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1125—1210年),字务观,号放翁,山阴(今浙江绍兴)人。以荫入仕。历枢密院编修,幕游梁、益,居蜀九年乃归。晚知严州,诏同修国史兼秘书监,以宝文阁待诏致仕。陆游现存词138首。
有《渭南文集》五十卷,《剑南诗稿》八十七卷,《放翁词》二卷。
钗头凤①
红酥手②,黄藤酒③,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④。
桃花落,闲池阁⑤,山盟虽在,锦书难托⑥。
莫!莫!莫⑦!
【注释】
①这首词是陆游为他的前妻唐琬而作。题于禹迹寺南沈园壁上。
②红酥手:形容女子搽红酥的手。
③黄藤酒:黄藤,酒名。
④浥:润湿。鲛绡:又作蛟绡。鲛,鲛人,神话中的美人鱼,在海底织绡(丝巾),时常到市里售卖。她的眼泪会变成珠子。
⑤池阁:池沼楼阁。
⑥山盟:指山起誓,愿与山一样永久。锦书:书信。
⑦莫!莫!莫!:罢了!罢了!即别提啦、算了之意。
鹧鸪天
家住苍烟落照①间,丝毫尘事不相关。
斟残玉瀣行穿竹②,卷罢黄庭③卧看山。
贪啸傲④,任衰残,不妨随处一开颜⑤。
元知造物心肠别⑥,老却英雄似等闲⑦。
【注释】
①落照:落山的阳光。
②斟:酌酒。玉瀣:酒名。
③黄庭:《黄庭经》,道家论养生的书。
④啸傲:长啸倨傲,行动没有拘束。
⑤开颜:欢笑。
⑥元知:原知。造物:大自然。
⑦似等闲:似乎不当一回事。
木兰花
立春日作
三年流落巴山①道,破尽青衫②尘满帽。
身如西韍渡头云③,愁抵瞿唐关④上草。
春盘春酒年年好,试戴银幡判醉倒⑤。
今朝一岁大家添,不是人间偏我老。
【注释】
①巴山:大巴山,是陕西四川一带的大山脉,这里指代夔州。
②青衫:低级文官的服色。
③西韍:韍水在夔州,分为东韍、西韍。渡头云:比喻自己到处飘泊无处归宿。
④瞿唐关:古称江关,位于瞿塘峡上,在夔州东南。
⑤银幡:幡,旗子。古时立春日,士大夫家庭均剪纸为小旗,戴在头上,亦有剪成蝴蝶等形状的,称为幡胜。判:同拼。
好事近
岁晚喜东归,扫尽市朝陈迹①。
拣得乱山环处,钓一潭澄碧②。
卖鱼沽酒醉还醒,心事付③横笛。
家在万重云外,有沙鸥④相识。
【注释】
①迹:痕迹。
②钓一潭澄碧:在碧清的潭水里垂钓。
③付:寄托。
④沙鸥:沙洲上的鸥鸟。鸥,飞在水上或海面的鸟。
水调歌头
多景楼①
江左②占形胜,最数古徐州③。
连山如画,佳处缥渺著危楼④。
鼓角⑤临风悲壮,烽火连空明灭⑥,往事忆孙刘⑦。千里曜戈甲⑧,万灶宿貔貅⑨。
露沾草,风落木,岁方秋。
使君⑩宏放,谈笑洗尽古今愁。
不见襄阳登览,磨灭游人无数,遗恨黯难收。叔子独千载,名与汉江流。
【注释】
①此词为陆游陪同镇江知府方滋登多景楼时所作。
②江左:指江东。
③古徐州:谓镇江。徐州为古代九州之一,其地在泰山以南,淮水以北。西晋末,北方动乱,故徐州移治广陵(今江苏扬州),再移京口(今江苏镇江),又称为南徐州。
④危楼:高楼。著:突显。
⑤鼓角:战鼓与号角。
⑥烽火:边境报警的烟火。明灭:忽明忽暗。
⑦孙刘:谓孙权、刘备。
⑧曜:照耀。戈:兵器。甲:盔甲。
⑨貔貅:猛兽名,此指军队。
⑩使君:指镇江知府方滋。
黯:黯然伤心,失望之意。
叔子:羊祜,字叔子。
汉江:即汉水,流经襄阳。羊祜督荆州深得民心,因此陆游说他的名气与汉江一样千古长流。
临江仙
离果州①作
鸠雨催成新绿②,燕泥收尽残红。春光还与美人同。论心空眷眷③,分袂却匆匆。
只道④真情易写,那知怨句难工。水流云散⑤各西东。半廊花院月,一帽柳桥风。
【注释】
①果州:今四川南充。
②鸠:鸠鸟。
③眷眷:依恋之情。
④只道:只知。
⑤散:弥散。
蝶恋花
离小益①作
陌上箫声寒食近,雨过园林,花气浮芳润。千里斜阳钟欲暝,凭高望断南楼信。
海角天涯行略尽,三十年间,无处无遗恨。天若②有情终欲问,忍教霜点相思鬓。
【注释】
①小益:益昌,今四川广元,时人呼为小益,与成都称为大益相对。
②若:如果。
秋波媚
七月十六日晚登高兴亭望长安南山①
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火②照高台。悲歌击筑③,凭高酹酒④,此兴悠哉!
