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次开酒店，纯属伟东的一时冲动。源头还是在两年前，他出差到外地时吃到一种蒸饺，感觉不错，回到东山便问老孙媳妇会不会做。老孙媳妇说这有什么难的，结果做出来让他一尝，简直比外地那种更好。后来在他的鼓动下，还作为全羊店的特色往外推了一阵，可惜没造成什么影响，他们便归咎于饭馆太小的缘故。回到西山后的上个月，有人对伟东说起这个亟待转手的酒店，他顿时灵机一动。立即给老孙头打电话，说你别在东山那边每天两碗面条一盘羊肉的干了，到我这来，咱弄个大的吧，反正我也没时间管理，但我绝对信得过你这人，所以就你当总管，把采购厨房加上服务员全给我领导起来，就咱们这关系，一旦挣了钱，那还不好说吗？一番话说得老孙头心动，真就关掉饭馆，来了西山。正好伟东这里闲着间房，吃饭也都在店里，简直就是太现成的管理人员。
我听着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我同样不懂酒店经营。只是问了他一句：“你觉着管一个十来名员工的酒店，跟开一个夫妻店，是一回事吗？”
伟东想想说：“肯定不一样，但我相信，中国人不管干什么，最主要是一个心诚，别给我吃里爬外。只要做到了这点，我又有那么多关系，客源绝对没问题，那还有什么管不过来的？”
我只好说：“那就办着看吧。哎，那个批发市场，又搞到什么程度了？”
但这回伟东却叹道：“有点别扭，不是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
我问：“复杂在什么地方？那个董大矛不是挺忠诚你的吗？”
他说：“他是用到我了，再说他也不敢不对我恭敬。但我渐渐发现，这小子骨子里有点不地道，他脑子里那些馊招，不单是不高明的问题，而是很可能会影响我的声誉。”
我问：“那你干吗就愿意被人家利用？”
他说：“都是这帮小子成天跟我腚后边，三哥三哥的叫起来没完，又说我只需举手之劳，就给我三分之一的股份。结果我一时不坚定，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稀里糊涂跟他们忙起来了。其实要想办起这个市场，主要是做好两方面工作，一是让市场所占场地的主管单位同意，二是让市里特批这个批发市场。而能够摆到面上的特批理由，还是来自场地的主管单位。因为这市场所在地是个国营商场的后院，平时空着，利用起来倒也不是不行，我们替商场找到的特批理由，就是这家商场因为体制原因，历史负担过重，经营不善，所以想利用空地搞点多种经营，希望市里看在扶持国有企业的分上，给点特殊政策。所以，我等于既要做好商场总经理的工作，又要拿着以他名义提出的申请，再做好市里的工作。现在已经基本妥了。”
我说：“那你不就可以脱身出来，净拿股份等分红了吗？”
他说：“本来我也这么想啊，可没想到这个董大矛除了有点坏心眼之外，干什么正事都不行，随时都还得拉上我，成天把我给烦死了。要说那个市场倒是有点先天不足，没别处那么敞亮，网点房也建得不如别处标准，结果接下来的招商又成了大问题，批发户都不愿过来。结果你猜大矛这小子出了个什么主意？你都想不到他能坏到什么程度。往常我还老说你在经商方面没头脑，可到了他们这里，居然变成他们说我了。他们先是到处宣布说，免费入住本市场！我就奇怪了，问董大矛，免了费你还怎么盈利？他就说，三哥，你怎么这么老实啊，你想，只要让他们先来到咱们市场里，货啊什么的全都摆下了，他还能免得了费吗？”
“嗬！”我不禁叫出声来。
“所以我成天都能让这小子给气死。”他又道，“这整个就是一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平时没事了还爱上网聊个天。有天给我打电话说，他在网上勾了一个学画画的女孩，但女孩给他发来句英语，他不知什么意思。这小子连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我就问，你能说清楚吗？他说，先是一竖，然后是四个字母连一块的，又一竖，一个圈，一个倒尖，一个e，好歹他还认识一个。我说不用再往下比画了，那一定是一句I love you，意思是她爱你。他马上说对对对，差不多就这意思。我说你小子这么聊就不累呀？他说没事三哥，不累。”
