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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毕春芳:春华秋实皆芳菲

包丹虹

“粉丝”与英文中的“fans”发音相近,可谓算是形神兼备的寓意音译了。其实,这个当下流行热词所表达的“追星”现象,早在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的越苑,已蔚然成风。

号称最柔美的越剧,却有着最彪悍的戏迷。央视名嘴白燕升对此深有体会。曾在“越女争锋”赛中担任评委而被戏迷挥舞拳头骂哭的他说:做戏曲主持多年,很多剧种都喜欢,包括越剧,但越迷和其他戏迷不一样,对自己喜爱的演员能达到极致。

这话从著名越剧艺术家口中得到了印证。那天采访毕春芳,当掠过七十年演艺生涯的光景时,令她感动嘘唏的,少不了观众对其热捧的场面:如同现代明星,当时走红了的毕春芳不能随便出门。可有一回休息日,她和搭档戚雅仙跑出去买日用品,不小心被戏迷发现,蜂拥围观的结果造成商场玻璃柜台被挤碎。她的爱人吴佩承笑说:“上世纪五十年代,是越剧的鼎盛时期,我不敢和她一起上街。一次,在南京路被人认出,戏迷们疯狂追逐致使交通阻塞,而我们慌张中逃进人家小店躲避。”

毕春芳回忆:“文革”后传统戏再度辉煌,1980年到宁波演出,剧场门口人山人海。观众为了买到戏票,带着铺盖行李通宵排长队,甚至不得不规定凭户口簿每人限购3张票。

一张红纸海报袁使她与舞台结缘

毕春芳家住上海静安区。按地址找到那幢公寓楼,有门卫上前询问,当我报出几层几座时,他很快笑说:噢,找毕老师。

进门,见客厅墙面上错落有致地挂着好几幅大尺寸戏照,一下便显示出不同寻常人家之处来。寒暄落座后,才知动作缓慢的毕老师,刚患过小中风,虽然医治及时没留下明显后遗症,却也造成眼下行走不便。出院不久的她原本不便接受采访,但想到是家乡客人,有特别的情谊在。毕老师操着上海口音感叹道:我上次回老家,宁波方面真是搞得隆重啊!

那是2009年春天,宁波市戏剧家协会、江东区文联、鄞州区文联举办了毕春芳从艺70周年庆祝活动。越剧“毕派”艺术研讨会、“毕派”精品折子戏专场演出、毕派艺术“寻根仇毕、感恩家乡”汇报演出,以及毕春芳艺术画册发行等,纪念活动内容丰富,中央电视台跟踪拍摄。她说:“和20世纪八十年代重返舞台到宁波演出时相同,家乡的观众还是这样热情。”

那晚,凤凰百花剧场内座无虚席,毕派艺术“寻根仇毕、感恩家乡”汇报演出在这里举行。为感谢家乡人对“毕派”艺术的热爱,毕春芳率领四代弟子,为娘家人献上了一台精彩的越剧大餐。汇报演出汇集了来自全国各地越剧团的毕派门人和戚派弟子。《血手印·花园会》、《王老虎抢亲·戏豹》、《玉蜻蜓·拒子认子》……动听的曲调,精彩的表演,不时赢得台下观众的阵阵喝彩。“耳听得三更敲”,当83岁高龄的毕春芳亲自登台亮开嗓子唱《卖油郎》时,更是将演出推向了高潮。

据媒体报道,在逸夫剧院举行的越剧“毕派”精品折子戏专场演出,同样受到了广大越剧毕派迷的追捧。来自全国各地越剧团体的“毕派”门人携手“戚派”弟子,为观众献上了《光绪皇帝》、《玉堂春》、《梁祝》等精彩的“毕派”传统经典折子戏。两场演出让大家过足了戏瘾。听说许多戏迷还是专程从湖南、湖北等地赶来,一睹毕派艺术的风采。

毕春芳回忆说:得知四代毕派弟子同台的专场演唱会门票一售而空时,自己是感动得晚上都睡不着觉。此次回到宁波,毕春芳最大的感受就是家乡变化之巨大。她说:“我小时候住的仇毕村,可是破破烂烂的乡下,现在完全变样了。看过去都是高楼大厦,城市化了。家乡的经济也很发达,我参观了现代商城,仇毕村真是今非昔比。”

