就互道问候。张勋笑着说:“啊哈,华甫兄,别来无恙啊?”

“托福托福,张大帅,你也好吗?”

一听冯国璋叫他大帅,张勋胡子眉毛全是笑,连忙说:“好,好。”

二人手拉手进了屋。

张勋年约四十,中等身材,肥头大耳,大火盆嘴,大豹子眼,大蒜头鼻子,两道又宽又粗的浓眉,一脸横肉。清朝完蛋已经三年,全国上下都剪了辫子,换上国民装,可从张勋到士兵,头上还拖着一条长辫子,还穿着清军的服饰。队伍在哪里一过,群众都像看怪物一样偷笑。当年,隆裕太后已宣布退位诏书十多天,他还带着他的辫子军北上“勤王”,走到天津被洋兵阻挡,才怏怏折回德州。回去后,他大哭一场,冲着慈禧灵位连呼“奴才不忠”,“奴才无能”。他知道大清气数已尽,才不得已投在袁世凯门下。他有个如意算盘,借这次大战夺回江南失地,再借袁世凯之手恢复大清江山……

军事会议在一所学堂教室里举行。中间并排放着十几张学生课桌,桌上铺着白布,四周放着椅子,墙上挂着军用地图。冯国璋是个有名的机灵鬼儿,他知张勋素喜恭维,什么事都想拔尖儿,为了有意巧使张勋,他向张勋作揖道:“大帅请坐主席。”

张勋乐不可支,连忙推让:“哎哎,不不,华甫兄请,请。”别的军官都气不忿,冯国璋却说:“哎,你是大帅,理应如此嘛。”

大帅是他自己封的,只有他的四五千辫子军这么叫,别人只是戏称。张勋一听冯国璋在公众场合也这样叫,更不知天高地厚,越发起劲地推辞。冯国璋在主席位旁多放了一把椅子,张勋挨着冯国璋大咧咧地坐上去,军官们心里骂:“张勋什么东西,统帅太高抬他了!”尤其是靳云鹏,自来就跟张勋不和,更不用正眼看他。

冯国璋说:“开会啦。下边请江北镇抚使张大帅讲话。欢迎!”说着带头鼓掌,军官们只好懒洋洋地拍了几下。张勋没提防这一手,也没有准备。他大字不识,阅读公文函件在外靠参谋、副官,在家靠宠妾小毛子帮助。讲起话来头上一句,脚上一句,驴唇不对马嘴。今天,他仓皇上阵对付了几句:“嗯,嗯,我没有啥好说的,妈那巴子的,国民党没有一个好东西,革命党全是浑蛋,大总统命俺打兔崽子,没啥好说的,坚决服从就是了。军人嘛,服从命令是天职。看俺老张不把他们吃饭的家伙敲碎!完了,嗯,完了。”大家使劲憋住才没笑出声来。

冯国璋说:“大帅讲得好,全体都要服从。下面我把敌我情况分析一下,不当之处请大帅指正。”

张勋说:“好说,好说。”

冯国璋说:“从人力上讲,东西两线我政府军投入六万多人,而叛军只有三万多;从装备上讲,政府军粮饷充足,远胜叛军一筹;从士气上讲,政府军士气高涨,叛军一蹶不振;从道义上讲,我直彼曲。所以,我断定此仗胜算不是问题。另一有利因素:国民党内部四分五裂,有的愿打,有的愿降,有的愿逃;省与省之间也有矛盾,‘武装讨袁’口号喊得很响,可谁也不想出力,都希望别人去打。江西方面,叛军虽取小胜,但湖、广、闽、粤等省都按兵不动,颇有孤掌难鸣之势。最有意思的是海军次长汤芗铭,原来是武昌起义英雄,他率楚字号四战舰过马当要塞。马当号称长江之腰,如果李烈钧严阵以待,军舰插翅难过。不料,孙中山给李烈钧发电,说汤是同盟会老同志,此行将倒戈讨袁,慎勿误会。军舰过湖口时,湖口炮台还列队欢迎,哪知道,舰队突然开炮,打得叛军措手不及,护卫舰一旅北洋军弃舟登岸,把湖口一举拿下。湖口失利使江西元气大伤,右翼军司令方涛连战失利,退到鄱阳湖畔;左翼也被牵动向建昌、乐化溃退……”

大家情不自禁鼓起掌来。张勋乐得摇头晃脑,座椅摇得咯吱乱响。

冯国璋得意洋洋地接着说:“安徽形势也很好,师长胡万泰是个胆小鬼,原来的都督吓跑了,他只代了两天职就溜之大吉。后来换了宪兵营长、参谋先后代理都督。这样的人只能哄孩子,哪能当都督?”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冯国璋又说:“福建许崇智、湖南谭延闿、上海钮永建日子都不好过,黄兴虽然来到上海,但他已是我手下败将,他本心又不愿打仗,难免再做‘逃跑将军’。诸位,好好干,打下南京我给你们加官晋级,记功行赏……”

众将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最后,冯国璋指着地图分派任务:“雷震春、倪嗣冲,由津浦路南下直攻徐州;徐宝珍、靳云鹏直取蚌埠,二将在徐州会合后,再分兵取安庆、浦口;张勋、田中玉,由兖州出发沿运河南上,经清江直逼扬州。总会合点在浦口,然后会攻南京。我给大家七到十天时间,谁先到浦口我奖励谁。诸位,有什么补充?”

大家异口同声:“没有。”

冯国璋问:“大帅有何补充?”

张勋光想着袁世凯“先入者为王”的口封,急于想争江宁霸主,忙说:“没,没什么,我回去了。”说着站起就走。将官们也各自回到自己的驻地调兵遣将。

靳云鹏回到韩庄天色已晚,他打算明天上午再传达会议精神,布置行动计划。他认为这里离敌人太远,四周都驻着自己的军队,他新近又刚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小老婆,所以一回到驻地,就脱得一丝不挂睡了。睡到后半夜,忽然被急剧的枪炮声惊醒,他惊慌失措地爬起来,衣裳抓不着,枪也摸不到。这时,副官慌里慌张地跑进来报告:“不好了,我们被叛军包围了!”

靳云鹏骂道:“真是活见鬼!敌人离这儿三四百里地,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去!告诉刘团长,给我顶住,顶住!了解一下是谁的部队!”

副官跑了,他总算穿上衣裳,带着卫兵跑到师部。一看,这儿也同家里一样,乱得一塌糊涂。

靳云鹏问参谋长:“敌方谁的部队?”

参谋长说:“大概是冷遹的第9师。”

“估计有多少人?”

“起码两个团。”

靳云鹏想:我这里只有一个师部和一个团。施从滨旅在柳林,杨善德旅在太平桥,都有好几十里,远水解不了近渴。友邻部队驻得更远,怎么办?这时,不断有下级送来坏消息:“敌人火力太猛,顶不住!”“第一道防线被突破!”“牛营长阵亡,张团副挂彩!”……

参谋长说:“师座,向兖州撤吧。”

靳云鹏大声嚷:“放屁!刚一交火就撤,怎么向指挥部交代?你去,组织司令部人员,给我顶住!”

参谋长拔出手枪跑去。靳云鹏给较近的施从滨写了封信,让他火速派兵增援。他命两个通信兵冲出去送信。

枪声越来越近,喊声越来越响。师部的参、副、警人员个个风声鹤唳,靳云鹏是个草包,也吓得抖起来。

不一会儿,参谋长头上缠着绷带跑进来:“报、报告师长,顶、顶不住,敌人打过第二道防线!”

