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脚步悄悄走近。屋檐上倒挂的冰凌，一滴，一滴，融化了。
孩子的眼尖，高声叫起来：“阿爸，阿爸，冰融了！冰融了！”
海鸥的翅膀上挂着金灿灿的阳光。
孩子的欢叫声，与春天的脚步，与阳光下的海鸥同时到达。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那是新中国成立后，三门湾沿岸两个地区三个县的政府，开始了对三门湾的开发。为了弥补人多地少的缺陷，多次组织在三门湾的海涂围垦。这当中，最大的一次围垦就发生在三门湾宁海区域内，全称为“宁海县下洋涂围垦工程”。
三门湾目前最大的围垦工程上马，牵动了许多人的心。很多人欢欣鼓舞，在于它能为三门湾开发，乃至宁海县的经济发展提供基础和动力，却也有不少有识之士在担心它的负面效应。笔者在采写这部报告文学的起初，也对它施工过程和工程竣工后对环境的影响心存疑虑。
笔者在一些资料里看到，世界上过度的围垦造成的环境影响，莫过于日本。日本的地域狭小，人口密集。二战结束后，日本政府通过填海新造的陆地之大，相当于20个香港岛，总面积超过1500平方公里。日本人在新造大陆上建工厂和住宅，取得了巨大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可是，在赚得盆满钵满之时，大肆填海造地带来环境破坏的巨大后遗症，也让日本人吃足了苦头。现在，日本政府每年不得不投入巨额的资金，以寻找到能够恢复生态平衡的好办法，可是，希望渺茫。
由于潮汐作用，海洋、河流和陆地之间，会逐渐形成大片的淤泥状的湿地，就是滩涂。现代科学证明，滩涂是多种生物包括飞鸟在内栖息产卵的宝地，滩涂还能够对海洋起到净化作用，被称为“海洋之肾”。
有媒体报道，浙江省温州沿海的温州湾和乐清湾滩涂湿地，曾拥有占全球越冬种群数量60%以上的世界濒危鸟类黑嘴鸥，被誉为黑嘴鸥的“越冬天堂”。如今，这个“天堂”却正在消失，2009年冬，科学家发现黑嘴鸥的数量减少了将近三分之一。不仅黑嘴鸥数量锐减，浙江省大部分滩涂湿地栖息生活的水鸟，无论数量，还是种群，都以令人吃惊的速度在减少。
专家认为，浙江省沿海滩涂湿地水鸟目前出现的令人担忧的现象是过度围垦所致。浙江省有关专家在实地考察后认为：“现在很难找到没有被开发过的原生性滩涂，人为活动对生物多样性产生严重的直接干扰。现有的滨海湿地生态系统已难有效地构筑我省沿海湿地生态屏障和优美的人类生存与生活生态环境，以及和谐的人与自然关系，进而对于我省和谐社会建设产生严重影响。”
过度围垦还造成沿海生物资源的严重损失。在海南省等地沿海，我国沿海天然红树林面积已由上世纪50年代初的约5万公顷下降到目前的1.5万公顷，70%的红树林消失。红树林的大面积消失，使我国红树林生态系统处于濒危状态，许多生物失去栖息场所和繁殖地，海岸带也失去了重要的生态防护屏障。
从科学角度说，围海造田将蜿蜒曲折的海岸线拉直，长此以往，湿地消失，会造成旱情，生物多样性将降低，渔业资源将减少，会诱发洪灾，会加重赤潮危害，会造成自然景观消失等多种灾害。
我国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海涂围垦活动，到上世纪末，沿海地区围填海造地面积达1.2万平方公里，平均每年围填海230至240平方公里。正因为逐渐认识到过度围垦的危害性，我国出台了保护海洋环境的《海域使用管理法》。自从这部法律实施后，国家每年对围填海规模都控制在100平方公里左右。
“有既能开垦滩涂，又能让海鸟自由栖息产卵繁殖后代的好办法么？”带着这个问题，笔者坐在宁海县下洋涂围垦工程指挥部。