顺着家乡的话题追根溯源。毕春芳1927年7月14日出生于上海,她的父母都系宁波仇毕村人。童年时,因上海局势紧张,毕春芳曾到宁波避难,住在当时鄞县东郊的太婆处,即母亲的外婆家。大约住了将近两年,形势平稳下来后,12岁的她就离开宁波又回到了上海。毕春芳家境清贫。她说:父亲是普通的海员,母亲没有工作,家里经济就依靠父亲一人收入。而海员营生是有风险的,遇上风浪船只搁礁了,而家里却等米下锅,我和娘到码头上去等的情形常会发生。所以,毕春芳说自己从小有忧患意识,觉得要帮大人承担责任。从前都有重男轻女思想,父母想培养哥哥,所以她只读了一两年书。

然而,人生舞台的戏有时候转折出人意料。1940年的某天,家门口弄堂里贴出一张红纸海报:“上海鸿兴舞台”招考女子学员。当时毕春芳的名字还叫毕雅珍,她知道后执意要去报名。但父母及亲戚都不同意,因为在老底子人的传统观念里,唱戏是低人的行当。但毕雅珍哭着坚持要去,父母也就无奈。长相俊俏的她,靠听无线电学唱几句,倒也顺利考过了艺术关。进鸿兴舞台科班后,老师李桂芳给她取了个艺名叫“春芳”,哪知日后真的是春色芳菲令人醉!

但学艺是艰苦的,毕春芳回忆说:初进科班时,我们这些十几岁的小学员,每天清晨五点钟敲过,就要被挥着马鞭子的武工师傅叫起床练功。后来,草台班子走南闯北的演出使不少人都半途而废。毕春芳算很用心,她为了充实自己的底气,不仅仅练好基本功,还悄悄去“偷艺”。即每当客师演出时,她就在舞台旁边的幕布后偷看,暗暗把客师们好的表演艺术吸取过来。当然,毕春芳也有过脆弱的时候。比如当生病时,睡在庙堂潮湿的泥地上,有一回实在抵挡不住时,就给家里写了封信,说自己在外像失群的孤雁,无人怜惜。母亲接到信赶紧来前来探望,可等她到演出地点时,女儿却已离开。母亲再赶到下一站,而毕春芳刚刚结束演出又奔赴其他地方了。得知剧团过着像流浪儿一样的生活,母亲见到她便紧抱着哭。她要女儿回上海,说家里再苦也有饭吃的。毕春芳虽然也泪流满面,但她摇摇头,没跟母亲回上海。她说不能做回汤豆腐,这样会感到没面子。而且,自己曾与师傅立过关书:不满三年,不准离班。学戏期间,生死由命。她觉得做人要守信用。

当然,坚持留下的另一方面,是因为毕春芳感到自己爱好舞台艺术。记得最初串红台了,师傅让她扮演《盘夫》中的曾荣,那日在能容纳二百名左右观众的虹口天一茶馆演出,父母很高兴地前来捧场,大姑妈还送来一只花篮。可以说,舞台和鲜花是她内心所向往的。提起这场演出,毕春芳还记忆犹新。她笑说:当时我一出场,刚念完引子“一颗明珠土内藏,不知何日放光芒”时,忽然看到舞台口放着个花篮时,结果一走神,便把下面的台词给忘了。幸亏自己还机灵,立刻接说:“小生曾荣……”场面是给糊弄过去了,但狠狠地挨了师傅一顿训,而且还被罚跪在戏神唐明皇前。

从此后,毕春芳懂得,作为演员在舞台上是要一门心思的。

戚毕联袂五十载袁春韵雅歌传佳话

毕春芳在漫长的舞台生涯中,与不少姐妹共过事。鸿兴舞台满师后,因师傅病故,毕春芳开始到别的剧团去搭班。她先后与邢竹琴、徐天红、王文娟、裘爱花、金艳芳等同台演出。1946年加入“天红剧团”。1947年进东山越艺社,与范瑞娟、傅全香合作。1948年加入“雪声剧团”,张桂凤、丁赛君、吕瑞英、金采凤等,都是这个团的成员。直到1951年春进合作越剧团,毕春芳与戚雅仙成了黄金搭档。

