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我一直面带微笑，心想，眼下是再明白不过的局面，她的用意也很清楚，就是希望我能跟那个人来一番激情竞标。在这里，我排除了她故意虚拟出一个假想敌来激励我斗志的可能，以她的性格当不至于如此。但问题是，我恰恰对这种竞标不会有什么激情。本来我就是个总想回避竞争的人，何况在这种事上，就算胜了，恐怕也谈不到什么得意。因为既然公开摆出这种擂台，首先就体现了她的不坚决，还把自己当成个主裁判了，让俩傻帽为她拼个你死我活，然后最终的胜者便以得到她为最高奖赏。这至于吗？就为她？落败了且不说，即便胜了又如何？
短暂的虚荣过后，将来这胜者难免会不时想起：她肯定是经过反复犹豫才选择的我，这意味着我并不足以让她充分心动，而仅只是综合权衡了双方利弊后的结果；她没准也会怀念那位失败者的好处，因为谁身上都不会没点长处，否则若双方实力太悬殊也就没必要竞标了，但胜利者的好处看久了会显得没什么了不起，失败者则会随时间推移而令人日益想念；她还会养成一种老拿自己当主裁的习惯，好像是给过我多大恩赐，往后稍有不痛快，便会有这么种心态——当初你可是费劲巴力来追的我，如今怎么就忘恩负义了？……
唉，总之何必呢！
也许我这番心理有点变态，那就算她倒霉好了，竟遭遇了我这么个激情匮乏者。
不过次日天亮醒来，却又觉着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人家起码还是挺诚恳的，换你又该怎么样？这么坦诚的女孩如今还到哪去找？你脑子进水了吧？
我看也是。那就再好好想想。
不久后，我又在一个周末，参加了一次报社组织的大龄男女相亲会。对这种事，尽管我平日看报时一直挺留意，但顾虑也挺多，除了不喜欢现今这些婚介机构外，还担心遭遇一群老人，替家里老闺女相女婿的那种，要是被他们缠上问这问那的，可一点都不好玩。这次是老妈逼着我去的，她自己从报上找到了这种消息，又亲自打电话替我报了名，最后以强硬态度把我轰出了家门。
集体相亲地点在一家宾馆的多功能厅，男女选手们散坐在一些小桌周围，个个都不无拘谨的样子。一眼望去，忽然令我仿佛嗅到了一种季末清仓的味道。更准确点说，是有种走进了高考复读班的感觉，哈哈，尽管这其中可能有那种没考上清华北大而不屑于普通一本，或专业报考不当而不肯委屈自己的成员，但更多恐怕还是连专科分数都没达到，而希望再试试运气，凑合着混一份像样的学历。
再一细看，不由替主办单位叫苦。女多男少，而且不是一般的比例悬殊。我便叫过一个工作人员来聊了几句。他说事前也希望做到力求均衡，并通过多方力量专门发动些男士前来。但一方面，有女性报名的你总不能拒绝，而那些事先说好要来的男性，到时候不来了，你也拿人家没办法，当然这对你们男士来说总是好事。说罢他不无暧昧地一笑。
活动进程僵得难受，有点像在露天冰场上看演出。尽管有个主持人一再煽动气氛，发起种种互动活动来让人参与，但现场始终都热闹不起来。我想主要原因在于，到场的人基本都是自己来的，一亮相便等于单打独斗，身边既没熟人协助壮胆，还要顾虑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数别有用心的异性加以仔细审视，那肯定就没法不别扭。
其实细想想，现代人的婚姻，在本质上跟前辈们有什么区别吗？还不都是处心积虑反复把对方的资料研究透，然后却还要营造些浪漫氛围，好像是前世有缘才遇到一起的，真够搞笑。
看过几轮节目，我实在忍不下去了，而且有种预感，恐怕很快就会让我站起来表演点什么。于是装作接个电话的样子，低头猫着腰偷偷溜出了会场。
出来后，一时还不敢回家，怕老妈问这问那，便开着车在街上慢慢转悠。
想找人打个电话，打给谁好呢？蓉蓉反正还是停机。前些天，我都曾找了个律师所的女孩，往蓉蓉以前那美容院打过电话，说自己是蓉蓉的老乡，问她有没有其他联系方式？结果美容院的人说，她们是真不知道，本来店里也想让她回来呀，好些老顾客都点名要她服务。
唉，我不禁又想，当初要是抓住机会，很快就把蓉蓉领回家，我妈一定高兴，而且以蓉蓉的亲和力，跟我妈的关系也绝对能处好。然后，我们会顺利结婚，什么城乡、学历等门槛都不在话下。接下来，她很快还会怀上孩子。但要是，再怀上个女孩呢（估计我妈一定会逼我们回西山找关系做B超）？也要让蓉蓉一流再流吗？
总之想这些都没用了。当初还以为跟她多么有缘呢，想不到一个迟疑就给弄丢了。
我拨通了一个电话，是海韵的。
她依旧马上就接了起来：“喂，在干吗呢？”
我说：“刚参加了一个大型相亲会，半道溜出来了。”
她笑：“干吗溜出来呀？一定会有很多女孩给你递纸条的。”
我说：“看来你很熟悉那种操作模式嘛，是不是你也参加过？”
她笑而不答。我明白她的意思应该是说，怎么可能呢？我连你都不愿见。
“现在能见到你吗？”我问。其实并不抱什么希望，都这么晚了。无非只是一种心情而已。
她略一沉吟：“可以，你到我家来吧。”
我一时有点难以置信。
后半夜，我才回到家里。
悄悄进门，老妈自然早睡了。我简单洗漱一下，却不想睡，便打开了电脑。
邮箱里有封小叶的信。自从带我女儿出国后，她每周都会给我来封信，说说我女儿的生活情况。小羽这个当妈的倒从来没给我来过信，真不知那是谁生的孩子。
小叶以往的信都写得很细致，但文字却是淡漠无感情色彩的那种。我每次也就学她的文风，将这边每天的事情向她汇报，包括我去伟东那里见识到的一些事。当然，除了那些不能让她知道的内容。
