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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在人民文学出版社

文/楼适夷

我是1952年9月,奉调到出版社工作的。原来我于1950年参加抗美援朝,在沈阳东北军区后勤政治部宣传部,这年的一月份,我正被派在后勤司令部担任“三反”运动办公室工作,运动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当时军队的后勤部门,管钱管物,掌握巨额的军用物资和大量资金,被认为“山深林密,藏龙卧虎之地”。根据“大胆怀疑”的方针,这里必然有的是大大小小的“老虎”。在司令员李聚奎将军亲自直接领导下,由张璋和我担任办公室的正副主任,我们日以继夜,不休不眠地工作,白天是检举信像雪片似的飞来,晚上就查表格,打算盘,计算今天打出了多少“老虎”,往往搞到深夜。检举信的内容真是无奇不有,例如说所属某部政委老干部某某家里,每张沙发里面衬填的,全是人民币。安东截获了一个走私贩毒的车厢,满满一车厢装的是海洛因……都把我吓了一大跳。结果“三反”积极分子去老干部家里抄家,把沙发布全剪破了,掏出来的却是一张张破麻布,连一张人民币也没找到;满满车厢的海洛因,更是渺无踪迹。更有一次拆开一封检举信,打开一看,被检举人的名字正是我自己,我吓得连内容也不敢看,立楼适夷(1905-2001),浙江余姚人。现代作家、翻译家、出版家。早年参加太阳社,曾留学日本,历任《前哨》编辑、新华日报社副刊编辑、《抗战文艺》及《文艺阵地》编辑、《时代日报》编辑,出版总署编审局副处长、人民文学出版社副社长及副总编辑、作家出版社总编辑等。

刻交给坐在大办公台上边一起办公的司令员,李聚奎同志看了信,微微一笑,就交给了我。原来是1949年从香港到北京,有一批组织上让我带的队,二三十个各式各样奔赴北京参加工作的同志,其中有一位看来是民主人士资本家,他独乘头等舱,不和我们这些甲板旅客在一起,只有我一个人到头等舱去和他联系,他夫人是民主党派的妇女活动家,已先他受到邓大姐的邀请,到了北京,他这一回是转移部分财产及工业器材,从海外回国的。轮船到天津码头,海关查验他的行李,大大小小堆满了码头,由我向海关的同志说明,未经查验,就一律放行了。写检举信的也是一位从香港调北京的出版界同志,承他的热心,使我记起了往事,连忙向司令员作了说明,李聚奎同志笑了一笑,便叫我不必解释了。总之,全国解放后历次搞运动,我大抵是挨整的对象,“重点的”或是“边缘的”,只有这次却由我来整人,我的确是搞得兴致勃勃的。后来每次挨整,回忆此事,才知整人之乐。

正在那时候,后勤部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张平凯同志,悄悄地向我透露了信息,中央宣传部向军区来了调令,要我回北京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我参加抗美援朝已经两年,原来一心以为到了部队,可以上前线当个战地记者,脱离学不会的行政工作,专门从事写作。万不料依然还是得坐办公室,挑起十几万后勤部队的文化、教育与宣传担子。责任那么重,而我却非常陌生,办法很少,连每年大量的战士文教宣传费用,还不知如何化法。记得要给部队战士搞广播,派一个宣传科的同志特地出差到大连去采购唱片。这老先生凭着自己的爱好,买来了一大堆贝多芬、肖邦……的乐曲,他以为还有文盲半文盲的广大战士,也跟他具有同样的欣赏水平,于是只好搁置起来,成为废物了。凡此种种,给自己增添不少烦恼。对于编辑出版工作,从30年代初期以后,多少做过一些,是有兴趣和理想的。孤岛时期和傅雷聊天,也曾相约抗战胜利以后,大家来搞理想的出版社。因此,有了这个调令,我当然是愿回京的,但目前运动正在热火朝天,而且军区宣传部还给我一个写后勤电影故事剧本的任务,没有完成。一时没法离开,所以直到9月,才脱去志愿军的军服,复员到了北京。

雪峰同志给我谈出版社创立的经过,那是在文化部艺术局编译处的工作基础上,独立成立起来的。原编译处处长曹靖华,副处长蒋天佐,早已在周扬同志领导下,搞了一套出版计划,并开始进行了。开国初期用新华书店名义出版了全套五十余种解放区的文学作品,包括两种得斯大林奖的长篇小说在内的文艺丛书;又由开明书店出版了几种现代革命作家蒋光慈、洪灵菲等的选集;再就是曹靖华主编的《苏联文学丛书》,及正在进行的古典名著《水浒》的校勘、整理工作,已经斐然成章,有了一定的规模。现在一切工作移交到出版社,由雪峰同志担任社长兼总编辑,蒋天佐同志任副社长兼副总编辑,并成立由张天翼、曹靖华、冯至同志等组成的编辑委员会。

