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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关于眼泪

在山区,白河镇算是人口和商业的集聚地,在产物收售结束或年节前的时间里,四村八川的村民都涌来白河镇购物,镇上的商家备足了货物,外来的商贩临街支起个摊点,一起凑合着白河镇的热闹,一年里总有熙熙攘攘的几天。平时,白河镇难免是冷清的,并且由于因为交通、地理等原因,工业一直发展不起来,乡政府的数字报表上,工业经济几乎空白,所以,白河镇也只是一个较大的村庄。

柳叶的面厂搬来白河镇后,规模虽小,好歹却是个企业,为此柳叶轻松地租到了两间房子,在挂了一个乡镇企业的牌子,柳叶本人还得到了优秀企业家、致富女标兵等一系列称号,柳叶试图用这些称号去争取一些资金和设备,但到头来只是贴出去几桌菜饭和几张笑脸,什么也争取不到。

因为资金不足,设备落实,面厂还是停留在小作坊状态。

面厂搬到白河镇后,建功仍然留在阳川村,他说先前就说好的,等面厂稳妥了,就还是帮云秀植树种田。

柳叶不肯,说,我也没那份能耐再撑了,你要是走了,大家干脆都散伙了吧。

建功说,面厂虽然没有大的收益,好歹也能养活几个人,有欣荣帮你,你还是撑着吧。

柳叶说,当初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拉起这个架子,要不,我离开厂,你干吧。

建功说,不是说好的吗?你怎么反悔了?

柳叶说,你什么时候跟我说好什么了?我反悔?是你反悔,跟你说好的,你全反悔?

建功说,我反悔什么了?

柳叶说,反悔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

建功一笑,说,看你,还是小姑娘似的。

柳叶盯着建功看了一眼,忽然说,我知道,就算没有云秀和天海,你也不一定会和我过日子的。

建功敛了脸色,说,说什么瞎话呢。

柳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呀,我贱,我痴人做白梦。

建功说不去白河镇,肯定是不会去了。每天清早,云秀扛着锄头上山,建功也扛着锄头,乖乖地跟在云秀的后面。但是云秀的脸上,对建功总是淡淡的,建功有的时候故意找她说话,云秀也只是浅浅地应上两句,像是跟建功隔了一道围栏。建功知道,只怕这辈子云秀的心都热不回来了。

天海也不愿去白河镇,留在村里,干一点农活,春芳已经上学了,天海每天少不了照顾春芳的吃穿。

天海不亏着春芳,但是从来不和女儿嬉笑打闹,有的时候,春芳有意要和爸爸逗一回开心,天海却总是避去了,时间长了,春芳便也离着爸爸,隔着桌子吃饭,我看你的额头,你看我的下巴,也自然了。只是,看到别人跟爸爸一起疯狂疯闹的时候,春芳的心里,不由地会涌起一阵羡慕。

春芳和小燕同一个年级,和她们同一年级的还有振焕的二女儿玉影、振生的女儿李霞、永新的儿子东东等。班上,小燕的成绩就好,她任班长,东东是副班长。东东的爸爸和妈妈离婚后,东东小小年纪显得比同龄人成熟,平时不太说话,看人的时候,眼睛里藏不住一丝忧郁。

小燕是个懂事的女孩,知道东东不开心,就时常借口探讨题目和东东一起说说话,找他一起做游戏。

女孩子们都喜欢跳橡皮筋,玩丢沙包,她们欢快地拉着东东一起玩,东东被女生们拉着,就也一起蹲在地上,玉影拿着沙包兜圈子,沙包落在春芳的背后,春芳惊觉了,夸张地尖叫一声,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跑,随手将沙包丢在小燕的身后,小燕飞快地转身拿起来,跑了两圈,悄无声息地扔在东东的背后,东东正在想着什么,没有回过神来,小燕跑了一圈,东东还没有惊觉,一下子被小燕逮住了。东东输了,被小燕推进众人围拢的圈子当中,脸孔涨得通红。

小燕说,李向东,你输了,你给大家表演节目吧。

东东手里拿着沙包,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的样子,很难为情地说,我,我不会表演节目。

大家说,唱一支歌吧,来,快唱吧。

东东垂着头,说,我不会唱歌的。

看着东东扭怩的样子,同学们一阵哄笑,再起哄,唱吧,唱吧,唱不好没关系。

东东的头越垂越低,小小的沙包在他手里越提越重。

小燕看到东东实在为难,就说,有同学愿替李向东表演一个节目吗?

春芳听了,飞快地跳起来,走进圈子里,说,我来,我来替李向东表演节目,我给大家唱支歌吧。

春芳说唱就唱,打开嗓子,唱了起来,还真唱得不错,同学们一起给她鼓掌。

孩子们也有闹矛盾的时候,一天,老师不在,安排同学们自习,玉影、李霞不安份,凑在一起,说起了悄悄话。

玉影说,知道吗?春芳跟小燕是姐妹呢!

李霞说,春芳怎么会和小燕姐妹?春芳的爸爸是天海,小燕的爸爸是建功,再说,小燕成绩那么好,春芳成绩那么差。

东东听到了,别说话了,做你们的作业吧,等一下被老师知道,会挨批评的。

玉影见李霞不信,还是不肯罢休,说,我是听我妈说的,她说春芳和小燕是同一个爸爸,不信你问她去。

这话正巧被春芳也听到了,她就直了脖子叫起来,我跟谁是姐妹?你们给我说清楚了,我跟谁是姐妹?

东东怕她们吵起来,就劝解说,这没什么的,大家都是姐妹嘛。

小燕也听到了,只是她不理他们,自顾低头看书,装着什么也没听见。

春芳却还要闹,哭着喊叫起来,你们欺负我,你们大家都欺负我!

一边哭着,一边就冲出门去。

春芳哭回家的时候,柳叶刚好从镇上回来看女儿,看到女儿哭哭啼啼的样子,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问她,春芳一边哭一边叫,同学们欺负我,他们欺负我……

柳叶说,走,带我去看看,他们都怎么欺负你了?

柳叶拉着春芳走进了他们上课的教室,孩子们见了大人,抬起一张张惊愕的小脸,一时都不敢出声。

柳叶看了一遍孩子的小脸,说,你们欺负我们春芳了吗?

李霞坐在前排,听了小声地说,我们没有欺负春芳呀。

柳叶转头对女儿说,就是,没人欺负你,就你好哭,好闹。

春芳见妈妈没有替她说话,反而说她不是,就不肯了,说,他们真的欺负我了,他们真的欺负我了呀。

柳叶说,那你说吧,当着同学的面,当着你妈妈的面,你倒是说说后,同学们是怎样欺负你了?

