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送来一筐苹果,说是进口的。苹果泛着静物油画的红艳亮色,但味道较之寻常的苹果也没有特别之处。我倒是蛮喜欢那只小筐,是一种野生藤编的,仍保持着黛青的自然本色。小筐编得很随意,但形状却极像小时候常能在树上见到的鸟窝。我看见过鸟儿飞上飞下衔枝来筑窝的情景,感觉筑个鸟窝还真的不容易。
小时候,春天时节,我会爬上树去探窥鸟窝里的秘密。最让我兴奋的是一张张嫩黄的小嘴,开得如朝天的小喇叭,叽叽喳喳争着鸟妈妈嘴上的东西吃。而母亲最反对我去爬树,一次,我因爬树摔伤脚后,母亲便叫父亲严厉责令,让我保证再不爬树。我终究还是违背了承诺,这是为了把一只翻落在地下的黄口雏鸟送回鸟窝。父亲不问缘由地将我的手心打得如馒头样红肿。当我眼泪汪汪将火烧火烫的手贴在凉幽幽的水缸边时,我的眼前出现了鸟儿母子团聚的动人情景,心里顿时涌起一股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为让鸟儿团圆的豪情来……
我把这筐苹果搁在防盗窗的底上。清晨,朦胧中传来鸟儿的鸣叫声。细加辨认,原来是老妻的嗓音。我正暗笑她这把年纪还如此“作秀”学鸟叫,见她一脸喜悦说,一只小小鸟飞进防盗窗吃苹果呢。我说,还在么?她一脸沮丧地说,刚逗它几句,不想吓得飞走了。
待我吃早饭时,老妻轻手轻脚地过来说,小鸟又来了。我立即扔下饭碗,探头探脑地去窗前观望。这真是一只美丽的小精灵啊!小巧的红喙,额上有一撮嫩黄的羽毛,犹如春风中的迎春花瓣。啄几口红苹果,乌溜溜的小眼睛顽皮地往四下瞧瞧。我忍不住拿来照相机,刚伸出镜头,“嘟”的一声,小鸟飞走了。这下该轮到我受埋怨了:小鸟以为是机关枪呢!我打开窗户,拿过来小鸟吃过的那只苹果。苹果已啄成一个圆锥形的小洞,边缘像萝卜丝刨刨过一样,一丝一丝的,真像一朵雏菊艺术造型的模子。我为我这个美妙的联想而感动。新来的小鸟朋友啊,我一定会呵护你,让你天天有吃的。老妻接着说,还要有觉睡。干脆把苹果拿出来放板上,在筐里垫上棉絮,风寒时好让它来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开始是一只鸟,后来大概看出了屋主人的友善,去告诉了小伙伴:放放心心地去这户人家吃苹果吧。于是,接连又飞来了两只。人靠得近时,也不会受惊吓,最多小眼睛朝你调皮地眨眨。每当看着它们美滋滋地吃着苹果,舒心地展展翅膀,自由地唱着曲儿的模样,一种人鸟合一、天人合一的天籁之乐使得我们的心都醉了。
半个月后,一筐苹果被吃得七零八落,老妻又去市场买来新鲜的苹果供它们吃。老妻说这滋味比她自己吃还好。我说,这话还真有点人文味道。
一个有月光的晚上,我看书看得久了,伸伸腰踱到客厅的窗前,不经意间,瞧见筐里有四五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攒动。听见声音,筐里的小鸟睡眼蒙眬地瞧瞧我,又把小脑袋偎在翅膀里睡去了。月光静静地抚着这筐子里的小小鸟,也照在我的脸上。我想此时,我布满皱纹的老脸上,一定有一种天使般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