多少年来,戚雅仙与毕春芳的名字是被人们相提并论的,而且看她们的戏,必到瑞金剧场。双方合作缘分不浅,戚雅仙与毕春芳的许多相同也真可谓巧合。她们同年生,同爱越剧,同步学艺,同台演出。两人又都没读过多少书,她们并排坐在瑞金剧场中,听剧团请来的老师上文化课。“梁山伯与祝英台,同窗共读三长载”,而她与戚雅仙共同合作学习竟达五十多年,远比梁祝长得多呢!毕春芳说:我和戚雅仙合作的第一部戏是《彩虹万里》,当时自己身兼二角,先饰演张小武,后又扮吴三桂。没想到这戏当时参加上海春节戏曲竞赛,还得了演出一等奖。接着,我又排演了《龙凤花烛》,结果很受观众欢迎。

之前半年中,毕春芳的演出场子都是在八仙桥的恩派亚戏院。自从《彩虹万里》得奖,以及《龙凤花烛》轰动后,合作越剧团就名声大振。那时,恩派亚戏院已不能满足观众的需求。于是,剧团就移至金都大戏院,公私合营后改名为瑞金剧场。“金都”有一千三百多个座位,比原来的“恩派亚”足足大了一倍。合作剧团能否像从前那样座无虚席呢?开始毕春芳他们心中也没有底。但大家明白,为了要扎根“金都”,拿出品牌戏是关键。当时演出经费都要靠自己筹划的,剧团借来了八千元钱作资本。排演的第一部新戏《锦绣江山》,一炮走红,连演两个月,观众热情不减。趁着大好境况,毕春芳他们连续排演了《白蛇传》《玉堂春》《祝福》《梁祝》《血手印》等传统戏。每部戏连演两三个月,都场场客满。

据说,那时戏迷们为看合作剧团的新戏,得排隔夜队,从“金都”门口一直排到升平街。冬天因寒冷,有些人不得不带着被子来买票。那时,合作剧团拥有了几十万观众,可谓是鼎盛时期。

就在这长期演出实践中,戚、毕两人各自形成了别具一格的表演特色。戚雅仙唱腔韵味淳厚,缠绵委婉,善于表现贤淑而多情的古代女性。毕春芳则曲调流畅,音色明亮,扮相潇洒豪放。她们一柔一刚,曾令上海滩成千上万的“戚迷”和“毕迷”为之疯狂。当时,她们两人同住离剧场不远的一幢里弄房子里,每当夜戏散场,戏迷们挤在戏院门口,争睹偶像风采。等戚、毕两人一出来,大家便蜂拥而上。握手、问候、求签名、送献花,有的甚至尾随她们回居住地。其追星的狂热程度,绝不亚于现在的“粉丝”。

回忆流金岁月,有许多温馨而珍贵的片断值得一提。

想当年合作越剧团曾专场为周恩来总理及嘉宾演出《林冲》。《林冲》是一部以小生担纲的“硬戏”,由戚雅仙饰张贞娘,毕春芳饰林冲,丁兆丰、潘笑笑、陈金莲分饰高俅、陆谦、鲁智深。越剧大多以才子佳人戏为主,表现江湖豪杰的“硬戏”极少。所以,1953年底《林冲》上演,便让人感觉耳目一新。第二年春,中央文化部有人来到上海,要合作越剧团准备内部专场演出《林冲》。此外,上面还要求修改剧本,演出时间也从原来的三小时压缩到两小时半。剧团按要示加强了鲁智深的和尚戏,删掉了高衙内调戏张贞娘及开封府发配两场。这样,经过一个多月的重新排练,最后才通过了审查。

等到演出这天,只见观众席第一二排已被拆掉,第三排铺上了醒目的黄缎子,前面安放茶几,上面除了茶具,还摆着水果、点心。二楼大厅也用黄缎屏风围成一个休息室。看如此隆重的场面,便知不是寻常演出。果然,观众是凭市政府发出的特别招待票,经过检查才能入场。

晚上8点左右,剧场忽然一阵骚动,原来周恩来总理陪着西藏自治区班禅副主任进来了。演员们顿时明白了部分剧情增删的用意。这时,全场起立,爆发出热烈欢迎的掌声。班禅跟他母亲坐在一起,当时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客人边上配有专门介绍剧情、翻译唱词的人。看到伤心处,老太太禁不住落泪,频频用手帕拭。演出结束,总理和班禅母子、经师等一行人来到后台与演员见面。当班禅他们发现戏中的男人全由女演员扮演时,感到十分诧异。而总理对越剧十分熟悉。他还对大家提建议:“从前演戏时,乐队都放在台上左侧,观众与演员贴得近。现在搬到台下,设乐池演奏,似乎与观众之间隔了一道无形的墙,而且打击乐声音太响,震耳欲聋,效果不好。”接着总理又笑着表明:“这可不是指示,只不过说说个人意见,提出来一起探讨。”此后,在杭州、北京、上海,周总理又分别观看了越剧《琵琶记》《鬼辩》《王老虎抢亲》等戏,每次都接见剧团演职员。后来看到乐队搬到了台上,总理很满意,称赞剧团:“勇于改革,精神可嘉。”