雪峰同志任职以后,把原编译处的计划全部改变,主张从头来过。这一点,可与天佐同志的意见是不大一致的。因为天佐身体不好,长期病假,由他向中宣部提出,把我从东北调来,与天佐同任,协助工作。雪峰在30年代即领导我在地下党工作,天佐也是在狱中的朋友,抗战中在孤岛一起工作过;加之我自己受日本出版事业的影响,心中有一点“理想”,因此对这工作与合作的同事是很满意的。但天佐养病回社之后,不久就调文化部办公厅去了。雪峰身兼作协党组成员及《文艺报》主编,在出版社方面,自愿专力从事领导鲁迅著作编刊室搞《鲁迅全集》的工作,不问其他。他要我把社的行政管理与编辑,出版全部业务代他总揽起来。我自知力不胜任,但雪峰那么分配,我也无法固辞。幸而当时任办公室主任的是许觉民同志,出版社行政工作与出版业务的全才,而编辑部门,则有对编辑业务经验丰富的总编室主任郑效洵同志,我便依靠他们把工作担任了起来。当时社的机构不大,人员比较精干。编辑部设三个编辑室,一编室搞中国现代文学,主任是厂民同志,就是诗人严辰,后来他去专业创作,由方白同志继任。二编室包括中国古典文学和民间文艺两部分,起初由贾芝同志负责,不久就由聂绀弩同志担任副总编辑兼管古典文学,而贾芝则去搞民间文艺研究会了。三编室管外国文学,由总编室主任分管,副主任先后为刘辽逸和朱葆光同志,后来苏联的时代出版社移交中国,好几位优秀苏联文学工作干部调入我社,即由孙绳武同志担任主任了。另外还有一个鲁迅著作编刊室,这部门原为全国解放后在上海创立的由雪峰主持的鲁迅著作刊行社,随雪峰移到北京,并入我社改编而成的,雪峰直接领导,而以王士菁同志为副主任。几个编辑室由总编室统一起来,所有各编辑室发的书稿,都通过总编室交总编或副总编终审签发。其他出版业务与机关行政管理,则统属于出版部和办公室,由许觉民总管了。

当我向雪峰请示建社时决定的总的出版方针,他的回答非常简单,只有四个大字,叫做“古,今,中,外”。并且告诉我,一切大的有关方针和原则性的问题,可以直接向中宣部常务副部长胡乔木同志请示。这样,就把工作交给我了。

我对出版工作的所谓经验,不过在解放前办过几种公开的或地下式的报纸和刊物,帮助过两家小书店的创办和编辑业务,规模不大,机构很小,只少数几个工作人员,有时还是一人单干,工作是手工业式小手小脚的。可是我的兴趣和理想,主要是从读者的角度,看到日本那种气派大,方式活的出版事业中得来的。我也羡慕解放前商务印书馆那样大规模成套成批、按计划、有系统的出版《四部丛刊》《万有文库》以及各种丛书的方式。我觉得现在是一个国家的大出版社,再不应该像解放前上海四马路开小书店那样,东一本,西一本,有一本,出一本那种小手小脚杂乱无章的做法了。我对书籍的装帧设计、印制质量也大有意见,书籍不是报纸,看过就扔,不但要美观,更重要的是坚固。用印报的纸印书,好像都不准备保留,装帧也不牢固,一本厚一点的书,像一块砖头那么重,打开了要两手使劲按住才能读,而且读过一次就变了形,像北京人爱吃的大油饼,无法好好保存了。印刷的字体颜色不鲜艳,常常是灰溜溜的,用笔形显微镜一检查,外文书是完全墨色,但我们印出来却成为一点一点的小灰点。我一开头就认为这些都是应该着手改革的。