春芳说,他们说我跟小燕是姐妹。

柳叶一听,明白了小孩子们在闹什么舌头了,脸面不由地红热了起来,生气地说,哪个嚼舌头的?说三道四,有本事,站起来说。

春芳说,是玉影和李霞她们说的。

柳叶听了,生气地指着玉影李霞,说,对,我们春芳跟小燕是姐妹,跟谁都是姐妹,就是跟爱嚼舌头的不是姐妹,当心你们的舌头。

玉影和李霞被骂,就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小燕见状,从位置上站起身来,说,春芳妈,你请出去吧,我们班里的事情,老师会处理的。

柳叶见是建功的女儿,看了一眼,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就转了脸色,说,好吧,看在小燕的份上,不跟你们计较了,回去告诉你们爹妈,当心你们的舌头。

柳叶走后,春芳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东东说,春芳你也太过份了,怎么把你妈叫来学校。

春芳不服气,回敬东东说,我妈来怎么啦,学校就不许我妈来吗,你不是也有妈妈吗?你妈为什么不来看你呀?

春芳这么无所顾忌地一说,触到了东东的疼处,男孩子东东的眼睛也不由一红一红地红了起来,差一点掉下泪来。

一时老师回来了,老师了解到事情的经地后,把把小燕批评了一通,老师说,你作为班长,要把事件扼止在萌芽状态,怎么能让这件事扩展成这个样子,这可是你没尽责的表现。

小燕在老师面前不敢争辨,可心里觉得挺委屈,自己明明已经站出来了,而且还让春芳的妈妈走了,自己已经尽责了嘛,为什么还要挨老师批评。

放学回家,小燕一直闷闷不乐的。

云秀问女儿,挨老师批评了?

小燕点了点头。

云秀再问,怎么回事?作业做差了吗?

小燕嘟着嘴,说,没有。

云秀笑着说,那是怎么回事?老师为什么批评你呀?

小燕就把课堂里发生的事情跟妈妈说了,云秀知道了事情经过,就对女儿说,老师说的对,你要做一名好的学生干部,还要努力。

小燕说,是春芳不好,把她妈妈拉到教室里来。

云秀说,那肯定是你们同学招惹春芳了,要不她会把她妈妈拉来?

小燕说,只不过是一句话嘛,她们就这么闹起来。

云秀说,什么话?你们不好好学习,还讲什么话呢?

小燕嘟着嘴,说,玉影和李霞她们说春芳和我是姐妹,春芳就不高兴了,妈妈,为什么她们要说春芳跟我是姐妹?

云秀一听,刹时沉下脸,生气地说,胡说,你只有一个哥哥,你没有姐妹。

小燕没想到一句话竟惹妈妈这样生气,赶紧抱起书包跑去一边做作业了。

东东和爸爸两人在一起,回家放下书包,见爸爸在剁青草,就走过来帮爸爸住铡刀下塞草,永新见儿子形情不愉快,问他,老师批评你了吗?怎么绷着脸呢?

东东把委屈埋在心里,只跟爸爸说,没什么。

东东不愿把心事告诉爸爸,怕增添爸爸的烦恼。永新本来并不愿离婚,毕竟东东是他们俩的儿子,但月红执意要离,永新无奈,也就由着她办了,由她自由去吧。

晚饭桌上,坐着永新父子俩,一大一小,东东往嘴里扒着饭,有意打破两人的寂寞,说,爸,春芳的妈妈今天上我们班吵架。

永新一边扒饭,一边问,为了什么事?你们欺负春芳了吗?

东东说,班上有人说春芳和小燕是姐妹,春芳就不高兴了,跑回去叫来了她妈,她妈就发火了。

永新说,小孩子不好好读书,尽存心胡扯,你可要留心读书,别太放野了。

东东默默地看了爸爸一眼,低下头去扒饭。

月红当上计生办的主任后,依然和杨昌盛不荤不素地搅在一起,月红有心让杨昌盛也离婚了,他们好结束多年的地下情,合起来一起生活,但是杨昌盛依然坚持红旗不倒的理论,一谈离婚的事他就回避。月红见此,也想过将此事了结了,但是好歹跟人家已经相好有些时间了,有了瘾头,像吸鸦片一样,吸得时间长了,一下子戒不掉,也就只好这么过吧。

月红不会不想儿子,月红在休息的时间里,找到东东,说,东东,镇上又要放新电影了,和妈妈看电影去。

东东毫无表情地说一句,不去。

月红说,儿子,妈妈给你买文具,给你买书,买你最喜欢看的书。

东东还是一句,不要。

月红伤心地说,东东,你真的不要妈妈了吗?

东东听了,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看来,父母离婚的事,真的伤害了孩子,伤了孩子的心。在东东的心里,他认为是妈妈抛弃了他,抛弃了他们父子。月红纵使千言万语,纵使一片热心肠,再也不能熨热儿子的心了。

对着儿子小小的倔犟的背影,东东的妈妈李月红不由一阵茫然,不清楚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还是失去了什么。

欣平去了城里大半年后才回来一趟,回到村里的欣平让村里人几乎认不出来了,西装领带地包装着,戴着眼镜的脸也呈现异样的鲜活。欣平说,他到城里后,进了一家公司,公司的老板很赏识他,让他参加了培训学习,不出两个月,回到公司他就负责修理机器,如今好几百块的月薪呢。

看着欣平洋洋得意的样子,村里人的心越加痒痒的,好象城里遍地黄金似的,不说把子女送去城里,恨不得自己也年轻十岁二十岁,马上涌进城里掏金去。

红杏跟着小凤学裁缝已经有二年多时间了,眼看着马上好出徒了,桂枝希望女儿学成之后,自立门户给人做衣服,再找个上门女婿。红杏今年已经十七岁了,黄头毛已渐渐变黑,模样还不错,又学了手艺,找个上门女婿应该不难。红杏愣愣地看着欣平,突然心血来潮,想到了去城里,悄悄地跟欣平说,欣平哥,你能不能带我去城里?

欣平笑着说,你有裁缝手艺,城里的服装厂很多,找工作不成问题,只是你爸妈会不会同意?

红杏说,我这就回去跟我爸我妈说。

红杏果真回去就跟他父母说了,桂枝一听,说,你好好地学了一门手艺,去城里野什么?

东升听了也从屋里走出来,东升如今不编上海篮了,上海篮已经过时了,另外学了一门手艺做沙发,他做的沙发式样老,垫料又不肯放,偶然才有人贪图便宜订上一二只。

东升听了女儿的话,说,去了城里打工的小姑娘回来都妖里妖气的,学城里涂着嘴唇穿着高跟鞋,扮小姐太太,田地里的事都不会干了,不行,你不许去城里。

红杏说,我就要去,我偏要去!

桂枝见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主张了,倒替她高兴,并且红杏的意思坚决,想了想,就说,让你年轻时去城里见见世面也好,不要象你妈,上了年龄说城里也没去过,可就冤了。

红杏见妈松了口,兴奋起来,说,妈,你同意我去城里了?

