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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徐锡麟连发七弹杀恩铭

蔡元培、陶成章等人领导的光复会,将密谋暗杀与联系会党举行起义,视为反清革命的两种主要方式。吴樾在北京刺杀五大臣之后,光复会也在江南地区加快了刺杀清廷重臣活动的步骤。

1905年9月,陶成章从日本回到上海,与徐锡麟一起在浙江绍兴创办大通学堂,秘密组织和训练会党,并贮藏购到的枪支弹药,策划政治暗杀和武装起义事项。

徐锡麟(1873—1907),字伯荪,别号“光汉子”,浙江山阴县人。他的祖父名桐轩,年轻时读书不成,愤而学幕。父亲名凤鸣,字梅生,勤俭持家,家道小康。由于父祖因多年为人做幕僚,攒下不少家业,故徐锡麟少年时代受到了系统的儒家教育。他天资聪敏,喜欢天文数算,考中秀才后,更自制天文望远镜,仰望星空,探寻奇奥,并留心地舆,勘察绘制绍兴府地形图。12岁时,他到钱塘出家当了和尚,后来在家人劝说下回来。15岁时,他与本县门当户对的王氏成婚,1893年考中了秀才。甲午战争的失败和《马关条约》的屈辱,使这位文质彬彬的绍兴青年热血沸腾,开始对国事天下事关心起来。他效仿当年祖逖“闻鸡起舞”的故事,习武强身,终日在腿上绑沙袋,长跑疾行,强健体魄。

1901年9月,绍兴府创办第一所官办的新式府立学堂,知府久闻徐锡麟的大名,聘为教习,教授算术和体操,后又升他为副监督,主持学堂工作。由于学堂初兴,新旧斗争激烈,他依靠官府办学,设施保守,受到进步人士的指责。1903年,徐锡麟以参观大阪博览会名义赴日本东京考察,积极参加浙江留日学生营救因宣传反清思想入狱之章太炎。他正好赶上中国留日学生发起的拒俄运动,深受触动,从而结识了陶成章、龚宝铨、钮永建等浙江同乡革命志士。

江苏革命志士钮永建向他讲述了国内政治大势和反清革命理论,徐锡麟自此转向反清革命。对徐锡麟思想影响巨大的钮永建(1870—1965),字惕生,江苏松江(今属上海)人,1894年在江南恩科乡试中中举,随后考取湖北武备学堂,接受德国式军事教育。1899年,他官派日本留学,结识了孙中山等人,投身反清革命运动。1903年,他和黄兴、蓝天蔚等人发起东京留学生抗俄集会,成立拒俄义勇队,被选为特派员,回国说服袁世凯对俄主战。

就在钮永建准备回国之前,他在东京见到浙江义士徐锡麟。他认定徐氏是一位坚定的反清革命志士,就耐心地向徐锡麟讲述了东京留学生的革命活动,阐述了反清排满的必要性和革命的方略,促使了徐锡麟思想的根本转变。

徐锡麟从东京回国后,虽在其父严命下参加秋试并考中副榜,但他对科举仕途失去兴趣,便回到家乡东浦创办热诚小学,设立特别书局,传播新思想。他仰慕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精神,经常和爱国志士聚会,商谈救国之策,深夜不散。

激于当时沙俄瓜分我国东北的义愤,徐锡麟在操场上竖立一个“俄国人”草靶,每日以手枪实弹射击,一来练习射击技术,二来射之以泄愤恨。每日数十次的射击,练就了徐锡麟精准的枪法。他日后竟能弹无虚发,颇有“神枪手”的风采。

1904年冬,徐锡麟因事赴上海,到虹桥爱国女校拜访蔡元培,当时陶成章也在场。蔡元培和陶成章向他介绍了光复会的宗旨和发展情况,邀请他参加。徐锡麟慨然加入光复会,立志反清排满,作《出塞》诗以抒发反清决心:

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由于徐锡麟为人豪侠,挥金如土,对光复会员如家人手足,因此深孚众望,成为光复会中深得人心的重要领袖,同志们亲切地称他为“伯逊哥”。

作为一位杰出的革命家,徐锡麟认识到会党身上蕴藏着的巨大革命力量,是光复会准备武装起义的首选的依靠力量。当时浙江的会党力量比较强大,活动也十分活跃。势力较大的有哥老会系统的终南会、双龙会、白布会、伏虎会、龙华会、平洋党、乌带党等。会党人数虽多,但却山堂林立,互不统属,会规密约各不相同。

为了把这些分散的革命力量联合起来,徐锡麟与陶成章等人商议,决定先联络一部分会党的上层分子,利用他们的声望和影响来号召和发动下层群众参加,并且力图把各路会党聚集到光复会的旗帜下。

1905年春,徐锡麟告别蔡元培、陶成章,从上海返回绍兴后,四下联络散布在浙江民间各个行业内的会党人士,相约排满抗清。他先到嵊县,结识了“徒属之众,号称万人”雄踞一方的平阳党首领竺绍康,并赞其别支乌带党党首王金发为革命党中不可多得之人才。他接着又到诸暨、义乌、东阳、缙阳,结识了龙华会会首沈荣卿、张恭。

在联系浙江会党的两个多月里,徐锡麟“昼行百里,夜止丛社”,其“刻苦耐劳,为人所不及”。通过徐锡麟的努力,光复会的组织得到扩大,浙江地区的革命形势为之一新。

他回来后对陶成章等人说:“游历数县,得俊民数十,知中国可为也!”