但事情与我的理想距离很远,雪峰的看法同我不一样,他反对规模、气派,认为出版物第一是内容质量,取消了原编译处订定几种丛书的计划,并不主张另搞丛书。他说:“乔木同志说过,搞丛书要慎重,质量水平,不能有所参差。”那就是非常不容易的了。对于装帧设计和印刷质量的问题,他随手拿起一本新出版物向我面前晃了一晃:“这有什么不好,你这个人呀,就是专讲形式嘛!”我脑筋钝,口齿笨,向来没本领说服人,而常常被人说服。结果还只能有什么出什么,只要认为是好书就出。根据这一方针,我们一开头就出了一些好书,有些书,像方志敏的遗稿《可爱的中国》《瞿秋白文集》(1953版),还都是雪峰亲自动手当责任编辑,编选、校订、审定,都不经过编辑室而一手包办,然后把稿子交我签发付排。后来,如对杜鹏程《保卫延安》的投稿,则亲自审读以后,就与作者反复长谈,两个人并坐在写字台边,几乎是手把手地帮助作者作了很大的修改,七十万字的稿子变成四十多万字,才成为后来出版的样子。提到这部稿子还有一段插话。它原来是某丛书编辑部的退稿,作者心不甘服,就找到了雪峰,却被雪峰一口肯定,给予很高的评价,经过整修而决定出版的。那时某丛书的主持人才着了急,打来一个紧急电话,要我社在出版时,封面上必须印上某丛书的名义。作者早对出版社说过不愿这样做,我当然是同情作者的,觉得这位主持人出尔反尔,态度有点不正,就在电话中加以拒绝。对方声色俱厉地说;“这作者就是我们培养出来的,所以必须用我们‘文艺丛书’的名字。”我的回答很不客气:“我们是国家出版社,你们也是属于国家的嘛!”这一下不得了,只听到电话筒狠狠地摔了下来,再也听不到一句回言了。这是我到出版社以后,所闯的第一场祸。最后还是雪峰出面赔礼道歉,而《保卫延安》的初版上,还是加上那块“丛书”的招牌。雪峰对此并未埋怨我一句话,更未要我写检讨,只是向我苦笑了一笑。

从这件事,不能不感到权力的可怕。可是回想起来,作为一个编辑,在工作上,自己所发挥的权力,也是有点可怕的。我们好像一个外科大夫,一支笔像一把手术刀,喜欢在作家的作品上动动刀子,仿佛不给文章割出一点血来,就算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这把厉害的刀,一直动到既成老大作家,甚至已故作家的身上。当然对鲁迅著作的原文,是一个字也没动过的(不过根据上级命令,也删过他大量的书信),其他作家的作品几乎全动过一些手术。郭老《女神》解放后的第一新版,就给删去了三首小诗,其中一首《死的诱惑》,内容说到诗人面对一把刀子,一条绳子,忍不住想走自杀的路。茅公的《蚀》《子夜》说有些描写认为是“黄”了一点,曹禺的《雷雨》《日出》,都是被动过手术的,甚至《夏衍戏剧选》,硬是给删削了整整的一篇《上海屋檐下》,认为小资产阶级的气味重了。当然,编辑部是当做意见向作者委婉提出协商的,而作者则无不遵命,一律照办。那时,我们看解放区来的人,尽管过去还是无话不谈的老友,但认为他们“整过风,脱过胎换过骨”了。我们从国民党统治区来的知识分子,没整过风,最害怕自己思想上余毒未清,带着不少渣滓。郑振铎同志曾对我讲过一个笑话,那是1949年7月在北京举行第一次全国文学艺术界代表大会的时候,从解放区,从国统区来的两支文艺大军,浩荡会师,真是一片洋洋喜气。有一次,会后夜游北海,泛舟中流,月光照在水面上,银鳞闪闪,景色甚美。振铎同志举首望明月,情不自禁地对一位延安来的作家发出了赞叹:“今夜的月色真美呀!”而对方竟然毫无反应,既不点头,也无回话。他就有点担心了,是不是“谈了风花雪月”,暴露了自己的小资产阶级的尾巴呢?

作者们既然小心翼翼,当然,尽管心里对编辑意见未必同意,也只能唯唯诺诺,表示“同意”了。后来,到1956年,我们为郭老编辑多卷本的《沫若文集》,郭老就向我吐苦水了。说这首被删去的《死的诱惑》,正是他生平写白话诗的处女作,可见当时头生儿子一刀被砍,作者是怎样的心痛了。