毕春芳说那时的演员很能吃苦,有的地方条件相当艰苦,但大家工作热情很高。特别是1960年的那次巡回演出,合作越剧团历时半年,行程万余里,遍及南京、武汉、郑州、洛阳、西安、兰州、呼和浩特、北京等8个省、市、自治区。这样的盛举是越剧史上前所未有的,它不但扩大了越剧在全国的影响,也把合作越剧团推上了新的高峰。

这回巡演,剧团带了《王老虎抢亲》《玉堂春》《血手印》《开天辟地》四个剧目,参加的演职员近百人。由于时间长,大家都把四季的衣物都装上了。每到一处,毕春芳和戚雅仙与员工们一起拉车搬行李;晚上演完戏,集体睡后台;剧团自己开火做饭,有啥吃啥。当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粮食供应十分紧张。一个地方要临时接纳近百来个人,吃饭真成了大问题。东道主尽管盛情招待,也只能拿出西瓜皮面疙瘩汤、卷心菜梗之类的伙食。偶尔吃到掺和玉米的大米饭,已算好的了。虽然这种粗糙的硬饭,难以下咽,而它黄白相间的颜色,看上去很诱惑人,大家便幽默地戏称为“蛋炒饭”。在洛阳,受当地领导厚待,让剧团员工们每天到上海饭店就餐,能吃到白馒头和沾上些许荤腥了,那是最优待遇了。

从5月份出发,11月份到达最后一站北京。当毕春芳在长安大戏院、吉祥戏院和人民剧场演出《王老虎抢亲》《玉堂春》和《血手印》时,正巧遇上日本电视台赠给北京10台彩色电视机和一辆转播车,这在当时可是罕见之物。《玉堂春》有幸列入现场转播剧目,从而成为第一部在彩色荧屏上放映的戏曲。

可惜,世事无常,好景遭毁。1966年“文革”浩劫来临,合作越剧团被解散,所有人员分配到区属单位工作。戚雅仙到中药厂装药丸,毕春芳去豆制品厂做豆腐干……

直到“四人帮”倒台,她们又迎来了艺术生命的第二春。1979年,静安越剧团成立,仍以戚雅仙、毕春芳为正副团长。剧团重又回到瑞金剧场,《白蛇传》《玉堂春》《王老虎抢亲》《三笑》《血手印》等传统保留剧目,纷纷复演。重返舞台后,戚、毕合作的第一场戏是《梁祝——楼台会》。当唱到“十相思”——梁哥哥,我想你……贤妹妹,我想你……时,两人紧紧相抱,几乎泣不成声。借戏诉说十年别离之苦。此刻,瑞金剧场的喝彩声此起彼落,久久不能平息。谢幕时,毕春芳含着热泪向观众频频鞠躬致意。

1985年赴香港参加第13届艺术节,可以说是静安越剧团最辉煌的演出了。当时,静安越剧团仅仅是个区级民营小剧团。香港艺术节之所以垂青于她,是因为香港拥有一大批女性“戚迷”和“毕迷”。她们中不少是上海人,1949年迁到香港定居,有的已拥有相当的社会地位。她们不断怂恿艺术节主席邵逸夫邀请静安越剧团,而邵逸夫又是个宁波人,便很快玉成了此事。自从剧团到香港,那些戏迷太太们便自发组织起一个“太太团”,并运用她们的社会关系,发动大家去看戏“捧场”。她们天天送花篮,送水果饮料,每场演出结束请吃夜宵。《光绪皇帝》《玉堂春》《血手印》,以及折子戏《白蛇传》《卖油郎》等,那些日子里,静安越剧团的剧目和演员名字,在香港的报纸杂志上占据了显著位置。当然,街头巷尾议论得最热的便是毕春芳和戚雅仙了。

现在,戚雅仙已经过世多年了,谈到与老搭档能长期和谐相处的体会,毕春芳说得简单,却很实在。她说:大家谦让就好,多为对方考虑。如果双方性格暴躁,或都去争名头,在乎自己的名字排前还是排后,那就合作不成了。