但她在今天的信里多了项提议，说她申请了个博客，只能用密码进入的那种。她打算以后就将那边的生活内容写在里面。如果我想写，也可以用密码进入，像平时给她写信一样。
我马上按她说的地址和密码登录上去，见她在上面留的第一条是：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我忙到网上查完整的原词，却是：“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不由得久久默然。
便也留言道：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然后关机，泡了杯红茶，在黑暗中慢慢品，感觉跟小叶好像一直在做一个隐秘的游戏。我们之间，好像有一种来自先天的默契一样。但她终归是个离我很远的女孩，如今就离得更是双重的远了，所以我们大概只适合这么遥遥相望。
而且，她还年轻，也算漂亮，在华人男性中一定很受欢迎，大鼻子们也该垂涎于她。她不属于我。她只是我了解女儿生活的一个窗口而已。我可以不想她了。
然后我要单独拿出一块完整的时间，来回忆这个晚上发生的事。
去海韵的家，好像访问了一处窥探已久的洞穴。
那是一处高档住宅区。我把车停在外面马路上，步入小区，然后搭上一架小电梯，来到她的门前。
开门的女人，依稀有照片上的模样，但无疑更有神采。也许是夜晚的光线营造出的效果。这就是“活的”海韵。
室内并不奢华，但很简约，是我最喜欢的风格。看样子就是她一个人住，但每处小地方都收拾得井井有条。透过敞开的房门，看到卧室床上，居然也像星级宾馆一样整齐。我心里忽然有点酸，类似悲从中来的那种味道，因为我想起了自己床上那堆多少年如一日的糟乱东西，即便小羽在时也是一样，只是在小叶住我那儿时，我才每天象征性地收拾一下。
我在沙发上坐下。她不讲话，只是静坐在我对面，好像打算先让我看个够。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生活了吧？”我说。
她轻轻摇头，“不要问我这方面的话题。以后我这里你可以随时来，但我也可能随时在南山消失。”
我说：“我可是干律师的，要真想了解你的话，可以找侦探事务所的熟人，很容易就能做到。”
她笑道：“我想你不会。大家都是成年人，何必像小孩子一样呢？”
我没话好说。停了会儿又问：“那你今天怎么会让我见到你？”
她说：“其实我一直都可以跟你见面。在我们接触过不久，我就明白你很可爱。但你只约过我一次，我总不能那么点矜持都没有吧？”
我哑然失笑：“我很笨是不是？”
她笑道：“这正是你可爱的地方。”
我拿她没办法，尽管她比我小很多，但在她面前，却像面对老师一样。即便她拒绝我，也不会让我感到难堪。
何况，面前的灯影里，只是一个女人而已。何必想太多呢？
一小时后，我们赤裸着躺在床上，毫无倦意，谈兴正浓。
关于她，我不想了解更多了。但在她问起我近来的征婚经历时，我却把关于小童和蓉蓉的事都告诉了她。
她安静地听完，慢慢说：“你现在，一定对失去蓉蓉感到无比惋惜，对吧？”
我不答话。这还用问吗？
她又说：“我当然不了解在这个女孩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告诉你一句话，不要只凭表面印象，就把女人想象得太好。你又怎么知道，她在你面前的一切不是包装出来的呢？”
我皱眉，不理解她是什么用心。
“她完全可能是，为一个微笑就练了不知多久，然后就把这当成一个招牌动作，只为呈现给男人一个最佳印象。”她说，“要知道，一个像她这样在外面漂的小地方女孩，完全就是把抓住男人当成自己的主要事业。在刚开始跟你交往时，她还能坚持着做到一不贪财，二不化妆，三不懒，四不馋，处处都为你着想，甚至你想跟她过分亲热一下她都不答应，一定要强调留在婚后，让你对她的生活操守肃然起敬。”
我道：“这让我想起两个被改造后的词：纯，属虚构；乱，是佳人。”
她也“扑哧”笑出来，随即道：“你可能会以为我这人心地阴暗，现实中的蓉蓉也可能真就是你想象的那种美好样子。但我之所以从反方面说这些，就是因为你这个人太可爱，意识不到生活的复杂。你想，如今的世界这么透明，稍有点阅历的女人怎么还会那么傻，连你们男人的那点小心思都猜不透。我就知道有这么个女的，婚前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把老公给迷得呀，结婚证都没领呢，就把自己的存折、信用卡全交到女的手里了。结果婚后原形毕露，她是不贪财，但成天打麻将；也不在家化妆，而是去最贵的美容院；更不懒，一到晚上就出去泡夜店；馋也谈不上，但吃的东西要精，非得是山珍海味不可。结果把老公给彻底搞疯了，找人一查，发现她以前不但干过歌厅，还做过二奶。一提离婚，女的说好啊，找律师来，把你的全部财产，公平合理，一分两半。”
我自语道：“太刺激了。”
“所以，既然失去了，就不要再可惜个没完。”她又说，“至于这个小童，你是不是打算拿她当备胎，实在没别人了就娶了她呀？”
我说：“还不是家里老太太，非逼我给她生孙子嘛！”
她说：“如果你对老婆的要求只是当个生育工具，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忽然伸手挠了她一下，说：“干脆，你做个好事，给我生个儿子得了。”
她立即将身体缩成一团：“别打我的主意，我们这样就挺好。”
我真是不理解。女人间的差异，实在天壤之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