更荒谬的,动刀子动到已故作家的身上,《瞿秋白文集》(1953版)中《饿乡纪程》,开头有一处写海参崴华侨吸鸦片和贩毒的。这不是给中国人脸上抹了黑吗?便都予以删去。仿佛我们这样一删,三十多年以前的海参崴就真没有一个华人抽过鸦片了。作者已故,当然毋须征求同意,可以为所欲为。实际上,那时作者心虚,编辑也心虚,生怕把不住关,就做出这种事来了。到了后来,凡是这种不成理由的改删,又照原状恢复了过来。编《茅盾全集》时,我见到改删过的地方都已恢复了原状,教训是应该记取的。几年之中,特别涉及到政治运动,改来改去,真成了编辑部的一件浩大工程,发生了“高饶事件”,查一次书,凡书中有高岗的名字,都得删去,庐山会议出了“彭德怀事件”,彭老总的名字也不许出现了,讲好讲坏,一律删去。同某国外交发生了纠葛,歌颂某国的东西当然也不要了。(记得反修时,名编辑某君,发现了一句歌颂南斯拉夫的话,立了大功,任叔同志大为器重,特奖《六十种曲》一部,并从编辑升为编审。)编辑部一次次停产查书,印厂挖改纸型,抽页排版,有些已出的书,则干脆停止发行。浪费时间,劳民伤财,这样的笨事,真不知做过多少。

说是不搞丛书,其实还是搞的。一种用丛书的名义,一种则不称丛书而其实是想成龙配套的。首先是外单位,那时解放军文艺社还没有自己的出版社,他们编《解放军文艺丛书》;电影部门也还未成立电影出版社,他们编电影剧本丛书之类,全是交给我社出版的。中国作家协会《人民文学》杂志编辑部,编辑《文艺建设丛书》,也由我社印行。至于不用名义的,无论古典部、外文部、现代部都有。任叔同志来社以后,亲抓古典部,并在四个编室之外,又扩大了一个五编室,是专门翻印古籍的,对外用“文学古籍刊行社”的招牌。任叔同志认为中国文学古籍一向以印行诗词为主,不重小说,便大印笔记小说的古籍,从《虞初志》开始收集,影印了原来已比较偏僻的类集,如《类说》《金陵琐事》《古今谭概》等等,直到出了《一笑散》,大批迅速印行出版,成套成批,布脊硬面精装,颇有气派,其中确实保存了一些善本。可这件事,平白受了大报社论的批评,说是出于资产阶级的出版思想。于是赶快写了检讨。不久五编室也随之而收场了。但在此以前,由雪峰、绀弩主持,用正式牌号影印了的《诗集传》《楚辞集注》《史记会注考证》《白氏长庆集》《脂砚斋石头记》等高级古式精装本,用毛边纸和连史纸影印,分册线装,装上布函的,现在已成为解放后出的珍本书,外交上还拿来作赠送外国政府首脑的礼品。(一个插话,当时日本外相大平,由毛泽东同志送他一部特装《楚辞集注》,视为珍物,后来家中失火,半夜从火中逃出,一切财物都不及拿,只拿了这部宝书。)又一次,我们遵照上级传达更上级的指示:“《金瓶梅词话》原本可以影印一些,可作限定本按级别内部发行;另编一部经过删削的节本,可以公开。”于是用毛边纸影印,线装二十册,分装两个布函的精本出来了,原定印五百部,我经手签发,认为这样的书,只印一次不会再印,反正控制发行,不妨多储藏一点,就一批批了二千部。所以多年后仓库里还藏了一些。不过,特约北京图书馆左恭同志编订的节本,则没有印出来。到了“文化大革命”,这就成了大批判的大事,甚至那位传达指示的上级同志,那时他大概已在开始挨批,还没“打倒”,来了一个电话,严厉责问:“是谁叫你们印《金瓶梅》的?”经手的我,早已打入“牛棚”,对着这样的质问,就只好用“沉默”来回答了。

现在谈外国文学的编辑出版,虽然原文化部艺术局编译处所订《苏联文学丛书》的名字是没有了,但一开始,主要还是大量介绍苏联的作品,虽然不成为套,也没系统,实际还可以称做丛书,成了那时的热门货,译者稿酬常上万元。经过1954年由中国作协外委会主办的“全国文学翻译工作者会议”,大规模翻译出版世界文学名著提上了日程,制订了从古典到现代的东西方文学名著大规模长期出版规划,普遍组织约请专家从事译述,毫不犹豫地花了大量人力物力,为后来与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合作,与上海分工出版的《外国古典文学名著丛书》等“三套丛书”的出版,打下了基础,“丛书”这个名字也就在我社合法化了,有一次来了“反修”,又大量译印所谓“修正主义”文学作品,是内部发行作反面教材,规定封面不加装饰,印个铅字书名就算了,避免把它们美化,实际也隐然形成了一套“丛书”。