“有呵，”宁海县政协副主席兼工程指挥部总指挥杨象轮神情温和自信地回答。“还不止是一只鸟的事呢，”他笑着说，“还比如，对周边水流及泥沙冲淤的影响，施工期环境影响，工程建设对航道及环境敏感点的冲淤影响，围垦区开发项目的环境影响，围涂工程对海域生态及渔业的影响，对流域排涝的影响，环境风险影响，等等。”
他还告诉笔者，在工程的可行性特别是环境评价研究阶段，宁波市港口局、象山县政府提出不同意见，象山县的市人大代表在宁波市人大闭会期间提出1号提案，题为“关于对宁海下洋涂围垦工程项目进一步论证的建议”，主要是针对工程对天然渔港石浦渔港的负面影响，社会各界也提出了不同声音。
“这些疑问，都表现了社会良知。”他最后这样肯定说。指挥部的工作人员给笔者展示了三大本厚厚的文件：
《宁海县下洋涂围垦工程对周边水流及泥沙冲淤影响的研究报告》；《宁海县下洋涂围垦工程环境影响报告书》；
《宁海县下洋涂围垦工程环境影响复核报告》。
淡绿色的封面，让人看到了春天，看到了生命和希望。这一定不是巧合，国家权威部门作出的这些重要报告，从装帧设计上就透露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主题来。
从这些报告里可以看出，下洋涂围垦工程的环评报告是2005年7月，受浙江省钱塘江管理局勘测设计院委托，经国家海洋局第二海洋研究所、杭州国海海洋工程勘测设计研究院两家单位联合完成的。同年9月23日，举行了环境影响专家评审会。打开这个《宁海县下洋涂围垦工程对周边水流及泥沙冲淤影响的研究报告》，可以看到，报告由前言、主要工作内容及依据资料、自然条件、海床演变分析、海域数学模型的建立、工程后潮流的变化预测和分析、工程后冲淤的变化计算和分析、优化方案、结论共9个部分组成。
报告的结论分为5点。结论对业主提出的三个围垦方案逐一进行论证，在三个方案中，围垦方案二最佳。以围垦方案二作为工程可行方案，则：工程后对附近水道的潮流及潮量变化影响程度，一般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对附近水道的冲淤影响范围及强度，一般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对三门湾主要潮流通道的潮流影响程度，一般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航道上的淤积速度较慢，年冲淤量也较小，最终冲淤量在局部位置稍大，但是总的来看对主要的周边工程及航道影响，所推荐方案一般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在这次会议上，大部分的专家和参会人员倾向于认定这个环评报告。可是，象山县政府、宁波市港口局对项目环境评价提出了不同意见。可以想象，当时的专家评审会双方意见不同剑拔弩张的局面。这与人们对专家评审会的认识也不一样。在一般人的经验里，专家评审会一般是走走过场，最终由领导拍板。
2006年2月，国家海洋局第二海洋研究所，作出了更为详尽的《宁海县下洋涂围垦工程环境影响报告书》。该报告书由总论、工程概况、区域环境概况、工程分析、区域环境质量现状调查与评价、施工期环境影响评价及工程水土保持方案、工程建设对航道及环境敏感点的冲淤影响预测、围垦区开发项目的环境影响评价、围涂工程对海域生态及渔业的影响评价、对流域排涝的影响分析、环境风险影响评价、公众参与、环境保护对策与措施、环境经济损益分析、环境管理、监控监测计划及环境监理、工程选址合理性及环保审批符合性分析、环境影响评价结论共18章组成。
在最后的结论一章里，在介绍了工程概况和区域环境现状评价结论后，详尽地对以下几项必需的项目进行了评价结论：
施工期环境影响。