七十年磨一派袁根深叶茂

毕春芳经历了大半个世纪的舞台实践,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人们谓之“毕派”。自成流派,在毕春芳看来是个很高荣誉。艺术流派应该是博众所长汇流成渠,并为广大观众所接受和认可,久流才成派的。

1986年,江苏电视台为毕春芳拍摄了3集《春华秋实皆芳菲》电视艺术片。其中所选择的都是毕春芳颇有影响的剧目。该片在海内外播放时得到好评,由此荣膺全国第二届电视剧“长城奖”,并获得中央电视台“星光杯”优秀电视剧戏剧艺术片奖和优秀演出奖。许多精彩的唱段,由中国唱片公司灌制成唱片和磁带,向国内外发行。1995年在北京举行的“第五届中国唱片金唱片奖”授奖大会上,毕春芳获得了“金唱片”奖。这些荣誉充分肯定了毕春芳的艺术成就。

毕春芳行腔自然,顿挫有致,吐字清晰,韵味浓厚。她早期唱腔吸收融合了尹桂芳、范瑞娟的音调,后来在实践中不断揣摩不断创新,通过对上百个角色的塑造,才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傅骏先生曾把毕春芳的艺术特色,总结为“三轻”,即唱腔的轻快流畅,表演的轻松自如,还有就是擅长轻喜剧。其中首推的是她的轻喜剧,肯定其在这方面异军突起,富有活力,充满生机。当然,毕派的悲剧艺术也很有造诣,越剧本来就是以这类悲伤缠绵题材著称的。《梁祝》《龙凤花烛》等剧目,毕春芳都演得情真意切。而《王老虎抢亲》、《卖油郎》和《三笑》等轻喜剧,则是毕派独树一帜的标志。

其实喜剧难演,这是为业内艺人所共识的。如果板正持重会显得不轻灵,相反表演过分耍弄噱头,就会有庸俗博取剧场笑声之嫌。而毕春芳恰到好处。有评论说:她的表演令观众捧腹,是幽默,不是油滑;是诙谐,不是戏谑;是滑稽,不是恶搞;是风趣,不是胡闹。众所周知,越剧的唱腔多以委婉、舒缓、哀怨见长,而用它来表现喜剧,其制约性是显而易见的。而毕春芳敢于创新突破,运用多变的唱法来塑造各种不同的音乐形象和刻画不同的人物性格。她扮演的周文宾、唐伯虎等人物,诙谐幽默,一改往日剧场悲伤沉重气氛,让观众以笑声代替哭声。喜剧使越剧表演艺术别开生面。

而时间是对艺术作品最好的验证,《王老虎抢亲》演了半个世纪,基本都是按照毕春芳她们的演出样本。据《上海越剧志》记载:该剧当年在全国曾有三十多家越剧团排演。有意思的是,《王老虎抢亲》还曾助香港长城电影公司走出困境。当时长城因专拍严肃题材,上座率一直不佳,已经濒临倒闭状态。因为此剧正风靡当时,公司看中它想拍成越剧电影。长城全班人马到上海拍了三天,戚雅仙、毕春芳她们按上级指示全力配合。长城公司摄像、录音后,拿回去让夏梦、李嫱领衔仿演,唱腔则采用了戚、毕原版原声。结果影片发行后,红遍东南亚,长城公司大赚了一把。当时有句戏言:“王老虎”抢钞票抢遍全国,倒是道出了喜剧大有市场的景况。

除了传统戏,毕春芳还演了不少新编历史剧,如《光绪皇帝》《越王勾践》《林冲》等。另外,在现代戏的创作中她也下过工夫,如《祝福》《女共产党员》《一个平凡的母亲》等等。总之,毕春芳认为一个演员要与时俱进,不同时代不同典型,都要能够塑造。

舞台没有不落的戏。如今,85岁的毕春芳说自己演不动了,并借朋友的话幽默地自嘲:年老了,身上的零件全“坏脱”了!其实,幕后的她也忙碌。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采访中,毕春芳接了四五个电话,有老友从海外打来问候的,有学生汇报演出情况的,她都一一接应。

