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西山回来后的头些天里,伟东仍不断打来电话,跟我就饭馆的经营问题加以探讨。比如客源方面,我就建议说:“你不能太依赖你那些所谓关系,再好的朋友,到你这来吃上一两次,也就算给你面子了,要是你的饭菜不能让人家发自真心地想来,人家也是拿钱消费,凭什么要勉强自己?”
他说:“没错,我也觉着怎么老得让我费劲往这儿拉人,把我这张老脸一亮再亮,都快使成屁股了。那我得换大厨,力争把菜肴水平上一个台阶。”
我说:“大厨只是一部分原因,关键看你打算招揽哪些客人。你要光想着卖最高档的饭菜,那么你的西山肯定永远都做不到最好。关键还是把乡土风味充分做踏实,加紧推广那些老家系列的大众化品牌,争取尽可能多的回头客。”
他只是连声“嗯嗯”着认可。但我隐隐觉着,让他费这么大事去做个小餐饮品牌,无论怎么说,也是有点难为他。毕竟被人簇拥着的张狂时刻终归短暂,而日常的烦恼细节却无穷无尽。
电话里除了聊这些之外,他更乐意的则是调侃我那天酒后的破戒,且无比欣慰地说:“不瞒你说呀罗山,这些年来,我还真以为你有生理问题呢。”
我只好呻吟道:“十多年来你真是煞费了苦心,终于等到了我意志薄弱的时候,让我跟你走上了同一条犯罪道路。而且,还是在你因为性伙伴太不稳定,导致了重大烦恼之后,仍要把我拉下水才肯罢休。”
他则笑道:“现在我已经好多了。”
我好奇地问:“跟谁稳定了?哎,不会是那天那个宁宁吧?”
他“嗨”一声:“怎么可能呢!还是丹丹,现在基本两周就能见一次,不是她回这边老家,就是我去东山。最和谐还是跟她。”
我“哦”一声,完全相信丹丹能令他恢复正常。但还是转而追问:“还说这个宁宁,你现在怎么会跟她混到一块了?就不怕许菲知道了神经过敏?”
他道:“我跟她是怎么也不会搞到一块,不过她如今倒是挺能呼风唤雨,将来不排除跟她会有点合作。至于许菲,不管她,反正我啥都没干。何况要想惹宁宁,估计她也得掂量掂量。”
随后他简要说了下这个宁宁的诡异往事。以前我只知道她在单位做过第三者,伟东就从这儿开说,评价道,大概她这种喜欢标新立异的人,就该干点别人无法想象的事,那么好的条件,非要贴上个三十多的男人不可,也就是个普通职员,多年下来,被男方的老婆找人暴打过N次,总算等到了男人离婚,才算熬到出头。当时的宁宁已形象麻木呆滞,有如中学课文里的祥林嫂,只有眼珠间或一转,还能证明是一个活物。
但她婚后的生活又有了新的烦恼。费尽千辛万苦修来的正果,却完全不是别人想象中应有的恩爱甜蜜。大概往昔那些旷日持久的磨难,已使双方的感官都迟钝和退化了。这也应验了心理学上的一条定律,即婚外恋带来的家庭中,双方都觉得自己的牺牲最大,无论那抛弃了原有家庭的第一者,还是饱尝了社会压力的第三者,都认为自己该得到对方的加倍报答。结果在这种心理背景下,无论双方再怎么努力,也往往难尽人意。
简单说,宁宁陷入了老公的严加看管之中,而她居然也就肯服服帖帖,甘愿承受。仅举一例,老公要求她下班后必须在五分钟内赶回家,否则便是一场恶闹。老公首先会审问她,究竟干什么去了?进一步会问,是不是现在认识了不少人,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了?然后又会推断,是不是当初只是由于骑虎难下才不得不结的婚?等等。而宁宁对这些问题则会十分配合,将自己在超时期间每一分秒所做的事、见的人、讲的话,都分毫不差哭诉出来,并会全然不顾脸面地拿起电话,让老公一个个核实。
我听得惊骇万分,对伟东说:“原来光以为你跟许菲的情况很独特,想不到还有男女地位正好反过来的例子。而且还都是你们这种本来挺强势的人,偏偏能碰到一物降一物的主儿。”
伟东道:“以前我们很多人,都对宁宁的这种委曲求全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有人说,哈哈,是不是那男的在床上有些过人之处啊?哎,你别说,这种观点乍听好像荒唐,但在科学上恐怕还真有几分道理。”
宁宁的婚姻持续了大约十年,在此期间,正是国内商品经济波澜壮阔的年代,她作为一个当初总是屹立潮头的人,居然会一直沉默在家里,甘做受气的小媳妇,也实乃西山一景。
但她终于还是离了婚,其中细节就难以赘述了。总之自打那一刻起,如伟东这种比较了解她的熟人们便隐隐意识到,当年的那个宁宁恐怕要回来了,犹如一个闭关多年的魔头重出江湖。结果,事实发展远超公众预期,她在很短时间内,便不知打哪儿引来一笔资金,创办了一个实体,然后又在实体的总名称下面挂出了一堆小公司,业务范围横跨多种行业领域,如今已做得风风火火。看来她身上必定有种不死鸟的气质,越折腾越能反弹。或像一棵推迟生长的树木,一旦开始了伸展,便会在短期内带给人异样的观感乃至震惊。至于婚姻问题,她已放话出去,再不考虑了。
“你想,这么个女人,岁数也不小了,如今又整个一女强人,我在那事上去惹她干什么?”伟东最后这样总结。
我跟着开了一番眼界,西山居然有这等奇人。
后来,关于酒店话题的电话便少了。我暗自祈祷,但愿酒店已基本走上了正轨。
这天他又来电话,说孩子高考的事,据说分数只够上个大专,问我所在的大学能不能花点钱找找门路,凑合着混进来。我顿时惭愧道:“每年都能接到这样的电话,都是同样的想法。我要说不好办吧,人家还难免带着点贬低我的意思说,现在还有花钱办不了的事吗?咱多花点行不行?唉,我当然不能肯定说花钱也办不了,也许把钱花到校长那里能行,但在我来说,恐怕真是没辙。否则你想,这年头谁家没点钱?谁家不是为了孩子前途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要能那么简单拿钱就换到分,这高考还能算是天下第一考吗?”