靳云鹏跳着脚嚷:“反击,给我反击!”

这里没有打发清,派出的通信兵一瘸一拐地走回来:“报告师长,冲……冲……不……出去,小杨……阵亡了……”说着倒在血泊里。

靳云鹏一看大势已去,还是逃命要紧。说了声“撤”,带着小老婆和骑兵警卫连,向村北方向冲去。部队一看当官的跑了,谁还肯卖命?跑吧。于是,像一股潮水,丢盔弃甲,你冲我撞向兖州方向退去。两千人死伤四五百。

冷遹带队进了村子。一方面给南京徐州发电,报告战绩;一方面打扫战场,查获战利品。这次战斗,只打了半个多小时,缴获了够装备一个团的武器。

靳云鹏率领残兵败将逃到兖州,不敢见冯国璋,径自去了田中玉的总兵衙门。说来也巧,张勋正在那里。张勋一见靳云鹏的狼狈相,冷笑着挖苦道:“靳师长,靳将军,首战告‘劫’呀。怎么,得了多少枪炮?俘获多少敌人呐?”

靳云鹏无地自容,声泪俱下地说:“大帅,免开尊口吧,靳云鹏没脸见人了!”

张勋当年在辛亥革命中如丧家之犬,先从南京退到徐州,又从徐州败退山东,受了靳云鹏不少窝囊气,听过他多少次抢白,这些年一直憋着一口气无法发泄,这次好不容易抓住报复的机会,岂肯饶他。他跳着脚说:“靳云鹏,你也有今天?当年你那神气劲儿哪去了?”

靳云鹏连连乞求:“大帅,中玉兄,请二位在华帅面前美言几句,拜托了。”

田中玉怕张勋,瞅瞅张勋不敢说话。张勋说:“不行,我要以江北镇抚使的身份向华帅建议,撤销你师长职务。”

靳云鹏耷拉着眼皮唉声叹气。这时,一个差弁走来:“报告靳师长,华帅来电,要你速去。”

靳云鹏“啊哟”一声坐在椅子上,吓得目瞪口呆,连连给张勋、田中玉作揖:“二位兄长,二位兄长,过去小弟无知,多有得罪。务请二兄拉小弟一把,给华帅打电话说情……”

张勋一拨楞脑袋:“没那么容易!”张勋想,靳云鹏死心塌地投靠段祺瑞,跟冯国璋向来面和心不和,这次犯在冯国璋手里,冯国璋岂能饶他?他们两个主将一争一斗,得利的是我张勋,我再向袁世凯参冯国璋“驭下不严”之本,这统帅就是我的了。张勋美得口里哼着二黄,给冯国璋拨了电话,想先鼓动他把靳云鹏撤掉。

靳云鹏如丧家之犬,骑马去了统帅部,快到门口时,让卫兵把自己捆住。他想:这次犯在冯国璋手里,死不了也脱层皮,师长的位子是保不住了。就这样,他忧心忡忡来到统帅部,一见冯国璋,“扑通”跪在地上,哭喊:“华帅呀,我错了,您杀了我吧!”

冯国璋屏退左右,走上前去,二话没说,把绳索给他解下来,然后去搀他起来。靳云鹏闹不清冯国璋搞什么鬼,不知道是福是祸。他赖在地上不起来,扭头怔怔地看着冯国璋。只见冯国璋脸上带着宽厚、诚挚的笑容,没有半点责难的意思。他和颜悦色地说:“云鹏,起来。胜败乃兵家常事,今天丢了区区小镇,明天取他徐州。小意思,抬起头来!”

一股暖流涌上靳云鹏心头,眼泪刷地流下来,他在地上“咣咣”磕了两个响头,哭着说:“华帅,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今生今世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呀!”

冯国璋扶他起来:“哎,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来人哪,准备酒菜,给靳将军压惊。”

不一会儿,酒菜备齐端上。冯国璋满满斟上两杯酒,叫了声:“来,干!”一直脖喝下去。

冯国璋有他的锦囊妙计:靳云鹏是袁世凯的红臣,又是北洋军的嫡系,自从小站练兵时起,他就是主将之一,在这用人之际,袁世凯不可能处分他。而且靳云鹏跟段祺瑞关系非同一般,跟自己一向三心二意。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敌人少堵墙。

靳云鹏担心地问:“华帅,您看大总统会原谅我吗?”

冯国璋拍着胸脯说:“为朋友两肋插刀,包在我身上!”

靳云鹏最担心的是罢官:“我这师长……”

冯国璋说:“照当不误。”

靳云鹏激动不已:“华兄啊,您真好啊!不过张勋他……”

冯国璋冷笑几声,说:“他算老几?你怎么低三下四去求他?他可没给你说半句好话。”

靳云鹏红着脸,尴尬地说:“我……我……”

张勋急于想当江宁霸主,哪管什么进军计划、进军路线,怎么得手他怎么打。靳云鹏一走,他就跟田中玉说:“明天早晨四点,咱们会攻韩庄,把它拿下来,给冯国璋看看。”

田中玉说:“这合适吗?”

张勋一梗脖子说:“怎么不合适?打敌人又不犯法,趁着敌人立脚未稳,打他个措手不及,准能拿它个头功。”

田中玉胆怯地说:“要是打不好呢?”

张勋说:“草包!有我的辫子军打头阵,你干拣便宜还不干?”

田中玉说:“行,我去调动部队。”

张勋说:“保密,谁也不能让知道,我张某非要露一手儿不可。”

田中玉走后,张勋立即把他的部将招来,说了偷袭韩庄的计划,他对大家说:“前进者奖,后退者杀,通敌叛变者灭门九族。打进南京去,三天不封刀。”

军官们跟士兵一传达,辫子兵们个个如狼似虎,哇呀乱叫。当晚提前吃饭,向韩庄方向扑去。那冷遹进军山东前一未通告南京,二未与友军协同作战,孤军深入敌阵,韩庄一战取胜,大摆酒宴开庆功会,一直折腾到大半夜,哪里禁得住张勋、田中玉五六千人的进攻?只战斗了两三个小时,就向柳林退去……

张、田出击韩庄的消息冯国璋早知道了,他的幕僚说:“张大炮不听将令,擅改作战方案,应该制止。”

冯国章诡谲一笑:“别管他,让他打好了。”

张勋、田中玉拿下韩庄好不高兴!一方面振振有词地给袁大总统发电报告战功,一方面马不停蹄向柳林、牛头山一带追击。冯国璋立刻命令雷震春、倪嗣冲按原计划路线向徐州进军;命令靳云鹏、徐宝珍向蚌埠方向进军,东线战争全面开始。

黄兴得知冷师孤军深入的消息后大吃一惊,气得在地上走来走去。他气急败坏地说:“不听将令,擅自行动,这还了得?!”

陈之骥说:“是啊,我担心三师一去凶多吉少。虽然韩庄略取小胜,想那冯国璋不会善罢甘休,定会群起而攻之。”

黄兴道:“我也这样想。看来只能组织北伐军驰援了。你看让哪些部队去好呢?”

陈之骥说:“可以调第29步兵团,此外调一个工兵营,一个骑兵营,一个炮兵营,另加一个机枪连,成立一个支队。不过,谁来当支队长呢?”