在与会党“龙头”们的交往中,徐锡麟觉察出这些“黑道”团体在蕴有极大革命力量的同时,也缺乏必要的凝聚力,存在着组织涣散、各自为政的问题。特别重要的是,会党这些大小首领的政治意识极其淡漠,必须予以必要的政治思想教育。他指出:“浙江会党知识浅暗,非加以教练,以兵法相部勒,不能为用。”

怎样才能把这群散漫的、无纪律的草莽英雄,转变成为守纪律的、愿为共和而奋斗的革命武装呢?

徐锡麟想出开办“武备学堂”来训练会党骨干的办法。

1905年8月,徐锡麟在绍兴东浦镇创立了体育会。接着,他与陶成章等人又在绍兴创办大通师范学堂。

按照徐锡麟、陶成章等人的设想,大通师范学堂开社国文、英文、日本、历史、理化、体育、兵式体操等课程,每期六个月,结业文凭由绍兴官府发放。在诸多新式课程中,他们特别开设了体育专修科,专门从事军事训练,并在专修科中设置特别班。特别班为会党志士培训班,专门召集金华、绍兴、处州等府的会党成员入学受训,调温台处会馆执事吕熊祥、赵卓等来学堂管理校务。

陶成章与徐锡麟制定了一套严格的管理学堂的规章制度。他们规定:“凡本学堂卒业者,即受本学校办事人之节制;本学校学生,咸为光复会会友。”这项规定,从组织上保证了光复会对该学堂的领导,使大通学堂成为国内第一所训练会党头目、培养革命干部的学校。

他们还决定,凡是学校开学或学生毕业时,都要请本城清吏及有名士绅到校,行开学或卒业式,设宴飨之礼,官绅学生一起照相,分送县署及各学校留为纪念;毕业文凭正面盖绍府及山、会两县印;背面则记以光复会秘密暗号,便于联络。

大通师范学堂大厅悬挂一副对联,揭示光复会创办学堂之宗旨。

上联云:十年教训,君子成军,溯数千年祖雨宗风,再造英雄于越地;

下联云:九世复仇,春秋大义,愿尔多士修鳞养爪,毋忘寇盗满中原。

这样,大通师范学堂就成为各地会党在当地的落脚点和训练所。

光复会本部之事权,也逐渐从上海转移到浙江绍兴。绍兴成为光复会本部的活动中心,同时也成为联络浙江各地会党的中心据点。

通过创办大通师范学堂,陶成章进行了许多反清排满的亲身实践,这使其民权思想更加趋向成熟。陶成章提出,要想一举捣毁清王朝的老巢,就必须先掌握军队的领导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边用暗杀手段实现中央革命,一边出兵夺取重要城镇,这样双管齐下,方能够早日推翻腐朽的清朝政权。

徐锡麟认为,“绍地偏小,断难有为,不如从仕途入手。”他希望能把清政府“新政”中所编练的新军作为革命新的依靠力量,“欲革命成功,非握有军队不能达到目的”。

如何掌握军队呢?如何打入清政府内部呢?

徐锡麟和陶成章想出的办法是:花钱捐官。当时,光复会革命同志中家境殷实者不少,拿出部分钱财捐官,是可行的办法。徐锡麟与陶成章鼓励富裕者出钱捐官,向清政府新办陆军中渗透。他们大胆提出,革命党人的首要任务,是向清政府捐官,然后赴日本学习军事,学成回国后打入军界,掌握新军。

徐锡麟坚定地说:“捐官者,以愚官场之耳目,因使官场不疑;学习陆军者,因其明目张胆可以招募死士。”

清朝末年,买官跑官是公开的,加上徐锡麟的表伯父俞廉三是湖南巡抚那样的封疆大吏,几封推荐书信一写,徐锡麟等人的这个计划便得以实现。

徐锡麟等人得到浙江富商许仲卿的资金支持。他以5万元捐资为官,徐锡麟捐得道员,陶成章捐得知府,光复会其他成员陈志军、陈得谷、龚宝铨等人捐得同知。

初战告捷。踌躇满志的徐锡麟进而实现第二步计划:到日本留学,掌握新式军事知识。1905年秋,徐锡麟与陶成章、陈伯平、马宗汉等13人,登上了赴日留学的轮船。

陈伯平和马宗汉两人,就是后来与徐锡麟在安庆刺杀恩铭而英勇牺牲的革命义士。

陈伯平(1885—1907),原名师礼,改名渊,字墨峰,别号白萍生、光复子,浙江绍兴平水人。他从小“性慧,喜读书,乐闻故事”,13岁入福建武备学堂,1901年入福州蒙学新舍,毕业后入石门县学堂就读,因不堪日本教师凌辱,愤而离校回绍,杜门潜修,勤练武术不辍,与诗人刘大白时相往来,交谊甚深。19岁考中秀才,徐锡麟“见而大奇之”,介绍他参加光复会,并进入绍兴大通学堂学习。马宗汉(1884—1907),原名纯昌,字子畦,别号宗汉子,浙江余姚(今慈溪)人。其祖父和父亲均行侠好义,在当地颇有声望。他幼年受家庭熏陶,爱憎分明,见义勇为。他15岁入达善学堂读书,对当时政府腐败、列强侮国痛心疾首,常引吭高歌岳飞的《满江红》,以抒发报国壮志。其《述志》诗云:“世上英雄原不亏,雄才亦许常人为;如吾夙负平生志,当使声名千古垂。”1902年,他考入浙江高等学堂,结识了不少热血青年,开始接触革命思潮,后因参加罢课而辍学回乡。1904年,他遵从祖父和父亲之命,考取秀才,但矢志革命的决心促使他对仕途一无兴趣。归来后在三山学堂任教,多次购买革命书刊,进行反清革命宣传。1905年9月,他听说徐锡麟在绍兴创办了大通学堂,就前去拜会,并由徐锡麟介绍参加了光复会。徐锡麟不仅带着两位光复会义士赴日留学,同时还动员自己的妻子参加了光复会,将其名字改为徐振汉,与自己一起赴日留学。