对外国文学,一时化的力量很大,请人译一部大著作,是长年累月的工程,译者等不到出版后拿稿酬,有的先要预支来维持其生活需要,这预支款一度总计起来有六位数字之巨,当然大部分都完成了译稿,但既不交稿也不还钱者也颇有其人,成了烂账。以特约方式邀请名译者的事,值得一记的,一位是周作人先生,他被国民党当大汉奸,关在南京老虎桥的牢狱里。别的大汉奸大部分早已搭上了线,摇身一变,成曲线救国分子,依然高官厚禄多的是,周先生是穷文人,孝敬不起接收大员就只好坐牢。解放战争末期,由李宗仁派代表上北京和谈时,把他释放,回京闲处。建国后上级指定归我社与他联系,约请他从事特约翻译,译希腊、日本古典文学等等,作为预支的稿酬,每月支付200元作他的生活费,后来他到处诉穷,上诉生活困难,上级一位领导同志在他的诉苦报告上批了几个大字,一下子从200元改为400元。一位领导还特地为他的事把我召去中南海个别谈话,叫我们必须尊重他在文学上的高度造诣,多关心他的生活与工作。不要光由个编辑联系联系,领导也该登门拜访,使我很荣幸地拜见了这位五四文学的大将。应该说,这位老人确实是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做了许多工作,一直到“文化大革命”被人斗死为止,译出大量古典名著,除了用周启明名字陆续出版的以外,还有一大堆至今没见印出的原稿,计算多少年支付的稿酬,也没有什么亏欠了。

又如莎士比亚的译者,已故的朱生豪,他生前是在极艰苦的条件下,以极菲薄的卖稿费,孜孜,埋头苦干,几乎译出了莎氏的全部著作,结果还是贫病而死。这情况是我在孤岛时芳信告诉我的,我便向雪峰请示,由我社把他的译书全部接收过来,经一位默默无闻,而刻苦用功的出学校不久的青年编辑同志(现在他以自学西班牙语,成了拉丁文学知名专家),作了认真细致的校订,就出版了第一版的《莎士比亚戏剧集》,千方百计,在浙江找到了译者的遗属,送去了一笔巨大的稿酬,孤儿寡妇感动得痛哭流涕,还拨出一笔巨款捐赠给儿童福利基金会了。

话说到现代文学部门,作协所编的《文艺建设丛书》,不知为什么,编了不多几本,忽然就停顿了。《解放军文艺丛书》推荐出了不少新老部队作家的作品,过了不久,部队自己成立了文艺出版社,收回自印了。因此关于当代的创作和理论著作,总是有一本出一本,成不了龙,配不上套,一直没有计划用丛书的形式加以排列而突出。但是优秀突出的新创作是出了不少的,有的则是新人的处女作,无名作家的投稿,一下子打响,使作者立地成了知名作家的,也颇有几位。这些作品中有的渗和了不少编辑工作者的心血和汗水,为了使新人新作与公众见面,他们默默无闻地长期苦干,一字一句,真像一位皓首穷经的老儒。一旦作者崭露头角,“一举成名天下知”,他们还是照样在编辑部的斗室中,在一个字,一句话地啃另一位作者的原稿,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而这些名字,其实是应该刻在文学史的凌烟阁上的。

当时对新文学运动以后到全国解放以前的文学作品,并无单独的编辑室,这部分工作附属在一编室内的一个组,照习惯称做“五四文学组”,“五四文学”这个名字到今天还在使用,其实这概念包括的不仅仅是五四时期,而是现代新文学运动以后到建国为止的文学。有的今天已把这三十年时期的文学称做“现代文学”,表示中国文学到此开始了现代化,另把全国解放以后的文学创作叫做“当代文学”而加以区划,倒是比较合理的。由前编译处制订编选,由开明书店出版的作家“选集”,计划到出版社既已改变,就重新另外进行编选。据我们当时理解,所谓五四新文学的精神,就是反帝反封建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精神,一开头在选材上就偏重于一般公认的革命、进步作家的著作,好像最早出的是沙汀、艾芜的小说选集,以及左联烈士和别的共产党员作家,如蒋光慈、洪灵菲、应修人、潘漠华……的诗文选。圈子不大,禁忌不少,对新文学运动中也有一定影响,如解放前在政治态度上对革命还有一定距离的作家,就非常花费斟酌了。就是对党的及和党一起的重要作家的作品,也还是咬文嚼字的“一丝不苟”,如上述对《女神》《子夜》那种办法。禁区是后来逐渐打破的,而且进展得很慢;特别对解放后身在海外的作家,更不敢有所触及了。这块最后禁区,要等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开创了社会主义建设新局面,才焕然一新地改变了面貌。