黄兴说:“我看叫刘建藩当支队长,李俊代理团长,如何?”

陈之骥点点头:“好,就这么办,你赶紧签署命令,我去办,越快越好。”

当天,北伐支队组成,于7月16日,即独立后第二天,乘坐运兵列车从南京下关东站出发,经过几小时的飞驶,于下午三点到达韩庄、柳林一带。途中不时遇到3师运回后方的伤兵列车。打听他们的部队现在何处,他们都说不知道。到达前线后,部队纷纷散开:2营向铁道东侧,3营向铁道西侧,分别向前搜索前进;机枪连反攻铁道西侧的牛头山,阻击右侧的敌人。到下午六时,北伐支队前进二三里,火力齐发,迫使辫子军节节败退。

次日拂晓,张勋脱光膀子,带着手枪督战队,抱着一挺手提机枪,张着血盆大嘴喊:“兄弟们,冲啊,升官发财的机会到了!”辫子军像一群野猪,呼啦啦冲上来。正好,北伐军的炮兵营赶到,在团山后窝把炮支好,三座炮位向敌群开炮轰击。炮弹落地,辫子军一片一片倒下。张勋一看不好,赶紧鸣金收兵。北伐军乘机吹响进军号,全线战士冒着枪林弹雨奋起冲杀,大约过了半小时,辫子军的炮火停了,全线退过运河铁桥,北伐军进居运河南岸的堤后严阵以待,机枪连扼守住铁桥南岸的桥口。

由于北伐军出击几百里孤军作战,粮秣给养不能及时供应,士兵已二十四小时没吃饭。枪声一停,饥饿向士兵们袭来。士兵们伏卧在地上,只好挖地上的野菜充饥。过利国驿铁路时,士兵发现轨道内有辫子军遗弃的一堆馒头,一窝蜂地跑过去,拾起来就吃。

夜里两点多钟,辫子军向桥头发起几次冲锋,机枪连奋起开火,把敌人一次次打下去。辫子军强攻不下,就在河里强渡。守卫在堤上的北伐军,又一次次地把他们打回去。张勋又把部队调到微山湖西侧攻击,又被北伐军的第3营击退。北伐军扩大战果,全线出击,追敌十几里,控制了利国驿、韩庄,直到运河南岸的大片地区。北伐军正要次日拂晓强渡运河追杀辫子军时,忽然,午夜接到黄兴紧急退却的电令。因为,这时冯国璋正调动全线大兵向徐州、蚌埠逼近,北伐军当晚向柳林退去。

次日,探得北伐军退却的消息,辫子军跟踪追到南宿州,北伐军又退到瓜州、六合,两天后,才乘小火轮抵达南京。

正当张勋向南进军时,一位不速之客送来一封密信。张勋知道事关重大,赶紧让宠妾小毛子念给他听。小毛子结结巴巴地念道:“张大帅钧鉴:苏、赣相继独立,皆由袁世凯自开衅端,过为已甚。三督既已去职,南方又无事变,调兵南来,是何用意?俄助蒙古,进逼张家口,外患方亟,彼不加防,乃割让土地与俄,而以重兵蹂躏腹地,丧乱国民,破坏共和,至于此极!谁复能堪!九江首抗袁军,义愤可敬。一隅发难,全国同声。公外察大势,内顾宗邦,必将深寄同情,克期起义。呜呼!世凯本清室权奸,险诈异常,每得权势,即作奸宄。戊戌之变,尤为寒心。前岁光绪之役复愚弄旧朝,盗窃权位。继以寡妇可欺,孤儿可侮,既假其名义以御民军,终乃取而代之。自入民国,世凯更无忌惮,阴谋满腹,贼及太后之身。贿赂塞途,转吝皇室之费。世凯不仅民国之大盗,且为清室之贼臣。无论何人,皆得申讨。公久绾军符,威重于内,现冷军已在徐州方面,堵住袁军,公苟率一旅之众,直捣济南,则袁军丧胆,大局随定,国家再造,即由我公矣!江苏讨袁总司令黄兴叩。”

黄兴给张勋写劝降书,一方面看他不是袁世凯的嫡系,另一方面看他时时幻想复辟清室。而戊戌变法时,袁世凯是扼杀变法的帮凶,只要旧事重提,张勋会怀恨袁世凯的。黄兴估计错了。张勋表面看是个粗人,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他很清楚,袁世凯有禄位,有兵权,有洋人撑腰,有七狼八虎帮凶,你孙中山、黄兴往哪里摆?我能听你的?张勋听完劝降书仰面大笑:“哈哈哈,妈那巴子的,黄兴小儿敢在老夫身上打主意,老子过去只知有大清,今天只知有大总统。老子要打进南京去,夺回老子失去的天堂,去你妈的!”说着,把信撕得粉碎。他嘱咐小毛子:“来信之事,不得向外透露半个字儿。”

冯国璋的大军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两天后就兵临徐州、蚌埠城下,把城团团围住。冯国璋的战术是:蚌埠暂时围而不打,先集中兵力打徐州。战斗非常猛烈地打响了。

徐州告急的消息飞报南京,黄兴跟陈之骥非常着急,他们知道驻徐州的3师战斗力极差,徐州是南京的屏障,徐州一失直接威胁南京。他们商议后,立刻派出第8师骑兵团驰援。骑兵团在北洋军中往来冲杀,才算稳住徐州的阵脚。可是第二天,黄兴又接到蚌埠告急的电报,原来,徐宝珍的部队从运河西打过来,加强了蚌埠的攻势。黄兴只好把骑兵团调到蚌埠一线。骑兵团刚调走几个小时,徐州城就被北洋军攻破了。师长冷遹去向不明,士兵或降或逃,全军覆没。黄兴为加强蚌埠的防御,慌忙把安庆讨袁军总司令柏文蔚调到蚌埠,兼任城防司令。不料江西、上海、福建等地的讨袁军连连败北,相继取消独立,而北洋军四路云集,势如潮水。消息传来,上自黄兴,下至士兵士气非常低落。各地的革命军纷纷退向蒲口、南京。经过一昼夜苦战,蚌埠也被北洋军攻破,只剩下南京一座孤零零的空城。

南京城内外一片混乱。一股难以抗拒的失败情绪主宰着人们,长官长吁短叹,士兵唉声叹气,市民惶惶不可终日。有钱有势的人纷纷他乡避祸,逃离城市。一些想发国难财的官兵,三三两两穿堂入室,非抢即淫,群众叫苦连天。许多商家店铺早早地关门停业,把钱财埋藏起来,把姑娘媳妇送到城外。1、3、7师等部队自来素质就差,军纪败坏,他们撤回城后,变本加厉,闹得南京城一日数掠。自从第8师北援回城后,每天派队巡逻,整顿纪律,才稍稍好一点。这样,更遭到几个师败兵的忌恨,8师与其他师官兵枪击、殴斗事件此起彼伏,流言飞语、造谣中伤的事时有发生……

黄兴这次讨袁一开始就没有信心,现在,失败比预料的还快,形势比想象的还坏。又像他在武汉时那样:军队不听命,军饷无处筹,秩序难维持。他长叹一声:“罢罢罢,大势去矣!我黄兴生不逢时,可悲可叹!”他想:走了吧,我走后南京可少受兵刀之苦;我若不走,不知有多少生灵遭到杀戮。

他把陈之骥找来,泪流满面地说:“之骥兄啊,革命完了,南京完了,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心血白费了。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心眼儿太实,太信任袁世凯;悔不该自己裁减革命军,把刀把子交给人家;悔不该姑息等待,不早做战争准备。错,错,错!过,过,过!历史性的大错,难以挽回的大过!之骥兄,我走了,让后人骂我黄兴无能吧,让南京人民少受点刀兵之苦吧!”说罢,放声痛哭。

陈之骥也禁不住潸然泪下,说:“唉,这破米糟面谁来收拾?怎样收拾?”

