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商业出版的发达,古典文献被大量印行,促使以日本古典为研究对象的国学也发展起来。国学研究目的在于阐发日本古代文化,尤其是日本固有的“道”(民族文化的精神原理)。本居宣长(1730—1801)一边开业行医,一边致力于古典研究,著有《古事记传》等。他主张排斥儒教,复归古道,为国学确立了学问体系。
浮世草子?净琉璃?歌舞伎
日本早在770年就使用木版或铜版印刷了“百万塔陀罗尼”,是世界上现存最古老的印刷物。但不可思议的是,其后却不曾像中国一样用于印刷经典以外的东西,《日本书纪》《古今集》《源氏物语》等古典都是以写本流传。1593年丰臣秀吉出兵朝鲜,带回来朝鲜活字,这才印刷《古文孝经》。1597年仿造了印刷机械,1599年印刷《日本书纪》。印刷术利用之初,局限于特权阶级的雅兴,自1609年印刷中国诗文集《古文真宝》,彻底变成了商业行为。
印刷出版消除了文学作品的抄写之劳,作者一下子就拥有成百上千的读者,两者之间的关系为之一变。以往无论作者还是读者和作品的性质都属于贵族的,而江户时代的文学,随着印刷技术的发达,识字率的提高,彻底演进为民众之物。
现在日本出版业界的种种惯行基本都成型于18世纪。江户时代书肆相当多,生生灭灭,现在能知道名字的犹不下千家。江户后期出版中心由京都、大阪移向江户,行销全国。1757年京都、江户、大阪分别成立出版书肆行会,使整个日本构成了统一文化圈。
与印刷出版相适应的文学样式首先是假名草子。所谓假名草子,本来是区别于汉文作品的概念,被用来笼而统之地称呼1603年江户幕府建立至1682年井原西鹤《好色一代男》问世这八十年间的散文文学,包括小说、随笔、翻译等各种作品。代表性作家有浅井了意。天下太平,武士不得不另谋生路,了意教养有素,靠笔墨营生,可算是日本文化史上第一位职业作家。
在近世社会,不同于武士和农民,居住在城市里的商人、工匠等形成一个“町人”阶层,假名草子所反映的就是他们的世界。从文学形式来说,假名草子还相当粗陋,以井原西鹤的《好色一代男》为界,此后百年的小说群被总称为“浮世草子”,显示出町人文学的成熟和繁荣,在日本小说史上树立了里程碑。
“浮世”,现今犹时常从“浮世绘”见到这个词。历经“战国之争”,佛教丧失了中世时代的地位,民众的佛教性感情生活也发生变化,此世由“无常可厌的秽土”转变为肯定现世的、享乐的“浮世”。京都、大阪、江户出现了“游廓”,花街柳巷,有钱无权的商人们尽情享乐。井原西鹤的笔下所描绘的就是这样的“浮世”,极为深刻地概括了江户时代的社会及其本质。
井原西鹤(1642—1693)甚至被视为仅次于紫式部的伟大小说家。生于大阪,家庭大概是富裕的町人。十五岁开始学习俳谐,四十多岁时创下一昼夜独吟两万三千五百句的纪录。1682年突然发表“新源氏物语”一般的小说《好色一代男》,从而改变了近世文学的潮流。
“好色”,是以色欲生活为题材的作品。像浮世绘源自春宫画一样,《好色一代男》也曾被指为淫书。取材于真实事件的《好色五人女》是日本文学史上的杰作。此外,西鹤的题材还有描写商人聚财的“町人故事”,描写武士气质的“武家故事”等。他具有明确的读者层意识和销行意图,这本身也正是一种“商人气质”吧。
浮世草子衰落,戏作、读本等小说样式继之而起。戏作偏重插图,而读本以文字为主,这些作品都深受中国白话小说影响。读本的顶点是泷泽马琴(1767—1848)耗时二十八载的长篇巨著《南总里见八犬传》。
对中世文化起到巨大推动作用的,除了印刷术,还有三味线。三味线于1570年前后由琉球传入,伴奏的效果胜过琵琶。这种新乐器使江户时代的艺术确立了近世特征,并经常出现在文学作品里,创造近世的氛围。
净琉璃原来是《净琉璃物语》中主人公净琉璃姬的名字,作为用琵琶、扇子来表演的说唱艺术,创始于室町时代中期。配以三味线,再加上傀儡表演。据文献记载,1614年已经为后阳成上皇演出。
1603年,出云大社巫女“出云阿国”等人来到京都,演出充满世俗色彩和肉感的舞蹈,大受欢迎。幕府以伤风败俗加以取缔,但它不断变换形式,在模仿狂言的基础上发展起来。17世纪末,歌舞伎已设置“花道”(演员穿过观众席上场的通路),出现多幕剧。
能和狂言在江户时代已成为古典艺术,受到上流阶级庇护,却失去创新活力。代表江户时代的戏剧是净琉璃和歌舞伎。文学的主流18世纪以后才从武士手里转移到町人,但这两个剧种几乎自始就是町人所嗜好的东西。
近松门左卫门(1653—1725)的出现使歌舞伎和净琉璃发生质的飞跃,明治时代有人称他是“日本的莎士比亚”。近松创作的戏曲有两类:描写昔日英雄的“时代物”,如《国姓爷合战》,和描写当世庶民生活的“世话物”,其中《曾根崎情死》是日本第一出悲剧。
