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9年春节以后不久,我再次到玉柴。因为乘坐沈阳飞北京,再从北京飞南宁的航班,那天沈阳大雪,机场关闭,我在首都国际机场盘桓了六个小时,百无聊赖,直至深夜到达玉林宾馆,心情还很灰暗。最后让我精神为之一振的是进宾馆的瞬间,其原因并不是因为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又看见了熟悉的面孔,而是在宾馆大厅碰见了张峻峰。我和张峻峰是在年前的南宁会议上认识的,当时玉柴开一年一度的营销大会,中间插了一个玉柴联合体的签字仪式,张峻峰在那里做了一个简短的发言,第一句话就是“玉柴是一家值得尊敬的企业”,给我印象很深。张峻峰是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国际劳动保障研究所的副所长,那时正在玉柴作2008年度可持续发展报告,也就是企业社会责任报告,这是一种白皮书形式的东西,玉柴从2007年开始,每年都要做一本。这次做的是2008年度,所以最后定稿就跨年度了。我们在大厅见过面,简单聊了几句我的采访以后,张峻峰说,社会责任这一块内容很丰富,可写的很多,尤其环境保护这一块,晏平的绿色发展理念很值得挖一挖。我说我已经意识到了。张峻峰说我相信,从你上次在南宁会议上问我的几个问题我就相信了。我说不好意思,那次我很冒昧。张说有些问题就应该那样思考。
我和张峻峰的这段对话如果没有背景交代一般人听不明白。当时是在会议间隙,我约张峻峰在宾馆咖啡厅里谈了几个问题。因为张峻峰对企业社会责任问题有研究,我想把我思考的几个问题拿出来从学理上得到一些印证,其实在当时那种氛围下我的问题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因为当时会上的舆论是力倡企业对社会的担当,主张企业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的,包括公益方面的责任。而我的思考有些出入。我以为所谓社会责任其实是国家责任,很多问题是国家、政府应该全权负责、完全担当的,转嫁给任何社会组织最后都落不到实处,那么这种倡导就仅仅是倡导,永远是停留在道德层面上的东西,不足以成为一种制度和机制上的保障。我一直不看好企业捐资赞助之类的慈善堂式的行为,一是重大的社会问题本来就应该由国家通过立法的形式来解决,使弱势群体的社会保障权益得到法律的保护,依靠道德支持的财富再分配,解决问题的可能性非常小。二是企业做慈善,无论其背景和初衷如何,社会评价都常常是负面的,舆论常常会夸大企业的商业性目的。加上这中间还有媒体的推波助澜,最后往往被搅成一潭浑水。所以我对张峻峰说,企业承担社会责任可能主要还得从内部做起,每个企业把内部的事做好,把自己分内的责任尽到,比如说劳动工资问题、环境保护问题、依法纳税问题、产品质量问题、售后服务问题……企业内部的事情很多,我们的企业还远远没有做完做好,还远远没有到有力没处使、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时候。比如我们的产品研发,很多企业就存在不人性化,无视公众甚至有意损害消费者利益的问题,为降低成本而导致产品伤人、害人、致死人命的事情屡有发生。而遗憾的是,失去道德底线的企业往往是最热衷公益捐助活动,这就构成了伪善,构成了浮华的企业文化,久而久之会影响一代社会风尚。所以我们的评价体系和评价机制非常重要,因为它是导向性的工作。所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上好什么是决定性的。“楚王好细腰,宫娥多饿死”,历史上的很多悲剧都是这样形成的。张峻峰说你太清醒了,不过你这种思考问题的方式对认识矛盾的多面性是很有益处的,有些问题也只有让更多的自由思想者们做一些逆向的思考才有助于决策的完善。实际上,我是同意你的观点的,社会责任是无限的,企业是一个经济实体,不能办成慈善机构,只能讲原则上的东西。对企业而言,最基本的社会责任就是人权、劳工、环境、反腐败,这是企业最直接的责任。事实上,政府近年来提出企业社会责任的概念也是有层次的,同时也有被迫的因素,是国际形势逼迫的。