黄兴说:“我的意见,你过江去找冯国璋,凭着亲戚关系央求他,保住第8师的番号,不要互相残杀,保留一座历史名城。”

陈之骥早有此意,一直不敢吐露实情,他说:“看看情况再说吧,中山先生早就对我不够信任,同志们也对我的行动有所怀疑,那样一做,我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黄兴说:“叔良兄,自己决定吧,这里的事拜托老兄了。”

陈之骥说:“放心,你走吧,事已至此,不必再搭一个饶一个了。你打算去哪里?”

黄兴难过地说:“国家之大,却无我立锥之地,我只有东渡日本,再图进取。”

陈之骥说:“去吧。克强兄先行一步,我也许步你后尘。”

当即,陈之骥打电话叫来代理都督章梓,因为他已经约好跟黄兴一块走。章梓来后,与黄兴又哀叹一番,二人改穿西装,把几件替换衣裳包起来,手枪藏好,同时约了两名日本人。各人拿了一盏提灯,四个人在一连卫兵的护送下上了火车,火车开到下关后,四个人下车,与送行的人洒泪而别。长官士兵相簇相拥,抱在一起,哭得难解难分。好一会儿,黄兴才登上轮船,飘飘摇摇星夜而去。士兵们举枪对天排射,以示送行……

黄兴一走,南京无主,更加混乱不堪。民政长蔡寅,1师长周应时,要塞司令马锦春,宪兵总司令茅乃封,警察厅长吴忠信,以及绅士仇继恒等人,相约来到陈之骥家,商量如何收拾残局。大家公推陈之骥代理都督,并做出取消独立,通告安民,请程都督回来等几条决议。最后大家一致意见,请陈之骥过江拜会冯国璋,把大家的决议告诉冯统帅,请他下令约束士兵,不要祸乱地方,蹂躏人民。陈之骥心里想去,嘴上仍说考虑考虑,他害怕留下“叛徒”的骂名.

陈之骥送走客人,正在百无聊赖,忽报有英国领事求见。陈之骥想洋人来访必有要事,传令接见。

来人讲得一口勉强能听懂的中国话,他说:“我叫约翰·里查,是大英帝国驻南京领事。为了城市免遭杀戮,我愿出面调停。”

陈之骥欠欠身说:“谢谢里查先生。”

里查说:“不客气,我大英帝国是中国人民的朋友,一向是帮助中国的。听说冯国璋将军是阁下的岳父?”

陈之骥点点头:“是的。”

里查说:“好,好。亲戚之间就不必刀兵相见了。敝人已见过冯将军,他给阁下带来封信,请陈将军过目。”

说着,里查拿出信递给陈之骥。

陈之骥拆开信,只见上面写道:“叔良,金陵近况我已耳闻,你的处境我已尽晓。望你陈明大义,尽快过江面陈,以便早定良策。”

陈之骥说:“好吧,我尽快去。谢谢里查先生。”

里查又把冯国璋的想法和他自己对国民党现状的分析说了一遍,才告辞而去。

陈之骥回到内室,去见夫人冯家训,把岳父的来信拿给她看,把里查的话说了一遍,并说明天他打算过江拜见岳父大人。家训听完十分高兴,因为这些天她就劝丈夫给父亲送密信,给自己留条后路,陈之骥怕被人骂做叛徒而犹豫不决。陈夫人吩咐丫环给丈夫准备东西,自己也打算写封信给父亲带上。陈之骥传令差弁,去叫几个心腹幕僚,部署他走后的南京事宜。

不料,副官慌里慌张地跑来报告,说从上海派来一位叫赫明涵的人,带来一百多人,住进都督府,宣布南京二次独立!

陈之骥一听,头“嗡”的一声,这真是爆炸性的消息,把他的一切部署全打乱了。这还了得,他大声喊道:“传达我的命令,机枪连全体集合!”

不一会儿,机枪连一百多名官兵荷枪实弹,气喘吁吁地跑来。陈之骥想,自己出面不合适,于是,把他的副官张首斌和连长陈雪涛叫到跟前,命令说:“由你们俩带队,先把赫明涵抓起来,解除他亲信的武装,听说他带来十几只大箱子,仔细搜查一下,把它们全部带过来!注意,尽量避免流血。”

张首斌向士兵讲了几句,带队向都督府跑去。

当黄兴弃城东渡,南京取消独立的消息传到上海,许多革命左派和激进派,纷纷来到国民党总部,要求参加赴南京志愿队、敢死队。《民权报》总编赫明涵态度最坚决,孙中山在许多志愿者中选中他,并给他物色了一个助手——武昌起义中当过师长的王宪章。两个人很快召集起一百多名不怕死的青年志愿者,雄赳赳、气昂昂来到南京都督府。都督府正在群龙无首,人们成了烂头苍蝇。赫明涵一到,立刻召集全体人员开会,他有一副铜嗓子,又十分健谈,站在都督府大礼堂的台阶上,慷慨激越,披肝沥胆,把袁世凯的斑斑罪迹,革命成果得来不易,革命志士“不成功便成仁”和程德全贪赃枉法,临阵脱逃的罪恶历数一遍,说得大家群情振奋,斗志昂扬,口号喊得震天响。赫明涵自封讨袁军总司令,任命王宪章为参谋长,他带来的人,大多量才使用。委派了各部门首领,当即发布安民告示,宣布恢复独立;并派出得力人员,通过各种渠道,到中下级军官中做说服动员工作,不少中下级军官和士兵被他们的革命精神所感,表示“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赫明涵正在都督府运筹帷幄,忽报陈之骥派兵闯进都督府。赫明涵的亲信纷纷拿起武器迎出来,双方在院里狭路相逢,黑洞洞的枪口,明晃晃的刺刀指向对方,一场火并就要发生了。不少人劝赫明涵好汉不吃眼前亏,暂避一时,赫明涵不听,在几个幕僚卫士的护卫下,坦然地从屋里走出来。张首斌一见,赫明涵年在二十七八岁,身高不足一米六十,体重不过百八十斤。张首斌想,这种“人秕子”还当什么司令?心里很瞧不起他。

赫明涵见张首斌是一名少校,满面春风,降阶而迎,双手一抱拳说:“不知先生大驾光临,未曾迎迓,敬请鉴谅。”

张首斌叉着腰,斜着眼问:“你就是赫大司令吗?”

赫明涵从容不迫:“不敢,赫明涵。请问先生,有何贵干?”

张首斌:“请问先生,你宣布独立,自封司令,你带来多少兵马?”

赫明涵:“陈都督的兵就是我的兵。”

张首斌:“你带来多少饷?”

赫明涵:“造币厂取之不尽。”

张首斌勃然变色:“你煽风点火,蛊惑军心,你可知罪?”

赫明涵:“抗贼保国,人人有责,何罪之有?况且,我是奉孙大总统之命来的,名正言顺。”

张首斌:“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我奉陈都督之命逮捕你。来人,把他抓起来!把他们的家伙下了!”

