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6年3月28日
当晚,我们抵达了柏林。
1896年4月13日
埃德蒙多去外交部查看一些有关摩洛哥的档案。他前脚刚走,穆姆就找上了门。一大早来我们家,对于他来说可是一件稀罕事。看见他走了进来,于是我问他最近身体怎么样,他不同寻常地用力吐出了“很好”两个字。然后他问我:“如果我给你们换一个工作,你们会怎么感谢我?”我惊愕地几乎说不出话来,呆了半晌才问道:“换什么工作?”“去北京!”
听起来似乎是绅珂又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今天上午,马沙尔已经因为他生了一肚子的气,怒气冲冲地走近霍尔施泰因和穆姆的身旁,对他们说:“不,我现在已经看出来了,他必须给我滚蛋!”(霍尔施泰因一定在心里偷着乐,因为与马沙尔相反,他对绅珂的评价一直都不怎么样。)霍尔施泰因问他:“那么派谁去呢?”穆姆马上答道:“海靖!”但马沙尔起初以为我们不会愿意去,所以还有些犹豫,后来穆姆告诉马沙尔,他相信我们会很乐意地前往中国,马沙尔这才表示同意。于是穆姆被指派来我们家征询意见。他还告诉我,在外交部,人们对埃德蒙多多少有些害怕,因为他在最近的一篇报道里表现出了太过强烈的反英情绪,所以人们担心他会按照自己的思路擅自行事,从而破坏整个外交大局。这就让我想起了斯图姆说过的一番话:“如果谁摊上了有所作为的嫌疑,那么他就会被打入冷宫。”但我想,埃德蒙多最多也就是冒犯了霍尔施泰因,因为马沙尔和皇帝经常当面表扬他,总是要求他“继续这么做”。
直到下午,埃德蒙多才从外交部回来。谢天谢地,他对这次的工作调动非常满意。但是他又从中看出了多少嫉妒、猜疑、阴谋和追逐名利?!
1896年4月15日
我们看望了格里姆舅舅,向他提起我们要去北京的事。他一下子就看出了我们的困难:孩子怎么办?不过他认为从丹吉尔到北京的区别就好比一个人从双驾马车转乘到四驾马车上。但我却认为:更准确地说,应当是单驾马车换成了双驾马车。
1896年4月20日
我们在穆姆家吃晚饭,共同为罗登汉庆祝生日。罗登汉告诉我,他最初不能理解我们去北京的想法,但后来认识到,对于一个有抱负的人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工作,因为在那里可以独立地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用受这里的摆布。他还认为我们在北京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编写报告,牵着外交部的鼻子走。当然,若单就地点而言,那并不是一个好地方,因此我常常感到忧虑和不安。如果是非总是分明,生活该有多么美好呀!举事之前就能够明断它的是与非,这一点我很难做得到。
1896年4月21日
埃德蒙多去找冯·汉纳根先生去了,此人曾经在中国担任了很长时间的军事教官,从中国回来后总是念念不忘在那里工作的岁月。我很高兴埃德蒙多从汉纳根先生那里获得了许多鼓励。
1896年4月26日
这些日子因为前途未卜,所以我们心里都很烦躁。明天皇帝陛下就要回来了,但直到现在我们还不清楚外交部究竟会向他如何汇报对我们的安排。霍尔施泰因希望派我们去北京,温克勒去摩洛哥,绅珂去墨西哥;但马沙尔却一直不能忘却与绅珂的同窗之谊,希望安排他去条件较好的摩洛哥。霍尔施泰因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不让马沙尔插手此次的人事安排,一切交由帝国宰相当面向皇帝陛下汇报。每每想到在外交部工作,我都感到毛骨悚然。
1896年4月30日
当外交部的侍从于清晨向我们送交马沙尔的亲笔信时,埃德蒙多正在洗澡。马沙尔在信中说,皇帝陛下已经批准了将埃德蒙多调派北京的任命,但暂时还需要保守秘密。我在一旁看见埃德蒙多喜笑颜开。我很高兴这5个月来一直伴随着埃德蒙多的焦躁不安和阴霾都随着这封信的到来而荡然无存。
1896年5月1日
今年的劳动节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因为我们心上的一块大石头终于可以落地了。不过,我的内心仍然忐忑不安。在丹吉尔的时候,我总对自己说:“最愚蠢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呢!”我相信被喜悦蒙蔽了双眼的埃德蒙多只是暂时看到了美好的一面。而我此时却比他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即将面临的困难。我希望我可以在内心里战胜这些困难,当埃德蒙多清醒过来后,我也好安慰他。
孩子们是我们的主要顾虑,但只要我们正确处理,对他们同样也是有好处的。
在我们看望格里姆舅舅之前,埃德蒙多先去拜访了普特勒斯一家,他告诉埃德蒙多,北京是德国所有驻外使馆中最重要的一个。
格里姆舅舅在和我们谈起埃德蒙多的工作调动时妙语连珠,听他谈论皇帝陛下真的很有趣。扫兴的是,我感觉身体很不舒服,于是提前回到家卧床休息。有时候我真的很害怕,不知道我在北京的几年里如何才能够让身体别出毛病。我对自己说:“愿上帝保佑!”