尽管此时中国同盟会已经成立,光复会的许多人同时参加了同盟会,但徐锡麟等人“志在光复,而鄙逸仙为人”,没有加入同盟会,仍然以光复会的名义进行反清革命。陶成章、徐锡麟等13人到了日本之后,打算学习陆军,准备进入日军联队。当时在日本负责留学生事务的浙江同乡王克敏,嗅觉灵敏,觉察到徐锡麟、陶成章等人来日留学另有图谋,绝非善茬,故千方百计阻挠他们的留学计划。徐锡麟因为近视而不得入学,其他人也因体检不合格而不能如愿。

徐锡麟等人随后尝试着进入东京振武学校及陆军经理学校,但因王克敏的作梗,仍然没有成功。

1906年春,徐锡麟和陈伯平、马宗汉等人忙了几个月后未能实现入学目的,被迫回国另外谋求反清之策。陶成章因脚病发作,拖延到5月份才返回国内,与龚宝铨寓居杭州西湖白云庵休养。

回国后的陶成章、徐锡麟,领导着光复会加紧联络闽皖各地会党。他们拟在江浙皖闽诸省成立光复军,分浙东、浙西、江南、江北、江左、江右、皖南、皖北、上闽、下闽十路,密谋同时举事。但因谋事不密,被清政府侦破,起义行动未能实施。

这次起义事情败露后,陶成章被迫再次逃亡日本,并于1907年1月4日加入了同盟会,成为继秋瑾之后的浙江主盟人,主管浙江留学生入会主盟工作。而徐锡麟、秋瑾等人,则在国内继续策划浙皖两省武装起义。

浙江绍兴大通学校设立后,光复会购买了大量枪支弹药存贮于此,谋划起义。徐锡麟设想在学堂开学之日,召集绍兴城大小清吏参与,乘机聚歼之。陶成章认为浙江非冲要地,这样做得不偿失,力劝而止。但徐锡麟并没有完全放弃,他将这种计划随后运用到他主持的安庆起义之中。

在日本学习陆军未能如愿的徐锡麟,到湖北武汉拜见了表伯父俞廉三。

俞廉三(1841—1912),字廙轩,一字虞仙,浙江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曾祖圣文、祖芳亭、父星若均以幕吏名闻遐迩。他自幼深受家教熏陶,聪颖明达,肆力学问,不屑于制艺,但求有裨实用。16岁投效山西戎幕,参与军机及防河之役。他先后积功,由武乡知县代直隶知州,升宁武知府,调知太原府。晋土贫瘠,民多栽烟土,专持外来贩米以为食。光绪初年,连年旱灾,饿者相望于道,荒墟落月照耀白骨,百里内不闻鸡犬声。俞廉三驰书远近,请求赈济,书词危苦,募得数百万金,用以赈灾。俞廉三以治晋之策首在禁烟,亲临各乡劝导乡民士绅,教以种桑、种麻、种棉、种菜、种薯、种花生诸法,并发给老弱无依者种子。他治晋达15年之久,政绩卓然,为全省之冠。1889年,俞廉三升补冀宁道,寻迁湖南按察使,授山西布政使。1898年,迁湖南布政使,时值戊戌变法,赞助湖南巡抚陈宝箴推行新政,遂升湖南巡抚,兼湖南学正。他深知湖南素号贫瘠,民风强悍,绿林滋多,然水旱灾荒连接,故在湘四年,唯以培养元气,团结舆情为根本。值新宁、武冈、宁远、耒阳、永兴、醴陵、浏阳、辰州各府县暴动,皆镇之以静,不动声,随起随灭,四境肃然。1903年冬,他被清廷迁任山西巡抚,以体老多病辞官请求回原籍绍兴养老。

他船过武汉时,湖广总督张之洞加以挽留。俞廉三遂留在武汉,以书画自娱,愿以此地终老。

居留武汉的俞廉三将徐锡麟推荐给湖广总督张之洞。张之洞怀疑徐锡麟与革命党有关联,不敢重用,遂将他推荐给职掌北洋军实权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凯。于是,徐锡麟怀揣着俞廉三、张之洞的推荐信,从上海来到北京,谒见袁世凯。他想借此机会,进入清廷军事要害部门“练兵处”。但老奸巨猾的袁世凯也怀疑徐锡麟是革命党人,故找了很多借口,就是不见徐锡麟。这样,徐锡麟在京城奔走数日,练兵处未能去成。

无奈,徐锡麟趁机出关赴东北,与绿林豪侠冯麟阁等人会面,然后再次回到江南。

这种“捐官陆军,谋握军权”的计划受阻后,徐锡麟决定退而求其次,筹划“以警察权代并谋陆军学校及军政司令等差使”的入官场之计。于是,徐锡麟从东北回来后,除了与浙江巡抚张曾扬、杭州将军寿山等人继续联络外,还再次前往武汉,请俞廉三推荐为官。

