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博杜恩·德·库尔德内与现代语言学为例本文系2009年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项目阶段性成果。项目号09YJA740011。
纵观整个俄罗斯语言学史，我们不得不感叹俄罗斯语言学对于世界语言学发展的伟大贡献。俄罗斯语言学史上的三大语言学流派，也就是以波铁布尼亚为首的哈里科夫学派、以博杜恩·德·库尔德内为代表的喀山语言学派及福尔图纳朵夫开创的莫斯科语言学派，提出了一系列富有前瞻性的现代语言学理论，得到了包括索绪尔、梅耶、索墨菲尔特、雅科布逊等著名语言学者的认可。
苏联解体以后，俄罗斯语言学者在关注俄语变化的同时，也在反思和重新认识俄罗斯语言史上的语言学者提出的语言学理论与现代语言学的关系。尤其是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及其创建的喀山语言学派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提出的现代语言学理论再一次受到世人的关注。迄今为止，俄罗斯喀山大学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波兰俄罗斯学者及其创建的语言学派已经多次举办国际性的会议，会议讨论的议题涉及现代语言学、应用语言学、喀山语言学派的传统与现代等多个方面。与会学者们纷纷以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及其创建的喀山语言学派语言学理论为基础，阐述现代语言学中的现象。
可以说，在现代语言学发展已经达到了一定高度的今天，俄罗斯等国的语言学者还在思考19世纪、20世纪语言学者提出的语言学问题，这一方面说明了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已经摆脱了当时学术历史背景的束缚，看到了20世纪，甚至21世纪语言学的发展方向；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俄罗斯学者在重新审视现代语言学的进一步发展走向与传统语言学之间的渊源关系，看到了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提出的语言学理论对于现代语言学的价值所在，尤其是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在应用语言学、心理学语言学及社会语言学方面的独到观点至今看来还具有前瞻性和开拓性。
本文拟从博杜恩·德·库尔德内与现代语言学的关系入手，阐释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对于语言和言语之分、静态和动态之说、语言系统说、人类语言特点——分节音和符号性方面的见解，从而洞悉他在现代语言学中的作用和在现代语言学中的深远影响。
一、语言和言语之分
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对于语言和言语的区分是源于他对“语言是有机体”理论的批判，他认为，“语言是有机体”的说法会导致很多错误和误解。于是为了定义究竟什么是语言，反驳施莱赫尔的“语言是有机体”论，他首先对语言和言语进行了严格的区分，即“一方面区分作为在某时、某地存在过的所有语言集合体的人类语言，和个别语言、方言、土语以及个别人的个体语言；另一方面，要区分作为局部和范畴的某种集合体的语言，与作为不断重复的过程的语言。前者是潜在的，只存在于各个有个体特征的集合体中。后者是建立在人的交际特性上，他需要将自己的思想变为能用感官感知的东西，以传递给同类，也就是其他人（语言—言语—人类语言）”。［1］在这段话中，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已经区分出三个重要的概念，即语言、言语和人类语言。人类语言是一切语言的综合体，语言则指民族语言、方言、土语等，而言语指具体语言使用者出于交际的需要，用于表达个人言语意图的工具，突出了语言的社会性一面。在此基础上，博杜恩·德·库尔德内提出了语言的定义：“语言是肌肉和神经的有规律行为可听见的结果。或者，语言是分节音和有意义音素借助于民族感觉联系在一起的、谐音的综合体（感觉和无意识概括的单位集合），归属于以共同语言为基础的范畴和种属概念中。”［1］“语言是最广义的人类有机体的功能之一。”“语言将是我们研究的客体。”［1］不难看出，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对于语言的理解彻底摆脱了“语言是有机体”的观点。
在博杜恩·德·库尔德内看来，语言和言语是同一的整体，以相互存在为前提。他说：“个体语言不是作为单一的整体，而是一个种类概念，是一个范畴，其中一定数量的事实现象都可以归到这个范畴中。”［1］“个体言语是语言的具体表现形式。”［2］“语言只存在于个体大脑中，只存在于组成该语言社会的个体的心灵和心理中。部落语言和民族语言是抽象的，是由一系列实际存在的个体语言构成的概括的结构。”而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对于个体语言和群体语言的区分，也进一步充分证明了他已经意识到区分言语和语言的重要性之所在。个体的概念与部落或者民族的概念是相对的。他指出，既然个体发展中一些最简单的成分在所有人那里都是重复的，那么个体同时也是共同的，全人类的。研究个体语言的同时，必须研究部落和民族语言，也就是含有某一个部落或者民族名称，能够将一个部落和民族与其他部落和民族区分开来的语言。比如波兰语、捷克语、塞尔维亚语、俄语、小俄罗斯语、德语、丹麦语、法语、意大利语等都是部落或者民族语言的名称。博杜恩·德·库尔德内捕捉到人与语言关系中的这种个体和共同之间的辩证关系，在个体和全人类语言中的成分等同的基础上，在语言的历史和生活中区分出（1）全人类的成分，同时又是个体成分。（2）与年代及地理位置密切相关的民族和历史的成分。［3］而与个体语言相对立的群体语言，即部落语言或者民族语言，是“由一系列现存的个体语言组成的概括性结构。这样的部落语言和民族语言由大量的语言表象联想和个体所具有的语言外部表象联想构成。处于抽象的状态，是中性的结论”。［3］这时“所谓的部落或者民族语言就好像脱离了实际基础，是一种中性化的结果。这样的语言是纯粹的假象，失去了客观存在的基础，作为模糊的、不确定的思想，只能存在于个体心理世界中”。［3］这样一来，民族语言的抽象概念溶解到无数个个体语言中，无数个现实存在的世界中，无数个说话人和听话人中，而连接这些的正是外部世界。［3］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将群体语言和个体语言之间的关系看作共同与个体、理想化的与现实的、整体与部分的关系。