一群士兵蜂拥而上,这个拧胳膊,那个掐脖子,把赫明涵抓起来,赫明涵的亲信上前反抗,张首斌仗着人多势众,武器精良,没用三两回合,就解除了他们的武装。赫明涵不住地喊:“弟兄们,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你们这样做是犯罪行为!你们上了陈之骥的当,陈之骥是叛徒、内奸……”他的口被野蛮的士兵堵住了。

张首斌指着赫明涵说:“我先不杀你,等程都督回来再收拾你。来人哪,搜!”

野蛮的搜索开始了。不一会儿,几个士兵抬着十几口箱子走出来,全部抬走了。

赫明涵被抓不久,陈之骥带着一队亲兵,渡江北上去见冯国璋。在一列警戒森严的军用列车旁,受到参谋长张联棻的接待。他们互相敬礼,互道问候之后,张联棻把他带到一节宽敞明亮的车厢,冯国璋的统帅部设在这里。陈之骥一见冯国璋“啪”地行了个军礼,毕恭毕敬地说:“卑职陈之骥奉命来到,给统帅请安!”

冯国璋笑容可掬:“欢迎欢迎,陈将军请坐!”

张联棻给众幕僚使以眼色,一起告退而去,好让翁婿说几句体己话。

车厢里只剩冯国璋和陈之骥二人。陈之骥跪伏在地,叫声“爸爸”,重新行过家礼。他想到自从在日本士官学校毕业以来,由一个下级军官,一步步熬到中将师长,不容易啊。眼看大势已去,前途黯然,今天,虽然是拜见自己的丈人,但也颇有城下之盟之慨,不觉百感交集,泪水湿了眼角。

冯国璋觉察到女婿的心情,谈论从叙家常开始。冯国璋问:“家训身体好吗?”

陈之骥说:“托老人家的福,很好。她有信给爸爸。”说着,双手把信呈上,冯国璋接过信,顺手放在身旁的茶几上。冯国璋说:“孩子们都大了吧?”

陈之骥:“大的十九岁了,前年东渡日本,上的建筑工程学校;老二、老三都在南京念书。”

冯国璋:“好啊,家遂保定武备学堂毕业后去德国深造,先在克虏伯炮厂学习两年,又转入矿业学校学习。还是让孩子们学点技术吧,再不要从军从政了。”

陈之骥:“是的,是的,这一切都是遵照爸爸的意思办的。”

冯国璋:“是啊,你们夫妻做事一向投我的心思。”

陈之骥:“爸爸的失眠症好了吧?”

冯国璋:“唉,年过半百,一年不如一年了。最近失眠症没好,又添了半边头痛,书报文件都懒怠看,常叫秘书代读。老了,所以,我愿意你们好自为之,都让我放心。”

陈之骥听出冯国璋话里有话,忙说:“是的,是的,我们一定遵命去办。”

冯国璋:“叔良,南京情况如何?”

陈之骥把黄兴来宁返沪,南京被迫独立,程都督隐遁,赫明涵被捕等备诉一遍,最后说:“小婿是代表南京两万多名官兵、干部和几十万市民来恳求爸爸开恩的。事情是由少数人挑起的,他们现在走的走,逃的逃,责任没有理由让剩下的人承担,大多数人愿意和平解决,免做无谓牺牲。”

冯国璋:“好啊,这也是我的心愿。只要军队能停止抵抗,听候整编,文武官员竭诚服从大总统,什么话都好说。”

陈之骥一听,这不是谈判,这是迫降啊!但是,他畏惧岳父的威严,害怕刀兵之苦,只好眼泪向肚里吞。他试探着问:“几个师的番号,还能保留吗?”

冯国璋早就知道他要提这个问题,得给他点压力,他说:“番号嘛,我个人做不了主,得由大总统裁处。可是,既然服从统一政府,还保留叛军番号干什么?”

陈之骥最怕听这个“叛”字,一听冯国璋说“叛军”,他心里猛地一哆嗦,一股悲凉酸楚的滋味涌上心头。他激动地乞求说:“爸爸,您也得为我想一想啊。我有那么多同窗好友,总不能让我太难堪、太出丑啊。早就有人骂我叛徒、内奸了,这样做不正证明人家说对了吗?”

冯国璋是个老滑头,在关键问题上绝不退让。再说条件太宽,他会担着养虎遗患的罪名,而他办事一向是滴水不漏的。他说:“你干脆声明过来算了,有什么犹豫的?弃暗投明,前途远大,有我在,大总统总不会亏待你的。”

陈之骥说:“即使这样做也得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太露骨了,我自己也于心不忍。”

冯国璋沉吟良久,说:“好吧,我尽量约束部下,对你宽容些。你回去后,先杀掉赫明涵和敢于反抗政府的人,稳住南京局势,听候整编。”

陈之骥思来想去没有其他出路,只好答应。冯国璋见他答应,心里高兴。他说:“叔良,咱爷俩多年不见,今天要喝上几杯,以享天伦之乐。”

这里正说着,忽听门外有报告声。陈之骥的秘书把一份急电拿来交给他。陈之骥一看,立刻目瞪口呆,神色怏然。冯国璋问怎么回事,他把电报交给冯国璋,冯国璋接过一看,上写道:29团哗变,团长李俊被士兵击毙。刘建藩放出赫明涵,局面不可收拾!

冯国璋皱着眉头走来走去,陈之骥神色沮丧地坐在沙发上出神,连呼:“完了,完了!”

冯国璋站在陈之骥面前:“叔良,你不要回去了,跟我一起打回去,收拾这群乱党!”

陈之骥难过地说:“爸爸,您不要强我所难,我知难而退吧。”

冯国璋问:“你打算去哪里?”

陈之骥说:“我流亡日本,从此不问政事。”

冯国璋说:“背井离乡,寄人篱下,这又何苦呢?不行我给你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陈之骥难过地说:“不,小婿主意已定,由我去吧。但有一条请大人放心,小婿今生今世不做有损大总统的事。”

冯国璋心情十分沉重:“好吧,人各有志,我不相强。你手头还宽裕吧?”

陈之骥说:“还可以。”说罢,双膝跪下,“爸爸,恕小婿不孝,家训和孩子拜托了。”

冯国璋眼圈红了,一摆手说:“去吧,去吧,好自为之。”

陈之骥洒泪拜别冯国璋而去。

陈之骥的讨袁军败兵进城时,冯国璋派出许多奸细,扮成溃兵、商人或市民模样混进城来。他们到处煽风点火,造谣惑众,收买内奸,施反间计,制造了一起起事端。其他师的官兵,对第8师闯都督府,抓赫明涵和扛走十几只大箱子,一直心怀不满。奸细见有机可乘,就放风说:“那箱子里装的是现洋,是赫司令发给大家的,现在都被8师侵吞了。”“8师投降了冯国璋,陈之骥变心了!”“8师当官儿的搂足了,找他们算账去呀!”正巧,第8师跑了几个当官儿的,更增加了谣言的分量。

这些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到每个官兵耳朵里。真像火上泼油啊!加上8师平常纪律较严,负责地方治安,遭到几个师的忌恨,这一来,对8师的仇恨更大了。士兵相见非骂即打,甚至互相枪击。8师弟兄们更冤,抢来木箱,可自己没分到钱,却落下私吞的骂名。官兵之间对立情绪越来越大。没过几天,终于爆发了一场兵变!

