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论者以为欧美是腿的民族,而日本是手的民族。欧美人为了生活,用双腿扩展活动空间,骑马、驾车,进而铁道马车、蒸汽机车,海上则帆船、轮船,不断地发达交通文明。日本人却不像欧美人那样,他们不用脚打拍子,不踢踢踏踏地“足蹈”,只爱“手舞”,腿文化不发达,直到明治初年,交通工具几乎只有原始的轿子。筷子是手的延伸,日本人一生与筷子关系之密切,真可谓“始于箸,终于箸”。小儿出生后一百零一天开始让他吃饭,那庆祝仪式就叫作“箸立”。他们把从神社寺院请来的神箸,呼为长寿箸、延命箸、福寿箸之类,将长寿归功于筷子,大概也不无道理。
中国筷子一般比日本的长些,多作圆柱形,可能较便于在一张桌子上伸过来伸过去地夹菜。日本筷子大都是圆锥形,则因为多食生冷之物。“昔者纣为象箸”,中国筷子的发展走向似乎是豪华,而到了日本人手里,两支小棒棒千变万化,弄出许多名目来。按材质分,有木箸、竹箸、漆箸等,按用途分,有的用于祭祀,有的用于饮食(又分为家庭和餐馆)、烹调、仪式等。现在日本人一般是在外吃饭(外食)用卫生筷子,在家吃饭(内食)则使用漆筷子。如同称中国为China,英语中称日本为Japan,原是指日本生产的漆器。不过,日本用漆虽早,但给筷子涂漆却迟至江户时代初期,可能是因为“用漆筷子吃细挂面”——不容易吧。筷子派用场多了,忌讳便也多。人死了火化,由二人用筷子拾取、递接骨灰,装入骨灰罐,于是一生“终于箸”,因之,日常生活中忌讳两个人同时伸筷子夹一盘菜,忌讳用筷子递接食物。
当初日本人看见中国人运用自如的筷子,大概有一种文化的景仰,也不免生出些神秘来。那位有《文镜秘府论》等著作传世的空海(774—835),即弘法大师,渡唐学密宗,归来开山真言宗,传说他登山遇药师如来的使者金毗罗,谕之“镇护国家,救济万民”。民者,“举箸者”也。于是建“箸藏寺”,藏纳祭器——筷子,是天狗送来的,名曰“宝珠”。每年八月四日寺里举行箸供养,螺号声声,把用过的筷子投入护摩之火,以表感谢,并祈佑“诸愿成就”。其他地方也有年年举行“箸感谢祭”等活动的。
日本人吃饭拿起筷子时总要先说一句“那就领受了”(据《日汉辞典》),这本来的意思其实是领受了筷子,是“感谢大自然赐我以食物”的饭前祈祷。箸即柱,神佛住在这小柱上。从前,人们在山上用饭常常折树枝当筷子,但筷子一旦用过,那个人的灵魂便附着在上面,随便扔掉,会祸从天降,所以一定要折断,使灵魂回到身上。这种习俗,如今也常见。有的人吃完盒饭后随手把筷子折断,当然折的不再是树枝,而是卫生筷子。
卫生筷子,还有圆餐桌的转台,这些便利物什都是日本人的杰作。卫生筷子有竹的有木的,花色繁多,据说以前有八十余种之多,现在也不下五十来种,如丁六、小判、元禄、利休、天削,有趣的是这些叫法多取自江户时代的货币名称。江户时代中期日本人的箸食文化随着饮食店的出现与发展,由历来的家庭“内食”向饮食店、室外“外食”扩展,饮食成为赏花、看戏、拜佛、行乐等的助兴。1877年,利用吉野衫的分裂性,奈良县吉野郡一位教师创作了木卫生筷子。自1960年代后期,日本经济高速发展,外食时代到来,卫生筷子消费量剧增。据1990年统计,日本一年使用卫生筷子二百多亿双,其中一半是进口的,因为比“日本制”更便宜差不多一半。
