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6年6月24日至28日
海面上的波涛和雾气时大时小,所以当我们于6月28日经过阿留申群岛时,非常遗憾地没能一睹其风采。
这一天我们正好穿过180度子午线,所以把时钟往前拨了一整天。
每天早上我们都是伴随着长鸣不已的雾笛声做礼拜,所以很难听清楚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我们还是坚持去做礼拜,因为埃德蒙多认为这是一个起码的礼节。我认为他说的也有道理。但修身养性的含意就少多了。尽管船上的乘客当中有一名英国主教和一名传教士,礼拜仪式仍然由船长主持。主教一直在晕船,而主教夫人每每与人谈话时总要问:“你们是到外面传教的吗?”一头金发的传教士个子不高,但很胖,因此总爱出汗。他的夫人和他一样,也是矮墩墩的。他们还有四个肥肥胖胖、总是汗渍渍的孩子,分别是4岁、3岁、2岁和1岁。
因为不信基督教的中国人同样也生育很多的孩子,以致不得不溺死其中的几个,所以单凭这一点就无法归化中国人!我在想,这位胖胖的传教士与同他一般肥胖的妻子享受着生活,还“生产”了四个孩子,又如何能让一点也不比他们做得差的异教徒们皈依基督教呢?对此我很不能理解。相比起来,我倒更喜欢一个羸弱的基督教苦行僧。
1896年7月4日
我第一次见到了日本。阳光透过积雨云轻柔地洒在海面上,好像给大海铺上了一层皎洁的月光;在这泛着银光的水面上漂浮着深灰色的海岛,许多精致美丽的中国式帆船穿梭其中。我画下了库奇娃桑岛的草图。整个下午我们都是在漂浮在海面的房屋废墟中穿来穿去。
1896年7月5日
一大清早我就登上了船长指挥台,想要一睹通往横滨的港湾的风采。遗憾的是,天色阴沉得很,我们根本无法看见富士山。但整条绿色的海岸线和岸边一排排宛若画中的房屋都让我兴奋不已,所以当我想到在如此令人陶醉的地方生活的幸福就要与我们擦肩而过时,内心深处不由地感到一抹淡淡的忧伤。
登上轮船的领航员告诉我们,几天以前的涨潮(应为1896年日本本州岛海啸,编者语)给日本的北部造成了可怕的灾难,大约5000人因此而丧命。公使馆的翻译官奥尔特博士代表古希米德公使迎接我们并转交给埃德蒙多一封来自提尔皮茨将军的电报,内容大致是让埃德蒙多尽快赶到中国烟台与其见面,因为提尔皮茨将军打算月底离开中国。上午7点,我们随同奥尔特博士乘车前往东京。离开德国前,我曾经读过许多介绍日本的书,所以沿途所看到的一切对我来说是那么的熟悉亲近,仿佛我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身着半欧式服装的日本男子让我感到非常失望,但娇小玲珑的日本女子和可爱的孩子弥补了这一缺憾。我们疲惫不堪地抵达了东京。古希米德家里的随从、仆人和车夫身着滑稽的日本服饰在火车站台上已经等候我们多时了。
1896年7月6日
我们很早起了床,因为古希米德邀请我们游览日光市。可惜天公不作美,天色阴沉沉的没有一点笑脸。沿途我们穿过形形色色的日本居民区,看到了各式各样的小屋子从睡梦中醒过来,实在别有一番风情。到了火车站,所见到的又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娇小的日本女子淹没其中,惟有上百双高跟木屐发出清脆的踢嗒声,宣布了她们的存在。这样的装扮无疑是最合时节的,因为没等我们离开东京,瓢泼大雨已经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在雨水的洗礼下,绿色的乡村显得更绿了,田间耕作的人们裹上了稻草做成的蓑衣,好像一只只勤劳的豪猪。田地分割成许多小方块,每一块田地上都留下了耕作的痕迹。田间沟壑纵横,数不清的洼地里长满了荷莲,说不出来究竟是白色或粉色的荷花漂亮些,还是宽大的荷叶更胜一筹。亮绿的田地间耸立着深色的大树,树荫下或隐或现地躲藏着活人的房屋和死人的墓穴。当我们距离日光市越来越近时,一长溜婀娜多姿的柳树突然展现在我们的眼前,据说从前这里是幕府将军前往日光朝山进香的必经之路。
到了日光,看见古希米德正在等候我们,他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然后我们登上了人力车,顶着倾盆大雨继续往前走。途中经过一条小河,上面横跨着一座通常只对日本皇室成员开放的红色小桥。走过这座桥,我们来到了大饭店,在那里享用了一顿非常可口的午餐。