这天,天刚蒙蒙亮,团长李俊刚起床就听到“啪啪”的枪声和隐约的喊声。他赶忙扎好武装带,拔出手枪向外走。刚出二门就见参谋长慌慌张张地跑来,说:“团长,不好了,29团哗变了,几百个人正朝团部走来,我们怎么办?”

李俊喊:“调机枪连!”

参谋长:“调不动呀。”

李俊:“警卫排呢?”

参谋长:“都走光了。”

李俊急得跳脚:“乱弹琴!跟我来!”

说着,跟参谋长和两名卫兵朝大门口迎去,他想用平素对士兵的威仪使哗变者慑服。他们刚跑到门口,大门“哗啦”被挤开,把他们四人连拥带挤推进院子,团团围在中间。愤怒的人群发出震耳欲聋的喊声。

李俊站在花坛的石沿上,高举手枪,“啪啪”朝天放了两枪,吵嚷声像开水锅里浇了一瓢冷水,立刻静下来。他喊道:“弟兄们,听我的命令,有问题派代表谈,别人都回去!”

“别他妈的神气,今天老子不听你的!”

“你不说清楚,老子就是不回去!”

李俊骂道:“他妈的,有种的站出来,老子毙了你!”说着挥舞手枪。

“下了他的家伙,揍他!”

身后几个士兵,上前掐住他的胳膊,夺下他的手枪,按住他的脖子。

李俊骂道:“兔崽子,造反哪?!”

“老子就是造反!”

“老子就要治治你们当官的!”

“别打岔,让他说十几箱现洋哪去了?”

李俊:“放屁!那不是现洋,是子弹!”

“少说废话,把钱拿出来!”

“陈之骥、章梓、王孝缜、黄恺元这些乌龟王八蛋带走了多少?”

“你分了多少?”

李俊:“你杀了老子也没有钱!”

“好,老子成全你!”说着,一个士兵用刺刀刺进李俊肚子,鲜血立刻流出来,士兵有的用刺刀,有的用枪托,不几下就把李俊杀死了。

士兵们穿堂越室,翻箱倒柜,抢走一些东西,然后向师部蜂拥而去。刚走进师部院子,赫明涵、王宪章等人出现在士兵面前。

赫明涵站上高台,诚心实意地说:“我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是脑袋重要还是金钱重要?”

“他妈的,狗皮膏药,别来这一套!”

“让他说!”

赫明涵微笑着说:“兄弟们,同志们,脑袋没有了,你就是坐在金缸银囤里有什么用?脑袋要是保住,金钱还愁没有吗?我说你们哪,上别人当了,上大当了!”

“放屁!俺们上谁的当?上了你们当官儿的当!”

赫明涵声似洪钟地说:“不,你们上了冯国璋的当,上了奸细的当!他们想不费一枪一弹来打垮我们,想挑起我们亲兄弟互相残杀。”

“你是什么人?你们官官相护。”

赫明涵一挺胸说:“卑人是赫明涵赫司令,箱子是我带来的,我知道得最清楚。那里边的东西不是给当官儿的,也不是给诸位的,那是送给袁世凯、冯国璋、张勋的。”

“那是什么东西?你也想投降吗?想巴结刽子手吗?”

赫明涵大声说:“那是子弹!是上海人民筹措的,是要杀死袁世凯、冯国璋的子弹!”

“哈哈哈,这小个子挺有意思。”

“小个子,闪开!”

赫明涵幽默地说:“不错,我是小个子,可我有种,敢跟冯国璋、张勋干!你们个子倒大,草包,钱串子脑袋。”赫明涵一把抄住一只苍蝇,在手里摇摇,放在耳朵上听听,“这里有只苍蝇,它说什么你们听见了吗?懂吗?可我听见了,懂了。它在说:‘我不死,我要活,我要反抗。’现在,冯国璋把刀架在咱们脖子上,咱们不去打冯国璋,还有时间互相残杀,结怨为仇吗?”

他幽默的讲话博得一阵笑声。

“那你说咋办?当官儿的跑了,谁领着俺们干?”

赫明涵大声说:“我,我领着你们干!你们知道孙中山大总统吗?我就是他老人家派来的。”

“孙大总统,那是好样儿的,没说的。”

赫明涵一拍胸脯说,“我若是装熊,你砍我的脑袋!”他忽然指着一个方向吼道:“你干什么?你敢开枪?来吧,奸细!”

大家顺着他的视线瞧去,人群里正在发生一场骚乱,那个想打黑枪的奸细正被一些人拳打脚踢。一个人说:“躲开,给他个‘烟枣’吃!”

“别别,问他口供,问他口供!”

一个士兵用刺刀逼着奸细的胸口问:“说,你是谁派来的?”

奸细声嘶力竭地喊:“饶了我吧,我是冯国璋派来的呀。”

“啪”,一声闷响,奸细应声倒地。人们正怔神,人群里又听到“啪”的一声响。

有人问:“谁随便开枪?”

有人说:“报告长官,又解决了一个。”

又一阵笑声。

“让赫司令接着讲!”

赫明涵说:“现在,我宣布:愿意跟我干的站左边,每人发两月的饷;不愿意干的,发给盘缠,放下武器回家。预备,开始!”

29团是第8师的主力,十有八九是湘桂健儿。国民党员多,革命觉悟高,对袁世凯的倒行逆施深恶痛绝,对陈之骥等人的逃跑十分不满。他们经过一场混乱之后,很快分成两边:左边约有四分之三,右边约占四分之一。

赫明涵宣布,下午三点全城守卫部队在小营练兵场召开誓师大会,当场宣布南京第三次独立。

赫明涵组成卫戍司令部,委派了政府官员、旅团首长,整饬纪律,清除奸细,维持社会治安。除第8师29团部分官兵离队外,尚有人声明不想讨袁,赫明涵不勉强,一律发给路费,遣散回家。经他这么一整顿,人虽少了,心更齐了,战斗力更强了。

誓师大会之后,赫明涵召集营以上干部会议,部署作战计划。赫明涵念过大学,当过主编,学识渊博,十分健谈。他滔滔不绝地说,人们津津有味地听。他说:“南京是一座文化古城,有几千年的历史,现在的鼓楼、五台山一带,就发现过新石器时期的部落遗址。距今四千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就会手转轮造圆形陶器;三千年前,会制兵铜器,造的刀啊、矛啊,漂亮着哩。春秋战国时期,南京一直是南方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诸位听说过干将、莫邪小两口造剑的故事吧,就发生在离南京不远的虎丘山。”引来一阵笑声,会场气氛活跃起来。

赫明涵接着说:“吴王夫差曾在南京成立过冶炼作坊,距今两千三百多年的‘范蠡城’,就指的南京。公元前333年,楚威王在石头上筑城,取名金陵邑,就是‘金陵城’的来历。到了三国时期,孙权从镇江迁都南京,取名建业。在石头山上造石头城,《红楼梦》上提到的石头城,就是从这里来的。过去有‘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的说法,连南京的水都那么好喝。”

“哈哈哈!”又是一阵笑声。不少人赞叹赫司令知之甚多。赫明涵说:“可惜,孙权的孙子孙皓腐败无能,被晋武帝的大将王浚攻破城池,孙皓出城投降。‘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我们可不能学孙皓‘一片降幡出石头’啊!”