我差点笑断了气。
过了会儿又问他：“最近孩子怎么样？”
他摇头道：“这小子好像成心就为了绑住我，三天两头不让我省心。这半年忽然学会了玩失踪，上星期还又来了一次。回家跟许菲两句话不对付，扭头就出门，连续几天学校也找不着。其实很多时候都怪许菲说话不看人，以为跟我说什么都行，就等于跟儿子也可以什么都说，但她哪知道儿子可比他爹有个性，许菲也没本事跟他撒泼，真成了一物降一物。而一到这时候，许菲就只剩给我打电话，不管我是正在外地还是刚上车打算外出。接到这种电话，我马上就只能放下手头的所有事，回来漫天撒网。除了问亲戚，问孩子同学之外，连公安局都动用，查他的QQ号最近在哪个网吧出现过。结果，最后什么招全不管用，他自己却又溜溜达达回来了，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谁还都不敢再说他什么。唉，报应啊。”
我停了会儿，宽慰他说：“快高考了，就算考不好，回头你也可以花点钱，把他送个中外合办的学校里去，好歹也就算告一段落。”
他再叹：“愁死了。”
我发现这仨字又成了他最近的惯用语，基本替代了当年的“都是命啊”。
第二天，我一直泡在“西山老家”。既然这里将成为伟东的精神寄托，那我也就给他上上心，装作很懂行的样子，到处指手画脚，哪方面都敢白话一顿。反正这种营销课题，跟我的经济学研究领域距离也不算太远。
先是就外观形象及文化内涵，跟一家广告公司的人谈了些意见，让那几个只会做点电脑设计的小孩颠颠领命而去。我将一楼大厅命名为“老家快餐厅”，主打零星散客；二楼则叫做“老家山海宴”，原本二楼的单间都是花字系列，什么桃花村、杏花村、荷花村、菊花村、兰花村、梅花村等，让人越看越俗，我都给改成了香字系列，稻香村、谷香村、麦香村、果香村、菜香村、酒香村，尽管看多了似乎也有点俗，但起码给人第一感还是耳目一新。宣传文字中除了“吃遍天下，难忘老家”外，还有“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老家的记忆难忘怀”、“吃出天然风味，想起昨日乡情”等，总之往死里煽情，营造既乡土又有文化品位的氛围。
又跟厨师就打造“老家系列饭菜”的问题交换看法。厨师们说，无论叫什么名都无所谓，做出来根本就不是问题。我想也是这样，只是这话要让他们亲口说出来。于是吩咐道，大众特色部分可以开发“老家大包”、“老家山野菜”等系列，中高档特色饭菜则可开发“老家炒鸡”、“老家王八”等品种，总之一定要打出老家的品牌。
还对服务员进行了一番培训，我真是什么都敢练。这些年我也听过一些礼仪社交类讲座，断章取义地学过一些，就用来给她们煽煽，再提几个小问题搞搞互动，讲几个有关吃饭的小笑话活跃下气氛，搞得效果居然挺好，连伟东都在旁听得频频点头，说连他都受了很多启发。我当然知道他这话里起码有一半客套成分，但恐怕多少也有点真实感受。别看他形式上经商多年，其实对这种市场一线的小买卖小服务很陌生。换句话讲，他是做大生意的，对这些鸡毛蒜皮可说是既看不上眼，也沉不下心。那么，眼下这酒店，他只凭一个老孙头，怎么就有把握能开得起来呢？
此刻当然没时间让我琢磨这些，很快到了中午，伟东又召来一帮神头鬼脸的家伙来吃饭。这次是些政府部门的人，不用说，我还得陪着上去挨灌。尽管来的人个个都说中午不能多喝，但喝起来就不管那许多了，弄到最后，我估计喝掉的酒跟昨晚也差不多。真不知这帮家伙们回去还怎么上班。
我是彻底不行了，回到伟东住处便一头扎到床上，直睡到天黑。
后来我是被老孙给叫醒的，他笑嘻嘻地说：“快过去吃晚饭吧。”
我哼哼着说：“我可一点都不能喝了。”
他说：“不喝，真不喝了。”
但陪我刚走进酒店，他却把我拽到一旁，悄声说：“今晚上来的全是李经理的老同学，有些你也可能认识，我估计恐怕还得喝点。来，你先补一口这个。”
我的第一反应是折身想跑，无奈被他拉着，再看他递过来的东西，却是那种小瓶装的营养醋。我倒听说这东西似乎能解点酒。又想这算什么事，名义上号称是享受，其实却要把别人当坏人来防。
