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饭王说,亲爱的儿子,为什么仍然看不到你欢愉的笑脸?这次出行,你看到了什么?
悉达多说,我看到了无比脆弱的生命,看到了如影随形的死亡。
亲爱的儿子,你才二十出头,生命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儿,就像早晨刚刚升起的太阳啊。
尊敬的父王,再美丽的花儿都要凋谢的一天,再辉煌的太阳都有沉入大海的时候。
说着这些话,悉达多仿佛又看到那个倒在他面前的老人,你能相信,那枯干的肉体曾经是本城最有名的美男子,在他的怀抱里,曾经依偎过无数年轻美丽的女人吗?
为了限制儿子的胡思乱想,净饭王不再鼓励儿子出外郊游,唯恐悉达多再受到什么新的刺激。但是,自从那一次出行之后,悉达多似乎对走出宫墙有着更多的迷恋。他一次瞒立着父亲独自外出,他想更多地了解外面的世界,他希望他能够从雪山和草地中悟出能一种解脱生老病死的大道真理。
在一座树林里,悉达多偶然遇见一个修行的沙门。沙门那高洁的气质让无尽的烦恼折磨着的悉达多面目豁然开朗,那沙门特立独行的生活方式深深地吸引着年轻的悉达多。他向沙门合十问讯说,尊敬的沙门,你为什么具有如此高洁的容貌,是什么让你活得如此自在如此悠然?沙门说,年轻人,我也曾像你一样被现实的人生困惑过,我也曾像无数的人们一样,在世俗的世界里苦苦挣扎而不能自拔。后来,我终于摒弃了那种生活,走进了这座山林,你看,雪山与我为邻,树林与我为伴,我每天聆听小鸟的歌唱,呼吸着野花的芳香,在这自然的天地里,我不断地追问着人生的真理。你说,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吗?
悉达多说,尊敬的沙门,可以请问你,你有家人吗?
我有美丽如曼陀罗花一样的妻子,还有一双可爱如糜鹿一样的儿女。沙门说到自己的亲人,满脸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悉达多说,尊敬的沙门,你为了真理,却抛弃了家人,你不觉得这有违人伦吗?
沙门的脸上重新露出端庄和严肃说,世间万物,无不有消失的一天,再可爱的孩童也会有衰老的时候,再美满的婚姻也会有解散的一天,你不觉得那所谓世间的欢乐就像这草尖之露一样随风而逝吗?我庆幸自己终于明白了这些,我还要让更多的人明白这些,于是,我辞别家人,走进了山林,总有一天,我会悟出大道,那时候,我会用我悟得的大道去帮助那些挣扎在生老病死无边苦海中的人们,让他们都能得到解脱,那岂不是比整天陪伴着妻儿身旁更有意义吗?
沙门的话让悉达多微微一震,他想,这不正是自己所要追求的生活吗?悉达多内心的欢悦,没有瞒过开悟的沙门。那沙门用手向树林的深处一指说,你看,在这座树林的深处,有无数和我一样的出家人,这些走出苦海的人们每天都在思索着人生的道理,然而,只有大智慧者才能成为一代宗师,从而让自己思想的光辉照耀世世代代的人们。年轻人,来吧,那思想的先驱,或许就是你。
谢过沙门,悉达多回到自己的寝宫已是这一天的深夜,窗外月光如水,如水的月光轻洒在熟睡的妻子耶输陀罗美丽的脸庞上。在妻子和身旁,是他们那可爱的儿了罗睺罗,初为人母的耶输陀罗即使是在梦中,也依然发出最幸福的笑意。啊,这真是两个鲜活无比的生命,熟睡中的母子真是一幅充满着生命奇幻色彩的画面!悉达多暂时忘却了白天的事情,轻轻地躺在妻儿的身旁。
不知什么时候,悉达多在梦中突然的一声大叫,让耶输陀罗从梦中惊醒。温柔的妻子推醒了丈夫,耶输陀罗说,悉达多,悉达多,你病了吗?悉达多从床上坐起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连忙说,呵,没什么,只是作了一个平常的恶梦罢了。他没有说他所作的恶梦的内容,他怎能把梦中的内容告诉妻子呢?他在刚才的梦中分明看到他们的儿子在一刹那间变成了一个牙齿脱落、满身长满了疥疮的老人,梦见他美丽的妻子耶输陀罗化作一堆丑陋的白骨。是的,再美丽的容颜也会有衰老的时候,再鲜活的生命也会有死亡的一天,包括自己,谁也逃脱不了生命的轮回。
生命是一幅生死流转的过程,那过程充满着无限的痛苦和无尽的挣扎。然而,人们却只贪图着一时的欢乐,在欲望的欢歌中,人们从精神到肉体都整个处在一种麻木的状态之中而不能自拔。是的,正如那位沙门所说,再可爱的孩童都会有衰老的一天,再美满的婚姻也会有解散的时候,既然这样,我又何必陶醉在这稍纵即逝的欢乐之中,让生命在这无谓的享受中白白消耗?
悉达多决意已定,他抱起爱子,深情地看了他最后一眼,他伏下身子,在妻子的秀发上作最后的一吻。
走出寝宫,四周万籁俱寂,暗蓝色的天空中,无数的星星在眨着眼睛,仿佛是要告诉悉达多他们内心的隐秘。悉达多悄悄地来到马厩,牵出那匹雪白的座骑犍陟。悉达多正要跨上犍陟向宫墙外走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了马厩前,那正是他最忠实的驭手阐铎迦。阐铎迦仿佛早就知道太子要离别家人去过出家的生活,他只是无声地拦在马头前,眼里露出哀伤的目光。
悉达多说,阐铎迦,我决定为了自己,也为了众生而去修苦行,我一定能追求到至高无上的真理,寻找到了脱生老病死的最好的途径,请你不要拦我。
阐铎迦仍然拦在马头前,从他的眼里流出悲伤的泪水。悉达多知道这位忠实的仆人舍不得他的离开,于是又进一步开导他说,人与人总会有离别的一天,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如其昏昏耗耗地虚度生命,等待老死,不如趁着年轻,去做一件最伟大的事业。
阐铎迦眼见着太子修道的决心如此坚定,于是就小心地备好马鞍,扶太子上马。阐铎迦不放心太子,便也骑上一匹枣红马,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太子的后面。月色朦胧,风声悠悠,最彪悍的白马犍陟载着悉达多太子向着无边的原野疾速走去。翻过一座座山岭,涉过一道道河流,东方露出鱼肚白时,他们走到一个小树林边。悉达多翻身下马,把缰绳交到阐铎迦的手里说,现在,就请你回宫去吧。阐铎迦再次流出悲伤的泪水,他希望太子能够回心转意,能策转马头,和他一同回到宫里。悉达多取下头上的宝冠,接着又拔出配刀,削下头上一缕黑发,郑重地将它们交到阐铎迦的手里说,现在,就请你把这两样东西转交给我的父亲净饭王,请你告诉他,太子感激父王的养育之恩,也请他千万不要派人前来找我,悉达多不寻找到真理,决不会回宫。
风声忽忽,虫声唧唧,忠实的驭手阐铎迦流着泪水,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消失在树林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