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瑟,偶尔路过冒着热气的小绍兴鸡粥店或羊粥摊,看着人家美滋滋地咂着鲜粥,脑子里竟冒出句“薄粥填肚皮,荒年自害自”的凄凄惨惨的宁波老话来。
如今吃粥,大概不会有人将与省粮食挂起钩来,多是出于调剂口味或调养身体。花色还挺多,什么鸡粥、羊粥、赤豆粥、绿豆粥,以及各种配方的补药粥。然而,对于像我这样的中年人来说,回想起当年的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记起幼时吃粥还是挺快乐的。早起跳落眠床,就去灶间火缸粥甏里舀头晚母亲焐好的粥吃。小辰光爱赖被窝,迟去反倒能吃到厚粥。这粥拌上点酱油、猪油,香鲜顺口,味道好极。有时母亲米放多了,还能去甏底刮到厚笃笃的“粥糕”。像眼下这样时节,天气冷冻冻,一碗火热哒哒滚的粥喝下肚,浑身顿时就热烘烘起来,肚里像生了只火炉。
到了“公社化”年代,家家户户不准生火冒烟,因为“共产主义”到了。于是一日三餐去食堂吃“燥烤米饭”,大伙儿热闹得像吃喜酒。可惜好景不长,“燥烤米饭”不久就吃不上了,改成为三餐薄粥。再下去,连这粥一餐也只能摊上一碗,且薄得能照见脸孔。纵然伸长舌头将饭碗舔得像洗过一般,还是饿得发慌。
后来我动出个脑筋,候在食堂大粥桶前,等人家一个个盛过去,见粥桶里差不多光了,才摸出二两饭票来,央求舀粥的师傅将刮粥的权利恩施给我。我那小小的身躯扑进巨大的粥桶里,角角落落刮个点滴不留。这碗粥往往能比平常多一两倍,只是白粥成了“木屑粥”,好在人一饿就不会讲究了。
记得有次上语文课。一道作文题叫“你的理想是什么?”我毫不迟疑地写道:“我的理想是能把粥吃饱。”
那年父亲“下放”到宁波市郊的一个乡村食堂。得知父亲做了“饭司令”,星期天我们兄弟俩赶了30多里地,打算去“赚”一顿。谁知父亲弄清我们用意后指着他床铺旁的米缸说,谁敢抓一把米进口袋,就打断谁的腿!当然,父亲最后还是克出自己的口粮,为我们烧了一锅粥。揭锅后,我们哥俩你一碗我一碗,像车水一样从坐着吃一直吃到站着吃,为的是让肚里多盛一点粥回去。回想起来,这是我平生吃得肚皮撑得最大的一顿粥了。
老师给我的批语是:我们的理想是实现共产主义。但我还是觉得:先让我把粥喝足了,才有劲去实现那个伟大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