在两世纪之久的锁国环境里,源于传统的芭蕉俳谐、西鹤小说、近松戏曲竞相盛开。1850年代日本被迫开国,正当江户文学式微之际,西洋文学便一拥而入。
文明开化的近代文学
1867年末,德川幕府第十五代将军庆喜把政权奉还给朝廷。翌年,年轻的明治天皇与民相约,要破除陋习,向世界求取知识。自8世纪以来的都城京都被放弃,迁都江户,改其名为东京。
明治维新(1868年)是日本近代之始。此后,资本主义迅猛发展,经过日清、日俄两场战争,民族意识高扬,一跃而跻身于欧美列强之间。但明治之初,政府派遣留学生,要学习的是大炮、造船以及政治,文学的近代化不过是“文明开化”的副产品。
这场维新是慑于欧美炮舰,自上而下进行的,和欧洲相比,其思想舆论的启蒙运动不是造势于前,而是补课于后。明治初期的日本,男性约半数、女性约85%不能读写,由于新政府的努力,国民识字率很快便高居世界前茅。万元大钞上的肖像人物福泽谕吉(1834—1901)自1872年刊行《劝学篇》,共十七篇,是明治初期的代表性启蒙书籍。据说二十五年间,日本国民每十人当中就有一人购买此书。中村正直于1870年翻译《西国立志编》,讲述古今数百人奋斗故事,阐说西方个人主义,印行百万册。
1870年代勃兴的西方文学翻译是日本近代文学的先声。日本人得天独厚,极具受容外国文化的能力,翻译之盛,使他们能够用本国语言读遍世界文学。阅读西方文学的翻译,几乎是明治以后搞文学创作的第一课。
在翻译西方文学的过程中,日本人对小说的认识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进而产生了以政治为题材的“政治小说”。据说自由党总理板垣退助曾请教法国作家雨果,在日本这样的国度该如何普及自由民权思想,雨果建议让国民读政治小说。由此可见,这类小说承担的是启蒙民众、改造社会的任务。实际上作者大都是政治家、报章主笔之流,如后来当过驻中国公使的矢野龙溪于1883年出版《经国美谈》。两年后柴四郎出版的《佳人之奇遇》可说是政治小说的巅峰。
江户末年,除了歌舞伎脚本,文学已处于隆冬时节,一片荒芜。闭锁两百年的国门在1853年被佩里敲开,对于日本来说,可算是为时不晚。大门洞开,欧洲历经几百年的各种文艺思潮与运动,如写实主义、古典主义、浪漫主义、自然主义等,无论新旧,轮番被拿来品尝一过。变化之快,你方唱罢我登场,如同在舞台上搬演了一出历史剧。
坪内逍遥(1859—1935)于1885年发表文学论《小说神髓》,启发了一代作家,使他成为日本近代文学创始者。真正实现了逍遥写实主义主张的,是事他如兄的二叶亭四迷。二叶亭(1864—1909)因忧虑俄国南侵而攻读俄语,但后来浸淫俄罗斯文学,转而当作家。1887年刊行长篇小说《浮云》,采用言文一致体,心理描写很出色,别开生面,标志着经过政治小说、翻译小说、启蒙思想和改良主义等十月怀胎,日本近代小说终于正式诞生。
逍遥和二叶亭草创近代文学是取法于西方文学,而尾崎红叶(1867—1903)和幸田露伴(1867—1947)则是从井原西鹤文学的基础上涉入近代文学,红叶甚至被批评为“洋装的元禄文学”。以尾崎为首的砚友社派和孤军奋战的露伴共同营造了所谓“红露时代”。红叶的《金色夜叉》描写日清战争后商业资本主义在日本发展的丑恶一面,风靡世间。露伴不追随西方潮流,最广为人知的作品是《五重塔》。
樋口一叶(1872—1896)也是在坪内逍遥影响下开始创作的。她的短篇小说显示了近代文学的成熟,使中断六个世纪之久的女性文学重放异彩。
日本于1904年战胜列强之一的俄国,举国振奋,在这种背景下,文坛兴起了自然主义运动。虽然到1920年便宣告结束,但影响深远。欧洲自然主义是对浪漫主义的反动,但日本的主义和运动都是从外面引进的,并没有发展史上的承续,自然主义文学探求的反而是欧洲浪漫主义所偏重的个性。
自然主义文学像照相一样赤裸裸地“告白”自身、家族或友人的内在世界,滥觞之作是岛崎藤村(1871—1943)的《破戒》。对于这部反映受歧视部落问题的作品,夏目漱石也不惜盛赞:“要说明治之世出了像小说的小说,那就是破戒。”
继《破戒》之后,与岛崎相交甚笃的田山花袋(1871—1930)于1907年发表以和女弟子婚外恋为素材的《棉被》。这个短篇小说改变了近代文学的流向,为本来具有日记传统的日本文学开启了一种独具特色的自传体小说——私小说。
从艺术性来说,德田秋声(1871—1943)是自然主义文学的高峰。明治维新百年后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川端康成说:日本文学有三个鼎盛期——平安王朝、元禄、明治至太平洋战争前,各举一位作家为代表,则第三期不是夏目漱石或森鸥外,而是德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