桂枝说,得有个条件,你去城里做工不许超过三年,三年后必须回来,若是不回来,可别怪你妈不客气了。

红杏一心想去城里,她妈说的话还有什么不从,赶紧欢欢喜喜地答应了,说,妈,我听你的。

桂枝还说,去城里给你妈物色上一个女婿带回来,我们就更高兴了。

东升喝了他老婆一句,孩子还小,说这种话,像话么?

桂枝赶紧笑着说,我是说着笑的。

东升见女儿红杏去城里打工的主意已定,桂枝还帮着凑和,叹了一声,回屋做他的沙发去了。

欣平回城的时候,红杏果真收拾起几件换洗的衣服,跟着欣平上城里打工去了。

绿杏放学回来,将书包一掼,说,我也不要读书了,我也打工去。

桂枝说,再说打工的话,看我揍你。

绿杏噘起嘴说,你偏心,你让大姐去城里,却不让我去。

桂枝说,你好歹把该念的书读完了,有你挣钱的时候。

绿杏把书一掼,说,我才不要读书!

再说振生老婆黄芬,到底是个守不住的人。

一天,振生去外头办事,本来以为不能回来,没想到事情办得顺利,当晚就回来了。回到家,见家里灯已经熄了,以为老婆睡了,就自己掏了钥匙开锁,开了半天打不开,再敲门,敲了老半天,才见窗口的灯光亮起来,门内一阵悉娑,又等了半天,才见黄芬穿着睡衣、头发蓬乱地将门打开。

振生走进房内,听到窗口扑通一声,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掉下去了,赶紧扒上窗台,探出头去一看,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人在窗下蹑手蹑脚的,想溜开,不料灯光正好打大他的后背上,振生马上认出了是谁,而且马上想到出了什么事。

振生转过身,突凸了双眼,一把抓起老婆的前襟,吼道,你偷野男人了?

黄芬知道被振生识破了,一不做二不休了,说,你时常不在家里,我闷得慌,找个人陪陪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凶巴巴地干嘛。

振生一个巴掌揎了过去,恶狠狠地叫道,打死你这种不要脸的臭婆娘!

黄芬挨了打,干脆不要脸了,叫道,你自己吃不消干,又不许老婆跟人家干,你想憋死我吗?有本事,你自己偷去!

振生听了,指着他老婆的鼻子叫道,好,这话可是你说的,你看着,我不干他十个八个回来,我就不叫李振生。

第二天,振生就上了小祥的家。当时小祥不在家,他爹林法也不在,小祥的媳妇娟正一个人在房里边织毛衣边看电视,没有想到即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振生蹿进屋来进来,随手就掩了门,娟见了,惊叫,振生哥,你干什么?

振生毫不理会,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织物,扔去一边,一把抱起女人,摔在床上。

娟还要喊叫,振生威胁说,你的丈夫把我的老婆干掉了,你要是喊,我就告你老公强奸罪,让他去坐十年八年的牢,坐了牢我还不解恨,我还要杀掉你们全家,如今杀个人,跟杀一只鸡似的,一点都不费劲。

娟听了,知道振生为人做事心狠手辣,说不定真的会做出什么恶毒事情,果真吓得瞪大了眼睛,不敢发出声音。

振生命令,把衣服裤子脱了。

说完自己飞快地扒了衣服,见娟吓得缩在床头,还没动手,就一个巴掌揎过去,三下五去二替她扯了衣服,一面就扒上她的身子行动起来。

娟哭起来,振生就骂,不许哭,要哭就敞开门窗,让大家都来看。

振生把事情干完了,大大咧咧起穿衣起床,不慌不忙地从这家里走出去。

小祥回来,娟知道是丈夫做了坏事,如今害苦了自己,但是她是软性子的人,有话说不出来,何况,要是丈夫知道了,他肯定会嫌弃自己的,村里人也会看不起自己,就这样,娟把苦水藏在肚子里。

娟指望振生来过一回,就别再来了,把她和她的家人放过。振生见娟没有动静,胆子越发大了,隔三差五上她的家,一进娟的房就掩门关窗,好像娟就是他媳妇。并且说,娟要是有什么响动,他就一口咬定是娟主动勾引他的,让娟别想在这个村子里呆下去。

小祥渐渐知道振生和他老婆的事,只是他做事在先,先偷人家的老婆,自己的老婆才被人家偷去的,何况人家振生如今在村里可是个人物,不是自己能够对付得了的人物,于是只得打碎牙齿往肚子吞。只是,小祥却不放过娟,把气和恨都泼在娟的身上。

晚上,把娟好好地蹂躏了一遍,再恶毒地问,跟你老公干舒服还是跟别人干舒服?

娟一听,脑袋胀得宇宙一样大,身子跌入了漆黑的深渊。

林法也渐渐地知道了儿媳妇的事情,只是这种事情,碍于面子,他无法开口,希望儿子小祥能够做出一点样子来,但却一直没有看到小祥有作为,林法想,看来只有自己这个老头子出马了。

一天,林法装作出门了,出外转了一圈。这时,振生又猫进了他们家,林法马上回家,守在儿媳妇房门外。房内喳喳有声,这让做公公的恨不得把脸缩进裤裆里去。振生干完了,听到房里晰索着穿衣,林法老头提起精神,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待在房外。

振生打开门,从房里迈出一只脚,林法实在按奈不住了,将准备好的一勺冷水扑向振生。振生确实一身是汗,但在冬天,穿着厚实的衣服,况且林法扑得心急,冷水只是扑在振生的外衣上。林法见没扑中,怒火烧胸,抓起一根扁担打向振生,振生臂膀上吃了一下,转手把扁担抓住了,对林法老头说,听着,你儿媳妇是和我通奸,她乐意我操她!

说完把林法一摔,林法老头站不住,被摔在上,腰撞在门槛上,一时爬不起来,振生大步地走出门去。

林法被摔伤了腰,躺在床上起不来,他媳妇端饭去给他,他瞧也不瞧就把碗和饭一起摔了,溅了一地,还骂道,脏东西,别让我看到,污瞎我的眼睛。

娟被骂,只得悄悄地拭一把眼泪,默不作声站起来,退出房去。

小祥站在门外,听到了他爹说的话,兴灾乐祸地问娟,怎么样?畅快吧?

娟一听,感到一阵天昏地旋,眼前发黑,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

娟醒来后,感觉到在这个家里再也呆不去了,这些人是不肯放过她了,就收拾了几件衣服,回了娘家。

永新和月红离婚后,不太过问村里的事,上级有要求的时候,才组织村里的干部开一次会,平时有什么村务都由着振生闹去。振生在村里处事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大,竟思量着怎么壮大壮实自己的腰包,想来想去,只有出卖村集体的房舍地产。

村里的礼堂是搞集体时候村民合力建起来的,那时候全村一声号召干什么,劳动力都上,不计工酬,建礼堂抬木头的时候,就有一位村民摔伤了脊髓,终生躺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而一生没要村里的一分补偿。宽大的村礼堂造起来后,村民开会看电影看戏都上这个地方,特别是雨天,场地上不能开演,有了礼堂,就可以电影照放戏照看,许多年了,村民对自己的礼堂有一份特殊的感情。

林法知道了,就径直去找振生说,礼堂不能卖,这是我们阳川村的礼堂,这是集体的资产!

