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苏联解体后语言学研究领域观念的变化（杨衍春）(2)

后来，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在《1876—1877学年在喀山大学讲课讲义》中明确使用了“系统”这个术语，强调在语音系统的制约下，不同语言中的生理特征相同的语音，由于与这个系统中的其他语音的关系的不同，从而获得了不同的意义。［1］1888年在纪念克鲁舍夫斯基的论文中，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已经正式将语言系统性的概念放在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地位。他赞赏克鲁舍夫斯基提出的语言系统论观点，即“由于类比联想规律，词语在我们的头脑中形成系统或者词族，而由于邻接性联想规律的存在，这些词语形成系列……联想规律将无限量的词语变为一个和谐的整体。正是由于类比性联想规律才形成了众多的互相配合的系统或者词族，邻接性联想规律使词语形成系列”。［1］（同时，他也认为克鲁舍夫斯基的两类联想规律，只涉及了词语系统，对于语言系统的理解过于片面，所以是错误的。他主张应突破词语的界限，借助于这两类联想规律，从更宽的层面来认识语言系统性，果断地提出了“类比性联想规律和邻接性联想规律不仅适用于词语，而且还可以用于词素、句子及它们的组合中，甚至适用于音位、语音及它们的组合”［1］的观点。在他的眼中，在语言的每一个层面上，都可以根据类比性联想规律找到系统，而根据邻接性联想找到系列。［1］应该指出，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创立了研究语言单位的新方法，放弃以词语为中心的研究思想，进一步发展了语言的系统性原则，也在试图建立一个全新的完整的语言系统。他指出：“语言思维的所有成分，无论是语音的，还是形态和语义方面都会形成组合或者序列。”［3］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坚信语言系统也是一个历史的范畴，“在语言历史中我们确认根据对立和差异而形成的不断更新的分类”［1］，而且在语言的发展和变化过程中，系统性有逐渐加强的趋势。他写道：“研究语言思维各个方面的形态特点应当考虑到这样的事实：一方面，存在继承于过去的一些过渡形式，这些形式从整体上看，已经与现有的结构不相符合。另一方面，还有预测到部落或者民族语言未来状况一些现象……它们与相关语言的共时状态不相符合。”［1］然而最终语言生命中的那些不协调、杂乱无章的现象会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秩序性和一致性。他指出这种隐性的系统体现在若干方面：“（1）在个体语言中儿童语言的多样性消失，他们的语言类似于成年人的语言。（2）在部落语言中语言的种类减少。（3）在语言中那些相互没有联系的孤立形式会减少，而为符合一定类型的规则形式取而代之。”［3］由此可见，博杜恩·德·库尔德内的语言系统论观点不仅体现在共时层面上，而且还体现在历时层面上，因为他看到了语言的变化对于整个语言系统的影响。这一点是他与索绪尔的最大不同点，因为索绪尔否认在历时层面上语言具有系统性。他说：“语言是一个系统，它的任何部分都可以而且应该从它们共时的连带关系去加以考虑。变化永远不会涉及整个系统，而是涉及它的这个或者那个要素，只能在系统外进行研究。”［4］四、人类语言特点——分节音和符号性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在将人类语音与动物语音进行对比之后，提出了分节音——人类语言本质之所在的观点。［1］他将分节音与语音成分之间的相互关系联系起来，即“语言中的真正语音是已经形成的、相互依赖的、且连绵不断的发音成分。这正是人类在言语活动中无意识创造的艺术作品”。［1］博杜恩·德·库尔德内不仅注意到人类语言的分节音，他也在关注语言的符号性，提出了人类语言另一重要特点——象征性，提出语言是一个符号系统，即“语言是由大量的、以各种不同方式联系着的、偶然的象征组成的”［1］的观点。

他通过研究人类语言和动物语音构成之间区别，发现动物所发出的声音是为了表达它们在实际中所需要表达的东西。所以，“动物语音构成具有必要性、直接性和不变性，也就是具有与人类语言本质对立的特点。［1］与此同时，属于人类语言的所有词语，都能够不断获得新的意义。但是这些意义的形成过程和来源却常常被遗忘。这些词语本身既不表达情感，也不表示想象力，它们之所以意味着什么，是因为它们与一系列的意义有联想关系。词语具有不必要性的特点，它们现在的用法仅仅因为偶然性因素的存在。比如，只是偶然的情况决定了为什么‘头’在德语中是kopf或者haupt，在俄语中是голова，在拉丁语中是caput，在爱塞尼亚语中是p，在法语中是tête。这样，人类语言中的大部分词语只是偶然产生的象征性。这些象征性在其他环境下可能完全是另外的情况——完全不取决于它们的情感印象。这种偶然性正是人类语言的典型特点。当然，我所说的偶然性并不是绝对的，而只限于同特定语言相联系的概念范围之内”。［1］偶然性是人的语言和动物语音构成的主要区别之一。

显然，博杜恩·德·库尔德内的偶然性，与索绪尔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提到的任意性和不可论证性是完全一致的。虽然博杜恩·德·库尔德内使用“象征”一词代表语言符号，代表索绪尔所说的“能指”，虽然索绪尔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一书中提到使用“象征”一词代表语言符号是他所不能接受的观点，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较早提出语言符号具有任意性观点的学者之一。

