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以为圣人无喜怒哀乐，其论甚精，钟会等述之。(王)弼与不同，以为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体冲和以通无，五情同故不能无哀乐以应物，然则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于物者也。今以其无累，便谓不复应物，失之多矣。弼注《易》，颍川人难弼《大衍义》。弼答其意，白书以戏之曰：“夫明足以寻极幽微，而不能去自然之性。颜子之量，孔父之所预在，然遇之不能无乐，丧之不能无哀。又常狭斯人，以为未能以情从理者也，而今乃知自然之不可革。足下之量，虽以定乎胸怀之内，然而隔逾旬朔，何其相思之多乎？故知尼父之于颜子，可以无大过矣。”摘自《三国志·魏书·王弼传注》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795—796页
万物皆由道而生，既生而不知其所由，故天下常无欲之时，万物各得其所，若道无施于物，故名于小矣。摘自王弼《老子注》三四章诸子集成本
道者，无之称也。无不通也，无不由也，况之曰道，寂然无体，不可为象。是道不可体，故但志慕而已。摘自王弼《论语释疑》《论语注疏》《述而》章引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
《集解》：志，慕也，道不可体，故志之而已。据，杖也，德有成形，故可据。摘自《论语·何晏集解》《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481页
屡犹每也，空犹虚中也。以圣人之善道，教数子之庶几，犹不至于知道者，各内有此害。其于庶几每能虚中者，唯回怀道深远。不虚心，不能知道。子贡虽无数子之病，然亦不知道者。虽不穷理而幸中，虽非天命而偶富，亦所以不虚心也。摘自《论语·何晏集解》《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499页
性者，人之所受以生也。天道者，元亨日新之道。深微，故不可得而闻之。摘自《论语·何晏集解》《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版笫2474页
有之为有，恃无以生。事而为事，由无以成。夫道之而无语，名之而无名？视之而无形，听之而无声，则道之全焉。故能昭音响而出气物，包形神而章光影。玄之以黑，素之以白，矩之以方，规之以圆。圆方得形，而此无形，白黑得名，而此无名也。摘自何晏《道论》《列子》卷一《天瑞篇》注引
夫道者，惟无所有者也。自天地以来，皆有所有矣，然犹谓之道者，以其能复用无所有也。故虽处有名之域，而没其无名之象，由以在阳之远体，而忘其自有阴之远类也。夏侯玄曰：“天地以自然为运，圣人以自然为用。”自然者，道也。道本无名，故老氏曰：“强为之名。”仲尼称尧“荡荡无能名焉”，下云“巍巍成功”，则强为之名，取世所知而称耳，岂有名而更当云无能名者邪！夫唯无名，故可得遍以天下之名名之，然岂其名也哉？惟此足喻，而终莫悟，是观泰山崇崛而谓元气不浩芒者也。摘自何晏《无名论》《列子》卷四《仲尼篇》注引诸子集成本
《魏氏春秋》曰：(嵇)康寓居河内之山阳县，与之游者，未尝见其喜愠之色。与陈留阮籍、河内山涛、河南向秀、籍兄子咸、琅邪王戎、沛人刘伶相与友善，游于竹林，号为七贤。钟会为大将军所昵，闻康名而造之。会，名公子，以才能贵幸，乘肥衣轻，宾从如云。康方箕踞而锻，会至，不为之礼。康问会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会曰：“有所闻而来，有所见而去。”会深衔之。摘自《三国志·魏书·王卫二刘傅传注》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606页
夫民之性，好安而恶危，好逸而恶劳，故不扰则其愿得，不逼则其志从。昔鸿荒之世，大朴未亏，君无文于上，民无竞于下，物全理顺，莫不自得。饱则安寝，饥则求食，怡然鼓腹，不知为至德之世也。若此，则安知仁义之端，礼律之文？及至人不存，大道陵迟，乃始作文墨以传其意，区别群物，使有类族，造立仁义以婴其心，制为名分以检其外，劝学讲文以神其教。故《六经》纷错，百家繁炽，开荣利之涂，故奔骛而不觉。摘自鲁迅校《嵇康集·难自然好学论》
