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齐特拉公主旋转着身体,带着忧伤咏叹出内心的独白。她如同一只苍白的蝴蝶,在用尽全力的勇敢与坚强中,最终获得了不朽的美。
泰戈尔激动地带头站起来,观众也都纷纷起身鼓掌。就在这经久不息的掌声中,缓缓地落下了天鹅绒的帷幕。
“林徽音女士,态度音吐,并极佳妙。”
“林宗孟君头发半白还有登台演剧的兴趣和勇气,真算难得。父女合演,空前美谈。”
“第五幕爱神与春神谐谈,林、徐的滑稽神态,有独到之处。”
松坡图书馆的小屋里,思成笑着将报纸上的溢美之词指给徽音看。
也许是之前行程太满,这几日泰戈尔说有些疲劳,便到西山休养去了,徽音也才方可歇一口气。
距离那场演出也不过隔了两三日,现在看到,却仿佛觉得是早就迈入历史的旧事了。难道是生活中值得铭记之事已经愈来愈多了的缘
故吗?
“不就是登报嘛,你登得比我早出许多呢,我有什么得意的。”她笑着说。
“不过这个——”她指了指报纸上“林宗孟君头发半白”的字眼,吐了吐舌头,“让我爸爸看到了,可指不定要伤心了——他还总觉得自己年轻得很呢。”
“嘭、嘭、嘭……”
思成向桌子上一看——那张写着“Lovers want to be left alone”的字条正无辜地躺在阳光下面,难怪那位诗人又前来造访了。
“嘿,志摩。”他打开门,像以往一样打招呼。
然而这次志摩的脸上却毫无欢愉,反而带着无尽的失落与悲伤。
“我可以进来吗?”
思成和徽音看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赶忙让他进门坐下。
“发生了什么事?”徽音问。
志摩看着她,眼里全是苦涩:“徽音……”他深情地开口。
沉默了几秒,他说:“我已决定承认自己的失败,不再打扰你与思成了。”
……
听到他这话,两人都微微愣了一下。
“你们若是怪罪我……我也不怨你们。毕竟我确实给你们造成了困扰。”志摩沮丧地低下头。
不等二人开口,他又说:“但是我心中想的,想必你们也都能理解——我这蠢诚或许是有几分可笑,但就我自己而言,我并不为自己对于爱情的追求而后悔。就算现在选择放弃,我也依然认为爱情这件东西,同祖国、自由、理想一样,值得我们用全部的生命去追求。你们……能理解吗?”
徽音点点头:“放心志摩,我们不会怪你。”
思成也握住他的手:“志摩,你虽然有时显得固执,但从未想要做伤害别人的事。就算是在外人看来最窘迫的时候,你也依然是我们的朋友。”
徽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真的吗?……思成!”志摩感动得几欲与他相拥。
“当然了!”徽音也对他说,“志摩,我们相识这么久以来,我没有一天不钦慕你的才华,折服于你的激情与勇气。对于我们的相识,我永远都觉得庆幸,因为是你让我走进了文学的殿堂,领略了无穷新奇的美。只要你愿意,你永远是我们的朋友。”
志摩脸上浮现出惊喜与欣慰,但很快,他又叹起气来。
“唉,只可惜,就算我只是想纯粹地追求自己的感情,还是未必能做到不伤害任何人。双亲也恼我离婚之事至今……”
他看着眼前的徽音与思成,摇头道:“只可惜,不是人人都如你们一般,可以同所爱之人结为夫妻。”
徽音真诚地宽慰他:“也不是人人都有如同你一般的决心。假若你这样努力去追求一件事,哪里有求不得的道理?你想要追求的,从来便是爱情这件事。”
思成笑道:“志摩,你这般才貌两全,哪里还用犯愁佳人难寻?只怕你注定的爱侣,如今正在家中眼巴巴盼着你遇见她哩。”
志摩苦笑一下,摇摇头说:“若是当真有这么一人,我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同她厮守在一起。”
徽音笑着说:“谁说厮守在一处就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兴许比你想的要轻松多了。等我们从美国回来,兴许已经可以瞻仰徐太太的娇容了。”
几日后,泰戈尔便准备离京前往太原。徽音同志摩都觉得十分不舍,想来这很可能便是有生之年唯一一次相见了吧。
而泰戈尔对于这两位年轻的朋友也十分珍惜,志摩私下对他倾诉了自己恋慕徽音而不得之事,也更让这位生性浪漫的诗翁无限感慨。临行前他望着可爱的徽音,伤感地送了她一首小诗——
天空的蔚蓝,
爱上了大地的碧绿,
他们之间的微风叹了声:“哎!”