毕春芳艺德高尚,对后辈的扶持是有口皆碑的。一次,在温州剧院演出时,弟子杨文蔚突然接到父亲病危的电报,可当时无人能代替她的角色。关键时刻毕春芳顶上了,是年她56岁,且正患腰椎肥大、气管炎病发作的不适期。就这样她连演了7场,但名字还是挂杨文蔚的,而且票价照常。老人家八十大寿时,大家建议为她搞纪念演出,但毕春芳婉言谢绝了。她认为老一辈的辉煌已过去,要紧的是要着眼于未来。于是,她提出为弟子丁小蛙举办个人专场,了却自己扶持新人的心愿。丁小蛙原是浙江乐清的越剧演员,毕春芳见她勤奋好学,戏演得好,人品也好,便引进到静安越剧团。1999年,丁小蛙进上海越剧院。当“春韵轻音吐芬芳——丁小蛙传承毕派艺术演唱会”在上海逸夫舞台举办时,毕春芳不仅担任艺术顾问,还请来自己的艺术老搭档红枫与傅骏两位年逾八旬的著名编剧,为演唱会撰写串连稿。

对于宁波越剧后辈,毕春芳也曾热情地给予提携与关照。早在1986年,她首次在家乡进行了招徒仪式,接收鄞县越剧团毕派小生戚小红为徒。毕春芳、戚雅仙亲自为戚小红、徐洁明这两位宁波的戚毕传人指导排练了《血手印》《玉堂春》大戏。1997年,宁波市中青年折子戏精品汇演,当时已经退休的戚小红、徐洁明再度连手排练《玉堂春》中的折子戏《关王庙》参加会演。期间,毕春芳因事务繁忙无法来甬当面指教,但她在电话中一遍遍地听戚小红唱,并给予示范与指点。演出前一天,毕春芳冒雨前来宁波,观看了中年演员精品折子戏会演。她说,我很高兴看到宁波在建设小百花越剧团的同时,并没有放弃风华正茂的中年一代。早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宁波小百花越剧团筹建初期,毕春芳就亲临越剧班讲课指导。所以,她对家乡越剧人才的结构是知情的。

根深叶茂,晚年的她虽然不演戏了,但毕派后继有人。杨文蔚、丁莲芳、董蓓芬、王丽珍、戚小红、毕继芳、张锁英、徐文芳、丁小蛙、杨童华、阮建绒、孙建红、王舒雯、李晓旭等等,这些曾经得到过毕春芳指点的弟子,她们活跃在全国各地的舞台上。

2006年,时逢越剧百年华诞。为了重振“戚毕”流派艺术,一场名为“雅歌春韵”的越剧演唱会在上海逸夫舞台举行。江、浙、沪等地所有优秀“戚毕”派弟子悉数登场,演唱了两位艺术家的经典保留剧目。

越苑青春风,舞台嘉年华。没有比这更令毕春芳欣慰的事了。

相濡以沫袁伉俪情深一辈子

在毕春芳老师家采访时,除了感佩老艺术家演艺事业成就外,还被她家庭温馨氛围所打动。她的老伴吴佩承满头银发,看上去气质儒雅,不时地帮毕老师接电话,递手机,期间还回答我的一些问题。他语气温和,回忆往事,思路清晰。

说起这位陪她一路走过人生风雨的老伴,毕春芳认为自己的选择比较理智。她说过日子嘛,这家总得有一头着落,如果两人都忙得满天飞,那孩子怎么办啊!所以,我当初没想要找文艺界的人。虽然夫妻从事不同行业的工作,但无论从生活上还是事业上来说,吴佩承真正可谓是毕春芳的知己。言谈间,毕春芳由衷地表示,非常感谢爱人对她事业的支持。