《六经》以抑引为主，人性以从欲为欢。抑引则违其愿，从欲则得自然。然则自然之得，不由抑引之《六经》，全性之本，不须犯情之礼律。固知仁义务于理伪，非养真之要术，廉让生于争夺，非自然之所出也。由是言之，则鸟不毁以求驯，兽不群而求畜，则人之真性，无为正当，自然耽此礼学矣。摘自鲁迅校《嵇康集·难自然好学论》
今若以明堂为陋舍，以讽诵为鬼语，以《六经》为芜秽，以仁义为臭腐，睹文籍则目瞧，修揖让则变伛，袭章服则转筋，谈礼典则齿龋；于是兼而弃之，与万物为更始，则吾子虽好学不倦，犹将缺焉。则向之不学未必为长夜，《六经》未必为太阳也。俗语云，“乞儿不辱马医”。若遇上古无文之治，可不学而获安，不勤而得志，则伺求于《六经》，何欲于仁义哉？以此言之，则今之学者岂不先计而后学邪？苟计而后动，则非自然之应也。摘自鲁迅校《嵇康集·难自然好学论》
古之王者，承天理物，必崇简易之教，御无为之治。君静于上，臣顺于下，玄化潜通，天人交泰。枯槁之类，浸育灵液。六合之内，沐浴鸿流。荡涤尘垢，群生安逸，自求多福，默然从道，怀忠抱义，而不觉其所以然也。……大道之隆，莫盛于兹，太平之业，莫显于此。摘自鲁迅校《嵇康集·声无哀乐论》
初，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旨要。向秀于旧注外为解义，妙析奇致，大畅玄风。唯《秋水》、《至乐》二篇未竟而秀卒。秀子幼，义遂零落，然犹有别本。郭象者，为人薄行有俊才，见秀义不传于世，遂窃以为己注。乃自注《秋水》、《至乐》二篇，又易《马蹄》一篇。其余众篇或定点文句而已。后秀义别本出，故今有向、郭二《庄》，其义一也。摘自刘义庆《世说新语·文学》诸子集成本
夫庄子者，可谓知本矣，故未始藏其狂言，言虽无会而独应者也。夫应而非会，则虽当无用，言非物事，则虽高不行与；夫寂然不动，不得已而后起者，固有间矣。斯可谓知无心者也。夫心无为，则随感而应，应随其时，言唯谨尔。故与化为体，流万代而冥物，岂曾设对独遘，而游谈乎方外哉！此所以不经而为百家之冠也。然庄子虽未体之，言则至矣，通天地之统，序万物之性，达死生之变，而明内圣外王之道；上知造物无物，下知有物之自造也。其言宏绰，其旨玄妙。至至之道，融微旨雅；泰然遣放，放而不敖。故臼不知义之所适，猖狂妄行，而蹈其大方，含哺而熙乎澹泊，鼓腹而游乎混芒；至人(仁)极乎无亲，孝慈终于兼忘，礼乐复乎己能，忠信发乎天光，用其光，则其朴自成，是以神器独化于玄冥之境而源流深长也。故其长波之所荡，高风之所扇，畅乎物宜，适乎民愿。弘其鄙，解其悬，洒落之功未加，而矜夸所以散。故观其书，超然自以为已当，经昆仑，涉太虚，而游惚恍之庭矣。虽复贪婪之人，进躁之士，暂而揽其余芳，味其谥流，仿佛其音影，犹足旷然有忘形自得之怀，况探其远情而玩永年者乎！遂绵邈清遐，去离尘埃，而返冥极者也。摘自郭象《庄子序》《庄子集释》诸子集成本
天地者，万物之总名也。天地以万物为体，而万物必以自然为正。自然者，不为而自然者也。故大鹏之能高，斥鴳之能下，椿木之能长，朝菌之能短，凡此皆自然之所能，非为之所能也。不为而自能，所以为正也。故乘天地之正者，即是顺万物之性也。御六气之辩者，即是游变化之涂也。如斯以往，则何往而有穷哉！所遇斯乘，又将恶乎待哉！此乃至德之人，玄同彼我者之逍遥也。摘自《庄子集释·逍遥游》郭象注诸子集成本
性各有分，故知者守知以待终，而愚者抱愚以至死。岂有能中易其性者也。摘自《庄子集释·齐物论》郭象注诸子集成本
若皆私之，则志过其分，上下相冒而莫为臣妾矣。臣妾之才，而不安臣妾之任则失矣。故知君臣上下，手足外内，乃天理自然，岂真人之所为哉！夫臣妾但各当其分耳，未为不足以相治也。相治者，若手足耳目四肢百体各有所司，而更相御用也。夫时之所贤者为君，才不应世者为臣。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卑，首自在上，足自居下，岂有递哉！虽无错于当，而必自当也。任之而自尔，则非伪也。凡得真性，用其自为者，虽复皂隶，犹不顾毁誉而自安其业。故知与不知，皆自若也。若乃开希幸之路，以下冒上，物丧其真，人忘其本，则毁誉之间，俯仰失错也；摘自《庄子集释·齐物论》郭象注诸子集成本