埃德蒙多现在终于翻过了山头,但我也真的很累了。
1896年5月6日
埃德蒙多在外交部看了很多关于中国的材料,发现德国本可以在那里获得很多利益,到头来却都因为霍尔施泰因的臭脾气而徒劳无获。
饭后,外交部派人送来了埃德蒙多的任命书。让我们大吃一惊的是,外交部希望我们在14天内启程。
埃德蒙多立即去了外交部,可霍尔施泰因却不可理喻地坚持要求我们尽快离开德国,所以这就错过了和参加完莫斯科沙皇加冕仪式后专程来到德国访问的李鸿章见面的机会,而埃德蒙多本是非常看重这次见面的。埃德蒙多根本没有时间收集关于中国的情报,而留给我们与孩子们以及埃德蒙多的父母在一起的时间也很短暂,更别提为此次的出行做任何实际准备了。
1896年5月7日
外交部官僚们的无知再一次体现出来。克莱梅特先生告诉埃德蒙多:“你们去北京只需要携带与去开罗一样的衣服就可以了!”霍尔施泰因想当然地表示非常希望埃德蒙多能够在李鸿章抵达德国的时候赶到北京——但即便我们插上翅膀飞过去也根本来不及。马沙尔在霍尔施泰因的威胁下也帮着他说话。
一方面,再过几天我们就要离开德国了;另一方面,这些天我们一直在为北京的开销犯愁。所有这一切都让我们的情绪很低落。最后我们做出决定,因为要走这么远的路,干脆就把我们在智利的钱取出来带在身边。这意味着我们将损失四分之三的家产。
1896年5月15日
我终于认识了冯·雷宾太太,了却我多年的夙愿。她是霍尔施泰因、霍亨洛希、卡普里维和拉多林等人的熟人,通晓上帝和世界,很有影响力。即便不显高贵,也给人一种十分聪慧的印象。她住在威廉大街上一座老式庭院的底层,必须穿过一间非常破旧的走廊方可到达。但一旦进入她那两间不大的房间里,你会顿然觉得非常舒适,不仅可以看到一个柏林式的小后花园,还可以远离闹市的喧哗,更绝的是,这里距离外交部只有两三步之遥。
冯·雷宾太太和我说了一大通从外面听来的对我的赞美之辞。我们也聊起了北京,巧得很,巴兰德就是她的舅舅,所以她谈起来头头是道。另外,霍尔施泰因也向她介绍过不少关于中国的事情。这是一次非常有意义的会客。
1896年5月24日
今天是圣灵降临节,我们大家坐在一起喝茶的时候收到一封电报,要求埃德蒙多于次日11点前往波兹坦接受皇帝的召见。
1896年5月25日
晚上我去车站接埃德蒙多回家,他看上去对这一天相当满意。和我们刚从印度返回时一样,皇帝陛下再次邀请他参加陆军教务团的面包节,这也是唯一的一名平民享受如此高的待遇。
餐桌上,埃德蒙多一直坐在森登—比布兰身旁,与他谈论中国的事务。森登—比布兰也认为外交部里缺少一种行大事的魄力,因此要求我们必须在中国有所作为。皇帝也很赞同他的观点。
埃德蒙多再一次认识到,外交部(譬如霍尔施泰因一类的人)已经成为皇帝实现其宏图大志的一块绊脚石,他们总是把焦躁烦扰和优柔寡断等诸多问题和困难归因于皇帝。
午饭后皇帝陛下和埃德蒙多谈了很长时间,皇帝说:
“海靖呀,是我挑选了你去中国。巴兰德出任公使时,我们在中国有了第一块阵地;可到了绅珂,却在那里尽说我们的坏话。我们必须打开德意志帝国在中国的局面。你在以前的驻外岗位上表现得很出色,说明你很有能力,到了中国,你继续给我这么做。”
皇帝认为埃德蒙多到中国赴任后的首要任务是劝说中国尽可能多地购买德国的舰船,同时争取把中国军队改革的帅印交给我们德国军官。为此,皇帝极力向埃德蒙多推荐利伯特少校,让他随同我们一起去中国。
当埃德蒙多提及希望在中国寻求建立一个海军基地时,皇帝积极肯定了这一想法,并表示要往那里派遣最好的战舰。此前皇帝已经和他的好友、海军上将提尔皮茨说过,要为提尔皮茨往中国派一名优秀的公使,让他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埃德蒙多提议澳门作为未来的海军基地,皇帝对此表示赞同。
1896年5月30日