振生哪里把林法的话放在心上,说,怎么不能卖?又不是我个人卖,是集体卖,是集体研究决定的。

林法说,谁要是将礼堂卖了,谁就是阳川村的败家子。

振生说,我要是客气一点,我叫你一声林法叔,我要是不客气呢?你把这话说给谁听?

林法见振生这样的口气,不由涨红了脖子,叫道,我可是阳川村的老党员!

振生说,对,你是阳川村的老党员,那你就得学会自重一点,可别自讨没趣。

林法说,谁要是卖了阳川村的礼堂,我告谁。

振生说,你告吧,我怕你告吗?我这回把礼堂卖定了,卖完了礼堂我还要卖集体的山林,我还跟你的儿媳妇通奸,你都一起告吧,看你把我告到哪里去。

林法气得脖子上挂起条条青筋,厉声地说,振生,你小子真是十恶不赦,你还记得你爹被人揪住挨斗的事吗?

振生啐了一口,说,老狗拉臭屎。

林法白白地气了一声,只得气乎乎地走回家去。

听说振生就要着手出卖村里的礼堂了,礼堂那块地基可是村里的黄金,不说座南朝北方向好,就是地处也是村的中心位置,如今各家宽裕后纷纷造新房,阳川村已经觅不到那样好的地基位置了,因此村里有好几家想买礼堂那块场地。村里人知道振生的权威,暗地里赶紧提烟提酒送礼去巴结他,都希望振生高抬贵手让自己买下礼堂。振生来者不拒,好烟好酒如数收下,对哪位都承诺关照。买家多了,私底便定不下来,振生就出点子公开投标拍卖。但表面上不免还要应付人家的烟酒情,对此振生有办法,他对每位送礼的村民说,投标那天,你尽管投吧,收你多少钱我心里会没数吗?

听的人一听村长许下这样的话,心里乐开了花,赶紧一边递烟一边巴结地说,那是,那是。

许多人心里都甜滋滋的,都等着开标的日子。

振生说到做到,如期出卖礼堂了。

卖礼堂那天,振生的呆侄子阿宝提着一只破锅,拿着一柄铁锥,铁锥砸在破锅上,砸一下叫一声,卖礼堂了,卖礼堂了!满村跑满村叫。

阿宝已是半大的小伙子了,胖得滚圆,脑袋硕大,只是脑袋里的思想永远长不成熟。村里人看到了叫锣的胖阿宝,就打趣他,阿宝,你卖谁呢?

阿宝惦记着叔叔交给的任务,就不跟人家打趣,继续满村跑,继续敲他的破锅,只是阿宝敲着敲着,想不起该叫什么了,只是想着是叔叔交给他的任务,就叫,叔叔拍卖会开始了,叔叔拍卖会开始了!

村里人笑得前伏后仰,说,你这个叔叔,就是贴我们钱我们也不要。

阿宝瞪着白多黑少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盯着发笑的人。

拍卖会上,村里的买家和看热闹的村民乌压压挤满了小学的操场,永新及别的村干部都没到场,振生本来叫天海过来做记录,天海称身体不好没有来。如今在村里,会计的职务早已名存实亡,什么事情都由振生说了算,振生腋下的一本文件夹,就是村帐,振生的口袋就是银行。村里的事情,也就没几个人能够过问,天海本来就不愿多事,如今什么事情避得过就避过了。

拍卖会就由振生一人执锤一人唱,只见振生挽起衣袖,挺着腰杆,站在高台上指手划脚,说,阳川村礼堂拍卖会现在开始!

振生的老婆黄芬也来了,站在人群前面,正乜斜着眼睛,却谁也不瞧,很傲的样子,旁若无人地嗑着瓜子。

小祥也来了,挤在人群当中看热闹。小祥比往常落拓多了,胡子拉茬,衣服上五颗扣子掉了三颗,看来娟还在娘家,没人料理他的衣着。

黄芬看见了,就悄悄地挤过去,站在小祥的身后,呸一口,将一颗瓜子壳啐在小祥的后脖子上。

小祥感觉看脖子一凉,抬手一抹,抓到了一颗沾满唾沫的瓜子壳,转过身来想骂人,一看,是这个女人,正嗑着瓜子,爱理不理的样子。小祥见状,心尖上又开始发痒了,大腿旁那根东西不由地跟着动了动。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溜了出去,夜猫一样地走了,人群中再没见到他们的身影。

正堂也来了,他想买下半幢礼堂,造间房,欣平如今还没娶上亲,有了房子,好说亲事。

有热闹的地方,村里的大人和孩子都赶来到了。振焕一家也来了,振焕也想买一间房子,农民的想法都一样,手头有点宽裕了,就想着房子,何况现在是他兄弟在掌权,说是买,最多也是个半买半送。

莲花挤在振焕的身旁,说这个间,那间好,振焕烦了,说,一边去,没你的话。

莲花听了,尖叫起来,你以为你手里的几张钞票是你一个人挣的吗?就没有我的份吗?

振焕黑了脸,说,再叫。

莲花看了一眼振焕的脸色,没有再说话了,远远地站到一边去,心思到底不能靠边,还在牢牢地盯着振焕的口袋。

振生的阿宝在拍卖会前喊叫了老半天,嗓子也叫疼了,这拍卖会的热闹都是他叫起来的,阿宝感觉自己是功臣是英雄了,就在一群小孩子间摇头晃脑的,很了不起的样子。大人顾着买卖礼堂的事,没有心思顾看小孩子,小孩子们没有了大人的干扰,便纷纷干起他们的游戏,想出了许多鬼办法来逗阿宝,打阿宝的屁股,怂恿阿宝爬礼堂的廊柱,一边逗,一边乐得哈哈笑。

阿宝呆胖,爬不上廊柱,几个人便一起托他的大屁股,爬上去一截,滑下来,滑下来再爬,爬上去再滑下来。突然,阿宝从柱子上滑下来的时候,抱不住柱身,从石阶上摔了下去,摔在阴沟里。

小孩子们见状吓坏了,赶紧跑去通知阿宝的父母。过了好一会儿,莲花才骂骂咧咧地过来,从阴沟里拖起阿宝。一看,阿宝的头上脸上衣服上全烂泥,见他忙里添乱,又气又恨,指着旁边的野孩子使劲地骂了一通,再拉阿宝去河里洗了。

洗过后,莲花见阿宝捂着脑袋,就扳开他的手看了一眼,只阿宝的脑后白白的一道创口,并没有血,心想没有大碍吧,就随他去了,自己还惦记得拍卖会和人群中的老公。

振生发言开价了,考虑到村民的经济实力,礼堂分为三股,分为前、中、后三块地方,各处的价位不同,每股起价由他报出,想竞买的村民可以自由提价报价,报价最高的人当场一手交钱一手接管礼堂。振生刚要报价,见林法气汹汹地走过来,双手捧着一张遗像,遗像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哥哥,那位为造礼堂受伤终生瘫痪的老人。

林法站在村人面前,痛心疾首地说,这礼堂是二十多年前我们阳川村村民流血流汗造起来的,是我们阳川村集体的资产,也是我们阳川村的象征,如今某些村干部为了自己捞钱,要出卖我们村的礼堂,我们大家答应吗?