在领导班子的分管中,我自认为对这部分有较深的感情,抓得多了一些。虽然仍不许用上丛书的牌号,但在版式装帧上予以统一,企图实际形成一套丛书。我对于书的封面设计,除了儿童和通俗读物,是不大喜欢把封面当插图用,画上五颜六色的图画实景,我以为书上有一点装饰图案,能象征内容品格,或突出作者的图像,表示尊重的,就可以了。即使像中国古籍那样,不加画笔,典雅朴素的,也使人发生美感。在这套作家选集上,我就想发挥我的理想了,一律以白纸作底,不加任何图样,仅仅采取一种宋版书上木刻字体标上书名,形成一色。这也是从解放前巴金同志主持的文化生活出版社的《创作丛书》中学了来的,但结果很不得人心,出版部门、发行部门都啧有烦言,似乎现在解放了,大喜临门,就该挂灯结彩,大红大绿,五色斑斓,才能表示我们时代的气概。我独断地坚持了自以为是的主张,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形式事小,最糟糕的,有一次接到顶头上司的指示,说是某一位方面大员,对我们出五四作家选集意见老大:“中央也只出了一部《毛泽东选集》,用作家人名作书名,现在什么作家,都用人名作书名,出了不少《××选集》《××小说选》《××诗文选》。”大概是不成体统吧!于是连忙改弦更张,恰巧出一本《柯灵散文选》,便把他开了头刀,将“柯灵”二字在书名上砍去,改成了《遥夜集》。但大员很忙,无暇长期遥察,慢慢地时过境迁,我们便阳奉阴违,又恢复了作家书名的选本。这是千百年来中外传统,读者是愿意这样抉择的。

到了1956年,解放后第一次加上注释的十卷本《鲁迅全集》开始出版后,根据读者的希望,认为某些新文学运动兴起后的重要作家,光出一本篇幅不多的选本是不能满足的,于是规划出版重要作家的多卷本“文集”,第一批就着手原定十卷而后来逐步扩大到十七卷还未完成的《沫若文集》、十卷本的《茅盾文集》及十四卷本的《巴金文集》,那就是“文化大革命”年代成了大批判对象的“黑老K”的十四卷黑书。基本上都是编辑部搜集材料,以作者自选自编为主,再加上责任编辑同志的专任配合,在较短时期内陆续印制出来的。按照预定计划,又出了《叶圣陶文集》《郑振铎文集》,但都只出了两卷三卷就停顿起来。计划内原定还有《丁玲文集》,则因作者在1955年受了大批判,1957年又错划成“右派分子”而取消了。《老舍文集》,则作者自己一口谢绝:“那些旧作品还出它干么,你们已经印了一本《骆驼祥子》也就够了。”还有他的大长篇《四世同堂》,虽经编辑部一再提请,作者还是谦虚地辞谢:“别在那些旧作上绕圈子,等我写出新作品来吧!”事实是,在解放以后,老作家中,他就是不断产生新作的最勤快的一位。叶圣陶先生对出版旧作也极不热心,一定不肯出多卷文集,他把这种做法叫做“炒冷饭”,直到经过多次反复请求,才编成了他的文集,但只出了两卷。有人提出“写十三年”,对于这种文化财富的积累不感兴趣,五四计划奉命大加压缩,他的第三卷的稿子不及付排,就来了“史无前例”的日子,连稿子都差一点丢失了。

有的作家,对编辑部不向他们征求旧作是有意见的:“我某某不是解放后才写作的,应该使读者知道我过去的成就!”有一位还向编辑部提出责问:“你们出了某某的,为什么不出我的选集?”