前些年在大学食堂发生了卫生筷子论争,有的大学认为卫生筷子用过就扔是浪费资源,有的大学主张卫生筷子是有效利用间伐材,是对森林的保护。其实日本早在1940年就闹腾过“废止运动”,那是为了“军需”。现在“世界自然保护基金”指责日本,是因为“大量使用卫生筷子,破坏了热带雨林”。有一次友人请饭,见他从皮包里掏出一双筷子,不用饭店的卫生筷子,莫名其妙,后来才明白他大概是“思考卫生筷子会”的成员。
搞“自备筷子运动”,为的是借此能时常想到环境问题。不过,他们的队伍扩大,白箸翁(筷子行业的始祖)们就得叫苦了。
“用过就扔是日本文化的一个特色。擤鼻涕不用手帕而用纸,挟食物的卫生筷子也是用一次就扔掉。搞仪式,中国是在台上摆放花盆,而日本则是把没根儿的花草插在瓶里,似乎日本人将这种用过就扔主义也应用于语言。”说这话的金田一春彦是语言学家,所以说到了语言。
快餐面的发明
“世界杯”赛得正热闹。场外的花絮也感人:女孩扯破嗓子喊贝克?汉姆,大叔摸摸秃顶替齐达内感伤,本来对足球不感兴趣的妇女热心学做外国莱,球员们吃得可口,就可能踢出“少林”水平来。以前曾听说,中国队出国比赛,饭菜不合口味,只好带上几百个方便面。那味道当然是地道中国,或许是“康师傅”,这个牌子响,以致不少人以为它就是方便面的本家。其实,方便面是日本人的发明,甚至自诩为20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最近日本经济新闻社出版了一本书,叫《发明戏法面条的故事》,作者安藤百福就是那位发明家。
方便面(快餐面),日本的商品名称是“即席中华面”。面条,据说是宋代到中国取经的和尚带回日本的,细如绳索,所以叫“索面”。一说寺庙里吃素,因而是“素面”,如今都这样叫。日本人平常说“拉面”,一般用假名写,似乎应译作我们的汤面,是五十年前才这么叫开的。就在那时候,冬夜,安藤百福在街上看见一个卖汤面的摊子前面大摆长龙,人们破衣旧衫,期待着一碗热乎乎的汤面。从此,面条烙印在他心里。
安藤出生在日本占领下的台湾,父母早逝,只读过义务教育。后来一边开公司一边上大学的夜校,1996年被授予“名誉经营学博士”,理由是“战后创业,取得卓越的成果”。不过,本人觉得不好意思,就因为没有可观的学历,迟迟不愿写这本自传。今年九十二岁。从照片上看,获国家奖章的、和首相一起打高尔夫球的他,精神矍铄,一脸的荣耀。发明方便面是1958年,那时他已经四十八岁,人过中年。
1956年日本宣布“战后已过去”,石原慎太郎兄弟一个写小说,一个演电影,兴起一飙太阳族,摇摆舞和电饭锅也大行其道。这时,安藤担任理事长的信用社破产,把全部家财都赔了进去,只剩下住宅,在大阪府池田市。今后怎么办?他想起了面条。民以食为天,方便之极的面条一定会大受欢迎。他是意到手到的人,晒盐、养蚕、造幻灯机,灵机一动便土法上马,埋头苦干。在后院盖一间小屋,买来旧轧面机和大铁锅,一无资金,二无技术,独自研制用热水一泡就可以吃的面条。设定了五个目标:吃不厌,好保存,做起来简单,便宜,安全卫生。一天,看见妻子用油炸东西,外面裹上面,恍然大悟,发现了“瞬间油热干燥法”。面条过油,炸出水分,留下许多小孔,用热水浸泡,小孔吸水,面条又变软,好似我们用豆浆泡油条。简便性和保存性的难题迎刃而解,这就是他的第一个专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