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项羌把崇武精神带到王朝的内在气质中,导致了西夏王朝的不断扩张。但武力扩张仅仅是一种手段,实现这种手段需要智谋,尤其在和宋朝的较量中,需要熟悉汉地文化的儒士出谋划策;党项羌对武力夺取的地区进行控制和管理时,更需要文化人的出场。张浦就是这些文化人中最早走进党项羌高层人士视野中的代表人物。
党项羌进入黄土高原地区,不仅标志着他们进入一个陌生的生存地理单元,更标志着他们逐渐走进一个汉文化圈影响下的文化地理单元,生活在那里或从外地进入那里的大批汉地文化人开始为党项羌高层首领所用,但他们大多担任的是幕僚角色。就是西夏文里,“汉”字也是由“小”和“虫”组成的,明显包含着歧视意味。审视党项羌的整个部族成长壮大的过程,不难看出,党项羌的高层决策者大多能够从大局出发,以实际需要出发,吸纳、利用汉地或具有汉人血统的人才。
早在党项羌夏州政权建立时,就有不少汉地知识分子参与其军事、经济、文化建设。北宋初年,李彝兴被宋朝任命为定难军节度使兼检校太师,当地的汉族官宦康氏家族就积极帮助他,助推其被北宋朝廷任命为夏州政权五州管内都指挥使。李继迁时代,越来越多的汉地谋士走进党项羌的夏州政权为之效力,最典型的就是宋朝任命的灵州屯戍军校郑美。郑美背弃北宋政权而投奔李继迁政权,被李继迁授予指挥使,协助李继迁夺取了宋朝的北方重镇灵州,后来又得到李德明的重用,赋予他一定的兵权。郑美投归李继迁政权不仅引起了党项羌的重视,也引起了宋朝的高度关注。当时身为少壮派的政治改革家、后出任北宋宰相的富弼就曾经给皇帝上书专门论及此事:“灵州屯戍军校郑美奔戎,德明用之持兵,朝廷终失灵武。”认为宋朝失去灵武的主要原因就是李德明重用了熟悉灵州军情的郑美。
李继迁帐下的汉地谋士中,最杰出的是张浦。982年5月,定难军节度使李继迁做出了亲自带领族人前往开封并接受宋朝封赐的决定,并将党项羌控制下的银、夏、绥、宥等4州8县地方献给宋朝。李继迁坚决反对这个决议,他采纳了谋士张浦的意见,选择沙漠中的地斤泽为根据地,使李继迁的反抗力量有了漠北的地理优势和军事优势。985年2月,李继迁再次采纳了张浦的建议,诱杀宋朝汝州团经营活动使曹光实,攻占银州地区。4月,李继迁还没来得及巩固这个自己出生的地方,宋朝就发起了对这里的收复战,派大将李继隆出兵征讨李继迁带领的党项军民。在强大的军事进攻下,李继迁经过激战后,采纳张浦的建议,放弃银州并开展了和宋军的游击战。
银州战争后,张浦的外交能力也逐渐体现,他建议党项羌走联合辽国抗衡宋朝的路子,并通过政治婚姻达到这个目的。986年2月,张浦受命带着金银财宝前往辽国,贿赂辽国大臣韩德威。韩德威向辽圣宗建议缔结双方政治和约,并答应李继迁的请婚。张浦的这次秘密前往辽国换取了辽国以宗室女为义成公主下嫁,授李继迁为定难军节度使、都督夏州诸军事,得到辽赏赐的300匹战马等外交成果。