片刻后，我走进楼上唯一灯火辉煌的单间。眼前赫然却见主陪位置坐着一女的，眉眼中有几分大气，到哪儿都是主角的那种派头，伟东则坐在副陪的地方。
随即伟东给我挨个介绍。首先说那个女的，原来竟是我二十多年前便有耳闻的宁宁，全名曾宁宁。其他男同学我倒真有几个认识的。眼下的场面我也明白了，在这种熟人的圈子里，谁坐什么位置倒不像正式宴客时那么重要，往往是谁比较有号召力，或起码口才好，能煽动起现场气氛，便让谁坐到主陪位置。最后埋单时则会一哄而起，抢着表现自己的豪爽。
那么，今天让宁宁成了主陪，至少便说明，多年来她在西山还是有一定的江湖地位。
酒宴开始。伟东不免又对我来一通恶毒吹捧，这大概成了他提升自己形象的一种有力手段。何况今天更多了新素材，把我对这酒店的全盘策划复述了一遍，自然也引来无数廉价吹捧。加上宁宁在一旁跟我频频干杯，即便我后来感到实在不能再喝了，别人也会起哄说，美女的酒怎么不喝？我们跟宁宁同学这么多年，她都没给我们碰过这么多杯。我也就只好勉为其难，有多少全喝下去。
再往后就没了直觉。这倒是好多年没发生过的现象，记得上次还是在东山。如今的酒风本来该文明点了，想不到今天还是没挺住。对此我想另有两个重要原因，一是我不适应这种连续作战的喝法，太野蛮了；二是被这个宁宁一劝过来的酒，就往往不得不喝，说明我在女人面前还是没什么变被动为主动的办法。
等我醒来时，又不知睡在了什么地方。睁眼看，室内漆黑，不像伟东房间那种薄窗帘挡出的效果，看来是宾馆。身边分明又有个人，伸手一摸，头发挺长。甭问，伟东又来了十年前在东山那套。再一摸我身上也都脱光了，唉，这坏家伙！脑袋里忽然闪过个念头：不会是那个宁宁吧？随即否定，那也太不靠谱了。
贴在我肩膀上的女孩睡得正香，我随手一摸，感觉肌肤如绸缎一样光滑。然后我依旧静躺着，浑身无力，只有脑袋还能活动，依稀间，便似见一个个生命中的女人开始晃过：小羽、小叶、迟月、海韵、小童、蓉蓉……当然跟伟东是没法比了，而且这些里的多数人，也只是认识而已，谈不到什么深入接触。但此刻想起来，她们却都那么亲切，各有千秋，我对她们谁都没有埋怨。
想着想着，又落到蓉蓉身上。她去哪儿了呢？莫非，她也像我怀疑的小童那样，在外地原本就有男朋友，甚至就是老公？前两年暂时闹了点别扭，甚至就是分了手，离了婚，但隔的时间一长，慢慢再把联系恢复起来，两人便又破镜重圆了？
或者，她是遇到了新款男人，很利索就跟人走了？既然能跟我相识，自然也就能同时与别的网友见面，这一点也不奇怪。何况我当初连婚都还没离呢，又凭什么禁止她另找别人？
也或者，她这纯属是在吊我胃口？让我欲罢不能，非找到她不可，结果一旦重逢，便基本能锁定本单身男人？从目前在我身上产生的效果来看，倒似乎真有点这方面意思。但从逻辑上推断，她会有如此高超的驭男技巧吗？她如果真打算拴我的话，就不怕如此玩过了头，导致我失望之下另找了别人？她如果只是为耍我玩的话，那她作为一个打工妹，这又是何苦呢？
天哪，我要把脑袋想炸了。
烦躁之下，打算起身上趟卫生间。但在快走到卫生间门口时，我却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扑通”就摔在地上。而身下则分明就是那堆庞大的东西在垫着我，同时只听一声“哎哟”：“你怎不砸死我呢！”
天哪，是伟东。
我好奇怪，他干吗睡在这里？这标准间里不是还有另一张床吗？
他抬手把卫生间里的灯打开，让眼前有点透出来的光线。只见他搓了把脸，摆手朝卫生间里示意我快去。我低头再看，他原来是把另张床上的被褥都搬到了这条小过道上，顿时明白，他是把个小姐放到我床上后，出于不加干扰的动机，才将自己躲到了尽可能偏僻的地方。估计也是考虑到跟我不用分那么清，也就没去多开个房间。但问题是，我都醉得昏迷不醒了，他这番苦心可不又是白费工夫！
我进了卫生间，听他也像是起身在屋里走动了一趟，然后推门进来，对我轻声说：“睡醒了就赶紧过去，别耽误正事。”
说罢瞪我一眼，出门又倒在那堆被子里，蒙头睡去。
我回到自己的床边，却见那女孩已在黑暗中坐了起来，显然是让伟东给叫醒的。待我一上床，便扭身扑到我身上，开始她的工作。
唉，蓉蓉、小叶，你们都到哪儿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