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夏的家虽然离学校不是太远,但严夏还是决定住校了,于是严夏就融入了男生宿舍的生活中去。严夏住的是混合寝室,寝室中有四人是十一班,另外四人则是十二班的。寝室长是十一班的班长高强,一个成绩很烂,初中因为打架而留级过的学生,班主任任命他做班长仅因为他能威慑住其他人,并且也以此捆住他让其不能惹事,这是班主任打的如意算盘,用的是招安的路数,可惜没过多久班长还是把班上一人打了,用椅子砸了那人的脑袋,原因是那人嘴巴太贱,仅仅如此。最后的结果是高强依旧当着班长和寝室长,那人则给班长道歉。
十二班的班长徐飞也在严夏的宿舍中,并且和另一个十二班的室友徐晓风都有着类似于高强的性格,剩下的五人,包括严夏,则是虽各有特点但总体来说是没什么棱角的学生。严夏同班的另外两个室友冯宇和沈墨常常会受到高强、徐晓风和徐飞的小小欺负,于是我总觉得严夏进了一个满不正当的寝室,并且有些愤愤不平。然而严夏却和三个有些不良的室友相处得甚好,但也从未见严夏向他们谄媚过,其中的道理我则想不通了。
“严夏,抽烟吗?”
“不。”
“我有。”
“那就来根吧。”
“从没抽过?”
“很小的时候抽着玩过。”
“接着。”
“去厕所抽吧。”
“嗯,小心被发现。”
就这样严夏和高强在寝室的厕所里抽完了一根烟,只不过严夏没有过肺。
那次之后但凡高强给烟,严夏就和高强躲在厕所里抽烟。虽说这并不好,但我认为也无关紧要,只不过是抽烟罢了。高强被学校抓到抽烟那次,严夏并未参与,所以严夏只是站在一旁看风景。学校管风纪的副校长借此掀起了为期两周的查烟活动,吸烟人众不在少数,然而被查到者寥寥无几,对于高强的惩罚,也只不过写了个检讨就完事了,寝室长和班长的头衔一个也没丢,虽然他也不在乎。风声过后严夏依然偶尔跟高强躲在厕所里抽烟,不过至终严夏也没染上烟瘾。
在宿舍喝酒是在徐飞生日的那个晚上,熄灯之后徐飞从储物柜中拿出了塑料袋,里面是一听听的青岛啤酒,分与众人,十二班的另外两个室友没要,冯宇也没要。
“今天老子生日。”
“学校里有卖?”
“我下午请假出去买的。”
“没买蛋糕?”
“我又不是娘们儿,吃个屁蛋糕。”
“没人送礼物?”
“嘻嘻,当然有。”
“女的?”
“废话,当然是女的。”
“漂不漂亮?”
“管你屁事。”
高强调侃完徐飞后打开了啤酒,其他人也都打开后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完了,然后徐飞又给高强、徐晓风、沈墨和严夏四人床上各扔来一听,然后又拿出真空包装的卤猪蹄和泡椒鸡爪,五人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啃着猪蹄鸡爪,讨论着两个班上的女生。严夏多是倾听,只有不得不开口的时候附和几声。吃饱喝足后高强、徐晓风和徐飞兴致颇高,来到了宿舍阳台对着前面的女生宿舍楼放声歌唱,一曲歌罢再起一曲,第二曲还未完,宿管员就赶了过来,于是歌就没能再唱下去。第二日早操时,五人便被叫去交代经过,除了沈墨沉默,其余四人对自己在宿舍中喝酒供认不讳,严夏甚至没解释自己并不是阳台夜号的一员,于是两千字的检讨花费掉了原本用来看杂志的两节英语课和一节数学课。
我依稀记得我曾想过青春是不是用来浪费的,思来想去总觉得青春无论怎样过都是浪费的。于是“如何面对青春”这一命题就变成了“如何面对无论怎样都是浪费的青春”,但不管是哪个问题,我如今也还回答不出,虽然我可以说我永远定格在青春了,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我总觉得严夏过的有点青春的样子了,青春是不是就是一幢寝室楼中扣分最多的那个宿舍?我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你站在一张桌子上,我在一旁摇晃着桌子,你说地震了,然而大地却稳稳当当的;你站在一张桌子上,我在一旁看着小说,你说地震了,我感到了大地的颤动于是钻到了你站着的桌子下面。青春或许是地震,内部躁动的那种。
严夏这周回家把第一册的语文书从车库翻出来带回了学校,马上期末考试,高二要分班,分文理科。晚上在寝室他就在熄灯前翻开上学期的语文书,背那些要求背诵的篇章,有一晚他背的是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严夏的声音并不动听,不磁性、不洪亮也不粗犷,即使如此依旧很美,我说的是朱自清的《荷塘月色》。
曾经自己也背过,也是在高中,可那时不曾感觉到这散文的美,我看着严夏的眼神,他也没有感觉到,他只是在背,仅仅背字而已。我听严夏背了一遍,背完时九点的熄灯铃响了,我趁着寝室门还未关,就走了出去。
今天是2004年6月3日,农历四月十六,天上无云,满月,就如《荷塘月色》中那日一般,我一个人在操场上站着,宿舍走廊的灯亮着,学校里的路灯也亮着,我感觉这些灯光很是刺眼,于是就想到了涟湖,自从严夏上了高中后我便再也没有去过涟湖,但在这样的月色下,除了那儿,我还能去哪儿?
