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讲缘起。缘起的大意是:一切事物都由众因和合而成,都有个来龙去脉。
佛教传入中国,大概有一千八百年了,禅宗兴盛以来,也有一千二百年左右。历代高僧大德,禅门宗师,留下了许多言论。幸好他们都没有版权,于是人人得而批之、判之、谈之、论之,随便抄袭,任意翻印,反正不用负侵权责任。所以,我也来谈禅。
本人出生寒微,七岁就死了父亲,九岁时母亲改嫁,我跟着祖母,靠社会救济金生活。十六岁那年,祖母死了,家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我九岁读书,十八岁初中毕业,救济金也停了,从此我靠着出卖劳动力维持生活。
认为自己没有文化,也为了打发时间,我努力读书。一盏煤油灯放在床的中间,四周摆些资料,我用矮凳坐在床边,看看资料,想想问题。想啊想的,想不出什么名堂来。有人这样评论我:“你这个笨家伙,倒吊三天都滴不出一滴墨水来。”
二十一岁那年,我正学写诗,有一天晚上坐在床边,想啊想的,突然一下脑子停止了思想。清清楚楚地坐在那里,远远近近的声音都听得到,就是没有思想。过了好一阵子思想回来了,第一个念头是:“我的大脑出了什么问题?”
摇摇头、动动手,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没发现异状。第二天我对相好的哥们说了这些现象,哥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人建议我去看医生,可是我没钱,也只好算了。那会如果有参禅的资料,如果有人指点,情况大概会有所不同。不过,没有如果,那会缘还没到。好在那空白的现象以后也不再发生,日子长了,也就把这事给淡忘了。
从小我就怕刷牙,因为几乎每次刷牙,牙肉都会出血。一旦出血就很难止住。三十七岁那年,有一次我坐火车,牙肉突然出起血来。血慢慢地流出,足足出了四十五分钟,又是在火车上不好吐出来,就咽回去啰。
我老婆知道了这件事,劝我去看医生,每天都劝,我拖了好几天,实在挨不过,就到医院去了。先是做B超,发现肾脏里有一粒花生米大的结石。
从记事开始,记得我的肚子每年都要痛上好几次,每次痛起来,全身冒汗,话都讲不出来。姑姑认为是我三岁时中了蠱,治不彻底,留下来的毛病。
我三岁的时候,肚子鼓起来,人干干瘦瘦的,一天到晚低着头坐在那里哭,在那里哼哼,路也走不动,也没力气大声哭喊。姑姑说:“人家都说你是要走的了,我舍不得,就背你去找你爸,那会你爸在外地打石碴……”
那会铺铁路用的石子,是用人工打的,后来用碎石机。我看到过父亲留下来的,大大小小的,用来打石头的铁锤。
父亲带我去找了一位老中医,老医师开了三副药说:“不知道对不对症,吃好了,这小孩捡回一条命,吃不好,也不用再来找我了。”
姑姑告诉我:“蠱毒是有很多种的,我们也不知道你中的是哪一种。医生开的是药粉,用不同颜色的纸包了三包,每天早上吃一包。吃了第二包药后,你拉了半痰盂的烂屎出来,灰灰的东西,臭得不得了。吃完了三包药后,你就可以走路了,也有精神讲话了。”
这段故事,我就是说了,现在的医师也不一定相信,于是我只说了肚子痛的现象。医师说要做胃镜,还要用个东西从肛门往里捅。我认为让医师们用东西在身体里捅来捅去,是很受罪的,就问:“还有好受一点的办法检查吗?”