村里人对村礼堂多少有些感情,希望这幢村里最宽敞的房子能够修缮了,保留下来,保留给子孙们,也不为别的,就算给子孙个纪念也好。如今见振生要出卖礼堂,心里也都挺难过,只是慑于振生,敢怒不敢言,见林法老人开口,便群情激昂,纷纷指责振生的不是。

林法接着说,礼堂,是集体的资产啊,卖与不卖,要由全村的村民说话,村民答应卖,才可以卖啊,哪能由你振生一个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呢?

振生见老林法当众煽动他的好事,便没好气地说,礼堂卖与不卖,是村两委会的事,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这一下林法越加被击怒了,睁圆了双眼说,我没有资格说话吗?我不是阳川村的村民吗?告诉你,我林法就入党的时候,你振生还在你爹的腿肚子里。

对他的话,振生才不在乎,说,别拿你的老资格来吓唬人,我才不吃你这一套。

林法抖索着手,指着振生,咬紧了牙齿,说,地主李慕青的儿子,你听着,我会去告你的!

振生把脸一扬,说,你去告呀,腿在你自己的身上,路在你的脚下,我振生可没有拦你。

林法悲愤地叹了一口气,再看一眼村礼堂,看到礼堂,就看到了他可怜的兄弟,还是侄儿卫武,和他的父亲一样让林法心痛啊。

振生已经不耐烦了,叫了几个人去拉林法,林法年老体弱,哪里经得起年青人的拉扯。他的儿子小祥此时和搂着振生的老婆正如火如荼,巴不得他爹和众人无休无止地闹下去。

建功当天不在家,他知道振生要出卖礼堂,他知道自己经没有办法阻止,所以他故意回避了。建功回来的时候,礼堂拍卖会已经结束了,林法吃了不少振生一伙人的拳头,躺在床上,林法哥哥的遗像砸落在地上,已经被人踩碎了。

听说正堂振焕他们都拍到了一间房子,拍礼堂的钱,肯定全都落入了振生的口袋。

晚上,阿宝突然发起了高烧,振焕和莲花开始以为感冒了,没有在意,把他推到床上,让他睡觉去,但阿宝上床后很快手足抽搐起来,莲花见了,不由吓得大哭。振焕见势头不好,赶紧叫车子送儿子去镇上的医院。但是车子开了不远,阿宝就翻了白眼,没气了,死了,死于脑袋上摔破的那个洞,是破伤风。

虽然是呆儿子,到底是自己生养的骨肉,振焕抱着阿宝的尸体,伤痛得大哭,阿宝啊,爹我刚给你买了房子呢……

阿宝死了,死于礼堂拍卖会,振生知道了,却一点也不在意,毫不理会悲凄的哥嫂,去叫了几个人,把他侄子的尸体扛去埋了,就没事了。还说,看来他哥这次房子买对了,买好了,买了房子,丢了累赘。

礼堂卖了,钱进了振生的手。村里人提防他将钱全装入自己的腰包,就提议他办点公益事业,一来对村民有个交代,二来这些钱也有个正当用途。振生想想也有理,用手头的钱干一点好事,不正可以标榜自己的政绩嘛?这样的话,村民对他的所作所为也无可非议了。

经过思量,就拿出其中的一部份钱,替村里各家各户装上了自来水。自来水一流通,县上报社的记者就来采访了,不久在报上登了一则消息,称阳川村村长李振生在改革的道路上敢有作为,为村民办好事办实事,盘活集体资产,兴办公益事业,造福村民百姓。结果振生还受到了上级的表彰,成了广大干部学习的榜样。

振生自此胆子也就越发大起来,放开手脚卖集体的剩余资产了,把集体的山林三千五千地卖掉,说的是承包,实质上是变相的出售,并且出售的对象都是在选举中支持他的人,没有投他的票的村民,想承包一块山林,必须带上好烟好酒去求他,赔上许多好话,暗地里再塞给他许多钱。林法他们老党员见了村里这种现象,气得把牙咬得喳喳响,但也无计可施,上级明确支持振生。承包山林的时候,多少价格也是他振生说了算,他认为这人可以便宜一点,就便宜一点,要贵一点也就贵一点,俨然成了阳川村的土皇帝。

娟回娘家一段时间后,她娘家人知道了娟和丈夫不睦的原因,乡下人,都是守旧的思想,认为是自己的女儿做了错事,怨不得女婿,就自觉做了深明大意在榜样,将娟送回夫家。

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小祥又是一番模样了,头光面光,衣着整齐。原来,振生果真开始了十个八个的计划,自从把娟弄到手之后,没什么风声响动,见村里人全都是一只一只的绵羊,胆子越发大了起来,看到哪位妇人姿色还好的,径直就进人家的房子,有的男人还主动把老婆让出来,让给村长,利用女人的身体巴结权势,让振生在批地基伐木材的时候给点好处。

家里的人,振生竟然也就随她去了,黄芬和小祥,隔三差五来一场约会,好不愉快。黄芬浑身是骚情,对小祥来说,就像是饿羊一不小心走进了草原,宽阔的草原,遍地是美味的青草,怎么啃也啃不完。这样日子哟,简直甜得淌了蜜,小祥都成了一个蜜人了,心中哪里还有娟的影子。

小祥见娟回来了,见了送她回家的岳家人,没有好气地说,调教好了吗?要是没调教好,再领回去调教调教吧。

一句话,把他的老丈人气得放下女儿就走了。一边气一边又想,都是自己女儿犯的错,就豁出女儿让她独自承担吧。

娟娘家不收,夫家不受,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娘家是不能再回去了,自己没有替娘家人把脸面撑好,反倒让娘家人替自己受气,还有脸再回去么?夫家到底是自己的家,为这个家娟也流了许多心血汗水。

小祥每天不正眼看娟,看她时,都翻白了眼睛,好像娟真的成了一个多余的人。这样还不够,小祥还处处刁难她,娟烧了饭,小祥不吃,偏要自己煮粥,娟煮了粥,小祥却说是猪食,把好端端的一锅粥全倒进了猪食盆里。

娟本来就是一个不会反抗的人,只会默默地替自己抹眼泪。

男人自己犯了错,认为这是本事,是骄傲,而女人犯了错,就不能饶恕了,惩罚起女人,再软弱的懦夫也会变成凶狠的恶兽,一口一口地啃噬,啃肉噬骨却不见血。

娟受不了丈夫的折磨,她咬起牙关向法院递上了诉状,要求与丈夫离婚。但小祥偏不肯轻易与她离了,小祥不肯离,法院也就判决不予离婚。

娟在离婚过程中又受了不少气,一句话飞过来,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也要离婚?