我们一整天都在柏林忙于辞行拜会。在格里姆舅舅那里,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的爽朗和幽默驱走了我们的忧愁。他建议埃德蒙多在中国尽可能地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诚信地实现理想和抱负,对喀西尼也可以坦诚布公地说明这一切。
我们与孩子们吃晚饭的时候,席曼来到家里,告诉我们霍尔施泰因对埃德蒙多很恼火,一个劲儿地说埃德蒙多破坏了他在埃及的计划,现在他又被皇帝逼迫接受埃德蒙多的任命。其实我们早已经感受到空气中飘浮着一层紧张,但我们没有理睬这些。我们谈论这个话题一直到深夜。
我们必须避免与霍尔施泰因发生正面冲突,但我们也必须要保住岗位,于是我们想到了皇帝,因为他和埃德蒙多说过,如果我们遇到了严重的困难,可以直接找他。
1896年6月1日
埃德蒙多在宰相大臣那儿吃了中饭,回到家里满脸的兴奋劲儿。他看得出来,宰相大臣坚决反对霍尔施泰因的神经质,希望在中国有所建树;此外他还表示出了对俄国的亲近友好,要求埃德蒙多遇有重要事情时直接向他汇报请示。
1896年6月2日
晚上和埃德蒙多的父母以及孩子们住在美景饭店。我们在阳台上站了很长时间,眺望着饭店前面的广场。这个最后的夜晚令人伤心欲碎!
1896年6月3日
小贝洛和小京特还是一副高兴的样子。唉,他们不知道,我们两个大人却是悲伤得很。前一天晚上,他们两个钻到了我的被窝里睡觉。泰蒂哭得一塌胡涂,施特凡尼却表现得很乖巧,总是试图让我们高兴起来。可爱的孩子!在雷尔特火车站上的分别令人撕心裂肺,特别是当小京特冲我们喊:“我们大家放大假的时候再见!”这时我的心里实在难受至极。
他们全都跟在我们的后面走,迟迟不肯离去。这三张可爱的小脸,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们?愿上帝保佑和祝福他们吧!
旅途非常炎热,灰尘也很大。途中火车在一片森林当中停了下来,我们听到了布谷鸟的鸣叫。听上去是那么和谐安灵。那须是怎样的人才能幸福地依偎在大树荫底下休息呀!
1896年6月4日
“奥古斯塔·维多利亚”号是一艘非常漂亮的轮船。船上的服务无可挑剔,饭菜也很可口,我们有两间很舒适的客舱。我现在终于体会到,能够从痛苦和匆忙中跳出来是多么大的幸福!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次旅行对于我来说仿佛是新生活的开始。
1896年6月5日
我们在无比晴朗的天气里沿着英吉利海岸航行。中午时分我们抵达了南安普顿。紧挨着我们轮船的停泊之处有一座漂亮的乡村小屋,半掩在一大片的绿树当中。对于走遍世界、寻求精彩生活的人来说,虽然他们有着无比的自豪和喜悦,但是当他们看到如此安详的美景,看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是那么容易找到满足,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渴望之情终于被唤醒。但这也只是坐在这艘轮船上的旅客们的梦想,那些看着轮船在身边走过的路人们也有自己的梦想。人真的很奇怪,总是怜悯一切。
1896年6月8日
天气很棒,人们在这甜美的空气里可以感受到生命的喜悦!
1896年6月9日和10日
我们遇到了大雾,这是我在海上最怕撞见的。可怕的雾笛声每时每刻都在响个不停,仿佛一只受惊的怪物在黑暗里哭嚎。轮船上的所有舱门都关闭了,船舱里的人们都有一种寂静却又可怕的感觉:让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在这种情况下,最糟糕的事情不外乎与其他船只或者与从北面的冰川漂流过来的冰山相撞了。而我们在10号的下午真的遇见了一块这样的庞然大物,船长后来对我们说,那块冰山足有2000英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