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在区分个体语言和群体语言的同时，也阐述了二者之间的统一。每一个个体语言的产生与发展都离不开社会交际，语言个体和语言群体之间在两方面是交织在一起的。（1）空间上、地理位置上、地域上的接近。（2）从时间上看，不同年代的人之间具有不间断性和连续性。［3］因此，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又将个体语言称为群体个体语言，即既是群体的，又是个体的。语言作为社会或者心理现象是经常不断存在于每一个人精神世界中的。“一个人的心理发展只能在与其他人交往中实现。”“个体在语言和心理上的发展只能在社会中，即与其他人的联络中实现。”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在注重个体语言心理特性的同时，还是将个体语言的社会性提到了重要位置上。
博杜恩·德·库尔德内从社会心理学的立场认识语言的本质，跟当时新语法学派倡导的极端个人主义的立场迥然不同。他既看到了群体语言和个体语言的根本区别，也看到了二者之间的辩证统一。
虽然在整个学术生涯中，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对于语言和言语之间相互关系并没有给出一个统一的解释，前后的观点也有相矛盾的地方，但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在科研活动的早期，就已经意识到语言与言语的区分问题，并且准确判断了语言和言语之间的辩证关系。
遗憾的是，博杜恩·德·库尔德内没有赋予这些概念明确的定义，在以后的研究中也没有对这些概念做出进一步深入和系统的论述。或许这正是后来有些学者认为他并没有区分出语言和言语概念的原因之一。
二、静态和动态
在19世纪，历史比较语言学的学者们，几乎无一例外地看到了语言的历时性特点。新语法学派从历史主义原则出发，主张对具体语言的历史事实作详尽和周密的分析，在活的语言和方言中寻找过去的痕迹或特征。
在这样的一个大的学术历史背景下，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却能够透过语言的历时性，看到与其相对立的共时性，提出了静态分析语言，即描写语言学重要性的观点。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强调：“作为科学的第一步，作为基础，描写行为是必须的：并且只有为数不多的人能够进行准确和认真负责的观察。因为虽然大家都在看，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见。一部好的描写语法、出版文献和词典，永远是我们科学的迫切需要，没有这些，甚至最伟大的理论，一切推断都将失去实际的基础。”［1］“只有将某一个时刻放到语言的全面发展中去研究才是真正科学的语法。”然而，博杜恩·德·库尔德内虽然强调研究描写语言学的重要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看重历史研究。他在语音学中划分出三个部分，即语音的生理部分和形态部分，研究和分析语言状态中某一个时刻的语音生活条件和规律（语音静态），第三部分是历史部分，研究和分析语音在时间上发展的规律和条件（语音动态）。后来，他在《1877—1878学年讲义》中，明确提出了“语言的平衡规律”和“语言的历史发展规律”。他认为“语言中没有固定不变的东西……在语言中，如同在整个自然界一样，一切都在活动着、运动着、变化着，静止、停顿、停滞都只是表面现象，是在最小变化条件下的一种运动的个别状态。语言的静态不过是动态，准确地说，是其动态过程的特殊阶段”。［1］博杜恩·德·库尔德内的静态观有别于同时代其他学者们的阐释。他认为语言的现状并不是同质的，它既涵盖了从历史上继承的过渡形式，也预言了未来的语言状态的现象。显然这种静态观是建立在语言历史的继承性和确认语言系统中活的事实基础之上的。
虽然有些学者从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关于静态和动态的关系的观点中看到了与索绪尔共时性和历时性观点的共同之处，但是，我们也不能忽略两者的不同，即博杜恩·德·库尔德内提出的静态和动态之间的关系是辩证的，事实上并不完全等同于索绪尔的共时观和历时观。对于他来说静态和动态是相互制约的，静态只是动态的个别现象，或者准确地说，是动态过程的个别现象。
三、语言系统说
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属于早期提出语言系统性概念的学者之一。还在1871年，博杜恩·德·库尔德内就已经指出：“语言被看作是由部分构成的组合体。也就是说语言是异质范畴的集合。这些异质范畴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1］虽然在这个时期他并没有明确提出“系统”的术语，但他已经意识到语言系统性问题的重要性，点明了语言的整体性和语言各个成分之间的联系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