大家又是一阵笑。赫明涵接着说:“后来,西晋、东晋、宋、齐、梁、陈六个王朝都在这里建都立业,史称‘六朝古都’。从公元三世纪到六世纪,历时三百二十年之久,这就是‘金陵自古帝王州’的来历。南京最繁盛时,人口达到二十八万户,一百多万人。可是南朝的梁武帝萧衍昏庸无道,引起‘侯景之乱’,人不是被杀死就是饿死,人口只剩十来万!唐诗‘六朝文物草连空’,‘玉树歌残王气终’,就是追怀金陵盛况而发的感叹。同志们,我们能做历史罪人吗?”

大家又是一番议论,一番感慨。

赫明涵继续说:“明太祖朱元璋可没给祖先丢脸!南京成了我国历史上第一座全国都城,他花了二十一年时间,修了一座全长六十七里的石头城,比北京、巴黎的城墙都长。城高十四米到二十米,城宽十四米,顶宽四到九米,垛口一万三千六百六十六个,城门十三座。嘿,就别提多壮观了!以后的事大家都清楚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农民政府——太平天国,建都南京;历史上的第一个民主政权又设在南京,历史上第一位大总统孙中山先生在南京掌大印。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一座具有光荣历史的大城交给独夫民贼袁世凯!”

众人纷纷议论,反应十分强烈。表示人在城在,人亡城亡,决不能把南京城交给刽子手!

赫明涵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好,大家这样通情达理,我的信心更足了。下边我说说南京的军力。我们四个师共有步兵一万多人,还有炮兵团、骑兵团、工程营、宪兵队、警备队、警察部队、司令部、后勤部、野战医院、军乐队等约一万人。两万多人的军队,又有这么好的地形,守住南京是有把握的。我们的武器弹药也比较充足。光第8师就有山炮三十一门、野炮十二门,还有新购进的土木工程器具、交通器具、爆破器具等。”赫明涵站起来,指着军用地图说,“下边说说地形。南京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丘陵、山地、平原、江河、湖泊纵横交错,雄伟奇绝,素有‘龙盘虎踞’之称。北有长江天堑,东南有低山丘陵,对市区三面环抱。北面的浦口、下关我们放下两个营;临江而立的龙潭山、幕府山放上一个团;东北的燕子矶可以放上一个炮兵营;象山、老虎山、狮子山、八字山、清凉山放一个团;东面的宝华山、灵山放两个营,最高的钟山放一个炮兵营;剩下的部队守中华门、水西门、汉西门、艳江门、中央门、太平门、朝阳门、光华门等八个大门。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同仇敌忾,胜利还是有把握的。大家多是三湘七泽健儿,都是敝人的同乡,而我们的家乡有着光荣的斗争经历,我愿同大家为保住金陵城而流尽最后一滴血!下面请王参谋长具体分配任务。”

大家热烈鼓掌,情绪非常激动。

赫明涵死守南京的消息,吓坏了绅士和商贾。他们推举了一部分能言善辩的代表去见赫明涵。他们说,城外大兵压境,强旅如林,南方起事诸省相继败北,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金陵城。黄、陈二人都已隐遁,南京弹丸之地,兵匮粮乏。冯国璋有海军相强,又有洋人相助,赫公与北军为敌,必将以卵击石,落得个城毁人亡的下场。

赫明涵沉下脸说:“诸公,不要长国贼志气,灭我军威风。赫某主意已定,恕难从命。兵以食为本,你们不找我,我还要找你们呢,诸公立刻传达我的命令:迅速筹粮备饷,不得推诿敷衍。否则,别怪我不讲义气!”

代表们个个是“铁公鸡”,根毛不拔的手,哪肯善施财帛。他们改劝说为诉苦,赫明涵高声喊:“送客!”代表们才敛气吞声,悄悄离去。

交战双方秣马厉兵,准备决一死战。

这时,冯国璋已把军队调到南京外围,把整个城市铁桶般围起来。他们知道狮子山是金陵门户,进攻先从狮子山开始。冯国璋自恃兵多粮足,武器精良,又知道赫明涵是个摇笔杆子的,不把他放在眼里,想一鼓作气拿下城池。于是派炮兵轰击,炮声一停,立刻命部队向山上冲。

守军以逸待劳,严阵以待,等北军爬上半山腰,一声令下,各种武器一齐开火,打得北军人仰马翻,跟斗骨碌地滚下去。就这样,一连攻了好几天,也没前进半步。北军把几百具尸体扔在山上、山下,团长赵振东,连长黄德胜、王建德等先后毙命。连军长徐宝珍也负了伤,躺进战地医院。

张勋听到北军失败的消息气炸了肺,大骂道:“妈那巴子,全是窝囊废,看老子的!”于是他抽足了大烟,把辫子往头上一盘,脱了个大光膀子,拿着手提机枪,亲自带几十名督战队,驱赶着大批辫子军,渡过江去,一路猛攻。张勋张着大嘴喊:“弟兄们,冲啊,杀进城三天不封刀啊!自由三天哪!发洋财玩女人哪……”

他这么一说,那些强盗兵个个像抽足了大烟,兽性大发,争先恐后,玩命地往前冲。同时,冯国璋调来长江口内外的军舰,水陆夹击,会攻狮子山。经过几个小时激烈的争夺,守军明知大势已去,但个个宁死不屈,虽有重大伤亡,仍然拼死抵抗,急得冯、张哇哇乱叫。经过几昼夜激战,8月17日,北军攻占了天堡城。天堡城是南京的安全屏障,天堡城一失,直接威胁着南京。

这时,全城恐慌起来。19日,赫明涵调来了8师第29团,趁北军立脚未稳,一鼓作气,又把天堡城一举夺回来。冯、张一见气急败坏,以数倍于敌的兵力进行反扑,天堡城又被北军夺走。23日,讨袁军再次大反攻,几小时后,讨袁军大旗第三次飘扬在天堡城上空。

就这样第3团和第29团像一把不卷刃的钢刀,用压倒敌人的英雄气概,使天堡城五易其手,谱写了历史上一曲英勇悲壮的战歌!

这时,正是南京最热的季节,山上山下,大街小巷陈尸累累,奇臭难闻,其惨烈之状令人不忍目睹。天堡城一失,赫明涵急得团团转。但他一不害怕,二不后悔。他想,自己是个耍笔杆子的,对用兵可以说一窍不通,久而久之,难免众将不服,贻误军机。他灵机一动,去找师长张尧卿。一见面一躬到地,说:“张仁兄,事已至此,你我只有同心协力,共度危难。小弟是文墨之人,对兵法一窍不通,仁兄德高望重,理应担当大任。我有意把都督一职让与仁兄,望仁兄不要推辞。”

张尧卿哪里肯接,但经不住赫明涵、王宪章一再撺掇才勉强接下。当即登台拜将,号令三军。

北军攻下狮子山后,一鼓作气向钟山地区进犯。冯国璋命秘书长恽宝惠给赫明涵写出劝降书,许以高官厚禄,劝他速速投降。赫明涵主意已定,当场扯碎劝降书,斥退来使。这时,正巧柏文蔚来到南京,众官弁十分高兴。赫明涵当即召集王宪章、张尧卿、柏文蔚等开紧急会议,研究对策。当晚,派出几股讨袁军,悄悄溜出城去,从背侧猛击辫子军营地,张军毫无准备,仓促应战,结果损失很大。冯国璋、张勋闻讯气得暴跳如雷,誓杀赫、柏,以解心头之恨。冯国璋故伎重演,命几十名骨干分子脱掉军衣,化装成百姓模样,趁混乱之机混进城去,再次打入讨袁军内部充当内奸,以便今后里应外合。这时,徐宝珍伤愈出院,重返前线,雷震春、倪嗣冲、靳云鹏、田中玉等各司其职,冯国璋本人亲自率队过江,在狮子山安上统帅部。在预定时间内,枪炮齐鸣,杀声大振,直杀得天昏地暗,尸横遍地。每寸土地,每条石径,都渗透着双方士兵的鲜血,北洋军虽然付出重大伤亡,但还是屡攻不下。