人生如戏,相遇也是有缘分的。1952年,剧团在瑞金剧场上演《千军万马》。当时,吴佩承作为一家工厂的文教干部前来接洽包场事宜,就这样偶然的机会,与毕春芳相识相知,最终结成了姻缘。婚后,吴佩承为了毕春芳的艺术追求,毫无怨言地承担起家庭事务。1956年,毕春芳生了第一个儿子吴越,1960年,又生了第二个儿子吴春。毕春芳说:我当年在外演出,常常一走就一月半年的,家里的两个孩子都是他照顾的。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每当毕春芳随团到外地演出时,吴佩承的情书必将随之到达。导演李卓云曾写过一篇《情书往返三十年》的文章,说的就是毕春芳与吴佩承的佳话:“每到一处演出,第一班送到剧团的诸多信件中,第一封信准是毕春芳收到的航空信壳,有时甚至剧团人马刚到剧场后台,先一天已经有一封毕春芳的信等候在化妆台上了。”“在毕春芳家的卧室中,大衣橱顶上有一个不大不小、三尺见方的纸板箱。她曾搬过家,换过几次家具,可是只有这个纸板箱永远不丢弃。白色的封皮早已变得灰黄陈旧,这是他们俩的宝藏,箱中存放着他们两人的爱情记录,一箱情书。”可惜为避祸,这箱“情书”在“文革”中被销毁掉了。夫妻俩不太愿意谈过去的那段痛苦经历,毕春芳只是说:我被送去干校劳动时,幸亏佩承还可以照顾孩子们。同行中有夫妻都在演艺界的,两人同时倒霉,那更遭殃了。其实,当时吴佩承的压力也够大的。毕春芳被赶下舞台时,他就靠边受审查了。那时,信是万万不能写的了,实在放不下心,他便叫两个孩子带着一瓶咸鱼干去乡下干校看望母亲。其良苦用心,就是怕妻子顶不住压力,寻短轻生。当两个孩子叫“妈妈,早点回来啊!”,毕春芳忍不住泪流满面。

1972年春,长达5年之久的崇明五七干校劳动生活结束后,毕春芳又被分配到上海延安豆制品厂当了六年多工人,直到1979年落实政策,她被调回剧团,吴佩承也得以平反。一家人终于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经历过十年浩劫,毕春芳深深地感到,有个温暖的家才是最幸福的。如果说毕春芳艺术成就有吴佩承的一半功劳,那是不为过的。

他不但在生活上关心她,在艺术上对她帮助也不小。从前,毕春芳每回拿到剧本,吴佩承总是先睹为快。然后,逐字逐句地讲解给妻子听。毕春芳在人物塑造上有了设想,首先也是同吴佩承磋商。虽然,丈夫不是行家,但耳濡目染,且凭着他的学识和经验,总能提出他独到的看法。再说吴佩承与毕春芳三十年如一日的通信,从根本目的来说是为了互诉心声、叙述家事,但无形中也操练了各自的笔头,提高了彼此的文化思想认识及语言表达水平。

吴佩承是个有心人,平日凡是报刊上见到有关妻子的文章,他都会将它们剪下来,贴在集子中,为毕春芳建立了个人的艺术档案。1989年印制的《毕春芳舞台生活五十年》的纪念画刊,上面有不少资料都是吴佩承提供的。据说吴佩承爱好摄影,毕春芳的许多艺术照也都是他拍的。2004年,吴佩承还策划了一本毕春芳《舞台·人生》的家庭纪念册。其中,全家福的照片尤为令人关注。毕春芳边指点边一一介绍着,脸上呈现出祥和的笑容。大儿子吴越很早就去加拿大读书,博士毕业,定居在那里。小儿子吴春,大学毕业后也留学日本,后在加拿大工作。两个儿子为了事业,同父母亲一样,很晚才结婚。

现在两个儿子在加拿大事业有成,现在又都被派遣在国内工作,他们分别育有一儿一女。毕春芳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去过美国演出。后来儿孙们在加拿大,夫妇俩就去那边,如果长住三年后就可移民,但两老还是喜欢在上海。就这样,夫妇俩第一次去住了五个月,第二次去住了两个月,第三次去了不到三个礼拜,接剧团电话说要去香港演出,便赶紧打道回府。说到底,她还是因为爱戏太深。毕春芳坦诚地说:我不唱什么爱国高调,确实是生活不习惯。在那里,人都成了傻子,听不懂又勿会得讲。说到这里,她又来了个毕派式的幽默:哈哈,谁还叫你毕老师啊!

这时,学生的电话又来了。

我看见她手机上坠挂着好几个可爱的饰物,忍不住好奇地凑上前去细瞧。毕老师开心地笑说:这只兔子是老伴给我编织的,我的属相。见兔子是用很细的塑料丝绳编织的,通体洁白晶莹,两颗红宝石似的眼睛点缀其中,看上去造型逼真,摸在手里织品质感柔软。毕春芳夸老伴心细手巧,一旁的吴佩承笑说:闲来没事做着玩的,老年人动动脑动动手有好处。在爷爷的影响下,孙子孙女也编织挂件送奶奶:那个苹果是祝福健康的,那个桃子是祝福长寿的……

天伦之乐,这应该是晚年最美好的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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