从1919年到1949年,新文学运动三十年的创作成就,回头看来的确是丰富厚实的,不说鲁迅,即其他几位重要作家的宏博的和高度的成就,有人说:“在以后的三十年,还没有可以与之相比的。”这话当然偏颇,时代不同,这样的比拟是不伦的,但这个中国新文学的开创时期,的确是很重要的。1958年的“大跃进”中,我们就计划编选大规模的《新文学三十年集》,来迎接1959年的五四运动四十周年纪念,这计划当时由于体制的变动没能实现。直到作家出版社重新并入“人文”以后,成立了编译所,仍把这一部分工作当做重点进行编选,被错划为“右派分子”的雪峰同志和别的几位同志,就分别大规模的收集编选小说、散文、诗歌选稿,稿子结结实实整装了几木箱,在空前浩劫中居然幸免于难,后来是交给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文学研究所,他们就在那基础上编出了三十年文学多卷本小说选、散文选和诗歌选。

我对日本“圆本书”(当时日本大量出版了各项名为“全集”的丛书,如《世界文学全集》《现代日本文学全集》等四五十万字一卷,每月出一卷,定价一圆,因此叫“圆本书”)方式非常羡慕,总算在我社的《世界文学名著丛书》,五四文学多卷文集,与系统编选本稍稍得到实现。但沿着文学史的脚印,把中国古典名著系统地形成一套大丛书,大丛刊,和怎样使当代作品有组织地编成丛书,这种愿望终于无法做到。在现代部门,50年代前期,为了倡导普及,曾经编过《工农兵文学读物》,选择一些优秀名作,编成薄薄的小本子,作通俗读物,意图在提高的指导下开展普及,把鲁迅的《故乡》、茅盾的《春蚕》都收编在内,也把郭沫若解放后几首歌颂祖国的新诗,编了一本《毛泽东的旗帜迎风飘扬》,郭老为此还大为高兴,说:“我的诗也可以成为工农读物吗?”我们这样的编辑方针应该说是正确的,但在出版上,薄薄的小本儿仍只能一本一本出来,不能成批成套造成声势,引起读者与文化工作者的注意,发行上一切率由旧章,和一般出版物同样分配下去,没建立起针对一定对象的特殊发行路线,于是零零落落出了二十多本,也就无以为继了。

50年代初我们也制订了编印《文学小丛书》的计划,而且开始出版了若干种。这在我的设想中,是企图像日本的《岩波文库》、英国的《企鹅丛书》、德国的《莱克兰姆版》、美国的《近代丛书》及解放前商务印书馆的《万有文库》那样,成为包括古今中外名著的袖珍版,但结果本儿小,只编入了一些每本能独立容纳的短小作品,而且不限名著,依旧是零零碎碎,不成系统地一本一本搞了出来,同样造不成声势,引不起多大影响。

从这类教训中,我认为要求出书的系统化,首先是帮助读者养成系统读书的习惯,并使他们选购书籍得到方便。长远地看,则为文化积累奠定基础,是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基建工程。再者,我以为出版物不仅仅是一时的流行商品,轰动一时的流行书是有的,有一些也是需要的,但基本上每一本书必须争取立得住脚,成为长期积累的一砖一石,不能让它随时弃置的。出版社须听发行部门的命令,只重视新书,忽略重版,一本好书往往没出来时大家盼,一出来就一哄而光,下次再也无法买到了。我对这样的出书譬之为熊瞎子抓老玉米棒子,抓一个丢一个。读者买不到书,不能仅仅怪发行部门订货的数量太少。不管出版社或发行者,谁都没那么大的资金与仓库,把出版物大量存储起来,让读者随时随地可以买到,要啥有啥。解放以前的书店,大抵要买什么书都可以买到,那是因为不断再版的缘故,因此必须少印多版。但要做到出版的系统化和少印多版,不仅仅是编辑工作与出版社的出版部门的事,也得与印刷、发行的部门真正成为三位一体,密切配合,这就涉及到出版体制、先进技术和管理方法的问题了。三权分立曾大大繁荣了出版事业,而发展到一定程度,却变成了相反的挡路石。至今仍成老大难,良有以也!

现在谈谈我做过的几件荒唐事。1958年,原来作为一块“人文”副牌的作家出版社,变成了实质的机构划归作家协会去了。我被调出“人文”,去负责这家专搞当代创作的出版工作。开初还是一起办公,正值文化部号召“大放卫星”,当然是积极响应的。出版社的“卫星”就是书,这书,一要工农兵,二要数量大,出多少书就算放多少颗卫星,当然是越多越好。这事不难办。(那)是七亿人口,人人写诗的时候,报纸刊物,满坑满谷是工农兵的新创作,简直令人怀疑,作家这个东西,今后到底还要不要。于是剪刀糨糊,剪剪贴贴,一下子就成一本,出版部门、印刷厂全都大跃进,印得又多又快。我在解放前办出版,总是深入排字房,学会与排版工人共同熬夜的,解放后多少学了点“官气”,轻易不往下走,十几年中只在印刷车间搞过两个通宵,一次是为《鲁迅全集》的出版,另一次就是这个大跃进大放卫星了。为了向国庆献礼,以空前未有的高速度,在一月中,放出了八十颗“人造卫星”,那是苏联放出第一颗人造卫星的一年后的事。对这些卫星,发行部门的兴趣也大,动不动就要十万二十万,后来是不是都送到工农兵手里,还是烂在仓库里,最后进造纸厂造还魂纸,则不得而知了。