再一句话,这种破鞋,离了谁还会要?

受了这样的打击,娟的精神一天天衰弱下去,白天不敢见人,一天到晚缩在屋子里,晚上却胡思乱想睡不着觉,想安静下来不再思想都做不到,想着,胸里就窝起了一团火,越烧越旺,她只得爬起来满屋子地跑。

不久娟的神经出现了错乱,开始说疯疯颠颠的话,做出疯疯颠颠的行为,村里都说,娟疯了,成了疯子了。

以后,村里人都叫她疯子娟。

云秀打理的日子,是小溪小河,细水长流。每天,照顾一位老人、两个人,少不了操劳。两个孩子都长高了,小勇下半年就要上初中了,云秀感觉自己衰老了下去,眼角的鱼纹已深了。建功妈的身体倒还好,只是牙齿脱光了,云秀每天做饭菜尽量软和些,合老人的胃口。

吉庆回来过几趟,每次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城里的工作忙,没办法。

吉庆还没有结婚,他笑说自己是快乐的单身贵族。其实大家都知道,吉庆一路挣扎下来,也挺不容易,没有那么开心快乐的。

吉庆也多次跟他哥建功说,哥,振生在村里搅得太不像话了,还是你站出来,去扳倒他吧。

建功说,我已经上访过好几次了,没有用的,人家还说我诬告,说振生是新农村致富的领头羊,卖村礼堂,卖山卖地,那是有创新思想,懂得盘活集体资产。

吉庆说,我就不相信这样的世道,振生这种人,会任由他胡作非为下去?

建功说,是不能让他胡作非为,小祥的老婆,那么文静的一个人,硬是让他给逼疯了。

吉庆说,哥,那小祥他们不会报告公安吗?

建功说,唉,小祥也是个不争气的人,林法叔倒是告了,但是公安里的人哪个会听他老头子的话,是娟是神经病,自己疯了。

吉庆说,不行,一定要告振生,哥,你带林法叔上访吧,就是,万一告不倒,被他们知道了,我们家里的日子,就不会安耽了,妈老了,小勇和小燕还小,不知道嫂嫂挺不挺得住。

建功说,你嫂嫂还是有骨子的人。

也有人也找过永新,说,你好歹是支书,管管吧,不能再让振生胡闹下去了。

永新却说,由他闹吧,等他闹够了,有人会来收拾他的。

人家说,永新啊,你怎么这样糊涂,你由着他闹,到时候追究起来,你是支书,你也有罪。

永新说,我个支书我也不想当了,和大家一样,安安心心地种田,如今的农村,不再需要像我这样的干部了。

振生卖了村里的山林,卖了阳川落在外村的田地,所得钱款也不入村里的帐,全由他一人经手,落在他一个人的口袋里。后来,上级拨下来的水利款、救灾款等,也全都由他一人支配。振生还好上了赌博,村里摆开八仙桌,放风的放风,做宝的做宝,乌压压一屋人,赌博徒中要数振生下注最狠,他的老婆也凑在一旁指着宝庄,大叫,打中门,打白虎圈青龙。有时候振生干脆在自己家里摆桌放头,约上赌友,通宵达旦地赌,赌得过瘾。他老婆黄芬给桌上的人煮面条,一碗面条多少钱,把桌上的钱都笼进她的口袋,高高兴兴地数钱,哪里顾得上李霞在一旁饿得哇哇直叫。

振焕见振生确实太张狂了,也实在看不过去了,提醒他收敛些,说,有个分寸,不要等出事了才后悔。

振生说,怕什么,如今哪个村子不是一样,和外边比起来,我们阳川村还只能是算小儿科呢,再说,派出所所长跟我还是哥们呢,没几天就和他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会把我怎么样?

振焕见他一意孤行,不听劝说,还能说什么?心想,振生这个样子,不出事情才怪呢。

在小燕的班上,大家都知道春芳的妈妈是办厂的,是厂长,就巴结她,说,春芳的妈妈真了不起,春芳,你肯定有许多漂亮的衣服吧?

春芳听了,就得意地说,我们家柜子的门一拉,新衣服就滚出来,滚落一大堆,全是妈妈给我买的。

一旁的李霞听见了,就很伤心,她也有爸爸妈妈,但爸爸妈妈就不给她买新衣服。如今的李霞,已经有自己的心思了,心想自己的妈妈在就好了,肯定也会经常给自己买新衣服,买吃的,买许多许多的好东西。这样想着,李霞心里不觉难过起来,眼睛中滚出了眼睛,干脆伏在桌子上哭了。

小燕走过来,说,李霞,怎么了,我们跳橡皮筋去。

李霞不听,依旧呜呜地哭。同学都知道,李霞的后妈经常打她,她肯定又在想自己的妈妈了,都跟着她心酸,有几个眼睛都红了。

第二天早上,小燕吃过早饭没马上去上学,而在衣柜中翻衣服,云秀以为女儿大了,会打扮自己了,挑衣服穿了,便没好气地说,不好好念书,想着打扮,再不给你买新衣服了。

小燕并不理会妈妈的话,翻出两件最漂亮的新衣服说,妈妈,我把这两件衣服送给李霞,昨天她说她爸爸妈妈从来不给她买新衣服,她都哭了。

女儿原来是要送人,云秀后悔自己刚才莽撞的语言。跟小燕说,衣服你送她不要紧,被她妈知道了说不定她又要挨打。

小燕说,妈妈,为什么你从来不打我,她妈妈就专门打她?

云秀听了笑着说,你是我生的啊,我舍得打么?

小燕果真把新衣服塞在李霞书包里,李霞不敢要,说,我妈妈知道了肯定要打我的。

小燕说,是我自愿送你的,她干嘛还要打你,她要打你,我们跟她评理去。

李霞见小燕这样说,就收下了衣服,放学后回家把身上的破衣服脱下来,换上了小燕送她的新衣服。

李霞的后妈已经怀孕了,李霞放学回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屋前放肆地吃酸葡萄,吃酸李子,本来打算打发李霞去打猪草,朝李霞乜斜了一眼,看见李霞的身上竟然穿了一件光鲜的新衣服,不由指着她身上的衣服尖声叫起来,你上哪里偷人家衣服了?

李霞见了后妈凶巴巴的样子,身子就开始颤抖了,支支吾吾地说,不是偷的,是小燕送我的。

她后妈见她还回嘴,马上升起了火气,骂道,你还想狡辨,看我打断你的腿!

后妈扬起棒子就要打,李霞吓得尖叫起来,抱着头缩成一团。振生正好回家,见了家里的景象,骂李霞,你怎么又惹你妈生气了?