——在大风干燥天气下，施工期产生的扬尘对周围环境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因此，必须在大风干燥天气实施洒水进行抑尘，从而将其影响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施工期噪声有自卸车、空压机、土石方开采爆破等原因产生，因此得将自卸车和空压机安排在靠海一侧。距离最近的爆破点会造成一定影响，却因为次数不多，属于瞬时影响。距离远的采石场不会有影响。
——采石后会对山上植被造成影响，所以要在废弃的采石面上播撒草籽或种植草皮、灌木、爬山虎、黄馨等，加以覆盖和修复。
——筑堤施工大量抛填石料会让水变得混浊，会让鱼类回避，影响浮游植物光合作用，但这种影响是暂时的，施工结束后就会消除。
——施工人员生活污水、垃圾、施工船舶含油污水、建筑施工污水、固体废弃物都有相对应的处理方式，不会对环境造成影响。
对工程区附近海域冲淤影响预测。
——推荐方案为围垦方案五。按照这个方案预测，围垦工程后三门湾流场基本没有大的变化，工程对附近水道的潮流及潮流变化影响程度较小。工程对附近水道的冲淤影响范围及强度，一般在可以接受范围内。工程后对三门湾主要潮流通道的潮流影响程度较小。工程后对石浦港及附近水域影响程度较小。
水质影响预测。
——工程后水产养殖有废水排出。由水质模型预测计算结果可知，养殖废水的排放对海域水环境质量的影响很小，不会改变海域的水质类别。
围涂工程对湿地生态及渔业的影响。
——污染物排放会对海洋生态环境造成影响。有机污染物进入水体后，影响海洋生物生长，甚至可能导致海洋生物窒息死亡；氮、磷等营养物质排入海域后，有可能引起赤潮发生。
——项目所在海域的水流条件发生变化，改变了工程附近的冲刷、淤积状况。对浮游生物和游泳生物影响较小。但堤内原滩涂的底栖生物逐渐消亡，堤外的环境会逐渐转变，使得潮间带底栖生物逐渐得以恢复。
——生长在围垦区内湿地上的所有植物均将遭到破坏面损失。不过，在新建的堤外侧种植芦苇等植物，既可以保护大堤，又能增加该区域的植被面积。鸟类和其他对湿地有较强依赖性的动物将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本工程围垦区内已经形成高滩，落潮时绝大部分滩面会露出水面，此处不是鱼类的主要回游通道，围堤前沿海域也没有鱼类的产卵场。本工程建成后，排放废水由于浓度较低，对周围海域影响较小。因此，本工程的建设对渔业资源的影响不大。
围垦前，原区域有渔民在进行滩涂养殖和采捕涨网作业，却受自然因素特别是风暴潮影响较大，围垦后开发精品养殖，且有大堤防止风暴潮等灾害，养殖面积和效益会大大增加。不过，工程建设使原渔民失去作业场所，建设单位应对渔民渔业生产的损失给予适当补偿。
环境保护措施与对策。
——施工期主要环境保护措施1.料场区段的选择与开挖方式
料场选择应以陆域生态保护及景观环境保护为主，对料场的开挖要避开生态敏感地段。对取料区开挖断面应尽量做到梯级开挖，土石方开采时，应挖设排水沟，以减少地表径流对裸地的冲刷。
2.取料区生态环境保护措施与对策
对取料区周边的树木和农业用地不能随意占用。采石场爆破时要按有关规范进行。取料区应有临时洒水设施，并对作业场地、运输道路进行及时清扫。
3.围垦区施工期生态环境保护措施
施工场地布置应尽量优化，有效利用土地。减少闸口施工中基槽开挖对海洋生物的影响，闸口施工应尽量避开海洋生物产卵期。堤身填料应尽量就地取材。施工时间应避免在雨季、台风或天文大潮等不利气象条件下进行，并尽量缩短施工对海水水质影响的时间。主体工程完工后，拆除施工临时设施，并按有关规定进行场地清理及绿化。
4.施工期污染防治
在靠近村落、居民点的施工地段，应尽量避免在夜间施工，以减少施工过程产生的噪声扰民。施工作业人员产生的生活污水处理达标后再排放，施工船舶含油污水应收集后送到岸上集中处理排放，建筑施工污水经二次沉淀后重新回用于建设施工中，以避免对海域的直接污染影响。施工人员产生的固体废弃物，应设置临时垃圾桶或垃圾箱，收集后交环卫部门集中处理。