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灞桥⑤烟柳,曲江⑥池馆,应待人来。
【注释】
①词人凭高远望长安诸山,收复失地的热情奔腾激荡。
②烽火:边境报警的烟火。军情紧急时,连举三火;前线无事时,只举一火,称为平安火。
③筑:为古代弦乐器,以竹击之,故名筑。
④酹酒:以酒洒地祭奠。
⑤灞桥:在今陕西西安城东灞水上。汉人送客至此,折柳赠别。
⑥曲江:在今西安市东南,唐代以来名胜区。
双头莲
呈范至能待制
华鬓星星①,惊壮志成虚,此身如寄②。萧条病骥③,向暗里,消尽当年豪气。梦断故国④山川,隔重重烟水。身万里,旧社凋零⑤,青门俊游⑥谁记?
尽道锦里⑦繁华,叹官闲昼永,柴荆⑧添睡,清愁自醉,念此际,付予何人心事!纵有楚柁吴樯⑨,知何时东逝?空怅望,脍美菰香,秋风又起。
【注释】
①华鬓星星:鬓发都显得白了。
②此身如寄:如寄是说没有归宿。
③萧条病骥:寂寞的病马。骥,千里马。
④故国:指家乡。
⑤“旧社”句:旧日的集社。凋零,星散。
⑥青门俊游:青门,长安的东门。俊游,指当年在朝的一班同僚朋友。
⑦锦里:又称锦城,为成都的别称。
⑧柴荆:柴门。
⑨楚柁吴樯:指回东南去的船只。
⑩东逝:向东去。
脍美菰香:细切鱼肉;菰,菰米。脍美菰香,写山阴的风味。
鹊桥仙
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①?酒徒②一一取封侯,独去作,江边渔父③。
轻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断④萍洲烟雨。镜湖⑤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君恩赐与?
【注释】
①举:举动。
②酒徒:指当时酣宴军中的同列友人。
③江边渔父:江边的渔翁,泛指隐居者。
④占断:占尽,全都为我独得。萍洲烟雨:萍洲,长着萍草的水边。萍,一种水草。烟雨,细雨,水气如烟的景象。
⑤镜湖:又称鉴湖,在今浙江绍兴境内。湖的范围本来很广,旧跨山阴、会稽二县之界,总的包括二县附近之水,属山阴的称南湖,属会稽的称东湖。宋以后,许多水域渐渐淤积为田。
青玉案
与朱景参会北岭①
西风挟雨声翻浪,恰洗尽,黄茅瘴②,老惯人间齐得丧③。千岩④高卧,五湖⑤归棹,替却凌烟像⑥。
故人小驻平戎帐,白羽腰间⑦气何壮,我老渔樵⑧君将相。
小槽⑨红酒,晚香丹荔⑩,记取蛮江上。
【注释】
①陆游为福州宁德县主簿时,与县尉朱景参情好甚笃。秋晚,与朱景参会于福州北岭僧舍,赋此词以赠。
②黄茅瘴:黄茅草的瘴气。
③齐得丧:谓把人间得失看得一样。
④千岩:千岩亭。
⑤五湖:今太湖。
⑥凌烟像:指为国立功,得到皇帝赞誉。
⑦白羽腰间:白色羽箭挂在腰间。
⑧我老渔樵:我将老于渔民樵夫之间。
⑨小槽:注酒器皿。
⑩晚香丹荔:指晚红,荔枝的一种,熟得最迟。
蛮江:指闽江。
清商怨
葭萌驿①作
江头日暮痛饮,乍雪晴犹凛。②山驿凄凉,灯昏人独寝。
鸳机新寄断锦,叹往事、不堪重省。梦破南楼,绿云堆一枕③。
【注释】
①葭萌驿:在今四川广元县西南。
②乍雪:初雪。凛:严寒。
③绿云:指女子秀美的鬓发。堆:言甚蓬松、茂密之状。
汉宫春
初自南郑①来成都作