世或谓罔两待景，景待形，形待造物者。请问夫造物者有耶？无耶？无也，则胡能造物哉？有也，则不足以物众形。故明众形之自物，而后始可言造物耳。是以涉有物之域，虽复罔两，未有不独化于玄冥者也。故造物者无主，而物各自造。物各自造而无所待焉，此天地之正也。故彼我相因，形景俱生，虽复玄合，而非待也。明斯理也，将使万物各反所宗于体中，而不待乎外，外无所谢，而内无所矜。是以诱然皆生而不知所以生，同然皆得而不知所以得也。今罔两之因景，犹云俱生而非待也，则万物虽聚而共成乎天，而皆历然莫不独见矣。故罔两非景之所制，而景非形之所使，形非无之所化也。则化与不化，然与不然，从人之与由己，莫不自尔，吾安识其所以哉！故任而不助，则本末内外畅然俱得，泯然无迹。若乃责此近因而忘其自尔，宗物于外，丧主于内，而爱尚生矣。虽欲推而齐之，然其所尚已存乎胸中，何夷之得有哉！摘自《庄子集释·齐物论》郭象注诸子集成本
吾丧我，我自忘矣。我自忘矣，天下有何物足识哉！故都忘外内，然后超然俱得。摘自《庄子集释·齐物论》郭象注诸子集成本
夫天籁者，岂复别有一物哉！即众窍比竹之属接乎有生之类，会而共成一天耳。无既无矣，则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为生。然则生生者谁哉？块然而自生耳。自生耳，非我生也。我既不能生物，物亦不能生我，则我自然矣。自己而然，则谓之天然。天然耳，非为也，故以天言之，所以明其自然也，岂苍苍之谓哉！而或者谓天籁役物，使从己也。夫天且不能自有，况能有物哉！故天者，万物之总名也。莫适为天，谁主役物乎？故物各自生，而无所出焉，此天道也。摘自《庄子集释·齐物论》郭象注诸子集成本
夫任自然而忘是非者，其体中独任天真而已，又何所有哉！故止若立枯木，动若运槁枝，坐若死灰，行若游尘。动止之容，吾所不能一也；其于无心而自得，吾所不能二也。摘自《庄子集释·齐物论》郭象注诸子集成本
夫投人夜光，鲜不按剑者，未达故也。今回之德信与其不争之名，彼所未达也，而强以仁义准绳于彼，彼将谓回欲毁人以自成也。是故至人不役志以经世，而虚心以应物。诚信著于天地，不争畅于万物，然后万物归怀，天地不逆。故德音发而天下向会，景形彰而六合俱应。而后始可以经寒暑，涉治乱，而不与逆鳞迕也。摘自《庄子集释·人间世》郭象注诸子集成本
千人聚，不以一人为主，不乱则散。故多贤不可以多君，无贤不可以无君，此天人之道，必至之宜。摘自《庄子集释·人间世》郭象注诸子集成本
夫王不材于百官，故百官御其事。而明者为之视，聪者为之听，知者为之谋，勇者为之捍，夫何为哉？玄默而已。而群材不失其当，则不材乃材之所至赖也。故天下乐推而不厌，乘万物而无害也。摘自《庄子集释·人间世》郭象注诸子集成本
足能行而放之，手能执而任之，听耳之所闻，视目之所见，知止其所不知，能止其所不能，用其自用，为其自为。恣其性内而无纤芥于分外，此无为之至易也。无为而性命不全者，未之有也。性命全而非福者，理未闻也。故夫福者，即向之所谓全耳。非假物也，岂有寄鸿毛之重哉！率性而动，动不过分，天下之至易者也。举其自举，载其自载，天下之至轻者也。然知以无涯伤性，心以欲恶荡真。故乃释此无为之至易，而行彼有为之至难；弃夫自举之至轻，而取夫载彼之至重，此世之常患也。摘自《庄子集释·人间世》郭象注诸子集成本
既禀之自然，其理已足，则虽沈思以免难，或明戒以避祸，物无妄然，皆天地之会。至理所趣，必自思之，非我思也，必自不思，非我不思也，或思而免之，或思而不免，或不思而免之，或不思而不免，凡此皆非我也，不奚为哉？任之而自至也。摘自《庄子集释·德充符》郭象注诸子集成本
虽所美不同，而同有所美，各美其所美，则万物一美也。各是其所是，则天下一是也。夫因其所异而异之，则天下莫不异。而浩然大观者，官天地，府万物，知异之不足异，故因其所同而同之，则天下莫不皆同。又知同之不足有，故因其所无而无之，则是非美恶莫不皆无矣。夫是我而非彼，美已而恶人，自中知以下至于昆虫，莫不皆然。然此明乎我而不明乎彼者尔。若夫玄通泯合之士，因天下以明天下，天下无曰我非也，即明天下之无非；无曰彼是也，即明天下之无是。无是无非，混而为一，故能乘变任化，迕物而不慑。摘自《庄子集释·德充符》郭象注诸子集成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