994年,李继迁和宋朝大将张崇贵、田敏交战失败后,派遣张浦到开封周旋,谋求缓兵之计。第二年,张浦以党项羌政权的外交代表身份带着贡物出使宋朝,希望宋朝赐封李继迁。宋太宗在崇政殿召见张浦,并让一个强壮的卫士当场挽一张一石六斗的硬弓。太宗羞辱张浦道:“戎人敢敌否?”张浦深知自己的使命是求得缓和,而非争强好胜,便假意示弱道:“番部弓弱矢短,不敢敌也。”宋太宗安排让他观赏宋朝卫士的骑射表演,以此来夸耀宋朝的军力。太宗通过一系列的试探看出张浦的能力后对群臣说:“张浦,继迁谋主也,留之京师,授郑州团练使。”张浦出色地完成了李继迁授予他的出使使命,使宋朝封李继迁为银州观察使,并赐名赵宝机,自己却被软禁开封。李继迁对宋朝的这个举动十分愤慨,发兵围攻灵州,派人向宋朝索要张浦。张浦暗地里派随从回去劝说李继迁采取忍让之策,并让随从在返回途中刻意留心宋朝往灵州的运粮路线,向李继迁建议劫掠宋朝往灵州的运粮并谋取灵州。李继迁按照张浦随从画下的宋军运粮线路图,成功地劫掠了宋朝运往灵州的粮草后,引发宋朝的征讨。在宋军压境的情况下,李继迁继续发兵围攻灵州并向宋朝索要张浦。997年12月,李继迁围攻灵州失败后,派遣使者前往开封请降但要求宋朝放回张浦,宋真宗正式授李继迁为夏州刺史、定难军节度使等职务,并放归张浦。
张浦于998年回到李继迁身边后,立即建议李继迁攻取灵州,认为一旦攻取灵州,党项羌就可以“西曲秦界之群蕃,北掠回鹘之健马,长驱南牧”,进而统一整个西北,与宋、辽抗衡。同时,他建议李继迁积极吸纳汉地人才为其服务,这个建议被李继迁采纳后,大批汉地不如意的知识分子纷纷投奔李继迁,以致宋朝兵部尚书张齐贤给皇帝的奏折中也指出,李继迁“招纳叛亡,建立州城,创置军额”,说党项羌的地界内已经是“曲延儒士,渐行中国之风”。998年,宋朝派李继捧回镇夏州,并在李继迁占领银、绥两州后,采纳李继捧和郑文宝等人的建议,用软、硬两手策略迫李继迁就范:一是加官晋爵(授继迁银州观察使)、赐姓名(赵)以笼络之;二是禁绝党项人生活地区的青盐进入汉界,封锁汉界粮食进入党项人生活地区,从经济上封锁李继迁。李继迁采纳张浦等谋士的意见,拒绝招抚,不为所困。
李继迁攻取灵州后改为西平府,认为“西平北控河、朔,南引庆、凉,据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苦缮城浚濠,练兵积粟,一旦纵横四出,关中莫知所备”。正因为西平府据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李继迁在攻占灵州后第二年就想立王称霸,张浦劝他缓称王,指出此时称王不仅会引来宋朝的讨伐,还会引起辽国征剿。李继迁听取了他的建议,看中富庶的凉州作为攻取目标。他对大臣们说:“如果凉州在手,北有千里富庶,南有族人相助,我何惧汉人哉?”