下午,雨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下愈大了。我们再次登上人力车,用黄色的油纸裹住身体以防被雨浇淋,看上去好像湿淋淋的金丝雀。从饭店至茶馆的一段路还不算难走,我们在茶馆歇了歇脚。尽管外面倾盆大雨,里面的日式小花园和日本茶道女服务生以及她们的动作却给我们平添了许多快乐。从茶馆再往前走,恶劣的路况对车夫们的要求就高了。因为大雨把道路全给冲垮了,所以我们必须沿着一条临时的山间小路行走,途中还需要多次穿过一条盘山的溪流。随后山路陡转,蜿蜒盘旋着伸向峻峭的山顶。由于下雨的缘故,山路泥泞不堪,车夫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泥上,有时甚至没过了膝盖,所以不得不把人力车抬起来走。但这些只穿着短衫、戴着棉帽的车夫们却都保持了好心情,即便最难走的地段也留下了他们的欢声笑语;一旦道路转好,他们又迈开大步全速向前进。这样大概走了3个小时,大雨始终没有停歇过,我们总是被湿乎乎的水气和绿油油的植物团团包围着。我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子变成了透着赤道雨林里绿色幽光的原住民。所经之处全为雨水和雾气所笼罩,不时还可以看见一些顽强的植物生生地钻进了坚硬光滑的石头里生根发芽。谢天谢地,3个小时后我们总算攀上了山顶,从这里我们沿着中禅寺湖往前走,没多久就瞅见了古希米德紧挨着湖水的官邸。
这是一座典型的日式小屋,全部用亮黄色的木头建造而成,房间与房间之间以及房间与阳台之间由可推拉的白色纸墙隔断。地板是由细软的榻榻米铺成,只能穿着不带跟的鞋子在上面行走。
1896年7月9日
埃德蒙多得到消息,德国主教安治泰的又一名传教士在中国遭到杀害,于是当即做出决定,提前于12日乘坐法国客轮“厄利斯特·西蒙”号由横滨前行往中国。这实在是太遗憾了,因为我们原本打算在日本多待几天。但随着岁月的流逝,人们发现接受此类无关痛痒的失望其实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1896年7月11日
一大早我们赶往了横滨。下午我们忙着采购,却发现横滨的日本人远不如乡下的日本人亲切守礼。晚上我们有幸结识了正好在日本养病的美国驻华公使田贝夫妇。
田贝先生长得相当英俊,脸上的轮廓清秀分明,田贝夫人是一位瞅上去令人舒服的上了年岁的女士。田贝先生给我们的印象是,他对中国人有一种庄重的敬畏,倾向于过多地顾惜他们。
但这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英国就是一个例子。英国人为了寄希望于同中国结盟以共同对付俄国,在许多方面向中国大献殷勤,但英国对中国的影响力反倒日渐衰退了。
1896年7月12日
清晨,美丽的“厄利斯特·西蒙”号起航了。在这艘蒸汽客轮上有一些法国修女,她们是被一大群日本女学生簇拥着送到甲板上的,看着平时总洋溢着笑脸的日本女人痛哭泪下,让人真的很感动。
1896年7月13日
清晨我们驶进了神户。水手们笨拙得有些不可思议,竟然摆弄了很长时间缆绳,才让轮船靠了岸。而那里的领事已经在岸上等我们了。
1896年7月14日
天蒙蒙亮的时候,“厄利斯特·西蒙”号离开了神户港,继续它的航行。天气很糟糕,下着瓢泼大雨,这大概就是日本典型的气候。所以我们看不太清那名声在外的美丽的内湖。大海在有些地方显得特别狭窄,孤零零的小岛散布在海面,依稀可见岛上生长的五针松树。沿途我们撞见了很多奇形怪状的小帆船,船身很高,类似中世纪的风格;甲板上耸立着四张长长的、呈四角形的风帆。但船上没有照明设备,桅帆一概是单调的灰色。晚上和夜里海上起了大雾,在这狭长的水道上尤其显得阴森恐怖。
1896年7月15日
为了观看马关港美丽的河道,不到5点钟我们就起了床。这是一个阴霾的早晨,遇上这种天气,人的心情也畅快不起来,那种感觉如同在病人的床前守了一整夜,仿佛太阳再也不会升起来。狭长的海道熠熠发亮,如同流淌的银子;高高的海岸耸立在两端,数不清的赶清早打鱼的帆船争先恐后地抢着出海。在我们的旁边行驶着一艘日本小客轮,船上还点着灯笼。我们航行的速度非常缓慢,几乎没有一点声响。当我们驶过最后几个岛屿后,轮船停了下来。一只小船向我们靠拢过来,引导着大船行驶了一整夜的领航员登上小船离开了我们,消失在清晨茫茫的雾海中。此时距天色大亮还有几个小时,充满了诱惑的日本躲藏在雾色的笼罩下。中午时分天色开始转晴,大海也变成了蔚蓝色,但同时温度也骤然升高,蒲葵扇这时才显出了它的真正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