荒唐事当然还有,不及一一谈到,略谈另一件事,也可以说又闯了一场祸。仍是在作家出版社时期,冲犯了一位名作家的大作品,一部早被领导做大报告表扬了的长篇小说,而我和一位责任编辑同志,则居然胆敢提出一些修改的意见,这就成了祸事,招来了解放后还不曾挨过的狂风暴雨的大批判,连汽车司机与工务人员都坐满了会堂,也算增长了一番经验。我不是“秋后算账”,本来不提也可以,可它是一个关隘,从此与我本来力不胜任的编辑工作有了疏远。等到1960年作家出版社重新合并回到“人文”时,我的分工就只管一个新设部门——编译所,退出编辑的第一线了。说是退出,还是附带着经管一些“五四文学”的发稿,那时我们不但编选作家的旧作,而且也照样重印起解放前出过的书,连装帧面貌也保持了原状。不料出了一本许钦文的《故乡》,舍不得那张曾经有名的陶元庆的封面画,一个红袍持剑的女鬼,偏偏碰上孟超的《李慧娘》挨批,正在到处打鬼、闹鬼的时候,这个美丽的女鬼也给我带来了一场灾殃。

按照“革命造反派”的说法,这编译所算是牛鬼蛇神成堆,早已腐烂复辟的摊摊,我这个主管的人,当然成了“牛鬼蛇神”的头子。整个一层办公楼变成了专门关多至六十余人的牛鬼蛇神的所谓“牛棚”,正是因地制宜,再合适也没有了。

从1952年入社到1966年从办公室扫地出门(办公室我个人珍藏作家大批书信、手迹,和特地保存起来的重要文稿,如圣陶先生亲自以红笔为我修改的《蟹工船》译本原稿等,现在可以作为纪念文物,而从此已不知尚在人间否?这实在比当牛鬼蛇神还令我痛心)蹲进“牛棚”,我在出版社做工作的时间十四年,其中一次一次搞停产的运动和一次一次脱产下放,真正干活的时间是少而又少了。空具理想而工作没有做好,漏子是出了不少。从出版社来说,成绩是很大的,那得归功于别的领导干部和全体积极工作、埋头实干的同志们,而所有错失与漏子,则大半有我的份。在那腥风血雨,杀气腾腾的日子,工宣队进驻,检查历年的工作,举行了毒草展览会,据说十多年出版四千多种书,都是封、资、修的黑书,好书只占印张量的千分之六,那就是一本大量印,反复印,印成各种版本的《毛主席诗词》。因此造反派头头就慷慨宣言:“四个社长,两对混蛋。”像我这样的混蛋,按照一位军宣队指导员对我的谈话:“本来是该枪毙的,只因党的宽大,才让蹲进‘牛棚’,好好改造。”不过我不想多讲那种天昏地黑,日月无光的日子了,有人想否定全部的历史与现实,把一切打翻在地,永不翻身,结果呢,被彻底否定了的,原来就是他们自己。但愿他们真正地从此“永不翻身”了。

新局面打开,新时期到来,被颠倒了的历史重新颠倒过来,社会主义建设大踏步走上大道,一切在蓬蓬勃勃地兴旺发达起来,人人都思想解放,心情舒畅,意气风发地投入了四个现代化和两个文明建设的大事业,什么冤的,错的,假的,一切都可以平反和改变,平反不了的只是个人失去了的岁月,改变不了的是生物自然的规律。三年“牛棚”,四年干校,再加五年的挂起,足足靠边十二年,比工作的时间还多了,人都变成拿拐棍的七老八十,只能白吃人间小米的老头子,心有余而力不足,唯有把一生最美好的愿望,寄托于后起之秀,英俊有为的年轻的一代了。“天虚我生何足道,历史长河万古流。”

1985年10月在杭州浙江医院初稿,原为人民文学出版社成立35周年纪念而作,1990年9月改定,移作该社成立40周年纪念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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