对此他倒也同意,不再难为我,并说:“其实我倒还觉着这小子最近有进步,跟他以前的水平相比,能考出个大专分来也不容易。而且他好像还狂上了,说已经摸着了学习的诀窍,今年上不了本科就算了,再复习一年争取明年杀到北山大学。”
我大笑道:“有志气,得支持啊。”
他说:“他只要打算学好,我当然没二话,要咋的就咋的呗。”
转而我又问他:“最近酒店生意怎么样?”
他轻“嗨”一声:“卖了。”
“什么?”我几乎跳起来。
那边伟东只剩长吁短叹。
原来,后面故事的发生是这样的。由老孙头主管起日常业务之后,很快便暴露出一个问题——老家伙的确不会管理。连最简单的小事,买菜算账,他居然都弄不清楚。以前在东山开夫妻店的时候,每天就那几毛钱全在自己兜里,自然意识不到这事,如今不同了,他个人的采购情况需要列成明细账,店里每天那么多收支需要他来审查,厨师对材料的出菜情况需要核算,服务员平常打个盘子碗的该怎么罚款也要他来处理,结果没过几天,他就跟厨师、领班、服务员全都有了纠纷,反正他说什么大家都不服,客观讲他也的确说不到点上。伟东一了解,顿时傻眼,明白自己又犯了个大疏忽,光重德了,忽视了才。而单凭一个大好人,肯定不能保证酒店的长治久安。临时换人又不现实,自己扑上去更不可能,何况经前期一通亢奋之后,伟东也有点激情减退,让他这种人成天惦记这类日常流水的小利益,任谁听起来恐怕都觉着不靠谱。于是,他经过一番不无痛苦地抉择之后,终于作出决定:酒店转让。
很快,一个卖锅贴的老板愿意接收,经简单谈判后,价格也算合理。统算起来,伟东小赔若干,就当是请朋友瞎热闹玩了。一场忙乱至此宣告结束。
我听得啼笑皆非。难怪他近来没及时向我汇报,估计是有点不好意思。唉,可怜我那番苦心的策划。
但我又问他:“那老孙夫妇俩怎么解决?”
他说:“继续住我那儿就是了。过几天我的批发市场就开业了,免费给他个摊位,难道他还会活不下去?”
我想也只能这样,以伟东的江湖形象,自然不会丢开这老两口不管。只是白忙活了半天,临了还搭上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怎么说也是个麻烦。
我老妈在对我遥控多年全都徒劳之后,终于下了大决心,亲自来了南山。当然也是为了顺便给我做饭,但更主要是对我朝夕耳提面命,推动我的再婚工程加快进度。老爸的吃饭问题好说,在家有大嫂照顾呢。
我深知历史责任的重大,也打算提高点效率。
首先,网友这边,既然蓉蓉泥牛入了海,海韵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令人觉着不便强求,那就只能先考虑小童了。
马上跟她联系。心里一边还想着,这姑娘还是很单纯的嘛,也挺不容易,一个人拉两箱子终年漂泊在南山,这要是一旦有了个家庭,应该会格外珍惜……
她的语气依旧那么开朗,好像昨天才见过面似的。电话里就大大咧咧地问我:“你离完婚了吗?”
我说:“是啊,所以这段时间才没顾得上联系你,现在才向你汇报嘛。”
她大笑,随即也就答应了出来吃饭,还是那个饭馆。
见面后,我看她脸上好像比上次多了些光彩,暗想莫非是再次见到了我,心情好的缘故?
她说最近换的这个工作还行,有点终于找到了合适平台的感觉。我祝贺她。尽管一直以来,我对“平台”二字有点轻微的反胃。其实也说不出什么充分的理由,就是感到怎么如今是个人都张口闭口的“平台”。
随后她又说:“有个事我想该告诉你,最近我刚认识了一个人,也一起出来吃过两次饭,但还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我笑了,原来谁都没闲着。便再次祝贺她说:“这是好事啊,至少说明你非常紧俏,抢手。”
她低头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话就说出来,不愿瞒着你。”
我连连致谢,为她的这份坦诚。
接着便聊些别的,她是那种从来不会冷场的人,想到什么说什么,倒让我挺省事。她说前几天刚参加过一次女同学的婚礼,那个前卫同学的经历超精彩,高中就和初恋男友公开同居,被妈妈吊起来打都不松口。但高二结束时男友出国,走时还海誓山盟,三个月后却带回了新女友。女同学从此开始混乱生活,刚好另有个男生一直喜欢她,始终在她背后默默守护,每次她受伤了,就有该男生的怀抱。两人于是在一起分分合合好多年,一直到去年还偶尔在一起。但后来这女生在一次独自旅行的时候遇到了另一个人,马上一见钟情,变身淑女,一年来乖乖小娘子做得很快乐。如今常说的话是:一定要生男孩儿,因为生女孩儿像自己的话必然把自己气死。
我听得如同进入另一个世界。果然有些代沟啊,如今的年轻人都能活得如此随心所欲。顺便也为她这种活跃气氛的精神而小有感动,今后就算只是跟她这样做个朋友,应该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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