医师说:“目前还没有。”
于是我决定不做这项检查。
接着是验血。化验员捏住我一个手指头,用一个手枪式的东西按住指尖,“嚓”的一声,手指头一痛,血就出来了。化验员用小玻璃片蘸了血后,另一只手捏住我的掌心一转,同时说:“你的血有问题。”
我的手指向下,鲜血一滴滴往下滴。我知道,如果血液没有问题的话,这么一点小伤口,血是不会这样流出来的。化验员拿了一根棉签按在我手指伤口上说:“按住棉签,直到不出血为止。”
一听说血有问题,我认为是死神来了通知,头脑里“轰”的一响,往下的动作就只是机械式的了。
我在化验室那扇小窗洞边上靠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到对面的长凳子上坐下来。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认为可以走回家了,才起身走路。慢慢走到医院门口,就走不动了。那会脚软哪!尽管舍不得花钱,还是坐了人力三轮车回家。
我三十二岁结婚,三十三岁得个女儿,那会女儿还不满四岁呢。我结婚后,夫妻俩齐心合力做成衣生意,日子还过得蛮有滋味。当时我们家有一台十八寸的黑白电视机,用过晚餐后,一家人看电视。等小孩睡了,我对老婆说:“我这是血液病,是治不好的,你也不用再劝我去看病了。如果钱花光了又治不好病,弄个人财两空,你们母女俩怎么办?往后我少做一些事情,想吃什么就买些来吃,能活一天算一天吧。”
从那以后,我就不像以前那样拼命地干活了。那么,在家干什么呢?我喜欢下围棋,找些哥们来陪我下棋。也教女儿背诗词、识字、学下围棋。
亲戚朋友知道我身体不好,有热心的就劝我练气功,这个功那个功的,多了,我记性不好,记不下来。那会中国的气功热已经到了高潮,到处都有气功培训班,到处都是练气功的人群,我对这些从不过问。三年过去了,我居然没死,不过身体是越来越差了,下一两个小时的棋,就会头昏眼花,腰酸背痛的,活得很不是滋味。
我知道死神并没有忘记我,而且很快就要来了,心有不甘哪!一个人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为什么就不能健康地活着,以至享尽天年呢?那会并不相信三世因果,只是纳闷。有一天我想:气功说得那么神,不妨找些资料来看看。万一找到个什么方法,把身体练好一点,活得也来劲些不是,于是我就找了好些关于气功的资料回来阅读。读着读着,我决定打坐试试。那天是下午,我弄个凳子,关上门,端身正坐。书上说:只要达到专注,就会有气功。
我坐好了,心里说放松,全身就放松了,只是保持着让腰骨自然挺直。接着闭上眼睛专注黑暗。坐了一会儿感觉身体在轻轻摇晃,就慢慢睁开眼睛来看,发现没摇,认为是气功,又闭上眼睛接着专注。坐了二十分钟,腰就直不起来了,只好收功,躺到床上休息。第二天打一坐,坐三十分钟。第三天打一坐,坐四十分钟。书上说坐久一点好,所以我就努力坐久一点。
早上到空旷的地方去看别人练气功。看到有坐的,有站的,有跳的,有唱的,还有东拍西打的。觉得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不是办法,决定还是自个来。书上说练气功要有师承,还要有咒子。我想:师父嘛,就不用找了,要说咒子呢,在书上找一个也就可以了。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副对联:
无人无我观自在,亦有亦无即如来。
决定用这副对联来当咒子。我用毛笔把对联写在一张不大的红纸上,把红纸贴在墙壁上容易看得见的地方。往下每次上坐,就先念一遍,然后放松,然后就闭上眼睛看着黑暗,努力进入那个蒙查查的、但心里又知道的状态。我认为只要保持清醒,发生什么事都不怕。
几天下来,书上提到的气功的初步现象,都体会到了。比如“酸、麻、胀、痛”什么的,我知道什么是气感了。
几乎所有的气功书都讲“周天”,讲“奇经八脉”什么的,有些书上还有图。有些书上还讲到“鬼、神、仙、佛”这类神秘事相,我不懂,也不批判,搁那儿得了。
有些书上说打坐要面向东方,有些书上说要面向西方,也有说面向南方的,也有说面向北方的,我不管这些,只是按起坐出入的方便决定面向的方位。
有些书上说到“走火入魔”,以及纠偏的问题,那些言论玄乎其玄,我不当它一回事。我想:我什么事都不干,只是坐在这里休息,会有什么事呢?如果要死掉,那是该死了。不过我对打坐前以及收功后的运动感兴趣,因为我的房间小,活动的空间太有限了,只能做些斯文缓和的动作,比如弯弯腰,伸伸腿,马步推掌,以及八段锦等。我打坐的时间才半个小时,有时做运动就要做五十分钟,或者一个小时。身体上发生的气功现象越来越多,想知道其中的道理,于是关于气功的书,关于道教的书,关于佛教的书,看到就买回来读。有位哥们说:“你钱多了,买这么多这种书干什么?”