1003年11月,李继迁采纳左都押衙张浦建议,将党项军队的精锐之师集聚在盐州一带(今宁夏回族自治区盐池县和陕西省定边县交界的地区),扬言要进攻宋朝的环州和庆州。这种声东击西的做法立即引发宋朝将西北地区的驻军向环州和庆州调防。当宋朝军队在寒冷的冬日里慢慢向东移动布防时,李继迁下令进攻凉州,并带领张浦一同出征。党项人发挥了马上作战、长途奔袭的作战长处,几万精锐党项军士迅速调聚在灵州城外,开始向凉州进发。
穿行在辽阔、寒冷的腾格里沙漠,为了避免被对方觉察,张浦下令所有的军士不许点火照亮,扎营、卸鞍、喂料、吃饭等,一切在暗中进行。后半夜,在那一轮弯弯的塞外之月下,腾格里沙漠显得清寒无比,看着帐篷里那些和衣而卧的将士,看着那些略显疲相的战马,李继迁对张浦说:“等拿下凉州,我一定要让将士们住进上好的房间里美美地睡上一觉,让他们骑上那里上乘的焉支马,让他们喝祁连山雪水酿造的美酒。”第二天晚上,当守卫凉州城的吐蕃人仍在梦中时,李继迁带领他的军队一举攻下了凉州。
党项军威大振,守卫这里的吐蕃六谷部首领潘罗支在逃走后又返回诈降。陶醉在凉州归顺的巨大胜利中的李继迁,被吐蕃人的诈降冲昏了头脑。张浦劝诫他说:“兵务慎重,贵审敌情,潘罗支倔强有年,未挫兵锋,遽而降顺,必有诈也。不若乘其诡谋未集,一战擒之,诸蕃自伏。若悬军孤立,主客势殊,未见其可保。”脸上一直堆着胜利笑容的李继迁坐在凉州府内骄傲地说:“我得凉州,彼已穷途末路,力屈而降,何诈有之?况杀降不祥。”对张浦的再三劝诫,他后来甚至有点生气,要求张浦“尔可先返西平府(即灵州),待我安抚余党,功成即回”。张浦只好返回灵州,潘罗支立即召集六谷部落的诸多首领以及勇猛善战的龙族军队共计数万人,集聚西凉城下,对李继迁说这是全部来投降党项的,请李继迁检阅训示。站在凉州城楼上的李继迁下令打开城门,让这些诈降兵士进城接受他的检阅,想着这些精锐的蕃兵即将成为党项部队中的一部分,且将为自己开疆拓域献力流血,他沉浸在巨大的胜利感中。这时,潘罗支提前安排好的兵士射出一箭,射中了李继迁的左目。随之,潘罗支的兵士乘乱入城。在众将领拼命保护下,李继迁冲出凉州。冬日的落阳里,疼痛难耐的李继迁对部下说,“这次失误是我没听从张浦的意见,放弃了不该放弃的警惕心。”
受伤的李继迁匆匆返回灵州,在离灵州城西南60多里的三十九井的地方,和前来迎接他的张浦相遇,他拉着张浦的手说:“我因未听公之言,才致今日之局面,我与诸公一同举事,领我党项男儿自地斤泽而出,半生戎马,备受艰苦,情同手足;先民生息于析支之地,无奈离乡背井,又被流放在不毛之地,经年受累,若要族种不亡,就得自己立世立朝。今我党项正在兴起,河西之地志在必夺,望诸公辅助吾儿德明早日夺回凉州,以谋河西之地,再攻取河州一带,夺回我党项析支之地,光我党项,兴我羌荣,我则死而无憾!”说完,这位奠定西夏王朝基础的一代枭雄撒手西归。
李继迁临终对张浦的遗言,使张浦在德明执政期间扮演着托孤之臣的角色。李德明的许多政治策略和军事策略,大都出自他的谋划。1008年2月,在夺取甘州的战役中,张浦身为左都押牙兼行军司马,率数千骑兵先行出征,此战因党项羌方面兵少而败。1009年4月,他再次带领2万精兵攻打甘州,回鹘可汗亲自率军抵御,两军对垒近半个月,因为遭到甘州守将翟符守荣的突然袭击而败。这两次战役说明他是个优秀的谋士,但未必是个优秀的军事指挥官。同时,也不难看出张浦在李德明时期受到的信任和重用,是李德明时期的重要决策人物。
1014年7月,辅佐了李继迁和李德明两世的重臣张浦去世,李德明亲自参加了张浦的丧礼,并当众恸哭不已。元昊建国后也追封张浦为“银州伯”,这在西夏历史上是首次重封汉人谋臣。这位“忠诚练达,知无不言”的谋臣,为西夏立国前的帝国雏形形成奉献了自己32年的岁月。身为谋略家、思想家,张浦也赢得了宋朝方面的敬重,宋朝宰相赞誉李继迁举兵抗宋后,“引亲校张浦为谋主,军中动静一一咨之,遂能倔强弯庐,苟延岁月者,浦之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