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按下不表。
话说八九月前,十里之外巡检司官杨体仁家中,其么子杨万亭外出后不知所踪,全家老少四处搜寻,把署衙内的攒典、皂吏、弓兵乃至土军都出动了,花去七天时间,几乎将长湖翻了个底朝天,却连衣带也不曾寻得一片。杨夫人独爱此子,事发之后哭天抢地,水米不进,昏厥了几次,杨大人无可奈何,命长子杨万增北上南京,次子杨万清沿河而下,至浙江一带寻找么弟。
当日早间,万亭携几卷诗书,带一壶米浆,划舟溯柳溪而上,寻访古迹。但见远树烟波,村里人家,正是“花气袭人似酒浓”,好一派田园美景。他渐行渐远,午后一梦,小舟拐入谭家河,水流湍急,一路直下,傍晚时分,已到松江。少时酒醒,身无银两,困顿一日,前去府衙求助。谁晓得把守的门子无赖欺生,百般敲诈,不肯通报,万亭心高气傲,佛袖而去,又不知县官家住何处,只得把船儿卖了,踢踏步行,费了许多时日,才走出三四十里。眼见盘缠用尽,求援家书又如泥牛入海,咬咬牙便在街头摆个小摊,代写书信,兼卖字画。
这天清早,一位老叟来到街上,寻访画师,见万亭仪表堂堂,功力不凡,十分中意,请他去邵老爷家中作画。邵老爷名叫邵彦廷,是本城巨富,因着修了仕奇园,又新娶一房美妾,要画“春风如意图”,谁知邵家资财巨万,却十分小气,不肯延请名师,只命管家到街上找个实惠的能人。万亭应邀来到园林,住了六七日,将烟雨楼阁之神韵俱入画中,老爷看了,捋须称妙,吩咐唤姨娘前来,一同欣赏。
新妇原是茶楼里唱书的小班,容色俏丽,娇声软语。她姗姗而来,看过长卷,点头称赞道,“画的是好,只是满纸屋舍,不见一人,多少无趣。”“容易容易,再添几个美人!”邵老爷赶忙说,“你坐下别动,让人家仔细描摹。”
来者扶了扶鬓边桃花,皱眉不悦,“看我今朝这身衣裳,这么淡,怎么画?在石头上一动不动坐两三个时辰,好人也要生毛病了。”
老爷见她恼了,赶忙来哄,连连说道,“好好好,不画了,身子要紧,刘度,把佛堂的宝相图拿来,让师傅照着图样把人都添上。”
管家应声而去,一刻钟后,取来一副精心装裱的卷轴,徐徐展开。
万亭打眼望去,头顶犹如炸响一个闷雷,当下顾不得许多,从刘度手中一把夺过立轴,拭目看那上头,翩翩而立的,不是旁人,正是与他有通信之谊,两心相印的王世安。
管家见他面有异色,恐他损毁此画,吃罪不起,便邀去偏厅歇息,趁他出神的功夫,小心收了回去。万亭思绪翻涌,想着世安深藏闺中,不曾为外人见,若是信笔所画,怎能如此相像?定然事出有因。想到此处,霍然站起,要找邵老爷问个究竟。
刘度苦拦不得,无奈禀告主人,说画师求见。此画本是邵彦廷前月购得,来路一无所知,万亭气势汹汹,邵老爷心中恼怒,掷下五两碎银将他赶出门去。
杨万亭折回闹市,胸中犹自愤懑。想起近日遭遇,不禁悲从中来。再留下去也是无益,他速速收拾行囊,起身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