李霞一边哭一边说,我真的没偷,真的没有偷……

振生说,偷什么?怎么回事?

李霞后妈指着李霞身上的衣服跟振生说,你问她身上的衣服,哪里来的?

李霞说,是,是小燕送我的。

振生听了,回头跟他媳妇说,是小孩子闹着玩的,你犯得着这样大惊小怪吗?

黄芬说,什么大惊小怪,她穿人家送她的衣服,你还让我怎么做人,肯定说我在家里压迫她,新衣服也不买给她穿,后妈真是难当哟!

振生媳妇一边说着,一边也哭起来,撒着泼又是打李霞又是捶振生,说她这个后妈不当了,回娘家去,一边拼命地锤打自己的下腹。黄芬已经怀孕了,她那里怀的,可是振生天大的希望,是他振生的儿子哪,哪里能伤着?赶紧拉着媳妇的手,说了许多好话,为给媳妇解气,少不了也打了李霞两下。李霞又气又委屈,哭都哭不出声了。最后振生媳妇让振生同意由她全权处理这件事,振生不用过问,另外振生作为赔偿,答应明天得给她买一套新衣服外加两盒青春宝,黄芬这才罢休。

不知媳妇还要干什么,振生吃过饭就出门找赌友开桌去了,家里的事随她怎么闹。振生媳妇当然还不想善罢干休,当晚她拉着李霞,找上小燕她们的家门,建功不在家,云秀收理了家活在跟婆婆说话,小燕在房里做作业。

黄芬沉着脸,见到云秀,说,你们都是明白人,知道后妈难做,是不是成心让我这个当后妈的在村里呆不下?李霞家里有整箱整箱的新衣服,你们却要让她穿上你们施舍的衣服?

云秀见她说话这么难听,说,这是小孩子之间的事,小燕送李霞的衣服你们不喜欢,还回来就是了。

振生媳妇便命令李霞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扔掉,李霞一下子没脱下来,她就亲自动手,强行剥下。

云秀见状,赶紧把李霞拉去一边,说,霞霞,你脱吧。

李霞抖抖索索地脱下衣服,云秀接过来,对着黄芬生生气地说,衣服还我,我收下了,你们走吧。

说完走进家门去,不理她们,黄芬没趣,撇下李霞,骂骂咧咧地回家了。

在房里做作业的小燕目睹了一切,看到李霞后妈狠恶的样子,看到李霞受委屈的样子,不由忿忿不平,心想,都是妈妈,有的妈妈那么好,但有的妈妈为什么就那么恶,不由在纸上画了一张恶妇人的脸,后面画了一只狼的身子。

不久,振生的媳妇果真给振生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下振生更得意了,医院里护士把小毛伢的脐带刚扎完,振生就迫不急待地赶进去,抱起儿子,把儿子的小鸡鸡亲了又亲。振生的老婆也似乎她刚产下了龙子,一下子贵为娘娘了,在床上娇贵得不得了。

李霞放学后来看小弟弟,她后妈就在床上骂了,现在才来,她眼睛里还有我这个妈和弟弟吗?

李霞听了,低下头不敢响,她妈就叫,哟,到底不是同一个妈生的,小弟弟看都不看一眼吗?

李霞听了,只得迟迟疑疑地走近床前,掀了一角被子,去看清小弟弟的脸,床上她妈妈又尖叫了,手势这么重,想把你弟弟弄死是不是?

当下李霞被打发去给她妈洗换下的血衣血裤,小姑娘李霞哪里见过沾满鲜血的衣裤,又惊又怕,把衣裤抖抖索索地拿去河里。人家看见了,纷纷指责那家人。

哪能让小孩子洗这么多的衣服?

振生夫妇当作没听见,李霞竟成了童话里的灰姑娘,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把人救出苦难的神婆。

月红也来看她的新侄儿了,月红撩开被子,看了一眼皮肤红朴朴的小毛头,勉强地笑了一下,就退回了身子,没看到月红有多少欣喜。

月红跟振生说,当事情留份心,村里有人到处告你呢。

振生听了,不屑一笑,说,我知道是哪些人,我会给他们点眼色瞅瞅,到时候,看他们还敢怎么样。

月红说,杨书记还是挺器重你的。

振生笑了,说,杨书记好几次夸我呢,夸我酒量大,本事也大。

月红说,这就对了,别一不小心阴沟里翻了船。

黄芬在床上听到了,顾不上月子里的身子,尖叫起来,有谁胆子这么大?想害我们振生?让他们点厉害尝尝。

月红并不喜欢和这位没天没地的嫂子说话,叮嘱了振生几句,就要走了。

振生送她出来,一边悄悄地说,我看,你还是早点和杨昌盛把事情办了吧。

月红听了,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走了。

振生老婆儿子出院回村的时候,只见他眉飞色舞,一口一声地叫唤着宝贝,踩着全村人的目光,像是得了王子。村里有的人害怕他的势力,有的人想巴结他,都在村道上迎候,这使得振生更加威风,两道眉毛抖在脸上,快成两把剑了。村里不少人带了红包喜蛋给振生贺喜,说一大通喜得贵子的好话,振生还特意请人烧饭烧菜开宴庆贺,弄得异常嚣闹。

振生起儿子起了个大名,叫根宝,带根的宝贝。

李霞每天放学回来,在后妈的吆喝声中放下书包,去洗小弟弟的尿布。小姑娘瘦得皮包骨头,一双眼睛大大地睁着,盛着童年时代不经出现的忧愁,散乱着头发,破旧的衣裤,低着头,把一大盆的尿布端到河边,双膝跪在河沿上,一边洗刷,一边抹眼泪,她的背后,是村里人的一片叹息。

洗完了尿布,李霞还得赶回去煮饭,一不小心把饭煮糊了,后妈操起柴棍就打。李霞要是哭了,恶女人就拧她,往她的大腿内侧拧,那地方不容易被人看到,李霞的大腿两侧,经常一片黑紫。李霞痛得越哭,恶女人越往死里拧,往往拧得李霞瞪着泪眼,哭都不敢哭出来,她才肯罢休。

振生有的时候实在看不过去了,就说,她到底还是孩子。

黄芬一听振生护李霞,不肯了,说,根宝不是你的孩子吗?嫌弃我们了是不是?我这个后妈,又笨又坏,养不好你的宝贝女儿,你们要是嫌弃我们母子了,我们走就是。

振生经不住她闹,干脆拍拍屁股上赌场吆喝去了。

黄芬给根宝喂奶,根宝吐了一口出来,黄芬戳着李霞的额头骂,你吵的好,闹的好,让根宝都反胃了,还不赶快去拿毛巾。

李霞战战兢兢地去倒了水,拿了毛巾端上来,黄芬早已在李霞的作业簿上撕了纸张,给根宝擦脏物。李霞一见作业本被撕了,不由地声嘶力竭地哭起来,手里的脸盆掉在地上,水扑了一地,为此少不了又挨一顿毒打。

夜深了,是黑沉沉的夜,吃饱喝足了的根宝,躺在温暖的棉床上,打着喷香的呼噜,他的姐姐李霞,抱着残破的作业本,缩在墙角里,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呼叫着妈妈,而她的妈妈美丽,是不是在夜空中看着可怜的女儿?是不是像女儿一样在流泪?