十中离涟湖很远,走到涟湖时月已经过了天心偏向西面了。走进涟湖边的公园,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我背着手走着,头仰着天,能看见的星星不多,有些星星似有似无的,只总感觉那片黑色中有一个细微的亮点,但却恍恍惚惚,看不真切,这毕竟是城市,能见着星星已属难得。月华则是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是一股清凉的温润。走到跨湖桥最中央,看着水中的那个月亮,似触手可及一般,我撑起身子坐在桥栏上,双腿悬于水面,有风吹来,吹皱了湖中的月亮。我想涟湖中应该种些荷花才好,这样就更为雅致了。
我不知道在桥栏上坐了多久,月已经更为偏西了,脚步声从我后面传来,我回头看去是一个女子,和我一般年纪,上身是短袖的汗衫,下身是黑色的裙子,脚穿红色的凉鞋。我想虽算是初夏,然而半夜这样的装扮也太过清凉了点吧。女子走近了些,脸上是淡妆,过肩的长发,没有醉容,没有失意,身上透出的是一股淡雅的味道,绝不是酒吧那一类女子所能拥有的感觉。我也就仅仅想到这里便收回目光,又看着水中的月色了。
女子在我身边停了下来,双手倚在栏杆上,我的余光看见风吹动着她的头发,发丝从我身体中穿过。似乎过了有一分钟的时间,我感觉到她没有离开的意思,我便转头看着她的脸,她迟疑了下,然后也把脸转向了我,这时有风,她耳鬓边的头发飞舞起来,从我的脸上穿过,我们彼此四目对望,我意识到她竟然能看见我,在我惊讶的同时,我从她的眼中也读出了惊讶。
于是我双手一撑双脚上勾蹲在桥栏上,再向后一跳站在了女子的身边。
“能看见我?”我说。
“嗯。”她的声音是软软甜甜的那种。
“若种点莲花就好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我很是局促,至少我是那么觉得的。
“啊?”
“我是说湖里种点莲花。”我努力解释道。
“嗯,是很不错呢,莲花蛮漂亮的,出水的那种。”女子用手指把鬓间的头发捋到了耳后,我发现她的耳廓很清秀,耳垂小小的。
“我叫,我叫……”我想介绍下自己,但突然想起我并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于是又不安起来。
“你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嗯。”我点点头,这我才意识到她也是个灵魂。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说完这话她微微一笑。
“我也是。”内心重新安定下来的我又把目光转移到了她的耳朵,几丝黑发从耳后又滑了出来,挡在了耳朵前。
之后我们两人便沿着涟湖湖岸走着,我们都尝试着说些什么,但似乎彼此都找不到共同点,几次尝试后便均觉得还是沉默才好,我们似乎都已不习惯去承担人与人之间言语上的负担,于是就仅仅是走着,月亮、湖水、山丘、草坪、我,还有她就这样静静的。
“这里四周种上莲花就好了。”我还是开口了,但这不是勉强寻找出来的言语。我们走到湖心亭,我指着亭子的四面这么说道。
“那样似乎会很美。”她试着想象了一下才回答道。
“你也那么觉得?”听到她跟我想到了一起,我很是欣喜。
“不是吗?不过到冬天要早些把枯萎的叶子摘掉。”她很认真地说。
“对,不然看起来是一片凋零的样子。”于是我也想象到过了夏日的荷塘,荷叶枯萎后皱巴巴挂在枯黄的叶茎上,看上去确实会一片凄凉。