我说:“想知道一些道理,一本书上有一两句话启发了我,我受益了,也就够了。”
一个月过去了,气功感受越来越多,身体里有了欣欣向荣的迹象。我知道生机来了,也明白是“守”得好了才发生的现象。
我由白天打坐改到了晚上,原先用凳子打坐的,因为晚上蚊子多,也就改到了在床上打坐。打坐时尽量待在那个蒙查查的、心里又清楚明白的状态里,平时没事也尽量待在那里。下围棋也不来劲了,话也不想多说了。
结合自己的体会,感觉气功书里的言论,几乎都是语焉不详的,于是想找佛经来看看。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有座庙堂,小时候常常到那里去玩。只要到了那里,几乎都能看到一位老和尚。只要看到老和尚,我就向他合十说:“老和尚好。”
老和尚总是合十说:“阿弥陀佛。”
后来听说庙堂被砸了,我还去看过:那里只剩下了空房子,菩萨像没有了,老和尚也不见了。
后来听说庙堂又恢复了,我还去看过:那房子里又有了菩萨像,也有人烧香、捐钱了。我那会只是去观光,至于烧香、捐钱什么的,那是迷信,我不干。这会要找经书了,就想到了庙堂,这正是: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啊!
那天晚上八点来钟,我提着两袋水果到了庙堂。看到一个高高大大的和尚,我说:“我想找老和尚,我小时候经常来看他的。”
大和尚说:“好啊,先拜佛吧。”
拜了佛,大和尚就带我去见老和尚,他边走边说:“老和尚老了,身体也不好,这会也晚了,不要坐太久,看看就好了。”
到了一个小房间里,看到了老和尚。老和尚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上去比记忆中的老和尚,要老得多了,也没那么精神了。屋子里光线也不够亮,估计老和尚也看不清我。坐下来寒暄了几句,大和尚就催我走了。他说:“可以走了,老和尚要休息了。”
回头路过大雄宝殿,我进去对佛像行了个礼,在一边的桌子上放了一张钞票,对大和尚说:“我不知道买什么来才好,钱放在这儿,你们处理吧。”
大和尚拿起钱,对着灯光照了一下说:“喂,你这是五十块的啵。”
我说:“知道,这是给庙堂的。这里有《金刚经》吗?我想找一本。”
大和尚说:“这里暂时没有,以后有了给你留一本。”
我知道城市的另外一个地方,有座尼姑庵。第二天我到了庵子里,找到老尼姑,问要《金刚经》。
老尼姑说:“好像还有一本的,你看,你看我这记性,放哪儿了呢?想不起来了。这样吧,过几天你再来,找到了我给你留着。”
老尼姑还教导我:“经书不能说要,要说请。”
那些日子里,白天没事我就到庙堂里去,没看到老和尚出来,也没请到经书。不过我也不着急,觉得大雄宝殿里气场很好,看到佛像也感到亲切。大雄宝殿里有两根圆柱,上面挂着一副对联:清净法身、无来无去,真如妙性、亦有亦无。虽然重了字,我还是觉得很好、很妙、亲切。怎么个好法,怎么个妙法,说不出来。
有一天下午我又到庵子里,找到老尼姑,老尼姑给我拿来一本小册子,封面上写着《金刚经》。我眼睛一亮,赶快掏钱。当时我和老尼姑坐在一张小桌子的两边,我把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放在桌子上,伸手就去拿书,口里说:“谢谢。”
老尼姑蓦然把拿着书的手缩了回去说:“接经书有这么随便的吗?要用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还不能放在裤子口袋里,要放在上衣口袋里。如果上衣没有口袋,就恭恭敬敬地捧回家。”
我恭恭敬敬地接过经书,小心翼翼地放在上衣口袋里。老尼姑说:“读经书前要洗手。”
打那以后,我每晚打坐前都要念一遍《金刚经》。我读书慢,读一遍《金刚经》,大概要五十多分钟。那本小册子,只是原文,没有注解,不过没关系,慢慢看,不着急。