黄芬做完了月子,身体从产期恢复过来,水性的女人又蠢蠢欲动了。

一天,李霞在学校里得了一个劳动积极的荣誉,老师还奖给她一个崭新的铅笔盒。小姑娘满心高兴,一回到家,兴冲冲地要拿给她的父亲看。

走进房,看到父亲的床上垂挂着帐子,床下放着一双男人的鞋和一双女人的鞋,以为她的父亲在床上,就没多想,嘴里叫着爸爸我得奖了,爸爸我得奖了,一把撩开了纱帐。

迎接她的,是后娘一个清脆的巴拳,打得李霞一阵晕眩。

李霞捂着脸,不知所措,看一眼床下男人的鞋,那双鞋,不是她爸爸的。

黄芬的一巴拳揎得实在过狠了,李霞的腮帮肿得像塞进了一个大馒头,好几天饭都嚼不下。这件事到底被振生知道,他暗暗地想,是该治理收拾的时候了。

后妈黄芬却认为李霞是故意装样子,故意显露她的不是,自此对李霞更刻薄了。

再说黄芬一场孕产,把小祥憋得没了样子。

小祥的家里,原先的苗圃早就荒芜了,家里,一个老爹只会摇头叹气骂街,一个疯媳妇整天咬衣服咬被子,把衣服裤子都咬得破烂,见了人便浑身发抖,缩在墙角,整个人已经没有人形。黄芬成了小祥生活里唯一的念想,黄芬生孩子坐月子,就像是小祥的媳妇在坐月子,小祥一天一天地计算着开禁的那一天。好不容易等到黄芬招唤,急匆匆就室里闯,扒了衣服就喊爹喊娘喊宝贝赶紧干事情,慌张猴急,房门也没照得上上闩,结果好事才干到一半,被振生家那个不懂事的黄毛丫头一头闯了进来,真扫兴。

振生出任阳川村的村长以来,这村里的赌风日见旺盛。小祥随着几个赌鬼往夹弄里走,走进一户人家,在放哨人警惕的目光中进了屋,满屋的焦烟味和噪杂声,小祥走进来的时候,不由地咳了两声。

屋子当中,两张八仙桌拼放在一起,一根根竹筷,沿桌子的对角线摆着,隔开各个门位,当中一只方形的铜宝,小巧玲珑,表面已经被磨得锃亮了,百十个人的目光和心思,全在宝匣上。

振生作庄,跳在长凳上,叫喊,押吧,押吧,庄山硬得很,押中了,中一陪三!

打白虎,圈青龙……

一张张揉得发软的钞票,被一只只粗糙的手押在赌桌上,眼睛被希望、失望、绝望折磨得眼眶凹陷,眼球凸起、膨胀。

小祥摸了摸口袋,摸出仅有的几张钱,全部押了上去,然后等着开宝。

桌上的纸币铺了一大层,押够了,押足了,开宝的把宝盖揭开,啊,呀,几声声惊喜的呼叫,又几声声无奈的叹息,狭窄的赌房几欲胀开了。

唱宝的把输家的钱全收了,把赢家的钱一五一十地唱出来,把彩头钱抽出来,然后赔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小祥没想到竟然赢了,嗨,赢钱了!

随着新一轮开始,小祥也没作什么考虑,又把手里的钱连本带利押在一个门位上,没想到又赢了。

小祥连赢了三庄,手里本来仅有的钱,一下子翻了三翻,小祥口袋里的钱,一下子鼓了起来。

再一轮开始的时候,大家都看小祥押哪个门位,他风头旺,押哪里,大家跟押哪里,而小祥却没再轻易下押,众赌鬼等得不奈烦了,纷纷顾自己押上。

小祥最后将所有的钱,押在一个门位上,小祥又赢了。

再一轮,小祥真的没有再押,而是从人群中悄悄地抽出身来。

小祥兜里有了许多钱,腰板一下子挺直了不少,来到村小店里,要酒要钱,将兴奋在压放着胸腔,狠狠地享受了一通,然后向那个方向走去。

小祥刚踏入那间屋里,便有人走近振生跟前,一阵耳语,振生听了,点了点头,撕开嘴角一笑,笑出几丝恶毒,然后跟赌鬼们说,我卸庄了,换做庄的吧。

振生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进屋的时候,小祥和黄芬正操作。

小祥见振生在赌场上战得正酣,赢了钱,本以为兜里的钱,足够换来最销魂美妙的时刻,没想到振生竟然这么快就赶来了,将一双淫男女逮个正着。

小祥被人从女人肚皮上生生地拎了下来,裤子也没来得及穿,早吓得没了人色,抖索着双腿,通地一声,跪在振生面前。

振生一声令下,打,众打手一齐开弓,拳腿交加。

振生冷笑着,说,你小子够聪明,拿了我的钱,来玩我的女人,呸!今天老子不打死你,你真当不知道老子的厉害!

屋里响着砸打声和小祥嚎爹哭娘的喊叫。

此刻的黄芬,先前那个干将一样锋利的黄芬,在情人遭人毒打的时候,干脆缩在棉被里,装死了。

不知打了多久,打手们打累了,才一脚将小祥踢出门去。小祥带着遍体的创伤,像狗一样朝家里爬去。

林法万万没有想到儿子会遭到振生如此毒手,脸上的肌肉和手脚一起颤抖,痛心疾首地来到儿子床前,问,你,你到底怎么了?

小祥的脸上一片青紫,胀肿得分不出鼻子眼睛,见老爹问他,拉了被头,将脸遮盖起来,说,不要管我,你们不要管我,让我去死吧!

娟还在角落里咬着衣服,把衣摆都咬烂了,睁一双无神的眼睛,根本不知道家里又发生了什么。

林法看了一眼面目全非的儿子和媳妇,禁不住痛哭,天哪,我林法作了什么孽啊,侄儿惨死,儿媳妇发疯,儿子如今又遭人毒打——

老林法仰望天空,老泪纵横。

小祥哭着说,爹,是我没脸,是我的错。

林法咬着牙齿,悲愤至极地说,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把道理找回来。

建功说,林法叔,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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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体科学是研究人体的功能,如何保护人体的功能,并进一步发展人体潜在功能,发挥人的潜力,提出用“人体功能态”理论来描述人体这一开放的复杂巨系统,研究系统的结构、功能和行为。认为气功、特异功能是一种功能态,把气功、特异功能、中医系统理论的研究置于先进的科学框架之内,对气功、特异功能的研究起了重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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