俞廉三考虑再三,决定将徐锡麟推荐给自己的得意门生、刚刚升任安徽巡抚的恩铭。俞廉三之所以将徐锡麟推荐给安徽巡抚恩铭,是因为他有恩于恩铭,两人是师徒关系。

恩铭,字新甫,满洲镶白旗人,姓于库里氏,权倾一时的庆亲王奕劻是他的岳父,浙江将军寿山是他的连襟。同治年间中举人,后以举人身份捐资为候补知县,由候补知县而候补知府,权知兖州,保升道员。1895年升任太原知府。此时,俞廉三任山西布政使,两人相处得不错,恩铭深得俞氏栽培,不久升署山西按察使。为了表示知遇之恩,恩铭主动投帖,拜俞廉三为师,当了俞氏得意门生。

1901年,时署山西按察使的恩铭遇到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外逃返京的“老佛爷”慈禧由西安过山西,恩铭伺候周到,接驾有功,从此仕途一帆风顺。1902年调任直隶口北道,后改任浙江盐运使,翌年晋迁江苏按察使。1905年,他任江宁布政使,次年初升任安徽巡抚。恩铭虽然没有超人的才能,但因讨得慈禧太后的欢心,遂成清廷一省督抚大员。

刚刚升任安徽巡抚的恩铭,感念恩师俞廉三的栽培。收到恩师的推荐信后,立即致函老师,欢迎徐锡麟来安庆任职。

临赴安庆之前,徐锡麟与秋瑾、吕公望等人会面,共商光复会反清革命大计。

徐锡麟认为,擒贼先擒王,如果能刺杀恩铭,树倒猢狲散,皖省革命就能成燎原之势,届时再率军沿江下南京,大局可定。他希望秋瑾在浙江赶快寻觅革命人才,训练队伍,待时机成熟,浙皖两省同时起义,然后直取南京,占领长江流域的重镇坚城。

临别之时,徐锡麟向秋瑾等人表示了此次安徽之行为革命流血牺牲的决心:

“法国革命80年始成,其间不知流过多少热血。我国在初创的革命阶段,亦当不惜流血,以灌溉革命的花枝。我这次到安徽去,就是预备流血的,诸位切不可引以为惨,而存退缩的念头才好。”

1906年9月,徐锡麟带着陈伯平和马宗汉两位光复会义士,抵达安庆拜见恩铭。

见面之后,恩铭的态度非常热情,但办事却不是十分积极,只给了徐锡麟安徽陆军小学堂“总办”一职。恩铭此举,并非辜负恩师俞廉三的厚意,而是想一步步栽培徐锡麟,让他先从基层锻炼开始,待有成绩后再予以升迁。

到达安庆后,徐锡麟在这所陆军小学会办的岗位上尽心尽责,卖力经营校务。因为他是恩师俞廉三推荐来的,故恩铭对他毫不怀疑,并很欣赏他的办学成绩,准备培养重用。

徐锡麟一面韬光养晦,踏踏实实地办事,工作尽职尽责,以图恩铭信任、提拔,取得更加有利的位置,一边暗中紧锣密鼓地筹备起计划中的大事。

不久,俞廉三再次致函恩铭,催他重用自己这位表侄子。

恩铭不敢怠慢,加上徐锡麟口碑甚好,勤勤恳恳,当即决定重用。他给老师回信说:“门生正欲用之,无劳老师悬念……适成立巡警学堂,以伯荪之才,料可胜任。”

1907年初,徐锡麟果然被恩铭提升为巡警学堂会办兼巡警处会办,并授给武备学校监督一职。

安庆巡警学堂在安庆城内东北角百花亭,是1906年创办的专门培训巡警骨干的学堂。学员分甲、乙两班,每班200人,每期三个月。甲班毕业后,再训练乙班。参加训练的学员,每人都发九响毛瑟枪一支,毕业后多分配到全省各地充当警官,故该学堂又称为安庆警官学堂。此时学堂督办为满人毓朗,但因他兼任安徽按察使,遂无暇顾及学务。安徽巡警学堂的实权,实际上由徐锡麟掌握。

这个新职务,令徐锡麟非常欣喜。警官学堂对安徽省来说十分重要,负责这个学堂,不愁没有机会接触恩铭这个皖省头号大员。另外,这个学堂的学生都是带枪的,教育好了他们,就是进行武装起事的基本力量。所以,徐锡麟一边严格训练学生,一边向学生灌输革命道理,灌输民族振兴的思想,教育他们发奋图强。

他发表演说:“我此来安庆,专为救国,并非为功名利禄到此。诸位也总不要忘‘救国’二字,行止坐卧,咸不可忘,如忘‘救国’二字,便不成人格。”

同时,徐锡麟还与全国各地加强联络,积蓄力量。他带着学堂学生骨干到安庆郊外的集贤关,游览龙珠山、观音阁等地,暗中观察地形,绘制军事地图,为武装起义做准备。

为了联合新军中的反清力量,徐锡麟利用自己在安庆官场的有利身份,与许多中下级军官打得火热,并结交了数位把兄弟。徐锡麟用会党的联络方式,与他们歃血为盟,相约起事。

徐锡麟在安庆的活跃表现,渐渐引起了巡警学堂某些守旧人士的注意。

巡警学堂收支委员顾松,是一个满人,对徐锡麟的言行十分警觉。他发现,这位会办大人在课堂上言论大胆,课余时间行踪诡秘,于是便暗暗观察,并私拆了徐锡麟的信件。经过一段时间的秘密调查,顾松确认了徐锡麟的反清革命图谋。他大惊之余,赶紧向恩铭作了报告,说这个貌似忠诚的徐锡麟是革命党人,应该严加防范,最好将他抓起来。

恩铭听后微微一笑,说:“革命不是咋呼出来的,革命党也不是咋呼咋呼就算了的;徐会办那是咋呼,不是革命,你多心了!”