羽箭雕弓,忆②呼鹰古垒,截虎平川③。吹笳暮归,野帐雪压青毡。淋漓醉墨,看龙蛇④,飞落蛮笺。人误许,诗情将略,一时才气超然。
何事又作南来,看重阳药市⑤,元夕灯山⑥。花时万人乐处,敧帽垂鞭。闻歌感旧,尚时时、流涕尊前。君记取,封⑦侯事在,功名不信由⑧天。
【注释】
①南郑:今陕西汉中。
②忆:回想。
③平川:平地。
④龙蛇:形容笔势飘逸之书法。
⑤重阳药市:九月九月的城市药市。
⑥元夕灯山:古俗正月十五日夜张灯结彩。
⑦封:册封。
⑧由:在于。
渔家傲
寄仲高①
东望山阴②何处是,往来一万三千里。写得家书空满纸,流清泪,书回已是明年事。
寄语红桥③桥下水,扁舟何日寻兄弟?行遍天涯真老矣,愁无寐,鬓丝几缕茶烟里。
【注释】
①仲高:陆升之,字仲高,陆游从兄,长陆游12岁。
②山阴:今浙江绍兴。
③红桥:作“虹桥”。
沁园春
三荣横溪阁小宴①
粉破梅梢,绿动萱②丛,春意已深。渐珠帘低卷,筇枝③微步,冰开跃鲤,林暖鸣禽。
荔子扶疏④,竹枝⑤哀怨,浊酒一尊和泪斟。凭栏久,叹山川冉冉⑥,岁月骎骎⑦。
当时岂料如今,漫一事无成霜鬓侵。看故人⑧强半,沙堤黄阁⑨,鱼悬带玉,貂映蝉金⑩。许国虽坚,朝天无路,万里凄凉谁寄音?东风里,有灞桥烟柳,知我归心。
【注释】
①此词上片写春天欣欣向荣景象,抒发岁月迟暮之感;下片写报国无路的悲哀,抒发对故乡的怀念。横溪阁:故址在今四川荣县城北双溪之上。
②萱:百合花。
③筇枝:筇竹杖。
④扶疏:枝叶繁茂貌。
⑤竹枝:竹枝词,四川民歌。
⑥冉冉:漫漫。
⑦骎骎:疾速貌。
⑧故人:旧友。强半:大半。
⑨沙堤:唐时替新任宰相铺筑的沙面大路。黄阁:汉代丞相听事阁谓之黄阁。
⑩貂,蝉:指动物。
夜游宫
记梦寄师伯浑①
雪晓清笳②乱起,梦游处、不知何地。铁骑无声望似水③。想关河④,雁门⑤西,青海⑥际。
睡觉寒灯里,漏声断,月斜窗纸。自许⑦封侯在万里。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
【注释】
①师浑甫,字伯浑。陆游乾道九年夏摄知嘉州(今四川乐山)事,路经眉州时,与之相识,引为知己。
②笳:古代北方少数民族的一种管乐器。
③铁骑:穿铁甲的骑兵。望似水:极言其整齐。
④关河:关隘、河防,泛指边塞要地。
⑤雁门:雁门关,在今山西代县西北。
⑥青海:青海湖,在今青海省东北部。
⑦自许:自信。
水龙吟
春日游摩诃池①
摩诃池上追游路,红绿参差春晚。韶光②妍媚,海棠如醉,桃花欲暖。挑菜③初闲,禁烟④将近,一城丝管⑤。看金鞍争道,香车飞盖⑥,争先占,新亭馆。
惆怅年华暗换⑦,黯⑧销魂,雨收云散。镜奁掩月⑨,钗梁折凤⑩,秦筝斜雁。身在天涯,乱山孤垒,危楼飞观。叹春来只有,杨花和恨,向东风满。
【注释】
①乾道八年岁暮,陆游至成都,淳熙五年初春出川,这首词当为此期中的作品。摩诃池:在四川成都城内,为游览胜地。
②韶光:美好的时光。
③挑菜:宋人以二月二日为挑菜节。张耒有《二月二日挑菜节大雨不能出》诗。
④禁烟:指寒食节,在清明节前一日(或二日)。
⑤丝管:指音乐。
⑥香车:指贵妇人所乘之车。飞盖:谓车盖飞舞,极言车速之快。
⑦年华暗换:指时光易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