张勋是个老滑头,平常打仗他从不卖真力气,但他心里装着“先入者为王”的欲望,夺回失地的贪婪和冯国璋抢先入城的恐惧,使他豁了老命。急切中,他调来工兵营,命令他们在抱江门外向城里挖地道。经过几天几夜,地道终于挖通,然后放上几百斤炸药,“轰隆隆”一声巨响,城门炸开一道豁口,先锋队蜂拥而入。张勋喜出望外,戴上耳机刚要给袁世凯发报告捷,不料,溃军潮水般退下来。原来,进入城门的先锋队中了地雷,一下子死伤一百多人,急得张勋杀猪般嚎叫。冯国璋也恼羞成怒,又拿出打武汉的老战术,放火烧城,顿时,下关镇一片大火。他想借火势逼讨袁军放弃抱江门,但讨袁军至死不退。张尧卿目睹这惨烈景象吓破了胆,眼看北军兵强马壮,弹足粮丰;自己这面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他不禁感到一阵阵毛骨悚然。他对柏文蔚说:“我能力实在有限,恐怕难当重任。我愿将都督一职让与仁兄。我张某绝不退却,一定听候仁兄调遣。”

柏文蔚哪里肯接,赫明涵在一边怂恿道:“文蔚兄早就是安徽都督,当之无愧,请勿推辞,我与张兄一定鼎力相助。”

柏文蔚经不住赫、张苦苦相劝,勉为其难。

金陵虽然易将,但颓势未能改观。人死一个少一个,弹打一发少一发,官兵士气低落,每天有不少人开小差;市民惶恐不安,天天有人出逃。冯国璋的炮兵,自钟山、狮子山、天堡城居高临下,天天向城里打炮,城内房屋倒塌,市民死伤严重。赫明涵把心一横,毫不畏缩,带领士兵昼夜巡视、慰问。商人们知道城池难保,北军终究要打进来,拖一天是一天,拖一时是一时,拒不交粮饷。赫明涵像挤牙膏,天天派人索要。商人们只好几十、几百地应付。柏文蔚从上海来到南京,本想找个立足之地,想不到这里处境更惨。一日他跟赫明涵、张尧卿站在城头,见城外强敌如林,尸体无数,寒气从头顶凉到脚底。

他对赫明涵说:“明涵兄,城池危在旦夕,终非久留之地,我们还是想想退身之地吧。”

赫明涵说:“我们已无退身之地,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我都是首领,万不能有悲观松懈的情绪,只能振作起来,与城市共存亡。我决心一死,请君休要多言。”

张尧卿说:“大不了一死,有什么了不起!我已布好地雷阵,狗日的进得来休想出得去。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进行巷战。”

柏文蔚说:“二位仁兄,我们自己的区区之躯不足为惜,可南京城那么多兵民,为我们去死可不应该。我们会成为历史罪人的。”

赫明涵说:“说我狂妄也好,投机也好,激进也好,我都不去管他,我只知道,人要有气节,有人格,我在中山先生面前保证过,我绝不食言!”

柏文蔚有自己的打算,当下点头同意,并不强争,回到营中,偷偷给赫明涵写了一封信,带着部分随从溜之大吉了。

赫明涵见信大怒,痛骂柏文蔚不够朋友。当下推韩恢为都督。韩恢临危受命,誓与大家共存亡。

冯国璋在南京城耳目众多,柏文蔚一走,早有人把信息送到冯国璋耳朵里。冯国璋大喜过望,当即重新调兵遣将,部署战斗任务。他把部队做了具体分工:倪嗣冲攻打水西门,靳云鹏攻打汉中门,雷震春攻打中华门,徐宝珍攻打光华门,田中玉攻打朝阳门,张勋攻打太平门,下关停靠的海军陆战队攻打艳江门。于是又一番残酷激烈的战斗开始了。满城商贾绅士,个个吓得魂不附体,再次派代表,拿了劝退书劝说赫明涵让城。赫明涵在劝退书上挥笔写道:“打一天要饷一天,打一年要饷一年。要活同活,要死同死,宁为共和死,不为专制活!”写完,说:“十万大洋分文不得少!”说罢扬长而去。众商绅面面相觑,叫苦不迭。其实,赫明涵早派暗探调查过,商绅们并非无钱,只是看讨袁军大势已去,得拖便拖罢了。

商绅正在没了主意,冯国璋派来的奸细找上门来,告诉他们北军马上就会打进来,谁交粮饷杀谁的头。商绅们把心一横,拒不纳款。这还不算,他们还通知全城商店罢市,家家店门上写着“本店收歇,人死财绝”八个字。赫明涵怒不可遏,派士兵拣那些殷实富商破门而入,大肆抢掠。这一手倒也灵验,商绅们答应付出十万大洋。赫明涵保证只要交款,绝不抢掠。

北洋军连续攻城半月,仍然没攻进城门。冯国璋着急,张勋更急。张勋怕冯国璋先进城,抢占他的都督交椅,整天急得像一条恶狼上蹿下跳。他开列了受降优待条件,再次向赫明涵迫降。但赫明涵主意已定,不管条件多么优越,誓死不降。张尧卿可吃不住劲了,借口出城募兵,混出城外,逃之夭夭。不久,韩恢也忽然失踪。赫明涵又气又急,跺脚大骂。他想,先把十万大洋弄到手,部分发军饷,部分做活动经费,把队伍拉出去,上山打游击。这时商会又派来代表,说十万元实在凑不齐,只凑了三万。赫明涵厉声说:“不行,限你们今日交出,不然别怪弟兄们不客气!”代表们苦苦哀求宽限几天。赫明涵先把三万元发给官兵,准备到时候把军队集中到南门,率兵突围。

张勋亲手枪毙了许多官兵,无奈城墙太坚固,实在攻不下。8月29日,他再次让徐宝珍的部队在城外向城里挖地道,经过一天一夜,将地道挖到城脚下。然后埋上几百斤黄色炸药,点上引信,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城墙炸开一丈多宽大豁口,张勋、雷震春、徐宝珍率队首先拥进城去。城里各要道口到处埋着地雷,炸得北军人仰马翻,死伤无数。但因为有“三天不封刀”的引诱,兽军哪管死活,纷纷踏着伤的、踩着死的往城里蜂拥。潜伏在讨袁军里的奸细看看时机已到,纷纷倒戈造反,里应外合,一路猛杀。讨袁军无奈,只好四处逃命。可怜赫明涵再也无法号令残部,只得逃命。他跑到一个马棚里,不管三七二十一钻进草堆。辫子军等正在“大索三日”,只顾烧杀抢掠,谁也不管什么赫明涵。他在草堆里藏了一天,当晚趁混乱逃出城去,临走时,身上一文不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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