恩铭这位封疆大吏,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一则徐锡麟的推荐人是自己的老师俞廉三,俞大人的表侄怎么可能是革命党?难道自己革自己的命不成?二则恩铭根据自己的经验,觉得徐锡麟这样的知识青年不外乎有些新思想,有些过激言论也就是想表现一番而已,根本不可能是什么革命党。

恩铭虽然信任徐锡麟,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把他唤入内堂,半吓唬半敲打地说:“有人说你是革命党,你一定好自为之,别惹出乱子!”

徐锡麟处乱不惊地坦然回禀:“望大帅明鉴!”

看到徐锡麟一副懒得申辩的模样,恩铭就更加放心了。

恩铭摆摆手,示意他回去。这位巡抚大人对徐锡麟产生的一点怀疑,瞬间便消解了。

徐锡麟在赴安庆之前,就与秋瑾相约,浙皖两省同时举行武装起义。1907年清明节,光复会召集负责浙、皖两省起义的会党首领在绍兴大禹陵秘密开会。会议决定建立光复军,推举徐锡麟为首领,秋瑾为协领;乘安庆巡警学堂举行学生毕业典礼的时机,由徐锡麟率领光复军起义,占领安庆城;浙江义军由秋瑾负责,攻占杭州,进而两军会合,夺取南京。

但双方共同起义的时间,因事态变化,一改又改。

1907年6月22日,马宗汉、陈伯平受徐锡麟派遣,从安庆来到上海,与秋瑾秘密会晤。秋瑾告知马、陈二人:浙江方面决定在7月6日起事,否则党人会有覆巢而灭的危险。

就整个战略而言,皖、浙两省同时起义,呈钳形攻势,的确会起到首尾相应的效果。但徐锡麟担心准备不及,决定延至7月8日起事,因为该日是警官学堂毕业典礼,恩铭要到场发表重要讲话,正好下手。这样,双方便约定7月8日同时起事。

当秋瑾从上海返回绍兴后,因当地情况有变,浙江起义的时间被迫推迟到7月19日。

正当徐锡麟毫不知情地计划在7月8日起义时,上海光复会方面出现了重大问题。

上海巡捕抓了一个叫叶仰高的革命党人,被捕之后交给两江总督端方亲自审讯。叶仰高是浙江景宁人,因与光复会骨干吕熊祥交往密切,知道光复会组织起义的秘密内情。他被捕后,因不堪酷刑折磨,就在南京将其所知的革命党人名单等统统供出,并将他所知道的有关光复会、大通学校的情况,都详细招供了。

但光复会往来函件的称谓,使用的都是化名,叶仰高供出的人名,也是化名。两江总督端方没有料到这一点,一时也猜不出这些化名的真实身份,便依据叶仰高的口供,将各地涉案人名、别称、店号,分电各省巡抚加以缉捕。叶仰高交代说,在安徽有个名叫“光汉子”的人,已经打入官府内部。两江总督端方立刻派人把这份名单,交给安徽巡抚恩铭,让他即刻按照名单抓捕革命党人。

由于徐锡麟此时还兼任巡警处会办(公安局副局长),恩铭接到端方的名单后,就特意把徐锡麟找来,让他即刻布置巡警,按照名单抓人。

徐锡麟拿到名单一看,倒吸一口冷气。名单上的第一个“光汉子”,正是自己的化名!

他强作镇定,稳住心神,一边拍胸脯表示,两天之内必把乱党抓干净;一边暗自作出决断,必须赶快起事,否则将会前功尽弃!

徐锡麟立刻返回安庆巡警学堂,秘密进行布置。

由于7月8日是巡警学堂甲班毕业典礼,安徽巡抚恩铭、安徽按察使毓朗等军政要员都要出席,徐锡麟就决定在当天起事,在典礼现场刺杀前来参加毕业礼的满汉大员,与浙江起义相呼应。

7月5日,徐锡麟向恩铭呈上请帖:“安徽巡警学堂订立于五月廿八日(农历)首届毕业生大会,敬请抚台大人莅临训示。”

出人意料的是,恩铭看了毕业典礼时间后,说7月8日是其高级幕僚张次山老母八十寿诞,他本人要去道贺。为此,他要求徐锡麟把毕业典礼提前两天,改为7月6日。

这样,安庆起事的日期兜了一圈,又戏剧性地回到了当初秋瑾拟订的日期上。

由于这一改变,留给徐锡麟准备的时间很少了。

此时在徐锡麟身边的铁心革命同志,只有几个月前刚刚由上海来安庆的马宗汉和陈伯平两个人。两人听说马上要举行起事,觉得太匆忙,缺乏必要的准备,劝说徐锡麟应该缓发。

徐锡麟的决心已下,向两人和盘讲出了自己的计划。

他冷静地说:

“箭在弦上,何可不发!你们放心,只要恩铭被打死,我就宣布自为抚台,带领学生军马上攻占军械所、电报局、制造局等要害地方,然后策反新军,直杀南京!……你们二人最要紧的事,就是刺死恩铭后,学生逃散的时候,一定要把住大门,不让他们出去。稳住军心后,发给他们枪械,让他们听从指挥。”

徐锡麟的这个计划,还是很详密的。刺死恩铭后,其他官吏无兵符调不得兵,又无军械反抗;电报局占领后,又可掐断安庆的对外联系,外界对起义事件不能马上知晓,等于断了安庆官府的外援。