让人惊讶的是,思成倒是十分喜欢这首诗,常常得意地对别人称赞徽音美丽开朗,曾被泰戈尔比作“碧绿的大地”。
随着诗翁之行的结束,徽音与思成的五月也在精彩与忙碌中画上了句点。很快,他们便要开始动身前往美国留学了。
在林长民的积极准备下,徽音也顺利申请到了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入学资格——由于法国建筑大师保罗·柯瑞的存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成了美国建筑教育领域的翘楚。这样一来,这对甜蜜的恋人又将在异国共同继续他们艰辛而浪漫的求学之旅了。
美中不足的是,宾大的建筑系并不招收女学生。在寄给林长民的回信中,院长解释说是由于建筑系的学生们经常要熬夜画图,而女同学无人陪伴,有诸多不便——不过艺术学院中除建筑系外的其他专业却欢迎徽音。所幸,选修、旁听的机制都很灵活,故而徽音也只有申请美术系,先同思成一起进入宾大艺术学院再做打算。
他们计划九月开学前先去康奈尔大学,用一个暑期进修绘画与数学,为正式修学建筑学做更充足的准备。这是两位父亲的建议,也很快便得到了思成与徽音的一致拥护。因此,这对年轻的恋人马上就要踏上陌生的美洲大陆了。
整理行李似乎用不了太多时间,而更让徽音感到难过的则是同父亲的离别。由于公务原因,林长民到时将在外议事,无法为女儿送行。这几乎让徽音提前一个月就开始了止不住的伤感。
“徽儿自小聪明,爸爸怎么会不信任你?爸爸都对你这样放心,你又怎么能不放心爸爸?”林长民慈爱地劝慰着女儿。
徽音依然恋恋不舍。
这么多年来,父亲对于她早已不仅是一位慈爱的父亲,更是一位亲切的知己、永远的朋友。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徽音的人,就算是遇上不能马上了解的事,他也从来会以最真诚的善意去包容与相信她。
过去的日子里,虽然由于林长民公务繁忙,父女俩也常常分离,但那时总是徽音乖巧地在家中替父亲照料着弟弟妹妹,认真地写信给在外的父亲,让他放心——如今离家万里的变作了自己,她竟感到千百般的放心不下。
“十九岁一个小朋友,怎么比我还要老气?且放心去求学吧。”父亲微笑着说。
“快快学成归来,等到我也告老还乡了,就跟着你同思成各地去考察,让徽儿带我看大好河山。”
每个少年都曾日复一日地想象着远方。
而随着年岁增长,我们便也真的迎来了那么一个瞬间,突然就背起了行囊,告别家乡。
刚开始独行的日子,有些人会觉得孤单,不断想要回到童年温暖的家;有的人则觉得快活自在,迫不及待游历广阔天地。
终有一天,再强烈的孤单也变得沉静,再激动的出发也染上了疲惫。
而在父母身边无忧成长的那些日子,也渐渐成为了遥远的记忆,同做过的许多梦一起,塞在了很少被打开的背包里。
总在笑的女孩,唱着歌的少年,都跳上了飞速前进的列车,告别了美丽的时光。
我们也终于开始了真正长大后的旅行——那又将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伴朝日勃升,又伴黄昏沉静。
伴春华绚烂,而后伴草木枯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