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王、杨两家本是世交,杨万亭于王世安还有救命之恩。
丙子年,世安十岁。正是上祀节气,几位姨母携子来访,亲眷仆佣进进出出,十分热闹。世安久居庭院,索然无味,趁人不备,一闪身逃出偏门,来到街上,顿觉五光十色,目不暇接。奶娘遍寻不见小姐,犹如五雷轰顶,不敢回禀夫人,跑去街上寻找。世安在人流中踌躇前行,往来穿梭,待天色将晚,已不识归途。她当日穿一件织锦红裙,戴赤金盘丝璎珞,珍珠手环,宝石发钏,光焰灼灼,引人侧目。可巧镇上无赖孙有知从赌场出来,输的精光,一身晦气,碰见这富贵逼人的女娃娃,歪念顿生,尾随身后,确信没有随从,走到米仓附近,环顾无人,捂住口鼻,掳下金银玉饰,重重抓起,丢入河中。
世安不及叫喊,“嘭”的一声掉进来秀河。她心内茫然,竟不惊慌,睁眼看面前摆动的水草。这草叶绿油油的,既长且宽,好似韭菜。要紧时刻,草丛中忽然冒出一张人脸,尚未看清,来人已把世安托出河面,拽到一艘小船之上。
原来杨万亭随长兄巡视栅口,途径米仓,见有人落水,方才出手相救。问起来历,言道王家幼女,急忙护送回去。阖府上下,千恩万谢,涕泪横流,王老爷修书一封,遣家丁送万增回去,留万亭在家中将养几日,仆侍环绕,锦衣玉食,不在话下。
说来也怪,世安素来体弱,此番落水,却不曾卧病。歇了一日,来见恩公,伏地叩谢。
万亭不过长她五六岁的光景,如何受得起,连连唤她起身。自此之后,两人暗中书信往来,虽未谈及终身,也是心照不宣。
巡检本是九品小官,但因辖区富庶,督率徭役,查办盐政,实是个肥缺。每年俸禄兼养廉银,不足百两,杨家上下,并不以此为生,东院“惜卷楼”即是明证。杨万亭出身官宦,才高八斗,却不着意于科举,常怀隐士之心,品菊篱下,斗茶抚琴,好不快活。为父的教导不得,就随他去了。
世安十四岁时,城中换了知府,新官上任,十分贪酷。其父王续安为人疲弱,无力经商,意欲捐官。仲安照例又与孙女商议。续安心想当然,不料世安断断不允,说如今皇上年幼,奸臣当道,党争激烈,势如累卵,此时涉足官场,不啻纵身火海,意欲何为!
老先生一听,当即打了儿子回票,续安万分羞恼,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打折了丫鬟文鸳的一双秀腿。世安没了贴身侍女,里外往来十分不便,自此父女嫌隙愈深。
至来年,长湖旱涝交替,十里八村颗粒无收,朝廷下令赈灾,等了两月,不见口粮银两。县令无法,在泗洲寺设赈灾局,广发糙米制钱,救济乡民。士绅富户奉命捐助,为首的朱老爷暗中贿赂,交几十担谷糠了事,后者咸起效仿,唯有世安力排众议,捐资八万,又命管家日日在寺中施粥,悄悄送人谷种蚕种,普惠万民。住持感念小姐恩德,言明如有危难,定得相救。
王世安屡次所为,都得万亭指点,两人感情愈深。只是经年累月,父母到底有所察觉,要为女儿定亲。本来有祖父撑腰,与杨家结亲也非难事,孰料千钧一发之际,杨少爷失了联系,把世安急的火烧眉毛。万般无奈,去信住持,才有入寺清修一事。
泗洲寺建在湖心孤渚之上,四面环水,烟波浩渺,门前一堵长桥直通南栅,除去初一十五,平素少有人往,唯有钟声隐隐,逐苍茫而来,遂成一景。
不日深秋,皓月当空,嘉泰桥头,浮光静影,毛发尽现。世安夜来无事,倚在窗前赏玩落叶,藉以消愁减忧。甫时巡楼更柝,清脆悦耳,她正听得入神,忽见那桥上,八宝如意栏杆前,赫然站着位少年,银袍玉带,亭亭身立,不是旁人,正是经年苦寻不得的杨万亭。
“然后呢?”沈送问,“十二点了,你不睡觉啊!明天还要不要上班!”说完,我一翻身,卷起被子,赶忙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