——营运期环境保护措施
1.养殖区污染防治措施
围涂养殖区的纳、排水系统必须按照技术规范要求设置。采用生态养殖模式，使过量饵料及氮、磷营养盐被充分利用。引进健康鱼种，减少鲜活饵料的用量，增加人工配制饵料。养殖过程中采用清洁生产的方法，在养殖池塘严格控制使用杀菌剂。应对池塘及时清理，对清塘产生的淤泥要采取合适的处置方法，建议将其用于农业种植业的肥源。
2.海域生态环境保护措施
采用在近海海域增殖放流幼鱼、贝类苗种的办法，以增加三门湾海域渔业资源量，为本工程项目所造成的滩涂资源损失进行生态补偿。
3.养殖废水污染物排放总量控制
为使下洋涂围垦区外部海域水环境保持二类环境功能区二类海水水质的控制目标，对围涂区养殖废水中污染物的排放总量必须加以控制，根据养殖废水的污染特征，本环评选择总量控制的指标及其建议值为COD559.6t/a、TN103.1ta和TB7.4t/a。
环评总结论。
本工程的实施对调整宁海县的产业结构，满足发展城镇建设的要求，提高防御风暴潮能力，实现当地经济和社会跨越式发展具有重大意义，有着极其显著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但工程施工期和营运期对区域环境也将带来一定程度的影响。本环评报告综合各方面的利与弊认为，在采取了适当的科学管理和环保治理措施后，可基本控制污染，并使工程对环境与生态的影响降低至最低限度。因此，在全面落实本评价报告提出的各项污染防治和生态保护措施的基础上，本工程的建设从环境保护的角度来看是可行的。
2006年3月20日，针对上一次环境影响专家评审会的不同意见，宁波市环保局本着对项目立项负责的科学态度，要求指挥部委托第三家有资质单位就项目实施后对石浦港的影响进行专题复核。
同年4月初，在征得宁波市环保局、象山县环保局同意后，宁海县下洋涂围垦工程指挥部委托浙江省水利河口研究院进行此项工作。
浙江省水利河口研究院接受任务后，对石浦港进行水文测验，进行水下地形测量，在此基础上，编制专题复核大纲。并分别向宁波市环保局、宁波市港口局、象山县环保局等单位征求意见。
又一份科学评定报告作出了。
报告表明，下洋涂围垦后由于潮量减少，会对石浦港带来一定的负面影响，主要是使石浦港内增加淤积，理论上平均增淤厚度达0.2—0.4米，但石浦港进出航道最浅段海底高程也有7米以上。这样，本工程带来的淤积不会影响石浦作为渔港的功能，只是工程完成10—20年以后，对码头附近渔船停泊有一定影响，但可以采用疏浚来清淤，清淤量最大值48万立方米；如果今后规划成万吨级码头，则石浦港还需进行航道疏浚，而属于本工程疏浚量最大值56万立方米。因此，从本工程的显著效益和对石浦港淤积的负面影响的利弊分析，利远大于弊，说明从环境影响角度分析，本工程是可行的。
2006年6月21日，宁海县下洋涂围垦工程再次召开专题专家环境评审会，进行认真科学的会审，并通过了《宁海县下洋涂围垦工程环境影响复核报告》。
同年8月4日，宁波市环保局终于作出了宁海县下洋涂围垦工程环评影响报告书的批复。
是建风景，还是煞风景？
下洋涂围垦工程的环境评价，广泛征求了社会各界的意见，更是让国家权威机构几次论证、复评。
环境评价的过程，就是人们对大自然认识的过程，就是对大自然敬畏从而遵循其规律的过程。
科学是容不得半点虚假的，科学也是最能说明问题的。下洋涂围垦工程的环境评价一波几折，前后花费了整整一年时间。最终，让科学为这项工程的立项上马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万丈高楼平地起，这一年的时间，花得值！
这一年的春夏秋冬为今后千百年的风和日丽开了一个好头。这一年，证明了这个工程的上马，不是煞风景，而是建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