徐锡麟向两人布置后,立即草拟了起义公告,刊印了数十张,准备在起事后四下散发。然后,他找出五支手枪,自留两支,其余三支交给马宗汉和陈伯平。

1907年7月6日,安徽巡警学堂首届毕业生在礼堂外台阶下列队如仪,学堂会办徐锡麟一身戎装站在台阶上等待巡抚恩铭莅临,他的两个助手马宗汉、陈伯平分别把守着左右甬道。

学堂全体学生按照要求,所有枪械均是空枪。就在恩铭现身之前,有关人员还根据惯例,特意下掉了徐锡麟腰佩的手枪。

然而,革命党人对此已准备好了。

上午9时,威风凛凛的恩铭大人在安徽省数位高官的簇拥下驾临学堂。按照清朝官场不成文的惯例,恩铭来到后,应该带一帮大小官员到花厅小憩,饮茶聊天,寒暄一会儿后,再办正事。恩铭刚刚落座,满人顾松就悄悄俯在毓朗耳边说:“徐道台今日有诈,望大人不要多留此地!”

毓朗立刻转告了恩铭。

恩铭半信半疑地看着徐锡麟。

徐锡麟随机应变地高声说:“请大帅在操场上观看学生的毕业典礼,以示隆宠。”

恩铭不好推辞,只得同意。于是,恩铭带着随身大员们在操场的台子上分别列座。徐锡麟则率领学堂学生,依次在操场上向他们行礼致敬。

官生班的学生首先向恩铭行礼,恩铭答礼。

看见操场上衣着齐整、精神昂奋的学生整齐列队,恩铭大感高兴。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夸奖徐锡麟等人。

未待他开口,徐锡麟忽然一个箭步上到台子上,单腿下跪,双手举着学生名册,大声说道:“报告大帅,今日有革命党人起事!”

恩铭闻讯,又吃惊又恼火,正要询问“你哪儿来的消息”时,徐锡麟突然向后闪开,一边的陈伯平掏出暗藏在身的炸弹,猛力朝恩铭扔了过去!

原来,徐锡麟那声报告,就是刺杀行动的暗号!

然而,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出现。这颗炸弹,是颗臭弹,掷出后竟然没有爆炸!

在原先反复敲定的行动方案里,这颗炸弹解决恩铭后,徐锡麟就掏枪朝左一枪干掉藩司,再朝右一枪干掉臬司,而由马、陈二人分杀两旁侍坐的各道、府、州、县官员。但陈伯平投掷的炸弹未爆,顿时让大家不知所措。

徐锡麟抢上前道:“大帅别担心!这个革命党,职道终当会为大帅拿到的。”

恩铭吓得忙问:“何人起事?革命党在何处?”

徐锡麟立刻俯首弯腰,从靴筒子里刷地拔出两支手枪,指向恩铭一支。

恩铭连忙仍问道:“会办拿枪做啥?要验验枪吗?”

话音未落,只听徐锡麟大声回言:“卑职是也!”

他连发几枪,子弹全部打在恩铭身上。陈伯平、马宗汉也风风火火地趋前而来,各自朝恩铭开了一枪。

整整七枪,皆中恩铭。惊魂未定的恩铭身中七枪,一中唇,一中左掌手心,一中右腰际,余中左右腿,但都没有击中要害。

恩铭身边的文巡捕陆永颐,扑上来以身体掩护恩铭,剩下的子弹都射进了陆永颐的背部,陆永颐当场毙命,恩铭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时,随行的大小官员和操场上的学生像炸窝一样,四处乱跑。徐锡麟的枪弹打光,随即进入一旁小室装填子弹,武巡捕车德文趁机背起重伤的恩铭朝礼堂外跑。恩铭的亲兵也缓过神来,慌忙抬起“大帅”就往学堂外面跑。到了学堂门口后,将恩铭塞扔进轿子里,急忙抬起来狂逃。

就在此时,装上枪弹的陈伯平迅速追上,对准轿子抬手就是一枪。这一枪,正中臀部向外、头朝里的恩铭的肛门。这颗子弹歪打正着,从肛门往上走,一直射到恩铭的心脏附近。

亲兵们把奄奄一息的恩铭狼狈地抬回抚署,请来了英国医师戴璜进行抢救。这位英国医师对恩铭进行了外科手术,破肚剖肠,却找不到子弹。他再打开恩铭的大腿,仍旧找不着子弹。这下可折腾坏了恩铭,这位封疆大吏辗转哀号了一个多时辰,因流血过多,伤重身死。

他死前痛悔交加,不断喊着:“糊涂啊,糊涂!”

向恩铭告密的满人顾松正要逃跑,被马宗汉抓住,踹翻在地,上前就是一枪,把他的脑袋打开了花。

徐锡麟跳上高台,对惶愕不知所从的学堂学生大呼:“我等均为革命党,现抚台已经被杀,革命者随我走!”