从湖心亭走回湖岸时,月已经在很西的地方了,我们彼此告了别,分道而走,在我走在回十中的路上时,才想起我并不曾问过她的名字,也未曾问她一般在哪。继续走着走着,我甚至开始怀疑那是不是我在湖边睡着了的一场梦,就像涟湖里映出的那个月亮一般,是个缥缥缈缈的幻影。我在校门口看着东边熹微的晨光,感受到了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以前我称那是孤独,如今算作什么,我已说不清了。
严夏恋爱了,在高一的暑假,因为参加拼装航模比赛的关系,他和几个同年级的同学在暑假开始后仍需留在学校练习两周,那女孩也是其中一员,叫许蕾。交换彼此小灵通号码时严夏似乎并没有对她有特别的兴趣,只是晚上和严夏住同一宿舍的男生怂恿着严夏,于是严夏便开始用短信跟许蕾聊天,聊爱好,聊人生,聊理想什么的。
其实我总感觉严夏从未好好想过这些问题,因为常常当许蕾的短信发来之后,严夏都要思索良久,不过严夏未曾敷衍,他真真切切地想了这些问题,然后认认真真地回答着。于是我知道了严夏曾经爱好过集邮,爱好过足球,小学时想当考古学家,初中开始则想当漫画家、游戏设计师或者去卖热带鱼和乌龟。
三日后的晚上,严夏和许蕾在操场上看月亮,两人坐在有草坪的那个操场上,聊着各自班级的同学和老师,其实两人对于对方班级的同学和老师都不甚感兴趣,但是,总还是要说点什么的好。聊了不多久严夏送许蕾到女生寝室楼下,随后自己转身走回了男生寝室。
我以为这个夜晚会发生些什么,然而却如此的单纯,单纯到连手都未拉,但看严夏的脸色似乎也未曾发生过怯懦,回到寝室后的严夏也未曾惋惜。惋惜的则是严夏的室友,那室友也觉得至少应该发生点什么才好。
两周的拼装航模练习很快就过去了,严夏也没在两周后的比赛上拿到名次,不过他并不在意,在那个晚上后严夏和许蕾有一个中午一起出去吃了午饭,其余便是每日晚上来来回回的短信而已。比赛过后严夏便回到了自己的家,许蕾的家在离区中心蛮远的一个村,两人在暑假中只见了一面,吃了餐午饭,下午则是严夏陪许蕾买衣服,严夏也未帮许蕾付钱,许蕾似乎也没有着这样的想法,于是感情发展大多依旧靠那每日不间断的短信。
我很惊讶于严夏竟能如此慢步调地与许蕾发展着,并且双方仅是喜欢彼此罢了,似玻璃杯中的水,无论从哪个方向去看都是清澈透明,这让人感觉如此的美好,但隐隐我也觉得这份感情并不会长久,若要我说出缘由,则毫无根据。严夏剩下大把空余的暑假便依旧是和初中的一个死党一起抱着PS2玩游戏度过的。
这个暑假的晚上我经常去涟湖,一是因为严夏家较之十中来说到涟湖要近得多,二便是因为那女子,内心总有一股无法压抑的欲望想要再见到她。我不知道是不是受严夏恋爱的影响,虽然我跟自己说这样的欲望是因为她是这个城市中我唯一见到的灵魂,我们应该见面,深入探讨一下关于名字和奇迹之类的话题,理应如此。
但我不知道若她没有清雅的外表,没有过肩的长发,没有那清秀的耳廓,我会不会依然有如此强烈的愿望,因为她是唯一的,所以无从比较。我在一个无月的夜晚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想得到一份爱情,就像严夏跟许蕾一般,可以聊聊理想,聊聊人生,聊聊她所关心的和我所关心的事情,也许聊什么也无关紧要,期待的只是那交流的状态。我试着从内心深处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天平慢慢从怀疑移向了肯定。
我便不仅是在月色好的夜晚才去涟湖了,偶尔到了涟湖后天上还会下起雨来,我就在湖心亭中看着被雨滴惊扰得热热闹闹的湖面,夏日的雨并不如春雨那般恼人,没有着一种让人觉得天地正在慢慢腐烂的味道。反而时常激烈的夏雨能扬起属于大地的泥土的清香,那种享受就像是离家许久后回来见到了母亲一般让人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