比如过度剥削劳工、破坏环境等。西方国家提社会责任,是解决超越法律之上的问题,我们现在守法还没有完全做到,一些企业一面残酷剥削职工,严重践踏职工人权,肆无忌惮地破坏环境,一方面在外面捐款作秀,这样的企业谈不上社会责任,因为它还上不了责任这个层面。玉柴在地方企业中领先提出了这个理念,2007年就约我给他们做社会责任报告,这里地偏,人文进步不如技术进步那么快,但有一群高层次的技术人才给它带来了新的理念,比如绿色制造,以及在这个基础上提出来的“绿色发展,和谐共赢”的企业核心理念,它给了企业一个合理的或者说理想的尺度与标杆。在这个基础上来谈社会责任,你就不那么心虚了,也不那么务虚了。
二
张峻峰说的绿色制造其实也是晏平再造玉柴时提出的“绿色发展,和谐共赢”的企业核心理念内涵的一部分,而且是最基本的一部分。对这一部分内涵的诠释我想最好还是用张峻峰2007年为玉柴所做的那份报告中的一段有关绿色制造的原文:
在世界能源供应日趋紧张,燃油价格不断飙升,环境问题日益突出的形势下,节能环保已经成为当今社会发展的重要课题。国家适应时代的发展,提出了坚持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基本国策,把建设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放在工业化、现代化发展战略的突出位置,并将节能减排工作提上了重要议事日程。
玉柴集团以“用卓越和领先满足公众的动力需求”为己任,同时也深刻认识到“节能环保”事关国家经济和社会可持续健康发展,与国家、民族命运息息相关。面对国家的节能环保政策,玉柴主动跟进,将“绿色制造”上升为社会责任,高度关注排放问题,立志做中国绿色动力的引领者,做中国“最大活动污染源”的控制者,做中国节能减排的贡献者,为改变中国相对落后的自然环境做出积极贡献。基于此,玉柴多年来秉承“超前构思,领先适用”产品设计理念,在研发动力性、节能性、环保性兼具的发动机方面不遗余力,所有产品的开发及改进均以节约能源和保护环境为目标,并全部提前2—4年达到国家标准,领先国内同行,不断取得新的成果。(《绿色发展,和谐共赢——2007年可持续发展报告》,以下简称《报告》)在这段稍显空泛的鉴定式的文字下面,《报告》还为我们描绘了一条“玉柴的绿色制造之路”,这就是一条实实在在的路线了:
1986年,6105QA直喷柴油机改变了国内涡流柴油机的历史,实现了耗油量的大幅降低,并获得节能。
1989年,6105QC柴油机在节能与排放上比6105QA更优,该产品长期占据中国同类产品50%的市场份额。
1995年,新型6018Q柴油机在保持原有节能与减排的基础上,提高动力性能10%。
1997年,应用增压、增压中冷柴油机,使玉柴产品在动力性提高的同时,燃油消耗更低,排放更好,提前达到1999年国家排放要求。
2000年,全面应用高压喷射、增压、增压中冷技术,所有产品达到2003年国家相关节能和排放标准要求。
2004年,全面应用电控喷射技术,推出达标国3排放产品,比国家标准提前三年实施。
2005年,开发代用燃料、混合动力机型,将部分机型排放等级提升到国4、国5水平,玉柴国3产品在国内市场占有率达75%。
2006年,开发出YC6L-40国4电控柴油发动机,率先应用SCR排气后处理技术,推出国4柴油发动机。
2007年,开发出YC6L-50国5电控柴油发动机,(这是)中国首台达标国5柴油发动机,进一步巩固了玉柴在国内柴油发动机行业的领先地位。
在这条绿色制造之路的后面,《报告》又配发了一则报道。报道以《中国首台达标国5柴油发动机在玉柴诞生》为题,行文结束时这样写道:
玉柴YC6L-50国5(相当于欧5标准)电控柴油机,是玉柴集团独立自主研发的低排放新机型。……新型国5电控柴油机的诞生,是玉柴坚持民族自主创新的硕果,是中国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绿色动力”产品,它使中国工业在从“中国制造”向“中国创造”转变的道路上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国5发动机的研制成功,进一步巩固了玉柴在国内柴油发动机行业的领先地位,将大幅度提高玉柴产品的知名度和市场竞争力,提升中国动力产业的国际竞争力,为抗衡国外品牌对玉柴发动机高端市场的垄断、拓宽玉柴发动机配套市场提供更为有利的保障,为中国动力品牌进军国际市场奠定更加坚实的基础。