学生们纷纷领取了枪械子弹,在徐锡麟等人率领下进攻巡抚衙门。

恩铭卫队先行抵达,已经在周围严密防备。于是,徐锡麟命令先攻军械所,待取得枪械补充后,再回头进攻抚署。在向军械所行进过程中,不少学生弃械而逃。到达北城门附近邓家坡上的军械所时,徐锡麟身边只剩三十多个学生携枪跟随。即使如此,如果他们占领此地后,凭借原垒高墙和充足的子弹,在抵御清军最初的进攻后,假如城外新军中的同志能够及时响应,徐锡麟仍旧有成功的机会。守卫军械所的清军军官逃跑时,顺手把地下室内的库房钥匙带走。

面对大锁及厚重的钢板大门,徐锡麟等人无计可施。

此时,清军关闭了安庆城门,徐锡麟派出联络的人员出不了城,城外接应的新军也进不来,起义军内外之间的联系中断了。

学生军从军械所库房里,找到了一门大炮,架在军械所后厅。陈伯平取了一枚炮弹装进炮膛,对徐锡麟说:“轰击北门城楼,打开城墙缺口。”

徐锡麟见城楼附近民房稠密,马上制止道:“这样做就会玉石俱焚,与革命宗旨不符。”

城门已经被关闭,又不愿开炮炸开城墙,徐锡麟和他的同志们困在安庆城内,处境非常危险。

不久,清军缉捕营和巡防营赶到,包围了军械所。革命党人利用军械所的坚固围墙予以还击。一些学生军爬上屋顶,朝着清兵射击,战事呈胶着状态。

双方激战四个多小时,仍然未分胜负,而清兵越聚越多。见此情景,马宗汉建议放火烧掉军械库,与清兵同归于尽:“事已无成,把军械局点着与清军同归于尽吧!”

徐锡麟考虑到弹药军火一旦发生爆炸,将会殃及城内无辜居民,于心不忍,所以没有同意。他说道:“我们杀的是满人权贵,若点燃军械库,势必殃及全城百姓。”

马宗汉听了,认为徐锡麟的话有理,遂打消了爆炸军械库的念头,继续与清军战斗。在双方相持的激战中,陈伯平不幸中弹牺牲,马宗汉也负了伤。

缓过劲来的清兵,在重赏之下发起了人海战术,死命进攻,最终攻克了军械所。徐锡麟及起义军弹尽援绝,只得四处突围。

战至下午4时,徐锡麟等人相继被捕。

马宗汉奉徐锡麟之命越墙突围。为了不使横遭搜捕的无辜群众遭殃,他毅然从躲避处挺身而出,亮明自己的身份,从容被捕。

作为刺杀恩铭的首犯,徐锡麟立刻被押入安徽巡抚衙门受审。主审官是安徽布政使冯煦、按察使毓朗和巡抚幕友张次山。毓朗见徐锡麟押到,大声喝令他下跪。

徐锡麟冷眼笑道:“你还在扬扬得意!上午你们跑得不慢啊,若慢走一步,就被我击毙!现在你们就是死人了。”说着,他盘腿坐在大堂地上。

审讯者面面相觑,一时无从措辞。

过了一会,冯煦问道:“恩铭巡抚待你不错,是你的恩师,你怎的这么没有心肝?”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深受恩铭赏识、前途无量的徐锡麟何以恩将仇报,不可理喻地要恩铭的性命?

毓朗怒不可遏地叱问道:“抚台待你实有厚恩!即使想要行刺,你平日有很多拜见抚台于家中的机会,奈何非要于大庭广众中行此杀人之事?”

徐锡麟看着两位大吏,在公堂上大声宣告:“抚台确实待我甚厚,私恩也。我杀抚台,乃为我大汉复仇,堂堂公理,定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行之!”

徐锡麟昂头说完,忽然问道:“抚台死了吗?”

毓朗抢答:“大人只受了点儿轻伤,经医师诊治,已经痊愈,明天就亲自来审你了。”

徐锡麟听后,登时委顿不堪。他为没有刺死恩铭而懊恼。

就在此时,毓朗又补充了两句:“你知罪了吗?明天就要剖你的心肝了!”

此言一出,徐锡麟立即明白了。他狂笑着说:“那么说起来,恩铭是死了。我愿足矣!你们可把我剖心断足,碎剔凌迟,亦所不惜!何况区区一副心肝呢!”

他手指毓朗道:“尔幸不死!”

毓朗震惊,几乎倒地。

其间,清吏细审起义幕后策划人、主使人以及安庆城内的同党。冯煦问:“你与孙文是否一党的?”

徐锡麟回答:“孙文不足以指挥我。此事仅我与我友光复子、宗汉子之所为。其附和我之学生,实不知情,当时我以枪迫之,不得不如此。我之罪,我一人当之。即数十学生之罪,亦我一人当之,不可牵累他人。”

审讯者要徐锡麟撰写供词。他提笔疾书,洋洋洒洒地地写了千数言,写完后低声诵读一遍,然后又推敲修改。

他纵笔千言,自道革命因由:

“我本革命党首领,以道员就官安徽,专为排满而来,投身政界,使人可无防觉。满人虏我汉族将近三百年矣,观其表面立宪,不过牢笼天下人心,实主中央集权,可以膨胀权势,然实满人之妄想,以为一立宪即不能革命。殊不知中国人程度不够立宪,以我理想,立宪是万万做不到,若以中央集权为立宪,越立宪,我汉人越死得快;我只拿定革命宗旨,一旦乘时而起,杀尽满人,自然汉人强盛,再图立宪不迟。我蓄志排满,有十余年矣,今日始达目的。本拟杀恩铭,再杀端方、铁良、良弼,为汉人复仇。乃竟于杀恩铭后,即被拿获,实难满意。……我今日之意,仅欲杀恩铭与毓钟山(名秀)耳,恩铭已击死,可惜便宜毓钟山;此外各员均系误伤。惟顾松系汉奸,他说会办谋反,所以将他杀死。……革命党虽多,在安庆实我一人。为排满事,欲创光复军,助我者,仅光复子、宗汉子两人,不可拖累无辜。我与孙文宗旨不合,他亦不配使我行刺。”落款是“光汉子徐锡麟。”

为了保护学堂学生,徐锡麟还特意写道:“众学生程度太低,无一可用之人,均不知情。尔等杀我,剁我两手两足,将我全身砍碎均可,不要冤杀学生,彼等皆是我诱逼使然。”最后几句话是:“我自知即死,将我宗旨大要亲书数语,使天下后世皆知我名,不胜荣幸之至!”