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在关注语言符号的任意性时，也看到了语言符号的社会性。针对克鲁舍夫斯基将词素、词根看作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赤裸裸的语音的观点，他毫不客气地指出：“如果可以用普通的、单纯的语音组合形态单位（词素）、词语、句子甚至言语的话，那么这只可能发生在能够说话的机器和留声机中，但在人类语言中，在活的社会物质中，任何时候都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1］博杜恩·德·库尔德内虽然注意到语言的符号性，论证了语言符号的任意性的特点，但语言的符号性问题并没有成为他的重要研究内容。他没有像索绪尔那样，对语言符号的任意性进行详细的解释和阐述。

关于语言的符号性问题，喀山语言学派主要成员之一克鲁舍夫斯基更是明确提出了语言的基本特点，即“词语是物体的符号。语言是一个符号系统”［5］的观点。

事实上，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在整个学术生涯中提出了很多影响现代语言学的理论，除了上面阐述的语言和言语、静态和动态、语言的分节音和符号性之外，还提出了至今为止还具有现实意义的音位理论和语音交替理论、语言同盟、语言的发展规律等一系列富有前瞻性的现代语言学观点，在这里就不一一分析阐述了。

综上所述，博杜恩·德·库尔德内虽然很早就提出了与现代语言学理论密切相关的语言学理论，促进了现代语言学发展的进程，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成为结构语言学的创始人。

对此，无论是俄语语言学界，还是国际语言学界都对这个现象进行了剖析。博杜恩·德·库尔德内的学生谢尔巴这样写道：“博杜恩·德·库尔德内的思想与主流思想格格不入。所以，在当时除了自己的学生之外，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并没有产生很大的影响力。但是，对于与自己密切交往的人而言，他却是一个精神领袖。”［6］“新一代很难对博杜恩在语言科学史上的作用形成一个印象。原因在于博杜恩虽然甘愿写，而且写得很多，但是他没有写成哪怕在一定程度上完全反映自己语言体系的东西……博杜恩·德·库尔德内既属于俄罗斯学界，也属于波兰学界。他用波兰语写了很多，发表在各种类型的杂志上。这样一来，为了研究和理解博杜恩·德·库尔德内的语言学理论，还应当能够用波兰语熟练阅读，而这一点并不是每一个语言学者可以做到的。对于西方学者来说，博杜恩·德·库尔德内用俄语写成的文章也是一种障碍。而寻找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发表在国外的大部分出版物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这就是为什么难以研究博杜恩，为什么他没有对俄罗斯和国外科学发展产生预期的影响的原因之一。”［7］法国语言学者梅耶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他在1904年给博杜恩·德·库尔德内的信中写道：“如果你用一些比俄语和波兰语更知名的语言写作的话……就会对科学的发展产生更大的影响。”［8］（4）而对于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及其学生克鲁舍夫斯基没有被誉为结构主义语言学创始人，而索绪尔的语言学教程之所以引起了如此大的反响，俄罗斯学者阿尔帕托福认为有若干个原因：“任何有影响的思想的产生都应当是应时的，而克鲁舍夫斯基的论著出版得为时过早，1883年新语法学派发展的鼎盛时期还没有结束。博杜恩工作的时间长一些，但他的主要思想都是在20世纪初发表的，甚至在1908年提出的共时比历时优越的观点都是大胆的，而到1916年，这一思想的提出就可以说是非常应时。除此之外，相对于喀山，甚至彼得堡而言，日内瓦更接近世界语言学的中心地带（语言因素未必起着重要作用，因为克鲁舍夫斯基和博杜恩的论著也用德语发表过）。妨碍博杜恩语言学思想传播的原因可能有一点，那就是他在六十年间没有一次给出了多多少少完整和连贯的阐述。”［9］（7）“博杜恩最终也没有写出与索绪尔、克鲁舍夫斯基、薛施霭相类似的东西，他的语言学体系来自于大量的经常只是顺便提出的观点和阐述，而且散落在不同的著作和论文中。他的这些思想大部分发表于1916年之前，我们至今还能看到索绪尔对于这些的评论。”［9］（21）布拉格学派创始人之一马铁休斯则认为博杜恩没有被广泛认可的原因是博杜恩过度关注心理方面和语言的变化。他指出：“博杜恩没有能够从自己的、具有改革性的体系中得出针对语言学方法的结论，是因为被心理学的、已经改变的一面领入了歧途，并且过多地关注语言中经常变化的事实。博杜恩没有发现的现象，被索绪尔清晰指出。著名的瑞士语言学者在语言学中开始严格区分历时（动态）和共识（静态）。”［10］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各位学者对于博杜恩·德·库尔德内没有成为结构语言学创始人各执一词，但我们认为博杜恩·德·库尔德内作为一个伟大的语言学者，其语言学理论对现代语言学的影响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他提出的与现代语言学有关的一些理论都出现在1916年出版的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中。他的功能观和音位理论对后来的布拉格学派产生了重要的影响，直至延伸到以马尔丁内为代表人物的法国功能语言学派。从这个意义上讲，他已经不是简单的俄罗斯波兰学者，而是应当引起世人瞩目的结构语言学创始人之一。

21世纪是语言学飞速发展的时期，各个学派和流派的发展呈现出蒸蒸日上的态势，在这样的一个多元化的研究视角下，俄罗斯语言学界之所以还在研究和关注生于19世纪的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及其创建的喀山语言学派的语言学思想，将他的语言学理论与现代俄语现象结合起来研究，足以说明于博杜恩·德·库尔德内语言学理论的庞大解释力。俄罗斯语言学界在学术研究中求本溯源的指导思想也成为苏联解体后的语言学研究领域中的一大亮点。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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