玉柴节能减排的自觉与超前一直是业界公认的,上述文本中所述“提前2—4年达到国家标准”,所谓提前达到国家标准,我这里可以提供一个参照帮助理解,2003年——不是最早的——环保总局、国家经贸委、科技部联合发布了一个《柴油车排放污染防治技术政策》,并在其“总则和控制目标”一节中说:
国家鼓励发展低能耗、低污染、使用可靠的柴油车。柴油车排放的污染物及其在大气中二次反应生成的污染物对人体健康和生态环境会造成不良影响。随着经济、技术水平的提高,国家将不断严格柴油车污染物排放控制的要求,逐步降低柴油车污染物的排放水平,保护人体健康和生态环境。柴油车主要排放一氧化碳(CO)、碳氢化合物(HC)、氮氧化物(NOX)和颗粒污染物等,控制的重点是氮氧化物(NOX)和颗粒污染物。我国柴油汽车污染物排放当前执行相当于欧洲第一阶段控制水平的国家排放标准。我国柴油汽车污染物排放控制目标是:2004年前后达到相当于欧洲第二阶段排放控制水平;到2008年,力争达到相当于欧洲第三阶段排放控制水平;2010年之后争取与国际排放控制水平接轨。各城市应根据空气污染现状、不同污染源的大气污染分担率等实际情况,在加强对城市固定污染源排放控制的同时,加强对柴油车等流动污染源的排放控制,尽快改善城市环境空气质量。
只要对比阅读这两个文本,我们就可以看出玉柴的自觉与超前在什么地方。按国际惯例,发动机的排放标准是不断升级的,级别越高标准越高,所以才有了国家标准与欧洲标准的概念,也才有了这里的国5与欧5的说法。这两种标准是有差距的,除此之外还有美国标准,中国标准主要是参照欧洲,两者同一级次上的指数比较接近。
玉柴在减排问题上的努力由来已久,按照李勤的说法,将环保作为玉柴产品的一个重要研发理念要追溯到上个世纪80年代。李勤是留德博士,在德国呆了20年,我在李勤博士摆满各种欧式酒具的宽大的办公室里做了一次近于清谈的采访,博士问我喝酒还是喝咖啡,我说我还是孤寂一点吧,清茶就好。接下来我们就散漫地谈话,谈得很好。后来我说我发现你这个做技术的人和很多做技术的不一样,不是一个技术主义者。他说你说对了,我一直认为影响一个企业甚至决定一个企业成败的不是技术而是文化。技术换代很快,文化却相对稳定,所以一个技术故障处理起来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一种工作方法要改进就很困难,有时候甚至需要一个历史时期。比如在对待人与事的问题上,德国人讲就事论事,中国人讲以人论事,讲人治,不授权,领导和群众不沟通,不交流,领导者的权威至高无上,这种文化改变起来比技术改进难得多,甚至是无法改变的。但技术是有文化内涵的,只接受先进的技术不接受先进的文化,抽空了技术的人文内涵,这样的技术是很脆弱的,是皮毛,最终什么也改变不了。新技术是可以很快学会的,要形成产品,就有一个文化的问题。这中间不能用纯工业的思维来考虑,不是请几个大师傅的问题,要提高员工的文化,建立一种文化自觉。比如面对一个好的产品,我们会觉得它不错,但一个德国人却会想他怎样才能做出来。这不是技术差异,是信心,是做国际一流产品的信心。我们现在是产品大国,却不是质量大国,关键是我们的工作质量有缺失,工作质量决定产品质量,工作质量涉及到理念,这就是文化问题。至于玉柴,它的设计理念也是一步步跟进的,其中的绿色理念,也就是环保理念提得很早,我当时就是冲这一点来的。绿色这个东西,一方面是责任问题,负责任的同时,也可以带来经济效益,即使你的开发和制造成本高一些,但你的产品价格也相应地高了。国家开始执行排放法规第一次是1998年通知的,1999年1月1日,北京实施国1标准,一年以后全国实施,但玉柴1998年就有国1产品了,此时潍柴、锡柴都还没有。其实一般都不知道,1992年玉柴就在与国外合作做排放,当时玉柴在中国的排位是15位,我在德国查到这个资料时以为国内排放已经很领先了,第15位的企业都在和国外做排放,回来后才知道只有这一家在切切实实地做,其他都执行不力,这也是促使我到玉柴的一个原因。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