革命党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了朝廷封疆大吏,在当时是震惊朝野的大案。为了迅速平息事态,稳定南方各省的人心、军心,清政府电报往来,决定尽快处决徐锡麟。

案结讯毕,清吏派人在行刑前给徐锡麟照了一张照片。照毕,徐锡麟不满地说:“刚才我没准备好,面上无笑容,岂可留之后世!再拍一张。”

照相师听命,立刻又给徐锡麟照了另外一张。

这张照片,就是我们今天在辛亥革命档案中常见的那张面带微笑的照片。

徐锡麟刺杀恩铭案,确实震动了清廷中枢。军机处专门开会商讨处置办法。有人提出:“宜处徐党以严刑,夷其九族,以戒后之为逆者。”肃亲王善耆是清廷中较为开明者,认为这种处罚有违文明国之法制,明确表示反对:“夷灭九族,非文明之法制,而酷刑尤伤宽仁之德。……何若将该逆正法外,其亲眷戚属,均勿连累。”

但军机处坚持原议。肃亲王善耆便联络醇亲王载沣,联袂赴军机处,再言夷灭九族之非计,庆亲王奕劻等人闻言,始允其议,乃电饬两江总督端方从宽惩办。

两江总督端方闻听徐锡麟刺杀恩铭的消息后,急电安徽布政使冯煦,拟参照张汶祥刺马新贻案之例,要将徐锡麟“剖心致祭”,残酷杀害。对徐锡麟恨之入骨的毓朗也主张对其先挖心后斩首,但安徽布政使冯煦力持不可。他劝止道:“斩首,国法也;挖心,私刑也。不得以私废公。”

但冯煦难以阻止端方、毓朗等人已经确定的挖心之举,遂最后决定:将徐锡麟斩首后挖心致祭。

7月7日凌晨,安庆城暴雨如注。安庆辕门外,徐锡麟慷慨临刑。他神色自若地说:“功名富贵,非所快意,今日得此,死且不悔矣!”

这是他临刑前对监斩官的慷慨陈言。

徐锡麟的战友马宗汉备受酷刑50余天,坚不吐实。8月22日,马宗汉被清政府惨杀在安庆鹭鸶桥监狱前,时年24岁。

徐锡麟在安庆刺杀恩铭之后,清朝高官人人自危。两江总督端方电告军机大臣铁良:“吾等自此以后,无安枕之一日,不如放开手脚,力图改良,以期有益于天下。”立宪派将安庆起事归因于宪政不行,力主即行立宪。摇摇欲坠的清王朝,离最后的死期越来越近了。

光复会的暗杀活动,曾陷清廷于恐怖之境,大小官员谈虎色变。据报道:“自恩铭被刺后,封疆大吏,背不贴席。有设军队以自卫者,有深居简出者,有谕道府以下免迎送者。”有的甚至派人到日本东京,向革命党人输诚,“愿出万金以买其命”。

徐锡麟在安徽安庆的起事虽然失败,却使清朝的大官心中害怕,寝食难安,对自己部下不敢信任,导致清朝的政权更加动摇。《时报》刊发《徐锡麟论》,对此次刺杀对清廷之震动作了生动描述:

徐氏皖垣数弹,竟致朝廷改引见之章,大吏慎出入之戒,至于卫署拒客,不一而见。循此现象而推,则知各大吏戒心,无时或息。夜间起卧,果转身瞥见黑影,必骇为徐锡麟,则大号以跳。其余在官人等,对于树荫墙角之下,鲜有不酿成郑人震伯有之,至相惊以告之怪剧。嘻,亦奇观哉!由是上上下下,苟有坐,坐锡麟;苟有卧,卧锡麟。是徐氏且化身无量数,虽死而未尝死矣!

辛亥革命后,徐锡麟、马宗汉、陈伯平三烈士移葬浙江杭州。

革命志士魏兰评价徐锡麟道:“当此20世纪,亚东大陆,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唤醒无老无少无男无女,其事传布于五洲万国者,非吾浙徐君锡麟之枪杀恩铭乎。……然而徐之能成如此之事功者,非徐一人能自成之,以有无数之英雄豪杰,有以致之也。”

孙中山在烈士就义之后写道:“其时慕义之士,闻风而起,当仁不让,独树一帜以速义者踵相接也,其最著者,如徐锡麟、熊成基、秋瑾也。”

恩铭之妻妾亲自参与了剜出烈士心脏以祭其夫的暴行,手段残忍,所以,孙中山专门挽联哀悼徐锡麟烈士:“丹心一点祭余肉,白骨三年死后香。”

有人撰写了一副挽联,称赞徐锡麟的刺杀义举,堪称经典:

同血主义,民族主义,早已与时俱臻?未及睹白帜飘扬,地下英灵应不暝;

只知公仇,安识私恩,胡竟为数所厄?幸尚有群雄继起,天涯草木俱生春。

在安庆江边的大观亭上,至今仍然悬挂着纪念徐锡麟烈士的精彩楹联:

登百尺楼,看大好河山,天若有情,应识四方猛士;留一抔土,以争光日月,人谁不死,独将千古让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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